想了想，她試探地問道：“是在怕周千戶日后報復(fù)？”

    晏衡聲音有些沉重：“明哲保身是本能?！?/br>
    衛(wèi)嫤聽出了他情緒中的低沉，他又在想晏家村的事了。連周家一個庶支的女兒，都能壓得晏家村幾百口人跟孫子似得。住在隔壁的族長眼睜睜看著阿衡與阿昀受苦，卻絲毫不敢吱聲。更別提現(xiàn)在，叫平民老百姓直接跟周家對上。

    不過今日之事的確需要他們，周千戶倒下去，他們將直接獲利。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想到這衛(wèi)嫤冷下心。

    “阿衡，依我看，吩咐晏家去找人。即便是誣告，也要編得有鼻子有眼。左右現(xiàn)在你是主審，有些事你信了就行，周家那證據(jù)一大把?！?/br>
    “還能這樣？”

    晏衡雖然是疑問，但他臉上已經(jīng)沒了方才的愁容。

    他怎么就沒想到呢？周家能巧立名目，以“不孝”之名打他個半死。現(xiàn)在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他也可以為他們羅織點窮兇極惡的罪名。

    衛(wèi)嫤沒說話，而是聳肩斜睨他一眼，臉上意思明白地寫著：難道不行？

    還沒等嘲諷完，她被晏衡攔腰抱起往天上拋。乍一下這么來，嚇得她尖叫出聲。還好下面的人穩(wěn)穩(wěn)接住她，身體貼在一處，他舒心的笑容透出心口直接傳到她心里。

    “阿嫤真是厲害?！?/br>
    衛(wèi)嫤心下滿不在意，這算什么？睜著眼說瞎話，是生意人最基本的技能。指鹿為馬之事，她前世可沒少干過。

    雖然如此，他喜悅的情緒還是感染到她。

    揚起唇角，衛(wèi)嫤壞水繼續(xù)往外冒：“周家恐怕多有不服之處，阿衡，我看酒泉官府旁邊那塊空地挺大，你不如公開審案。這樣審?fù)曛螅幢闳蘸笏麄冊偎Ｊ裁词侄?，也不容易推翻今日定論?！?/br>
    耳畔的笑聲更爽朗，腰間抱著她的那只手箍得她更緊。

    ===

    晏衡的動作很快，當(dāng)天下午就有衙役上街，敲著銅鑼四處昭告：兩天后的中秋節(jié)前一日，在酒泉官衙前面的廣場上，鎮(zhèn)撫大人親自坐堂，公開審理周千戶一案。

    作為被告一方，周家人被體貼地詳細(xì)通知。

    “周老夫人，這可是鎮(zhèn)撫大人仁慈。大人他念著快要過中秋節(jié)，知道府上最近事多，一直沒怎么平靜，便在百忙之中提前辦理此案。審?fù)旰?，若周千戶?dāng)真無罪，自然會當(dāng)場釋放，府中也好齊聚一堂過個團(tuán)員節(jié)?！?/br>
    晏衡派柱子過去，只是想讓他出一口氣。柱子算是他的親信，早些年他沒少被周家人欺負(fù)，這死亡通知書叫他去下剛好。

    柱子也明白他意思，感激之下他便著重突出晏衡。反倒把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晏衡說允許任何人，包括周家那些曾被逼良為賤的下人前去檢舉之事，給忘得一干二凈。

    這樣的結(jié)果就是，聽他一口一個鎮(zhèn)撫大人，做慣了貪污賄賂那一套的周家人了悟。

    鎮(zhèn)撫大人派親信前來通知，這是要咱們交銀子贖人？這好辦啊，周家雖是個小小的千戶，但酒泉這種財政重點照顧的地方，來銀子太省事了，咱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總之在周家人心中，能用銀子解決的問題，那都不算問題。

    周千戶夫人尚存三分理智，以咱們跟晏鎮(zhèn)撫糟糕的關(guān)系，送銀子去人家會不會反過來，定咱們一個貪污行賄？

    話剛說出口，在周家擁有絕對權(quán)威的周千戶親娘，龍頭拐杖一下甩過來，差一點砸她個滿頭包。

    “你個烏鴉嘴喪門星，看我兒死了才高興。誰會不喜歡銀子，多準(zhǔn)備些不愁他不改主意。這個家本就是我兒的，能讓他平安回來，再多的銀子我也出。”

    周千戶不在家，周老夫人就是絕對的權(quán)威。老夫人雖然看起來蠻橫，其實心里一直有成算。一般小錢晏鎮(zhèn)撫可能看不上，但銀子足夠多，不愁他不動心。只要他動了心收一次，那便上了自家的船。以前那些小打小鬧算什么，以后大家同心協(xié)力，悶聲發(fā)大財才是正經(jīng)。

    更重要的是，把桀驁不馴的晏鎮(zhèn)撫拉到他們這邊，趙家和吳家應(yīng)該也會滿意。只要那兩家滿意了，兒子恢復(fù)千戶之職，還不是指日可待。

    摸摸腰間鑰匙，她支走所有人，往床頭一摸，拔步床后面?zhèn)鱽眄憚?，幾乎與墻融為一體的門打開。拿鑰匙打開那扇門，她摸出一個匣子。打開匣子，一張張上萬兩的大額銀票，單拿出來就足夠晃花人眼。

    周老夫人心疼地抽出壓在最底下的一張，然后想了想，又從上面數(shù)出幾張。

    她一直心疼，沒注意到原本該清場的正房門口，圓臉的立秋提著水壺站在那，瞅著那匣子里幾乎裝不下的銀票，嚇得幾乎成了一尊石相。

    在柱子離開周千戶府兩個時辰后，進(jìn)廚房好生表現(xiàn)一番，給今日的功臣衛(wèi)嫤做了蔥香排骨，端上桌正準(zhǔn)備享受二人燭光晚餐的晏衡，聽到陳伯來報：周家人來訪。

    周家是婆媳二人前來，自我介紹完后，晏衡也沒請周老夫人落座，周老夫人也沒坐下。

    站直了，她開門見山道：“以前我們周家對鎮(zhèn)撫大人多有得罪，可鎮(zhèn)撫大人也明白，咱們下面這些人，都是聽上面那些人吩咐在辦事。有些事，我們也沒辦法。今日老身親自前來，這是周家的一點意思，就當(dāng)周家對大人的歉意?！?/br>
    周老夫人鄭重地遞過來一封拜帖，那拜帖有些過分大且厚。晏衡拿過來，看都沒看一眼，隨手交給衛(wèi)嫤。

    在周家婆媳期待的目光中，衛(wèi)嫤頂著壓力拆開那拜帖。出乎意料之外，里面沒有帖子，只有一張包著布帛的硬紙。而紙上錢莊大紅印章旁邊，用楷體公正書寫的“白銀伍萬兩整”驚到了她。

    五萬兩！

    衛(wèi)mama在侯府賞賜頗豐，且頗有經(jīng)濟(jì)頭腦，一有閑錢就買地升值，這些年積累下來的財產(chǎn)，滿打滿算也就兩萬多不到三萬。而這個數(shù)字在京城拿出去，已經(jīng)算很富裕的人家。

    沒想到周家這么大手筆，只不過是贖罪的銀子，隨隨便便一出手就是五萬兩。

    再添點都夠捐給黃廟，為韋氏祈福重塑金身用了。

    “阿衡，你看……”

    衛(wèi)嫤皺著眉，什么都沒說，將銀票直接往晏衡跟前一晾。

    而后晏衡也皺起眉，五萬兩，周家貪墨程度比他想象的還要嚴(yán)重。

    拿起銀票，他二話不說還回去：“周老夫人，不過是一點瑣事，晏某不會有過多掛懷。無功不受祿，這銀子還請您收回。”

    周老夫人愣住了，還有人嫌銀子多。

    當(dāng)然她知道五萬兩很多，這么大面額的銀票，整個周家多年積累也只有一張。她特意拿出來，就是為了能一下震住晏鎮(zhèn)撫。畢竟這筆錢，頂他當(dāng)幾輩子官的俸祿。

    摸著塞回手中的銀票，頓了頓，她從袖中掏出另外一張?zhí)砩希骸瓣檀笕?，再過兩日便是我那不孝子受審之日。我知道他這些年做事有不妥之處，不過如今酒泉出了鎮(zhèn)撫大人，日后我們自然要聽大人的。這點銀子，就當(dāng)大人的辛苦費?！?/br>
    望著她遞過來的一萬兩大額銀票，還有袖子中隱約仍存的幾張，晏衡眉頭越皺越深。

    衛(wèi)嫤坐在一邊，同樣看得清楚，看清周老夫人袖子里藏什么后，她心生一計。

    ☆、第67章 千金陪聊

    兩個人的餐桌上飯菜很簡單，蔥燒排骨、手撕白菜、涼拌胡蘿卜絲外加一大碗小米粥，一葷一素一咸菜一湯全是晏衡親自下廚，色澤也沒廣源樓的好看，但勝在味道不錯。量不多不少，剛好夠兩人吃個八分飽。

    晚膳中最好吃的一道菜當(dāng)屬蔥燒排骨，這道菜一上桌，便被晏衡擺在了離衛(wèi)嫤最近的位置。

    衛(wèi)嫤愛吃排骨，但因為不速之客的到訪，如今她只能眼睜睜地看這么好一道菜涼下去。

    好虧?。?/br>
    這菜可是阿衡親手做得呢！

    衛(wèi)嫤向來護(hù)短，她不許自己吃虧，也不許自己護(hù)著的人吃虧。如今兩個人都吃虧了，她就想在其它地方找補回來。

    心中饞的流口水，她臉上笑容越發(fā)溫和。

    “周老夫人一片好意，我們?nèi)舨唤邮?，未免顯得太拿大。谷雨，還不給周老夫人看座?！?/br>
    一直在隔壁用膳的谷雨，聽到吩咐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兩個月來她已養(yǎng)成習(xí)慣：凡是夫人說得一定對，即便不對那也是別人的錯。

    笑盈盈地搬過凳子，她順道還上了兩盞熱茶。茶當(dāng)然不是什么好茶，而是他們下人吃完飯后沖一沖的茉莉花茶。涼州互市有售，五十文可以買一大包。

    周家婆媳也不是什么懂茶的文雅人，輕抿一口覺得茶溫正好，周老夫人懸著的心徹底放下。她就說，哪會有人不喜歡銀子。

    “鎮(zhèn)撫夫人剛到?jīng)鲋輿]多久，可能還沒去過些好地方?！?/br>
    衛(wèi)嫤抿一口茶，面露疑惑：“什么好地方，老夫人不妨說一說?！?/br>
    她那張標(biāo)致的鵝蛋臉實在太有利，一雙杏眼雖不如狹長的狐貍眼妖媚，也不比上斜的丹鳳眼貴氣，但眉目中正平和特別討人喜歡。尤其是上了年紀(jì)的貴婦，最喜歡這種面相。

    即便周老夫人知道晏鎮(zhèn)撫把她親兒子收拾得不輕，甚至今天她要憋屈地上門陪笑，拿著銀子求對方收下，也不妨礙她看著衛(wèi)嫤那張臉慢慢放松下來。

    “夫人是從京城來的，什么好東西沒見過。西北這邊能拿得出手的，不過就那幾樣，不知夫人可曾聽說過月牙湖。”

    “月牙湖？”

    衛(wèi)嫤當(dāng)然聽說過，她第一次去廣源樓，用的便是三樓“月牙閣”。陳伯安當(dāng)時解釋過，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為曾在西域的月牙湖畔遇到過瓦剌人襲擊，命懸一線時是晏衡出手救了他。

    不過看周老夫人談性那么濃，她便假裝不知道。

    “月牙湖在城外，夫人來的時日尚淺，應(yīng)該還沒去過。老身年輕時在塞外跑馬，迷路時曾經(jīng)去過。那會正是初冬，太陽下山早，月亮升起來也早，日月同輝一塊照在月牙形的湖面上，站在沙丘上往下看，真的是美極了。”

    這描述挺詳細(xì)，衛(wèi)嫤不由跟著她的話心生向往。

    周老夫人本就愛說話，但自從自家兒子當(dāng)千戶后，她自覺要樹立老太君的威嚴(yán)，當(dāng)著媳婦面輕易不開口。下人倒是能聽她嘮叨，但她又不愿對那些出身低下的下人說什么。

    這樣下來她實在憋壞了，如今鎮(zhèn)撫夫人聽這么認(rèn)真，她也打開了話匣子。

    衛(wèi)嫤一開始只為應(yīng)付，說說話放松周老夫人戒心。但沒想到，她說得挺有意思的。雖然是大白話，但涼州一些風(fēng)土人情被她活靈活現(xiàn)地說出來。迥異的文化和習(xí)俗，讓衛(wèi)嫤聽得津津有味。

    漸漸地她集中精神，或疑惑、或感嘆、或興趣盎然、或捂嘴驚訝，百變的情緒掛在那張好看的臉上，盡顯賞心悅目。

    說到口干舌燥，將涼掉的茉莉花茶一口悶下去，周老夫人只覺神清氣爽。鎮(zhèn)撫夫人真好，她兒子怎么就沒娶這么個媳婦。能聽她嘮叨這么久絲毫不厭煩，反倒是誠心誠意全都聽進(jìn)去。把銀票交到這樣的人手里，她一萬個放心！

    周千戶夫人瞥一眼飯桌，小心地戳戳婆婆：“娘，時辰不早了，咱們別打擾鎮(zhèn)撫大人和夫人用膳?！?/br>
    周老夫人滿面遺憾，一口氣又從袖口抽出四張一萬兩的大額銀票，連帶先前的六萬兩一道推過去。

    “鎮(zhèn)撫夫人是個明白人，我那不孝子的事，就拜托您和大人了?！?/br>
    衛(wèi)嫤驚呆了，她單知道周老夫人袖子里有銀票，卻不知藏著這么一大堆銀票。

    四萬兩！連帶前面那些，整整十萬兩。

    而這肯定不是周千戶的全部身家，以周老夫人和周千戶夫人平靜的表情來看，拿出這筆錢甚至不會影響周家日子。

    這么算下去，周家是有多豪富。

    臉上驚訝未曾褪去，衛(wèi)嫤有些結(jié)巴：“這……我們真的受之有愧。”

    她雖然早有計劃，陪周老夫人聊天讓她放松警惕，但她真沒想到陪聊一會能多出四萬兩。想想整個過程中自己點頭，然后哼哼哈哈幾個字。掰著手指頭算算，她這還真是字字千金。

    這錢來得真容易，衛(wèi)嫤心里樂開了花，樂得她都控制不住嘴巴發(fā)禿，說話有些結(jié)巴。心里越高興，她臉上表情卻越發(fā)惶恐。

    “周千戶之事我們會看著辦，這錢老夫人還是拿回去吧?！?/br>
    衛(wèi)嫤不舍地將銀票推回去，心中十分表里不一的祈禱：千萬別當(dāng)真，千萬別當(dāng)真，我要銀子。

    她的怨念太過強(qiáng)烈，眼中終于露出不舍的情緒。

    見此周家婆媳相視一笑，周老夫人更是把銀票揣回她手里：“好孩子，你就收下吧?！?/br>
    好、孩、子！

    不好意思地手下銀票，衛(wèi)嫤低頭掩蓋住眼中情緒。周老夫人是真不拿她當(dāng)外人，但愿兩日后，她嘴里還能叫出這三個字。

    ===

    衛(wèi)嫤親自將周家婆媳送到第二進(jìn)門口，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垂花門門口，陳伯帶著小廝，正趕著兩個修門的乞丐往后面走。

    挨餓加關(guān)在暗室里磨石頭，兩大棒揮下去，不出十天晏百戶和周氏就已經(jīng)認(rèn)命，主動要求修繕被他們弄壞了的鐵樺木垂花門。晏衡也不著急，又多關(guān)了他們兩天，一直等到兩人哭爹喊娘求著要出來修門，才將他們放出來。不過放出來也有條件，每天必須得完成多少活，不然繼續(xù)關(guān)陰暗逼仄的小黑屋里磨石頭。

    衛(wèi)嫤本來有些同情他們，但前幾日她一直跟晏家族人相處，好從中選出幾個牛皮紙袋的質(zhì)檢員。處的久了，面對她晏家族人放松下來，也常與她說些晏衡小時候的趣事。當(dāng)然那些趣事只是族人們自以為，比如數(shù)九寒天鑿開冰面洗被子，被前來檢查洗得是否干凈的周氏不小心推到冰窟窿里；再比如三伏天頂著大太陽一直在田里拔草，水壺被人不小心打破，滿臉通紅地中暑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