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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步步錦繡在線閱讀 - 第76節(jié)

第76節(jié)

    “阿嫤,原來你在這?!?/br>
    一直不見人影的晏衡帶著一臉汗從外面跑來,原本一絲褶皺都無的官袍上灰一道土一道,身上全是煙火氣。

    看到她本人,他沖過來攥住她袖子,似乎要確認她是不是幻象。

    “還好你沒事?!?/br>
    衛(wèi)嫤嚴肅的面色瞬間變得柔和:“我沒事,大家都沒事。剛我聞到一股怪味,覺得有些不對勁,便叫大家逃了出來。衣服上有點臟,是被爆炸沖擊波給撞倒才跌上的?!?/br>
    “沒事就好,”晏衡滿臉慶幸:“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剛好辦完差,沒等回到家,就看到那邊火光一片。沖到門口剛好被西北軍同僚攔住,說你們所有人都在府衙。”

    衛(wèi)嫤聳肩,面上一片無辜:“我們被當蓄意擾亂接駕事宜的廚房縱火犯,用長矛頂著押了進來。”

    晏衡臉上滿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廚房煙火氣那么大,阿嫤從來都不會進去?!?/br>
    開闊的府衙大廳內(nèi),晏衡一臉理所當然。雖然情況有些緊迫,但看到晏衡對著媳婦那副二十四孝的溫順模樣,原本嚴肅緊張的眾人,還是忍不住冒起強烈的不切實際感。

    晏鎮(zhèn)撫,你身為男人的硬氣呢?還有為官者的威嚴呢?

    君子遠庖廚啊!

    眾人nongnong的吐槽幾乎要化為實質,唯一保持清醒的楚刺史問道:“晏夫人方才說,你覺得有些不對勁?”

    楚刺史壯碩的身材,還有常年行伍間練就的肅殺之氣悉數(shù)向她身上沖來。一雙殺伐無數(shù)銳利的眼,更是灼灼地看著她。

    “無緣無故突然著火,一般人都會慌不擇路,為何晏夫人會有如此精準的判斷?”

    他話語中的誘惑之意是那般直白,幾乎就差明著說,這場火災是她一手策劃,所以早有預知。

    府衙內(nèi)官員不切實際感瞬間轉化為凝重,近百雙眼睛集體看向衛(wèi)嫤。晏衡下意識地擋在她身前,獨自承擔絕大多數(shù)懷疑的壓力。

    “我一向比別人冷靜,再說這場火對我有什么好處?”

    “有什么好處先不考慮,接駕之事出了這么大紕漏,總得有人負責?!?/br>
    楚刺史身后,一眾官員皆煞有介事地點頭。形勢對他們很不利,衛(wèi)嫤瞳孔微縮。她一直看不透楚刺史,這只老狐貍先前突然變得友善,這會又瞬間發(fā)難,他葫蘆里到底賣什么藥?

    這一切的轉變背后有何玄機她不清楚,但她很明白,今日絕對不能隨便背黑鍋。

    “楚刺史的意思,是要不分青紅皂白,叫我擔下這責任?”

    楚刺史面露無奈:“時間緊迫,事后定要好好查證。不過如今只能暫時這樣,畢竟火不會無緣無故著起來?!?/br>
    不會無緣無故失火么?圣駕臨近的報告聲頻頻傳來,即便能滅火,空氣中那股nongnong的燒焦味也散不去。這事即便皇上不追究,隨行其他官員也難免會提及。時間緊迫,接駕之前必須得找出一只替罪羊。上任不足兩個月,根基尚淺的晏衡是最好的選擇。況且火災發(fā)生在他家,都不用找什么理由,大多數(shù)人都被楚刺史的說辭說服了。

    一時間衛(wèi)嫤也只能苦笑,就算她能想出辯白的理由,眾口鑠金,說出來還有意義?

    “幽州行宮下面有密道吧?”

    后面這一句,出自誰都沒想到的韋舅舅之口。自打被押解進來后,膚色黝黑身形有些佝僂,完全一副莊稼漢形象的韋舅舅,便作為背景板被忽略個徹底。

    雖然開口但他依舊低著頭隱在暗處,摸不清情況的大多數(shù)官員紛紛紛紛思索這句話中意思。而在場唯一確定幽州行宮地下有密道的袁刺史,驚訝至于焦急地尋找著聲音來源。

    韋舅舅的來頭衛(wèi)嫤一清二楚,當年韋相可是這座城池的設計者。工匠雖然清楚細節(jié),但他們每個人只負責一部分。這座城池里面究竟有什么,絕對沒有一個人比韋相更清楚。韋家人說有密道,那一定就有。

    即便這些年來城中布局有所改動,但看袁刺史陡變神色,衛(wèi)嫤也確定密道從沒有改。

    向前一步她與晏衡平行站立,臉上滿是嘲諷:“畢竟火不會無緣無故著起來?是吧,楚刺史大人。大家都奇怪為何火會從地底下著起來,現(xiàn)在理由找到了,原來是下面有老鼠蓄意縱火。”

    逐字逐句地說道,她拿出前世女總裁的威壓,視線一一掃過后面那片蟬翼紗冠帽的兩州屬官,不出所料在其中看到幾個緊張的人。

    “看來這事要真相大白,”衛(wèi)嫤好笑地看著袁刺史:“真有意思,沒想到袁刺史治下,幽州城內(nèi)也有這樣吃里扒外的屬官。”

    短時間內(nèi)袁刺史那張不容易做出生動表情的胖臉上,神情卻是一變再變。從楚刺史將嫌疑推到她身上時的疑惑,到幽州密道被揭露后的震驚,最后卻是一抹意料之外iade堅定。

    向后掃了一眼,袁刺史面色陰沉:“圣駕離幽州城僅剩五里,再爭論下去耽誤接駕,可是誰都推脫不了的大罪?!?/br>
    說完他看向楚刺史:“楚刺史避重就輕,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晏鎮(zhèn)撫身負皇上密旨,等同于欽差。真相如何還未查明,就貿(mào)然給他定罪,無論如何都不妥當。”

    眾人爭論這會,府衙內(nèi)溫度逐漸升高。等袁刺史說完,門檻處甚至冒出一縷火苗。

    “這下圣上想看不見也難,作為第一處起火人家,還得晏夫人一道跟去接駕。”

    ☆、第97章 先代夙敵

    縱火之人可能壓根沒有想到,火勢會從四合院地下,以勢不可擋的速度蔓延幽州官衙,然后燒遍整個幽州行宮。

    突發(fā)奇想早兩日從上一站出發(fā),瞞住沿路官員,打算殺幽州屬官一個措手不及,順便多看看西北真實境況的慶隆帝怎么都沒想到。在闊別西北十余年后重新踏足這里,當?shù)毓賳T會給他一個如此盛大的歡迎儀式。

    烽火□□,徹徹底底將天邊夕陽比下去。

    “父皇,這就是杜甫詩里寫得烽火連三月么?”

    九公主聲音中是還未徹底褪去的天真,面上卻一片憂色。

    “城中百姓怕是要受難了吧?!?/br>
    慶隆帝眉頭擰成個疙瘩,剛準備發(fā)脾氣,看到女兒純真小臉上掩蓋不住的擔憂,沖頭的心火最終強忍下去。

    “阿怡先去后面陪你母妃?!?/br>
    九公主擔憂地看著慶隆帝:“可是父皇……”

    這就是他最寵愛的九公主,換他那幾個為龍椅幾乎爭紅了眼的兒子,這會肯定迫不及待地下去。聯(lián)系大臣,召集自己人手,了解局勢后用計將黑鍋推到敵對之人身上,盡可能排除異己鞏固自身勢力。

    慶隆帝太熟悉這一套了,畢竟他可是暗中蟄伏二十多年,先后拖垮數(shù)位母族強大的兄弟,最終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上皇位。

    那幾個小兔崽子一個個覺得自己聰明又高明,他們卻不知道,那點沾沾自喜的手段,全是他當年玩剩下的。

    然而阿怡卻不一樣,她只拿他當普通的爹來看。對著他高興時會眉飛色舞,不高興時會撒嬌癡纏,如今情況緊急,她最先關心的是他的情緒。

    “太醫(yī)說父皇要保持心緒平和。我可以不煩父皇,但父皇要答應我,絕對絕對不能生氣?!?/br>
    說到最后九公主嘟嘴,執(zhí)拗地看著慶隆帝,大有父皇不答應她就賴在這的架勢。

    升騰的怒氣如冰雪般消融,慶隆帝滿是老年斑的手打九公主肩上:“御輦寬敞,阿怡留在后面就是。”

    不僅九公主,候在御輦外面的乾清宮太監(jiān)總管三思聽到動靜后,也罕見地愣神。

    皇上這是要帶九公主,一同接受幽涼二州官員叩拜?喜歡九公主是一回事,現(xiàn)在這樣可不單是喜歡的事。只可惜端王,西巡之前還因豆花該是甜味還是咸味,大庭廣眾之下跟廣源樓東家爭得面紅耳赤。

    要是端王沒那么不著調,以班家勢力加上淑妃和九公主在皇上心中份量,什么武王、太子,都要統(tǒng)統(tǒng)靠邊站。

    不對!三思總管人如其名,遇事喜歡想三遍。如果端王真對皇位有心,以皇上多疑的性格,還會這么寵愛淑妃和九公主?

    那端王如今這幅閑云野鶴的姿態(tài),究竟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的本性如此?三思總管第三遍想著。

    不僅三思總管心存疑惑,跟隨圣駕一道來西北的皇長子武王,聽他安插在前面的下人來報,臨近幽州九公主還沒從御輦中出來后,平日總是笑容豪爽的臉上閃過一抹陰鷙。

    騎在馬上,他與旁邊謀士商討著。

    “九妹如此受寵。依先生看,四弟是真沒那心思,還是刻意躲在后面,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留著山羊胡的謀士面露猶豫:“端王好小巧,一些小動作固然能討陛下一時歡心。然而長久看來,卻難免給人玩世不恭、不可信賴的印象。將心比心,若王爺有一愛與市井小民爭吵不休的兒子,難道會放心為他請封世子?”

    謀士只是借此比喻,而武王卻由他最后一句想到很多。諸皇子中他最年長,大婚早,嫡子也早已出生且請封世子。而剩余的兄弟中,太子妃多年無所出,太子只有幾個庶子;三弟醉心于書畫;四弟之后,包括素有賢名對皇位虎視眈眈的六弟,至今都尚未成親。

    這些兄弟拿什么跟他爭?只要他能斗倒太子,新一任太子只能是他這皇長子。

    “多謝先生指點迷津。”

    武王抱拳謝過,而后打馬去了隨行的外祖家。

    他嫡親外祖出身不顯,母妃進宮時也只是個正七品才人,只因好運生下皇長子才得以晉封,大半輩子熬下來如今只是個正四品婕妤。不像四弟母妃,出身三朝史官世家班家,一進宮便是僅次于皇后的從一品淑妃。

    淑妃進宮時武王已經(jīng)懂事,盡管有母子天性,他也知道自己母妃比不得淑妃。她不僅人老珠黃模樣比不得年輕的淑妃,甚至在皇宮中多歷練十幾年,見識、手腕依舊不是一個段數(shù)。

    雖然母妃出身不顯,但母妃本家卻是大越數(shù)一數(shù)二的賀國公府,國公爺更是舉足輕重的先帝老臣賀閣老。有賀閣老相幫,這些年他在朝中與太子一直不相上下。

    漫天的火光中,武王打馬朝后趕去,在賀閣老車前停住,打馬跳上去。

    “叔祖,前面失火了,我已查出大火來源?!?/br>
    賀閣老須發(fā)皆白,盤腿坐在馬車里打棋譜,見到武王進來連眼皮都沒抬,依舊老神在在地看著棋譜。

    武王年少從軍,向來殺伐果斷。要是遇到旁人這樣愛答不理,他一早拔刀相向。但賀閣老不同,在他還是個不起眼的才人所出皇子時,就是賀閣老一直在幫他。出于尊敬,他一直喊賀閣老叔祖。多年來賀閣老一直是這幅冷淡模樣,而武王也早已習慣。甚至閑暇時他幻想過,若是哪天賀閣老跟圍在他身旁的幕僚那般態(tài)度殷勤,見到他是或惶恐或諂媚,那情景光想想就夠讓他起一身雞皮疙瘩。

    見他不搭話,武王自顧自說道:“大火率先從晏鎮(zhèn)撫所居四合院中著起來,不知怎么整個四合院屋頂都炸飛。出事時幽州府衙剛接到圣駕來臨通知,順便將晏鎮(zhèn)撫家眷捉去,看那意思,是想讓他們當替罪羊?!?/br>
    賀閣老幾不可見地點頭,表示自己正在聽,滿是老年斑的手則開始撿拾棋子。

    “晏鎮(zhèn)撫不過是個從五品的低微武官,但與旁人不同,他是父皇親封。想必叔公還有印象,六月西北大捷,七月初西北軍進城。吳家后輩中最閃耀的雙星之一吳功被查出貪墨軍功,貶為庶民子孫三代不得入仕。被貪墨軍功之人,正是西北軍中不起眼的晏小旗,查證之后他被親封為鎮(zhèn)撫。”

    終于收好全部棋子,賀閣老翻過那張有些用了多年,有些發(fā)黑的棋盤。

    武王聚精會神地看著,這張棋盤木料算不上名貴,做工也算不上精致,但卻是賀閣老最為心愛的物件。多年來不論去何處,哪怕只是冬日去京郊溫泉莊子小住幾日,他也一定會帶過去。幼時他曾隱約看到過,棋盤背面似乎有什么東西,但自那之后他就再沒有機會翻過來。

    右手下意識地撩開簾子,讓車外陽光照進來,迷惑了三十年后,武王終于看清了棋盤背面全貌。

    若是衛(wèi)嫤在這肯定能認出來,賀閣老這張棋盤,不論用料還是樣式都與來涼州路上,她拿來下五子棋的那張一模一樣。只不過棋盤背面地圖有所不同,她那張重地形,山川河流沙漠草原悉數(shù)標明,而賀閣老這張上則圈出了西方防線上所有衛(wèi)所詳細所在。

    “這……”常年帶兵武王很熟悉大越疆域輿圖,正因熟悉他才驚訝:“這不是西北所有城防布局,我初帶兵時便在西北。沒想到當時叔祖說無力相幫,卻一直在暗中關注著?!?/br>
    賀閣老終于開口,聲音中卻帶著冷淡:“別想太多,我于軍事之事一竅不通?!?/br>
    好像還真是這樣。武王想起初帶兵時偶爾有迷惑之處,賀閣老都是派幕僚來給他答疑解惑。

    “叔祖于政事一途老謀深算、運籌帷幄,大半生位極人臣。又兼文采斐然,已經(jīng)足夠驚才絕艷。畢竟人無完人。”

    “人無完人?”重復著后四個字,賀閣老撫摸著棋盤,表情變得很奇怪,神色間有些癲狂,更有些感傷:“那是你沒見過真正的驚才絕艷之人,比起他,我們所有人都是愚人。愚昧至極,貪婪至極?!?/br>
    賀閣老還是第一次如此夸贊一個人,越是夸贊,他周身落寞越是明顯。

    武王想起這一路上賀閣老的反常,雖然他年事已高,但前幾年下江南,一路上他都會下車走走看看,興致來了還會吟詩作賦。然而這次西巡,他卻一直窩在馬車里,甚至將費大心思淘換來的琉璃窗戶全部用簾子罩住,整個人悶在里面不言不語的打棋譜。

    武王敏銳地察覺到,如今賀閣老夸贊之人,與他這一路的沉默有關,甚至與這一次的火災有關。

    “叔祖所言乃是何人?”

    “一位故人,”賀閣老耷拉下眼皮,枯樹皮般蒼老的手卻始終沒離開過棋盤,“晏鎮(zhèn)撫可不是什么不起眼的小人物,他是正兒八經(jīng)的故人之后?!?/br>
    “這樣,”武王面露猶豫:“可吳家那邊……”

    “吳家就是條喂不熟的白眼狼,”眼皮子都沒抬,賀閣老嘲諷道。

    正當武王打算改主意,放“故人之后”一馬時,賀閣老話鋒一轉:“不過我那故人之后,絕對不能再抬頭?!?/br>
    年少時的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xiàn),賀閣老臉上滿是慈悲,話語間卻無比決絕。

    ☆、第98章 及時阿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