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父子相見 趙氏這一跤當真摔得不輕,不獨腦袋上破了個大窟窿,便是右腿也骨折了。好在醫(yī)館離得近,坐堂大夫又是外傷好手,雖是暗嘆不知誰人下手這么狠,竟是把個老太太折騰成這樣,卻還是很快處理完畢。 待送走大夫,李靜文才想起,姐夫的弟弟陳清文就在后院養(yǎng)著呢,忙不迭派人去叫,至于自己,雖是深厭趙氏常日所為,此種情形之下也不好丟下不管,早有丫鬟搬了個繡墩過來,服侍李靜文坐下—— 因著趙氏待人太過刻薄,掌了內(nèi)務(wù)這些時日以來,倒是沒多少人愿意跟她親近。之前聽候吩咐,不過是懾于形勢,以為李靜文再也回不來了呢。 現(xiàn)在靜文小姐不但回來了,還找回了小少爺,老爺感激之下,說不得二人好事就近了,到時候,還會有趙氏什么事? 因此奉茶的奉茶,捶背的捶背,倒是比平日里侍奉趙氏殷勤的多。 趙氏醒來,正好看到這刺眼的一幕,只氣的渾身都是哆嗦的,剛要喝罵,卻不防一陣腳步聲傳來,門簾一挑,兩個丫鬟扶著一個頗為瘦弱一臉病色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 可不正是平日里趙氏拿來當心肝寶貝疼的二公子陳清文? 陳清文眉目間倒是和陳清和有幾分像,卻因為身子骨弱,臉色更蒼白些。 雖然來時路上已經(jīng)聽丫鬟大致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可一眼瞧見趙氏的凄慘模樣,不由嚇了一跳: “娘,你這是怎么了?” 趙氏只覺渾身鉆心蝕骨的痛,又是委屈又是憤怒,竟是一把攥住陳清文的手就哭罵起來: “清文喲,你大哥這是容不下咱們娘倆了,想要和李靜文那個小娘養(yǎng)的弄死我啊——” 陳清文再沒有料到,自己娘親甫一睜開眼來,就這么沒頭沒腦的亂罵一氣—— 明明方才丫鬟說的清楚,害的娘親跌倒的是表姐趙秀芝,娘親怎么不分青紅皂白的對著李靜文亂罵起來?用語還這般粗俗難聽! 一時又是尷尬又是抱歉,忙強撐著起身對李靜文一揖: “靜文jiejie,對不住啊,我娘定是疼的過了,才會如此胡言亂語——” 雖是有趙氏這么一個娘,陳清文的性子卻更多的是隨了自己老爹陳正德,倒是個忠厚的,也和陳正德一樣,老實之外,更有些懦弱。因此,雖是明知道趙氏身上的傷乃是不小心和表姐撞到一處才弄出來的,卻也不敢指責,只是不住的和李靜文道歉。 “什么胡言亂語?”趙氏簡直氣的發(fā)昏——自己這邊分明已和李靜文勢同水火,寶貝兒子倒好,竟是當著自己的面對那賤人低三下四! “你好歹是陳家二公子,這個賤人算什么東西!你是主子,至于這賤人,和要飯的有什么區(qū)別?哪里有這么大臉,讓你好聲好氣的哄著供著?你個沒心眼的,鎮(zhèn)日里倒是把人家看成親哥哥一般,連個殺千刀的不沾邊的小姨子也看的金豆似的,卻不知別人眼里哪還有你這個弟弟?說不好,今日害了我,明日就會拿根繩子勒死你!” “娘——你莫要再說!大哥哪里和你說的那般?”饒是陳清文,雖是心疼趙氏身上有傷,卻依舊覺得這話說的太過了——這么多年來,家里少牽累大哥了?便是往日里沒搬到縣城,大哥也經(jīng)常幫自己求醫(yī)問藥。 自從搬到一起住,兄嫂更是事事周詳,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但凡秀姐兒毓哥兒有的,就不缺自己的。偏是娘,就沒有個知足的時候…… 趙氏本就受了傷,這會兒看不過說了繼子幾句,一心護著的小兒子就一百個不情愿的模樣,頓時更加暴怒——自己這么做是為了誰?若不是兒子體弱,自己用得著幫他謀劃這么多——就他那身子骨,若沒有些黃白東西傍身,這輩子怕是都不能安生。 偏兒子根本一點兒不領(lǐng)情的樣子不說,還每每幫著那兩口子說話,現(xiàn)如今自己都被害成這個樣子了,兒子不說給自己出氣,還句句幫著繼子和那個毒婦! 忽然掙扎著抓起個杯子朝著李靜文就擲了過去,“你這個心如蛇蝎沒臉沒皮的毒婦!別以為籠絡(luò)了我兒子,就沒有人替我出氣了!等我娘家兄弟和侄子們來了,看治不死你!對了,秀枝呢?你把我侄女兒秀枝怎么了?” 趙氏之所以敢在陳家這么猖狂,一直以來最大的依仗就是那幫娘家人,便是平日里,也總是把娘家人當自家人,把陳清和這個供養(yǎng)著自己的繼子當外人。 又知道這次事情難以善了,更是存了破釜沉舟的意思,竟是鐵了心,拼著翻臉,也要領(lǐng)著娘家人在陳家大鬧一場—— 自己老了,還是長輩的身份,就是說破天去,也占著個“理”字,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就不信繼子還真就敢和自己一樣,連臉都不要了。 這么想著,竟是又指著李靜文開始破口大罵:“不要臉的小娼婦!別以為把我害死了,你就能和你那好姐夫雙宿雙飛,我今兒就是拼了這條命,也得讓人知道你們這倆不要臉的做下的腌臜事——” 正自喝罵,門突然啪嗒一聲響,卻是陳毓正推開門走了進來。 陳清文一下張大了嘴巴——方才來的匆忙,只聽說娘親受傷,倒沒想到失蹤的侄子竟然回來了!一時又驚又喜,忙上前想要去拉陳毓的手: “毓兒,毓兒,真的是你回來了?” 陳毓頓了一下,本想抽出手,卻在觸及陳清文有些硌人的手指骨時又任他握住,心情更是復雜無比—— 這個小叔的心腸倒是不壞的,就可惜,和祖父一般,全沒有一點兒主見。前世時這兩人倒也不是不想護住自己姐弟,可惜一個兩個的全都被老婆死死轄制,竟是見了大小兩個趙氏和老鼠見貓一般。 每當趙家兩個女人磋磨自己和jiejie時,這兩人做的最多的,就是抱著頭陪著自己和jiejie一道流淚,甚而自己逃離后不多久,聽說祖父和小叔就先后離世—— 男人立不起來,別說護著別人了,就是自己也鎮(zhèn)日里和生活在沼澤中一般罷了! 嘆了口氣,終究緩慢而堅定的抽出自己的手,剛要說什么,外面卻是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陳財?shù)穆曇綦S之傳來: “老爺,老爺,您慢些,您的鞋子——” 陳毓似有所感,倏地回頭,正好瞧見沖在最前面的那個面目黧黑嘴唇干裂的清癯男子—— 不是爹爹陳清和,又是哪個? 印象里爹爹最是講究,素日里穿的衣服即便不是什么好料子,也從來都是漿洗的干干凈凈。再看眼前人,身上的袍子根本連本來顏色都看不清了,甚至下擺處還撕裂了幾處,連帶著還光著一只腳! 陳毓只覺頭昏昏的痛,眼睛更是澀的不得了,竟是不管不顧的朝著那個久違的懷抱沖了過去: “爹爹——” 力氣太大了些,陳清和猛往后一踉蹌,一下坐在門檻上,腦袋撞在門上,一陣一陣的痛,手卻是死死的扣住懷里的兒子,便是眼睛也一眨不眨的瞧著陳毓,那模樣,唯恐一眨眼,兒子會再次不見了似的。 抱的太緊了,陳毓被勒的生疼,連帶著爹爹身上也是一股霉味兒并汗味兒,陳毓卻是絲毫沒有掙脫的意思,反而把頭埋在陳清和懷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休棄 后背被門框硌的一陣陣刺痛,陳清和卻仿佛感覺不到,滿是血絲的眼睛,始終不錯眼珠的盯著懷里的幼子,過于激動之下,喉結(jié)處上下滾動—— 陳清和甚而不敢開口,唯恐一張嘴,就會止不住大聲哭出來。 “弟弟,弟弟,真的是你嗎?”一個嘶啞的聲音也隨之響起,卻是一個頭發(fā)蓬亂的十歲左右的男孩,噔噔噔跑過來,從背后一把摟住陳毓,直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弟弟呀,你可,回來了!這么多天,你去哪里了,都要嚇死jiejie了,你知道嗎……” 陳毓探出一只手,一下?lián)ё∧泻ⅲ?/br> “jiejie——” 卻是著了男裝的陳秀。 陳秀的身后還跟著個五十許的老人,瞧著抱在一起哭的肝腸寸斷的一家三口,也不由老淚縱橫…… 李靜文好不容易止住的淚也跟著落下,忙揮手讓下人都到外面候著,自己紅著眼睛親手浸濕了帕子,先去拉了陳秀在懷里: “秀姐兒莫要再哭了,毓哥兒回來了,是好事啊,快回房間去梳洗一番——” 從陳毓丟了,一家人都跟失了魂一般,連帶的將陳秀看的更緊,唯恐僅剩的這個孩子也被人拐了去,只是小丫頭卻是個有主意的,日日里穿了男裝,和祖父一道十里八村的找,瞧這模樣,定然也是得到消息后才從外面緊趕慢趕的回來…… 一家人這般劫后重逢的溫馨畫面,落在趙氏的眼中卻是刺眼至極—— 一出戲做的倒是足!以為這樣就會騙過自己嗎?有心發(fā)飆,陳清和面前卻又不敢,至于說兒子陳清文,又是自己心肝寶貝,一腔邪火自然全都沖著陳正德澆了過去: “陳正德你個老不死的,你還是個男人嗎?自家婆娘被人坑成這個樣子,你問都不問一聲?從我嫁到你老陳家,就沒有享過一天福啊,臨老臨老還被人這么磋磨……陳正德,你休了我吧,你休了我算了,這日子我一天也沒法跟你過下去了……” 拿話撐著陳正德休離自己,是趙氏未搬到縣城陳舉人府的殺手锏——夫妻相處,哪有不磕磕絆絆的時候?趙氏卻是根本不允許陳正德挑戰(zhàn)自己的威嚴—— 如果說一開始娶了個年紀比自己小了十多歲的老婆,陳正德真心疼愛之下,才會事事聽趙氏的,到后來卻完全是被趙氏長期的積威給嚇住了! 實在是每次但凡陳正德敢有那么一丁點兒猶豫的表示,趙氏立馬就會叫來一大幫子娘家兄弟,一番雞飛狗跳之后,無不是陳正德最后屈服。 時日久了,陳正德哪里還敢在輕撩虎須? 還是搬來和兒子住的這幾年,因知道繼子不喜自己,趙氏自然不敢再事事壓陳正德一頭,人前也擺出一副溫良恭儉讓的模樣,只是私下里關(guān)起門來,陳正德卻依舊是被指使的團團轉(zhuǎn)的那一個。 方才陳正德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寶貝孫子身上,根本沒有注意到趙氏的情形,這會兒乍然聽到那久已不聞卻早已深入骨髓的責罵聲,挺直的脊背頓時不自覺彎曲下來,神情也變得有些誠惶誠恐,忙不迭就要上前,卻被陳毓叫?。?/br> “祖父——” 口中說著,從陳清和懷里掙脫出來,先是對李靜文和陳秀道: “姨母先帶jiejie去梳洗吧。” 看陳秀始終戀戀不舍不愿離開,陳毓抬手抱了抱陳秀: “jiejie放心,毓兒會好好的,一直在這里——” 陳秀怔了一下,雖然說不出哪里不對,終究抹著眼淚一步三回頭的跟著李靜文離開了。 目送兩人離開,陳毓這才回身,先跪下朝著陳清和“砰砰砰”連磕了三個響頭。 不待陳清和反應(yīng)過來,又翻身跪倒在陳正德身前,也是三個頭磕了下去。 陳正德素日里倒是最疼陳毓,待陳毓之嬌寵甚而還在老來子陳清文之上—— 因為婆娘的緣故,害兒子吃了那么多苦,陳正德本來下定決心,這輩子無論怎樣都不會也沒臉再拖累兒子。 也正因為如此,當初無論趙氏怎么樣想法子折騰,都不肯開口去求長子。 卻不料長子卻是個孝順的,依舊接了自己來享福。眼瞧著兒子也大了,根本不需要自己照應(yīng)了,陳正德又是難過又是欣慰,便把一腔子的愧疚都用到了陳毓身上。真真是把個大孫子看的眼珠子似的。 這會兒看到陳毓瘦的巴掌大的小臉,早心疼的什么似的,哪里受得了陳毓的這三個頭,忙不迭上前,就要把人拉起來: “好毓兒,快起來,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別給祖父磕頭了,待會兒祖父抱著你去給祖宗磕頭,感謝,祖宗保佑——” 說到最后,已是老淚縱橫。至于說正等著自己上前賠罪的趙氏,早被忘到腦后了。 伸過來的手卻被陳毓讓過,先是含淚對陳清和道: “兒子不孝。” 這才轉(zhuǎn)身定定的瞧著陳正德和陳清文: “祖父和小叔知不知道,毓兒這些日子是怎么過來的?” 一句話問的沒頭沒腦,不獨陳正德和陳清文,便是陳清和也有些愣住了。 陳毓也不說話,只默默解開衣衫——畢竟一直在家里嬌生慣養(yǎng),被拍花子的擄走之后不久,陳毓就得了病,小孩子嗎,驟然不見親人,又害病,自然會哭鬧不止,可惜卻沒有人心疼,不是被掐就是被擰,更甚者還會招來毒打…… 這段時間的流離,陳毓小小的身子骨早已是骨瘦如柴,也因此,更顯得那大大小小的青紫痕跡觸目驚心,直到最后脫下鞋子,解開繃帶,露出血rou模糊的一雙腳…… 陳正德再次老淚縱橫,旁邊的陳清文臉色蒼白的捂住胸口: “畜生,這些畜生——” 陳清和只覺喉嚨好像被人扼住,怎么也喘不過氣來的感覺——緊緊攥著拳頭,眼睛中除了森然的殺意還有無邊的冰冷—— 兒子自小聰明,又知道這會兒大家正心疼他,故意□□出傷痕定然不是為了刻意讓親人愧疚。 難不成,那擄走了毓兒,又對他百般虐待的人,竟然和房間里的人有關(guān)? 不會是爹,不會是清文,那么,就只能是,趙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