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倒也符合少年人一旦暴富就想要顯擺的心理。 可也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了對方的目光短淺——畢竟,出手那般闊綽的人必然來頭不小,真是攀上這樣的人家豈不比些銀兩對前途有益的多? 這少年卻是拿了人家銀兩,而不是借此和人結(jié)交,真不是一般的愚蠢。 而且讀書人嗎,講究的就是視錢財如糞土,不管做了什么,但凡和錢財聯(lián)系到一起,無疑就落了下乘。 “快看,山長來了?!比巳褐型蝗挥行﹕ao動。卻是山長周源正陪著一個六十上下身著青衫的清瘦老者邊說邊笑緩步而來。兩人身后還跟著五六個中年男子,一個個氣度不凡卻是神情恭敬。 只是古怪的是,明明是書院最高當(dāng)家人,周源和老者說話時卻是頗為小心的模樣,便是走路,也刻意落后老者一步,竟是對待長者的態(tài)度。 眾人頓時驚訝無比: “咦,這位老者是誰?” “難不成是劉忠浩大師?” “好像不大對。劉大師年紀(jì)應(yīng)該沒有這么大吧,而且你瞧,后面的那幾位可全是咱們書院的大儒,便是到了朝廷,也是很有體面的……” 還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這些大儒平日里即便對著山長周源也都是大咧咧完全不給情面的,要說這么老實的跟在山長后面,絲毫不敢逾矩的模樣,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怕是原因出在山長陪著的那位青衣老者身上。 眾人細(xì)細(xì)看去,老者的模樣,好像有些眼熟啊…… 正在努力回想,沈洛已是排開人群,無比激動的迎了上去,上前撩起衣袍就要拜倒: “先生——” 老者腳步一頓,眼神在沈洛的身上停了一下,竟是看不出喜怒。人群頓時靜了一下。 沈洛一怔——先生的眾多弟子中,雖然自己是最不成器的,卻也是最得先生喜愛的,說是拿自己當(dāng)兒子看也不為過,怎么先生今兒個的情緒卻似乎有些不對勁? 尚未想清個所以然,老者終于開口:“小洛啊,起來吧。” 自己這個學(xué)生,倒是個重情的,可太重情了,卻難免會被有心人利用。 沈先生的老師?同樣迷惑的商銘忽然想到了什么,頓時神情一震—— 能讓沈先生如此激動的人,想來想去也就只有一個人—— 大周朝最具聲望的大儒,柳和鳴! 白鹿書院之所以有今日這么大的聲望,完全就是因為柳和鳴這三個字。 而自己之所以會在沈洛身邊小心伺候,也是因為聽說柳和鳴平日里和沈洛頗多親近。 只是這幾年,卻并不常在書院中見到柳和鳴。 聽說是出去游歷了,也有人說,柳和鳴是簡在帝心,被皇上宣到京中,做了太子師了。倒沒想到,今日竟是回來了。 頓時激動無比——今兒個這次比試還真是選對了時間。柳老夫子可最是惜才,等待會兒自己擊敗了陳毓,再有利用此事樹立起的好名頭,說不好就能拜入柳氏門下。 別看柳和鳴終生不曾為官,可他門生故舊卻是遍天下,真能成了柳和鳴的弟子,仕途上青云直上還不是手到擒來! 忙緊走幾步,來至沈洛身后,眼巴巴的瞧著柳和鳴,分明是等沈洛引見后,就大禮參拜的模樣,卻不料柳和鳴卻是腳下未停,從他身邊擦身而過,走了幾步卻又站住,笑瞇瞇的打量著正肅立道旁的陳毓: “這是誰家兒郎,生的可真是相貌堂堂。” 商銘回頭,臉色一下變得無比難看。心說柳和鳴果然是老眼昏花了吧,不然怎么會瞧也不瞧自己一眼,倒是對書院的敵人頗感興趣。 陳毓也有些奇怪,從進(jìn)入書院,所見無不是充滿惡意的眼神,老先生這樣的和藹還是第一遭。更不要說看周圍人的舉動也能明白,對方必然是書院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當(dāng)下深施一禮: “小子陳毓,見過長者?!?/br> 果然是那個小家伙。柳和鳴瞧向陳毓的眼神越發(fā)滿意—— 從數(shù)年前知道寶貝孫女被人暗算,虧得一個叫陳毓的孩子拼死相救,自己就對這娃娃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實在是除了自己的感激之外,更是因為孫女每回有信至,里面必然會提到小陳毓。雖然兩人從未見面,卻也算神交已久。 便是這次回來,也是想要看看,若然這孩子真是如孫女所言,便收到膝下做了關(guān)門弟子也未嘗不可。 即便資質(zhì)平平,便是為了他當(dāng)年救助孫女的恩情,不能收錄門下的話,少不得也要多加關(guān)照。 今日一見,倒是頗為滿意——不說少年的長相,便是這份眾多敵視的眼光面前,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淡定氣度,便甩了自命天才的商銘十萬八千里不止,怪不得孫女也好,孫女婿也罷,每回提起來都是贊不絕口。 柳和鳴打量陳毓的時間實在太長了些,其他人不免都有些犯嘀咕,難不成是老先生知道這少年是特意跑過來砸場子的,才會這般關(guān)注,不然,還真是找不到其他好的解釋。 陳毓倒是沒說什么,依舊保持恭敬的模樣——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可陳毓卻委實沒有從對方身上發(fā)現(xiàn)一點兒惡意。 眾人正自奇怪,柳和鳴已是收回眼神,和周源繼續(xù)有說有笑而去,期間并不曾再看陳毓一眼。 商銘松了口氣,果然老先生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后就沒了興趣,定然是有人跟他講了陳毓和自己打擂臺的事,所以才會一旦知道名字后就轉(zhuǎn)身離開。 就說嘛,白鹿書院可是柳和鳴的心血,陳毓想要讓書院蒙羞,老先生自然不可能喜歡。 這般一想,頓時心情大好,便是方才被柳和鳴無視也不在意了,跟在沈洛身后離開。 相較于白鹿書院并鹿泠郡官學(xué)的大批隊伍,即便再加上一個小七,以及隨后趕過來的裘成,陳毓幾個老的老小的小的集合,無疑依舊單薄的有些可憐。 “多行不義必自斃!”旁邊一聲冷哼響起,卻是王元浩,瞧著幾人的眼睛仿佛能噴出火來,下一刻卻是沉重的嘆息一聲,“可惜了那么好的書法。” 幾日來,陳毓書房里的那副字委實讓王元浩魂牽夢縈,對那副對聯(lián)有多狂熱,相應(yīng)的,對陳毓也就有多憎惡,一想到那么好的書法,卻要日日里陪著個名利場上的小人,王元浩就會跌足嘆息明珠暗投,恨不得撲過去,掐住陳毓的脖子,讓他從那間書房中滾出來才好。 其余幾個當(dāng)日有幸和王元浩一起目睹了真跡的人也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樣。 旁邊早有其他同窗,聽幾人描述過當(dāng)時情形,初時還以為是不是幾人說的有些夸大,這會兒瞧見隔了這么久,幾人依舊是一副意難平的模樣,不免對幾人所說信了幾分: “倒不知道鹿鳴館還有這等好東西?!?/br> “不然,咱們有時間了也去館中租個房間,看是不是也能碰上那樣一副真跡。” …… 裘成正好聽到這些議論,一時心癢難耐,悄悄拉了陳毓道: “倒不知陳公子還認(rèn)得這般奇人,等此間事了,陳公子可否幫老朽約一下那人,幫著給鹿鳴館其他小院也寫上一副對聯(lián),潤筆費什么的都好商量?!?/br> 別人不知道,自己可是明白,畢竟香園小榭就是自己親自帶領(lǐng)人打掃干凈的,之前哪有什么對聯(lián),想來定是陳毓到了后換上的。 只是但凡奇人,大多性情古怪,也不知那位奇人肯不肯賞臉。真是對方應(yīng)允的話,說不得鹿鳴館就不必再巴著那些天才了,到時候借了奇人的墨寶,讓他們自己爭著搶著來住。 “好。”陳毓點頭。既是三哥的生意,自己焉能不捧場? 陳毓答應(yīng)的太過爽快,令得裘成一時間卻有些不敢相信。好一會兒反應(yīng)過來,頓時喜出望外,怪不得三公子如此看重,這陳公子果然是個有本事的。竟然連眾人膜拜的大師都能約到。 “忠浩見過柳先生?!鼻懊?zhèn)鱽硪魂囆鷩W聲,卻是一代書法大師劉忠浩正帶了幾名弟子從另一邊過來,“多年不見,柳老先生還是風(fēng)采依舊啊?!?/br> 劉忠浩瞧著也就五十余歲的年紀(jì),卻是一個矮胖老者,穿著一身團(tuán)花袍子,襯著臉上笑團(tuán)團(tuán)的模樣,令得陳毓不自覺想到這人的字,還真是一般的珠圓玉潤?。?/br> 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是另一種形式上的字如其人? 本來擔(dān)心見著那般大師級人物,陳毓會不會怯場,小七一路上不時注意陳毓的神情,倒沒想到,這人竟是低著頭笑的一抖一抖的,不由大感奇怪: “你笑什么?” “你瞧,”陳毓身子傾過去,順手?jǐn)堊⌒∑叩募?,一副哥倆好的模樣,嘴唇更是湊到小七的耳邊,“劉大師走過來,這么一跳一跳的,像不像他筆下的字活了過來后滿地界跑著撒歡?” 沒想到陳毓會突然這樣,小七整個人都僵住了,太過無措之下,整個人都幾乎縮進(jìn)了陳毓的懷里。下一刻狠狠的在陳毓腳上踩了一下: “放手?!?/br> “哎呀?!标愗光Р患胺乐?,被踩了個正著,再瞧見小七慍怒的模樣,又是疼又是好笑—— 小七的性子真是古怪,怎么前一刻還好好的,后一刻就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 雖是一頭霧水,卻還是聽話的收回手哄他: “好小七,別生氣,是我不好??次掖龝汉煤檬帐澳切∽幼屇汩_心好不好?” “什么讓我開心?”小七剜了陳毓一眼,臉色薄怒之下依舊有些緋紅,“你是輸是贏和我有什么相干。便是輸了——” 卻又頓住,心里已是有些懊悔,這小子就是有法子氣的自己口不擇言。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自己剛才說的話才不算。 那邊柳和鳴已是和劉忠浩寒暄完畢,在眾人的簇?fù)硐赂鳉w其座。只有周源站在中間一塊大青石上,他的兩邊,則是兩方書案相對而立。 “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白鹿書院歡迎天下讀書人不吝賜教。商銘,還有這位小友,請?!?/br> ☆、第75章 震驚四座 “謹(jǐn)遵山長之命?!鄙蹄懝ЧЬ淳吹膽?yīng)了,站直身體后,眼睛一一在眾多同窗身上掃過,宛若發(fā)誓般,“商銘定不會令書院蒙羞?!?/br> 竟是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對,讓他見識見識咱們書院的深厚底蘊!”有人附和道。 “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和商才子叫板,果然是沒見過什么世面的,今兒個就讓他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br> “他不是想出名嗎,今兒個咱們這么多人瞧著,讓這小子狠狠的出一回名,就可惜,是爛名?!?/br> …… 下面一時議論紛紛,各種各樣的聲音此起彼伏。捧場叫好聲不絕于耳。 連帶的本是和白鹿書院隱隱處于競爭關(guān)系的鹿泠郡官學(xué)學(xué)子,也因為之前陳毓想用不入流的手段攀扯商銘一事紛紛聲援商銘,眾人竟是一邊倒的等著看笑話的模樣。 周源不覺蹙了下眉頭。 有人向書院學(xué)子挑戰(zhàn)這樣的事是年年都有的。 周源本來并不放在心上。便是這次雙方對陣,原也沒必要讓身為山長的自己出馬。只沈洛和劉忠浩兩人私下里商議便可。 卻不料正逢老師今日回書院,聽說有這樣一件事便執(zhí)意來瞧,又因著老師在書院的巨大影響力,竟是書院中大儒齊聚。 自加上劉忠浩這位書法大師的影響力,以致一場小小的賽事,竟是人盡皆知,成了白鹿書院一眾師生全都掛心的大事。 看看眼下的情形,包括鹿泠郡官學(xué)和前來投考的學(xué)子全算在內(nèi),怕不有上千人。而且因為是在白鹿書院的地盤上,書院的學(xué)子自然一心巴望著商銘會贏。再加上其他人的助陣,怕是對那叫陳毓的少年有些不公平。 盡管之前聽沈洛說過事情緣起,周源也覺得那對兒師徒,除了吳昌平太沒有長者之風(fēng)外,便是這陳毓,也無疑太狂了些。 可這么多人面前,一場對陣下來,對方會輸?shù)目刹粌H僅是名次,怕是還有師徒二人的名譽(yù),甚而今后的前途。 這少年瞧著年紀(jì)尚小,周源委實不愿對方因為一個心思齷齪的老師就把一生給毀了。 這般想著,看向穩(wěn)步而來的陳毓溫聲道: “今兒人多,小友若是心思不寧,咱們便是換個地方也可?!?/br> 換個地方?商銘皺了下眉頭。早聽說山長就是個爛好人,自己造了這么長時間的輿論,好不容易才引來這么多人,更讓幾乎所有人都站到了自己這邊,怎么也不能毀了這大好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