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宮留善含笑道:“碰巧路過罷了。”他看了看癱在地上,捂著脖子不斷咳嗽的杜薇一眼,問道:“這丫鬟怎么了?” 徐三少爺想起剛才的失態(tài),訕訕一笑,陰狠地看了杜薇一眼,拱手道:“一點小事而已?!?/br> 宮留善道:“既然是小事兒,今兒個是徐老王爺壽宴,鬧出人命來,怕是不好看吧?” 徐三少爺又看了杜薇一眼,他不在乎杜薇死活,卻不能拂了宮留善的面子,于是強壓著心中的欲|火和邪火,勉強點了點頭,想著以后找機會再收拾了她,便轉(zhuǎn)身去了。 宮留善看著杜薇,眼底的悵惘和欣喜變換交替,最后只余了一片空空的寂然。不過他到底不是凡人,轉(zhuǎn)眼就把種種心思壓了下來,站在杜薇身前,姿態(tài)一如既往地清貴,俯視著她道:“你如何了?” 杜薇沉默片刻,借著這片刻時間勉強壓住理了理心中突然涌上的憤恨不甘痛苦等各種情緒,張了張嘴才發(fā)現(xiàn)嗓子一時出不得聲兒,便動手比劃了一個多謝的手勢。 宮留善見她淡淡地,輕輕皺了皺眉頭,記憶中上世從第一次見面到最后一次送她上路,都記得她是個外柔內(nèi)剛,看著溫吞和緩,實際性情如火,尤其是在他面前,半點事兒也藏不住,何曾見她對自己如此冷淡? 他想了想,終歸還是把身子放得低了些,問道:“你...真的無事?” 杜薇把立領(lǐng)往上拉了拉,遮住五道淤痕,勉強開口道:“多謝公子,奴婢無事。” 宮留善輕揚了揚眉毛,略帶詫異道:“你叫我公子?”他又自嘲一笑道:“也對,你又不識得我?!彼戳硕呸币谎郏焓钟觯骸澳憧蛇€能走?” 杜薇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手,扶著老竹起身道:“奴婢還能走,不勞公子費心了?!?/br> 宮留善的手尷尬地伸在半空,慢慢地收了回去,神色微冷,面上還是溫和一笑,低低問道:“你雖是個婢女,但鬧出這等事兒,不怕家里主子責罰?”他言語溫和地道:“但凡出了這種事兒,不論錯兒在誰,都是女子吃虧的,更何況你是如此身份,傳出去也是你的不是?!?/br> 杜薇垂頭,半含譏諷地道:“您倒是深諳人心啊?!甭晕⑻Я颂а燮ぃ粗劾镆婚W而逝的陰鷙,他這人,外面多不喜歡這人都不會表露分毫,等到事后,有用處的繼續(xù)留著,沒用處的就干脆除了。 宮留善蹙起眉頭,若是尋常丫鬟,他自然不會在意死活,可這人和前世明明是一個,但言行舉止卻大為不同。就見她斂了容色,帶著下人看見主子該有的謙卑,恭敬問道:“那依公子看,奴婢該怎么辦才是?” 宮留善不答話,眉頭卻皺的更緊,他雖然不習(xí)慣冷言冷語的杜薇,可這個戴著一副奴才面皮的杜薇讓他更不習(xí)慣,但想到自己的謀算,又緩了聲氣兒,和顏道:“依我看,你不如把這事兒沒過去,對人對己都好,左右你也沒出什么事兒?!?/br> 順便還能賣徐家三少爺一個人情,杜薇心里補上一句。宮留善這人簡直時時都在算計,不論多大的事兒他也要發(fā)揮最大的利用價值,當然,若是沒了價值...看她的下場便知道了。 她本來也沒打算去狀告徐家三少爺,找人告了倒霉的也是做下人的,便點了點頭:“少爺說的是?!?/br> 宮留善見她順從,盤桓在眉宇間陰霾消散不少,伸手便要拉她,微笑道:“你是二房的丫鬟?我送你去見你主子。” 杜薇又側(cè)身避過了,啞著嗓子行禮道:“不勞公子了?!?/br> 宮留善又蹙起眉頭,他被個丫鬟一而再地拒絕,臉色不經(jīng)意地沉了沉,心中恚怒,卻也收回了手,任由她轉(zhuǎn)身走了。 杜薇來著來時的路慢慢向回走,眼底的憤恨不甘終于在背過身去的那一刻露了出來。她扶著竹子慢慢回返,隱約想起了上一世兩人第一次相見的場景,當時徐家兩房人一起去佛寺上香,回來時兩個小姐們的馬車遇險,她們后面跟著的丫鬟也遭了秧,那時宮留善路過那里,救下了徐凝兒,他身姿挺拔,風(fēng)度翩翩,引得徐凝兒一下子就動了心,當時更有被他順手救下的許多丫鬟也暗自傾慕。 少女懷春,仔細想來,她對宮留善一直死心追隨,應(yīng)當不只是為了后來才有的知遇之恩,多少也混雜了那時初初蒙昧的一絲愛慕,一直存在她心里,直到她身死前的那一刻。 現(xiàn)在想想,沒準連那所謂的遇險都是他精心布置的,那他這個人,對杜薇來說,究竟有什么是真的呢?既然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這世還是不要過多糾纏,免得傷人傷己,她如今既懶得也沒本事報仇,也不想像上輩子一般迷了心似的只顧往上爬,寧可就這么渾噩下去。 她自己想通這關(guān)節(jié),心里宮留善的影子也淡去許多,便把立領(lǐng)拉得高些,擋住脖子的淤青往回走,眼看著就要走到剛才布置桌椅的地方,那地方是個戲臺,是專供貴人們下了席面,看戲擺龍門陣的地方,一應(yīng)茶盞果盤都齊備,只不過前面正廳的席面還沒開始,這里只有幾個負責灑掃的下人上下忙亂。 杜薇走進去,看見臺子后面專供戲子們裝扮換衣準備的地方還是亂糟糟一團,她正要進去收拾,突然就里間傳來綠橘的聲音;“你不是說她是個有本事的?我看也是個只巴望著老少爺們往上爬的下|賤人,表面上裝的一本正經(jīng),誰知道骨子里也是個狐媚的,一個眼錯不見就上了三少爺?shù)拇?!?/br> ☆、第7章 佛寺 綠環(huán)略有些不耐的聲音緊跟著傳來:“你特特把我拉到這里,就是為了說這些沒影兒的話?我還要伺候小姐,你若是沒別的事兒,我還要去前面幫著忙活呢?!?/br> 綠橘冷笑道:“你不是冤枉我說破了身子,沒法跟小姐入宮嗎?那她呢?她也不是個好的,你怎地就準了?!?/br> 綠環(huán)道:“她才來徐府不過一夜,能認識幾個人?不讓你去是小姐的意思,你莫要心懷怨恨,胡亂攀誣?!?/br> 杜薇這才明白,綠橘自己注定是進不了宮了,干脆串通了徐家三少爺,讓自己也進不了宮落不了好。她暗自皺眉,這綠橘簡直不知所謂,這般不依不饒,對她有何好處? 里邊的綠橘已經(jīng)說到:“...你既然不信,跟我去聽風(fēng)閣看看便知,又費不了甚么功夫,我可是看得真真兒的,若真是她進宮前出了這種腌臜事兒,被小姐發(fā)現(xiàn)了,你也討不了好不是?” 里面的綠環(huán)沒說話,似乎是在思索什么,然后道:“若是我跟你去了聽風(fēng)閣,沒有此事的話...” 若不是徐凊兒已經(jīng)給了杜薇繡樣兒,是指定要帶她進宮的,她才懶得管這種污穢事兒,就像綠橘,她雖知道,但也懶得多管,反正以后進了宮就見不著了,但杜薇可不一樣,進宮這事兒馬虎不得,現(xiàn)在看看也好,免得以后出什么亂子。 綠橘接口道:“若是沒有,我便去嬤嬤那里自領(lǐng)板子。” “姑娘做了什么事兒?竟要挨板子?”杜薇打起簾子走了進去,手里還托著個香爐。 綠橘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會在這里?!” 杜薇從懷里掏出帕子,細細地倒出一點香料擱到爐里,一邊問道:“姑娘這話可是奇了,我怎么不能在這里?” 綠環(huán)看杜薇神色自若,舉止從容,看著綠橘的眼神也不由得帶了幾分冷意。 綠橘上前一步,扯住她的手腕子道:“你說!你在聽風(fēng)閣里和三少爺做了甚么?!” 杜薇抬眼看她一眼,眼神刺得她下意識地縮了縮手,才道:“我沒jiejie的天姿國色,去了趟聽風(fēng)閣,取了香料就回來了,還能做什么?” 綠橘咬著牙道:“這不可能的,你明明...” “夠了!”綠環(huán)冷冷地看了綠橘一眼:“你還嫌不夠丟人?!” 綠橘尖聲道:“這怎么可能?我明明...我明明看見她和三少爺拉拉扯扯?!彼忠话堰《呸钡氖滞螅骸耙欢ㄊ悄阕鐾昴鞘聝禾嵩缵s回來了,對不對?!” 杜薇嫌惡道:“jiejie還沒嫁人呢,說話也應(yīng)該放尊重些。” 綠橘卻不管不顧,拉著她道:“驗身!給這死丫頭驗身!誰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瞞過去了!” 杜薇看著臉色有些猶疑的綠環(huán),慢慢道:“若是非要驗身,我橫豎逃不了,只有以死明志了,只是這是大房,傳出去了可怎么辦?還有這么多賓客在,到時二房的臉面往哪里放?”她看綠環(huán)神色不愉,但又遲疑了起來,便補充了一句:“橫豎是要逼死我,我定然要死出些響動來,大家都別安生?!?/br> 她自問已屬相當豁達之人了,但要是被人脫光衣服擺弄來擺弄去地驗身,這是萬萬忍受不得的,也只能用平日最不恥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法子了。 綠環(huán)臉色陰沉,目光在二人間溜了一圈,轉(zhuǎn)身走了出去,不過片刻便帶來兩個長相兇蠻,一臉橫rou的婆子來,綠橘面露得意,正要開口,就見綠環(huán)一指她,對著那兩個婆子道:“勞煩兩位了,這丫頭得了失心瘋,先把她捆起來,等回了府聽了小姐的吩咐再做處置。” 兩個婆子對擺手笑道:“不敢當?!比缓筠D(zhuǎn)頭對著綠橘道:“這位jiejie,得罪了?!闭f著就一個上來捂嘴,一個來抱身子,綠橘還未曾反應(yīng)過來,被人制住了才死命掙扎起來,不住地蹬腿,用力揮著胳膊,目眥欲裂地看著綠環(huán)和杜薇。 綠環(huán)卻只看著杜薇,原本和善的臉上笑意一分又一分地收了起來:“你若是清白的,為何死活不肯驗身?” 杜薇看了她一眼,言簡意賅地道:“我被人誆去了聽風(fēng)閣,遠遠地瞧見一個男子在那兒站著,好似在等人,我覺著過去不妥,便在原處呆了一會兒,然后折返了回來?!彼毖缘溃骸氨緛砭蜎]影的事兒,我若是應(yīng)承了,哪怕我是清白的,日后如何能抬得起頭來?” 綠環(huán)半信半疑,見她談吐自若,氣度從容,眼底劃過一絲忌憚,臉色卻微微和緩:“你是個守禮的又明白的,讓人放心。” 杜薇也不多說,福了福身便要退出去,綠環(huán)卻叫住她道:“今兒個不用回去了,老王爺身子不好,大夫人和咱們夫人商量著去佛寺拜拜,給老人家祈壽,今兒晚上便住在這里,明兒早一道走,咱們老爺夫人帶著少爺小姐已經(jīng)在西邊院子住下了,你跟我去伺候吧。” 杜薇依言跟在她身后,隨著她去往容膝院走去。她面上看著平靜,心里著實懊惱,她前世跟這位徐三少爺沒打過幾次交道,本來以為是個扶不起的紈绔,只會敗家的浪蕩子,隨意嚇嚇也就脫了他的糾纏,卻沒想到是這么個暴戾的主兒,今兒可算是昏招中的昏招了。若是前世,只要被她捏住了把柄,那那人的生死可就由不得自己了,可如今身不由己的那個是她! 她一路想著自保的法子,卻發(fā)現(xiàn)如今束手束腳,什么事兒都施為不得,直到到了院子,綠環(huán)把她領(lǐng)到了住處,又叫了幾聲,才讓她回過神兒來。杜薇不是房里伺候的丫鬟,如今也無事可做,因此早早地就睡了。 睡得早起的也早,她一大早就起來,跟著一眾丫鬟,拿著盥盆,痰盂,茶盞,提著香爐,香餅,打著雪扇,帕子等徐凊兒慣常使的物件上了最后一輛大車。 杜薇手里拿的是徐凊兒的零嘴盒子,正巧早上沒吃飯,她便偷摸捏了兩個吃了,反正她每樣兒拿一個,徐凊兒也未必看得出來。 大車里又擠了七八個丫鬟,陣陣香米分味道熏得她頭暈,她想了想,干脆拎著食盒跳到車轅上,反正那趕車的車夫有五六十,早過了需要避嫌的年齡了。 徐府瞻園地段極好,距離上廟要去的倚云峰不遠,行至長樂街,其上人群絡(luò)繹不絕,和和麗日,徐徐惠風(fēng),高樓映水,水至遠處接天,玉帶回環(huán),飛燕青柳,街上花飛如雪。 杜薇微閉著眼小憩,就聽見一陣‘叮咚’聲,她微微睜開眼,就見一輛綴抹左右金銅鈴,垂紅纓,轅長一丈九尺五寸,輅座高三尺二寸有奇,鍍著輝煌非凡的金銅寶珠頂,帶著仰覆蓮座,整輛馬車精致非凡,如從仙宮中撥云踏月而來,拉車的兩匹駿馬也是通體雪白無一絲雜色,雙耳聳峻,顯然是良駒。 杜薇見這規(guī)格就知道是某位親王或是皇子,她略看了看就收回目光,車里的七八個丫鬟卻突然鼓噪起來,帶了些曖昧地低聲絮絮道:“適才那個可是九殿下的車架?” 又有一個丫鬟低聲回道:“可不是呢,除了殿下,金陵城里誰有這么精致的排場?” 頭先那個低聲道:“聽說他人生的也是極美的,又有本事,還是皇子,難怪受皇上器重。” 另有個丫鬟啐道:“你懂甚么,聽說他生母微賤,圣上并不...”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重咳打斷了,那幾個丫鬟嚇得連忙閉了嘴。 杜薇更是疑惑,她是真想不到哪里冒出來一個九殿下,雖說宮里陰私多,死幾個皇子不稀奇,也許這個九皇子就是被害死的其中一個,但他若是死了,這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她晃了晃腦袋,反正跟她無關(guān),干脆也不費心去想。 倒是那車夫嗤笑一聲,嘿嘿笑道:“丫頭們眼皮子淺,只認得一副好皮囊,老頭子饒舌一句,這位可是殺了人都敢踏著人尸體過去的主兒,可別把他跟那些秦淮sao客混為一談!” 丫鬟們果然不做聲了,似乎都有些惴惴。 杜薇隱約記得上一世徐凝兒在從佛寺返回去的路上遇險,被宮留善所救,從此就芳心暗許,在京里也是一段美談。 瞻園離佛寺不遠,半個時辰就到了,徐府大房提前打過招呼,因此這倚云寺今日極是清幽,古木蒼蒼,流水潺潺,飛鳥繞樹絕啼,不聞人語聲,唯聞鐘磬音,靜中有韻。 杜薇跟著下了馬車,發(fā)現(xiàn)寺門還是停了幾輛馬車,正有幾個仆從牽著馬,想要把馬車拉到后面,她看到其中一輛正是那‘九殿下’的車架,就這么大喇喇地擺放在佛寺門口,讓人一眼就瞧見了。 徐府管事看著詫異,跑回來跟徐府大夫人二夫人匯報了一番,兩位都點了點頭,這才帶人一眾人走了進去。 徐府老夫人寬厚,體諒下人辛苦,拜完了佛就允許小丫頭們也去寺里逛逛,只是不許亂跑,免得沖撞了菩薩。 這里雖是佛寺,但后院卻是一處占地極大依山修建的園林,景色絕佳,丫鬟們自然欣喜,下拜謝過就挽著手去游玩了,杜薇獨自亂逛,猛然間看到一間供奉著燃燈古佛的廳堂,怔怔地走了進去,彎下雙膝跪在蒲團上,燃燈古佛是過去佛,是大千世界的第一個佛,能否解答她這奇特的命數(shù)呢? 她低頭叩拜三下,又抬頭看了看四周,還是一室的空寂,只有檀香裊裊,盈室不散。她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嘆了口氣搖搖頭,干脆起身推門欲走,就聽見門外不遠處傳來男子刻意壓低的聲音:“她定然就在這里,肯定跑不遠,你們找到人后不要聲張,也不準讓別人知道,立刻把她給我?guī)н^來。” 正是那個徐三少爺?shù)穆曇簦?/br> ☆、第8章 縫衣密 門外一個帶著些謙卑的聲音傳來:“三少爺,您喜歡美人,盡管弄來就是了,那綠枝可是二房的丫鬟,而且這是佛寺,動了恐怕...” 綠枝就是徐凊兒給杜薇改的新名字,這人說話說了一半,接著是‘啪’地一聲,似乎是那人挨了一耳光,徐三少爺徐輕言罵道:“爺是主子還是你是主子?我花了那么大的功夫才哄了我娘,讓她把丫鬟散開,我方好行事,難道讓我的準備都白費了?二房看著和咱們大房同氣,可實際上...哼哼,二房的事兒咱們插不進手,她若是回了二房,跟著我四妹進了宮,再想要收拾她就更難了。 那人不敢吱聲,一陣腳步聲漸遠,大約是去了。 杜薇一手搭在門栓上,伏低了身子,暗自皺眉,神情有些懊惱,身子卻不敢亂動。主子想收拾一個下人何其容易,他如今費那么多周張,估計一是顧忌著二房,怕二房若是仔細追究,把他原來的丑事兒都查了出來,二是怕自己真知道了什么,到時候逼急了直接說出來,所以才暗地里拿人,也沒敢用栽贓陷害那些招數(shù)。 她半蹲著身子躲在半掩的門后,往外探了探,半掩著的門外是條回廊,廊外是半大的庭院,當中植著棵參天的槐樹,徐輕言隔著重重樹影站著,神色卻透出些許陰戾和不耐,他在庭院當中邁了幾步,手里的折扇開了又合,終于是按捺不住,“啪”地一聲把手里的扇子狠狠地擲在地上,轉(zhuǎn)身從西側(cè)門出了院子。 杜薇屏住氣等了片刻,見他真的走了,才大步跑了出去。她不敢去后院小姐們休息的地方,便掉頭往后面園子跑,倚云寺后面院子風(fēng)景絕佳,有座清凌凌的水潭,水潭里匯著從桃花林引來的水,落紅點點,碎花片片,東邊是桃花林,西邊不遠處就是一座供人歇腳的院落,她看桃花林里影影綽綽有幾個人,似乎在找什么人,腳步一轉(zhuǎn),立刻跑進了那院子。 一進院右手邊就是抄手游廊,連接著兩間檐角低低的房子,游廊邊沿站著一個錦衣玉帶的男子,正在給廊外的錦鯉撒魚食,見她沒頭沒腦地闖進來似乎有些錯愕,杜薇也沒想到這里居然有人,一拐彎就收不住力,直直地就撞了上去,兩人就這么實實地撞到一處,杜薇反應(yīng)極快地就想把人推開,然后就聽‘刺拉’一聲,那男子的袍袖被游廊外伸出的花枝勾出了長長一條口子。 杜薇此時已經(jīng)推開了去,見他一身錦衣,上面繡著金蟒日月,腰上掛著環(huán)佩,頷下垂著朱紅組纓,她一見這打扮,還沒看清臉,就慌忙叉手行大禮道:“殿下!”她一時不察,行的是君臣禮節(jié)。 宮留玉已經(jīng)恢復(fù)了常態(tài),見她行的禮節(jié),忍不住輕輕挑了挑眉毛。 杜薇有些忐忑地正要起身,就感到肩上一沉,一只檀香骨扇搭在她肩上,隱約透出一股香來,一道聲音從她頭頂傳來:“我準你起身了嗎?” 杜薇只好繼續(xù)彎腰,這姿勢比直接跪著還累,她如今又沒有前世的好體力,很快就撐不住,脊背輕顫起來。 那修長白皙的手這才收回扇子,水晶雙魚扇墜一陣晃蕩,她勉強挺直腰背,抬眼看去,就見他眉眼籠煙含情,從她面上輕輕掃過,虛虛實實地,如有情若無情,引得人心也跟著跳得時急時緩。 他目光最終落到自己扯了條大口子的袍袖上,微微蹙起眉頭,然后又斜眼看著杜薇:“可緩了毛燥?” 杜薇回過神來,又躬身歉然道:“是奴婢不好,沖撞了殿下?!彼а劭戳丝磳m留玉的袖口一眼,忍不住一陣頭大,這身兒雖是常服,但皇子的衣服造價豈是尋常衣服可比的?就她現(xiàn)在的身價而言,真是賣了她也賠不起。 宮留玉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杜薇沒想到他問的是這個,略微斟酌了下才回道:“奴婢曾在陳府和殿下有一面之緣?!?/br> 宮留玉仔細看了她兩眼,才恍然道:“是你。”又嗤笑道:“沒看出來你是這么一副毛糙性子,怎么?徐府待你不好,要逃了出來?” 杜薇想到徐輕言,臉一僵,不知該怎么回話。 宮留玉把檀香骨扇子收進袖子里,抬手摸了摸下巴:“瞧你這幅樣子,倒真是讓我猜著了?”他低頭看著杜薇:“難怪我聽外面那般吵鬧,竟是這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