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宮留玉心里惦念著杜薇,出了宮門便上了快馬,直奔府里去了,他推開門一進屋便見杜薇等在那里,用銀剪子剪下了長長的一截燈芯,他從后面擁住她道:“我回來了。” 杜薇慢慢道:“方才進門那么大動靜,便是個聾子也聽到了?!?/br> 宮留玉頭靠在她肩上,微微笑道:“東西找著了嗎?” 杜薇身子僵了僵,緩緩點頭道:“自然是找著了?!?/br> 宮留玉覺察出她的不對來,扳著她的肩膀轉(zhuǎn)過來,輕聲問道:“你怎么了?” 杜薇看他一眼:“方才張上師幫你算了個命,說你有當皇帝的命呢,我怕你有了三宮六院就不要我了?!?/br> 宮留玉輕笑道:“你一個人就夠我纏磨了,哪里還用得著其他人?!?/br> 杜薇斜睨了他一眼,轉(zhuǎn)頭問道:“您都跟皇上說了嗎?皇上是怎么說的?” 宮留玉環(huán)著她的腰悠悠道:“還能怎么說?皇上平生最恨貪臟之人,這些人別想好過了?!?/br> 杜薇卻好似對這事兒來了興致,繼續(xù)追問道:“那之后呢?這次地龍翻身總歸是大的天災(zāi),總有不少百姓流離失所的,到時候流民進京可怎么安置呢?” 宮留玉慢慢解說道:“皇上已經(jīng)交代給我了,到時候衣食住行,一樣一樣來吧?!?/br> 杜薇轉(zhuǎn)過身問道:“咱們也以自己的名義搭建個賑災(zāi)棚子吧,能施舍些粥米也是好的?!?/br> 宮留玉點頭道:“我交給陳寧去辦?!?/br> 杜薇手指深深地陷進rou里,面上還是笑道:“陳管事每日要忙的事情也不少,怎么好一直麻煩他呢?正巧他這些日子也教了我不少東西,不如交給我來辦吧?” 既然要走,那就先出府打聽情況,這次流民進京便是極好的機會。她心里雖有了計較,但真要決定還是覺得一陣一陣滯悶,牙齒咬著內(nèi)里的rou,幾乎要沁出血來。 宮留玉轉(zhuǎn)過頭,饒有興致地問道:“少見你對別人的事兒那么關(guān)心,怎么這次蜀地出事兒讓你這般上心?” 杜薇慢慢地道:“好歹都是一朝的人,看見別人落難總得幫襯著些,不能眼看著他們餓死啊?!?/br> 宮留玉把她攬到懷里笑道:“多少當官的都沒有你這份磊落助人的心思,你去幫忙可以,不過在旁指揮著就可以了,不要凡事都親力親為。” 杜薇依靠在他懷里,心里無聲地嘆了口氣,若她真是個無私磊落的,便該早早離了他,不該讓他也被自己帶累了,可她還是留了下來。不過現(xiàn)在也好,她要走了,一切都該恢復(fù)原樣了。 她在他懷里緩緩搖頭道:“您說錯了,我是個再自私狹隘不過的。” ...... 高高的木頭臺子上站了幾個表演幻術(shù)的藝人,其中一人雙手空空的立在臺子中央,然后忽然雙手一番,一只鴿子就靜靜地臥在他的手掌中,他雙手一張,鴿子就撲棱著翅膀飛走了,臺子下面一片叫好聲,有那些大方的,立刻就扔了散碎銀兩上去。 宮留玉和杜薇坐在不遠處的迎賓樓上,一推開窗子就能瞧見底下的幻術(shù)表演,她兩手撐著下巴向外看,也不由得跟著叫了聲好。 宮留玉乜了她一眼:“這下你可舒坦了,請這么個幻術(shù)班子來怕是把你攢下來的月錢都花光了吧?” 杜薇唔了聲:“這又不是為著我瞧熱鬧,我舒坦什么?”她指著底下的臺子,臺子上面掛著橫幅‘募捐義演’:“我可是為了籌集賑災(zāi)的錢這才特地請人來義演募捐的。”頓了頓,她繼續(xù)道:“雖然是以您的名義搭建的粥棚,但您的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能少用就少用,能不動就不動,再說了,這種義演也是常事兒,捐出的錢又不是給咱們自己花,不也是救濟災(zāi)民嗎?” 宮留玉抬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邊調(diào)笑地道:“能省則省,果然是持家良婦?!?/br> 杜薇裝沒聽見,宮留玉繼續(xù)道:“這還沒進門就知道幫我省錢了?你放心,養(yǎng)你的錢還是有的,別的不說四季的衣裳首飾,時鮮的蔬果,這些還是供的起的。” 她有些招架不住,指著借宮留玉開的粥棚隔壁的一處道:“您瞧瞧,大皇子把個粥棚開的離您這般近,只怕是想著打擂臺來了?!蹦侵嗯锉绕渌淖阕愦蟪鲆蝗Γ钆镯斏线€掛了個‘賢’字。 宮留玉嗤笑道:“理他作甚?皇上沒給他派遣差事,他總得在其他事兒上找點補兒,不然處處都落不著,心里能不堵得慌?”他想了想又笑道:“皇上對這事兒倒是關(guān)心的很,我們幾個皇子全都被派出來圍著這些流民轉(zhuǎn),就連老六都領(lǐng)了個彈壓暴民的差事,他這人一向是自詡風雅,讓他領(lǐng)著一群捕快兵丁看著那些有不當行止的流民,那場景真是有趣得很?!?/br> 杜薇沒說話,兩手托腮看著遠處。這幾天下來她布置從容,要準備的也準備了個七八成,就是下不了走的決心,有時候她真是一發(fā)狠想要想法子殺了張清絕,但想到她那要命的出身,又忍不住惶惑了起來。張清絕那日的話就像是一枚錐子,直直地扎入她心底,讓她躲避不能,她頭次感覺這般兩難,進不得退不得。 宮留玉見她跟自己說著話忽然又發(fā)起呆來,不由得轉(zhuǎn)頭問道:“你到底怎么了?瞧著總是恍恍惚惚的?” 杜薇垂眸道:“來癸水了,身上不爽利?!?/br> 宮留玉沒想到她直接說出這個由頭來,讓他反倒不好問了,被酒水嗆得咳了幾聲,拿過她跟前的茶杯來:“既然...身上不爽利,就不要喝這種茶水了,我命人給你換杯紅糖生姜茶來?!?/br> 杜薇由著他換了,神色還是淡淡地,面色瞧著比往日還白了幾分,他向來玲瓏,官場朝堂都玩得轉(zhuǎn),哄女人開心這處上頭回犯了難,女人心情不好的時候讓你琢磨不透,便又一個字都不說,任憑你用盡渾身解數(shù)都無用。 他蹙眉道:“要不喚人唱個小曲來給你聽?” 他們進的這家酒樓是有名的十六樓之一,一樓的大堂也配了好些唱曲兒的藝人,就聽底下悠悠飄來一段‘情哥哥,切莫把奴身來破,嬌滴滴的小東西,只可憑你摩挲,還是囫圇一個。鮮嫩嫩的紅蓓蕾...’ 杜薇一聽臉就黑了,不由得啐了一口,冷著臉道:“您還是自己聽吧?!?/br> 宮留玉神色也有些尷尬,抬手扶了扶戒筒,干咳道:“這是不正經(jīng)的小調(diào),自然還有些詞曲風雅的小曲呢?!?/br> 杜薇啜了口茶道:“小曲我也會唱幾首,特地叫別人來唱做什么?”她說著話,卻猛地一抬頭:“殿下會唱嗎?” 宮留玉沒想到她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怔了下,手指曲起敲了敲桌子道:“我怎么可能會這些東西?” 杜薇似笑非笑地道:“隨意哼兩句都不行?” 宮留玉正要搖頭,卻見她臉色難得見了笑,忍不住斜了她一眼,嘆氣道:“這要是讓別人知道,我顏面可就掃地了?!?/br> 杜薇道:“這里就你我在,哪里有別人?” 宮留玉扶額嘆了口氣,抬手把她攬在懷里,貼在她耳邊,清了清嗓子才道:“十年不到湖山,齊楚秦燕,皓首蒼顏,今日重來,鶯嫌花老,燕怪春慳...” 杜薇靜靜地偎在他懷里,心里滿是甜蜜的惆悵,好像頭次發(fā)覺自己這么喜歡他,因著這喜歡,卻又更加矛盾了。 ☆、第97章 現(xiàn)如今蜀地雖有朝廷救護,但到底許多地方都不能住人了,便紛紛涌進京里來謀生路,杜薇干脆借了搭建粥棚的由頭來為以后出府做準備,不過近來幾日見這些流民形狀可憐,也動了些惻隱之心,便想著先把粥棚開起來,等日后有所好轉(zhuǎn)了再走。 她最近來的勤,粥棚里忙活的又都是宮留玉府上的幾個管事娘子和下人,彼此間都熟稔了。今日一早見她來就拎出凳子,招呼她先歇著。 杜薇搖搖頭示意自己不累,看了看站在一旁等著排隊領(lǐng)粥食的流民,一邊問道:“如今情形怎么樣?咱們的人可有偷jian?;?,那些人有沒有故意尋歪鬧事的?” 管事娘子笑著擺擺手:“咱們都勤快看著呢,偷懶他們是定然不敢的?!彼f著說著又嘆了口氣:“不過要說這些流民真是不好管教,昨日要不是我看的嚴,還有那jian猾的想再冒領(lǐng)一份吃食和衣物呢?!?/br> 杜薇點頭道:“這些人良莠不齊,大部分都是良善之人,但其中也有些憊懶人物,你多費心些?!?/br> 管事娘子笑著點頭,杜薇指著旁邊一處棚子問道:“這怎么又開了一間粥棚?是哪家大人的?” 管事娘子笑道:“是張國師心善,捐出錢來開的粥棚,現(xiàn)在是由張上師照管著呢?!闭f著又感嘆道:“昨日老身有幸見了張上師一眼,哎呦,那可是神仙一樣的人物喲!” 杜薇一聽張清絕也在,便嫌惡地皺起眉頭,隨意點了點頭,在頭上帶了定帷帽,轉(zhuǎn)身進去幫忙。 管事娘子忙攔道:“姑娘別去那里,那里正做著飯呢,一身油煙豈不是熏壞了你,咱們就在這里說說話,豈不是更好?”她又低聲曖昧笑道:“若是累著了你,殿下還不剝了我的皮?” 宮留玉怕杜薇在府里悶得無聊,所以允了她到粥棚這邊來幫忙,粥棚忙活的人都知曉分寸,哪里敢真的讓她動手忙活? 杜薇正要答話,就突然聽到旁邊棚子一陣喧嘩,她以為是流民亂起來了,忙轉(zhuǎn)頭去看,就見張清絕立在人堆兒中央,微皺著眉,神情看著十分為難。 管事娘子立刻起了興頭,拉著杜薇道:“走走走,咱們過去看看?!?/br> 杜薇本來不想理,可眼瞧著人越來越多,自家的粥棚都沒法子開張了,便也只能跟了過去。 她身量不高,只能透過人的縫隙中看,就見一個老者扯著一個妙齡少女,一臉冤屈地對著張清絕道:“上師啊,老頭子并非不明事理的人,你救了老頭子,我就是當牛做馬也得報答你,可你這般輕薄小女,讓小女以后怎么出去見人?” 早春兒的天氣,張清絕腦袋卻滲出些汗來,一臉莫名地道:“你說的這是什么話?我哪里輕薄你家閨女了?” 老者一拍大腿,嘆息道:“昨晚上小女明明是跟你走的,手里還有信物,你想抵賴不成?”說著就從懷里掏出塊玉佩來 張清絕不知該怎么回話,這時候他旁邊有仆從說道:“你說的這是什么話?昨晚上明明是你家閨女硬纏著我們上師,先說有惡霸欺負,后來又說什么身后惡疾,還硬拽著我們上師不放!” 那老者聽了不怒反喜,連忙道:“既然上師早承認了和我閨女有肌膚之親,那老漢也不必為難了,我最是個守規(guī)矩的,既然我女兒名聲被你壞了,那你們便干脆成了好事,也算是全了名聲。”他見張清絕面色愕然,忙補充道:“老漢知道自家閨女身份配不上你,正室之位不敢奢求,求個偏房也就罷了?!?/br> 杜薇已經(jīng)聽出些門道來了,原來是仙人跳,從打扮看這一對兒父女應(yīng)該都是才進京的流民了,見張清絕身份尊貴,所以這才起了別的心思。不過說起來張清絕也夠倒霉的,明明進京沒幾日,卻被人訛了好幾回。 那姑娘米分面含羞,紅著臉道:“哪里敢奢求什么偏房,能在上師身邊當個伺候茶水的丫頭,妾就知足了?!?/br> 要是一般男人,見那女子顏色不錯,也都應(yīng)下了。他們學(xué)習道法的,雖不至于學(xué)佛的一般不能娶妻,但他對男女之事卻是毫無興致,如今莫名的要多出個通房,他自然是不肯答應(yīng)的,便只是搖頭道:“我不需丫鬟,更不要通房,你們走吧?!?/br> 老者面色一急,他舍出閨女清白來,為著就是釣這么個金龜婿,若是如今釣不上來,他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一咬牙,揚聲高呼道:“大家伙兒都來評評理,這人沾了我閨女身子,如今不想擔責,哪里有這樣的道理!”他又哭道:“你們有錢有勢,難道就能這般欺負人了嗎!” 旁邊立時有人低聲罵道:“人面獸心,睡了人家閨女卻不想負責,我看這些有錢有勢的都沒一個好東西!” 那老漢又是捶胸又是頓足,嘴里嚎啕著‘我閨女的清.白身子??!’那女子也配合著低低哀哭。 這時候人本來就多,又被他這么一嚎,引來的人就更多了,有那心術(shù)不正的人見場面混亂,忙上躥下跳地說什么為富不仁之類的話,又偷偷靠近粥棚,抓了財物往自己口袋里塞。 這些人本就不是為了什么公道正義,現(xiàn)在見有便宜可占,瞧見有的人見別人也這么做,紛紛也都效仿起來,所有人都瘋了一般想往粥棚里沖,就連其他幾個粥棚都沖進去許多人。 杜薇眼看著因為一件小事兒就要鬧出一場大亂子,連忙對管事娘子使了個眼色,讓她去叫人來,自己硬是擠了進去,高聲道:“諸位都靜一靜!” 人群頓了一瞬,杜薇見狀忙提高聲音道:“這位老先生年紀一大把,做事兒卻好沒有方寸,別人家出了丑事兒都是恨不得藏著掖著的,你倒是滿世界的嚷嚷,恨不得人人都聽見,哪有這樣當?shù)模磕皇谴媪藙e的心思?” 老漢臉色僵了一瞬,張清絕含著感激歉然地看了杜薇一眼。 杜薇前世見過這些流民,深知這些人背井離鄉(xiāng),甚至家中失了人口,心中惶惶,一點小事就如同火折子掉進了干草堆兒,稍微煽動一下就著了,心緒極為不穩(wěn),萬一惹出什么大亂子來,最后問責的還是宮留玉這個負責的。 她心里有了說法,面色肅然道:“還有...諸位都想想,這些日子大家身上穿得,口中吃的,都是張上師盡了心力的,就算不說偏幫哪個,也不該這般偏聽偏信吧?”微頓了頓,她冷著臉看過方才幾個搶奪物件兒:“上有朝廷,下有好心的士紳人家,都不曾讓你們凍著餓著,也不求你們回報什么,難道你們還要恩將仇報不成?” 張清絕側(cè)頭看了她一眼,面色微紅,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沒出聲兒。 這話一說,有些懷揣不當心思的都悄悄把手收了回來,方才跟著起哄的也面色訕然。 當然還有些人心有不甘,正要再挑撥幾句,這時候一隊兵丁硬生分開人群,擁著一錦衣玉帶的男子走了進來。 杜薇看清來人,忙福身道:“六殿下?!眮砣苏潜换噬吓蓙砭S持秩序的宮留善。 宮留善淡淡道:“姑娘好伶俐的口齒,只是行事也該小心點,這般張揚,萬一出了什么事兒,豈不是給九弟臉色抹黑?” 他一來就不問青紅皂白地訓(xùn)斥了杜薇一通,她眉梢微微一挑,又躬身道:“殿下教訓(xùn)的是。” 杜薇倒是沒有跟他爭個高低的心思,反倒是一旁的張清絕回護道:“殿下這話有些偏頗了,方才杜姑娘不過是好心勸說了幾句,哪里會出什么事兒?” 宮留善一眼掃過,神情若有所思,隨即又展顏笑道:“我不過是職責在肩,有些心急,這才多說了兩句?!彼f著就一抬手命人把方才鬧事兒的人帶走。 杜薇見事情了結(jié),便也福身行了個禮,從人堆兒里退了出去。張清絕似乎想留人,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留在原地配合宮留善問案。 杜薇剛一出去,就被管事娘子拉住上下打量了幾眼,然后念了聲佛號道:“方才嚇死我了,幸好你沒事兒,你怎么就沖進去了?” 杜薇蹙眉道:“方才若是真鬧了什么亂子出來,最后倒霉的還是殿下,我倒也沒想著能力挽狂瀾,就是拖一時是一時,等著人來把這些人壓下來。” 管事娘子贊了她幾句,杜薇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隨意拉出張椅子來坐下,一邊又隱隱惱火。她又沒欠張清絕什么,何必費心勞力地給他這么掃尾? 這時候管事娘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沖著張清絕那邊努了努嘴,低聲笑道:“我看張上師方才一直看著你呢。” 杜薇也回頭看了一眼,他見她看來,又有些尷尬地別過臉去,杜薇搖頭道:“不必理會。” 管事娘子這時候搖頭笑道:“怎么不理會?人都找上門來了。” 杜薇有些訝然地轉(zhuǎn)過頭去,就見張清絕慢慢走了過來,好似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她微皺了眉頭,起身道:“上師有何見教?” 張清絕欲言又止地看著她,知道杜薇抬手遣退了眾人,他才開口道:“杜姑娘...能否借一步說話?”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你兩次救我,我也不是忘恩負義之輩,你上次問我命格之事,我倒是可破例透露一二?!?/br> ☆、第9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