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怕光又是怎么回事,能不能找個通順點的借口!左邊那警察開始回頭向不遠處的同事招手叫增援,另一個用不加掩飾的警惕目光來回掃視迦樓羅:“小伙子從哪來的?” 迦樓羅卻很坦蕩:“從西藏來,找我父親?!?/br> “你父親什么人,哪個單位的?” 這是摧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迦樓羅說:“國安部。” 五分鐘后,迦樓羅被押上警車,一路呼嘯而去。 · 派出所。 迦樓羅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椅子上,兩個警察坐在對面,用毫不掩飾的戒備目光上下打量他,桌面正中放著大開的書包。 書包里原本裝著的東西被攤開來——經(jīng)書,經(jīng)書,經(jīng)書以及一串沉香佛珠。 “這小伙子該不會是倒賣佛教文物的吧,”警察如是說。 門外傳來人聲: “我們主任的小兒子,受家庭影響太深從小就跑西藏學佛去了……對全是不負責任生二胎的鍋,父母偏心重視大孩忽視二孩……不不不,他們應該不會生三胎了,再來一個小子是要我們主任跳河的節(jié)奏嗎?這年頭北京房價這么高上哪給他們弄錢買房娶媳婦!” 副所長把兩個黑衣男讓進來,同情道:“是哦,沒那個能力就不要拼二胎,養(yǎng)不好就別生嘛?!?/br> 迦樓羅:“……?” “這兩位是北大宗教研究所的同志,這小伙子的父親派他們來領人?!备彼L指著兩個黑衣男介紹,民警站起身來打招呼,黑衣男立刻上來遞煙,出手是整包特供的小熊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給你們工作添麻煩了,這孩子我們現(xiàn)在就領走……” 雙方都客氣退讓,一個說不用不用,一個堅持要的要的,幾下退讓后警察心滿意足接過一人兩包小熊貓,倆黑衣男回頭打量迦樓羅,看見他蒙著繃帶的臉時嘴角明顯抽搐了一下:“周老……周老師讓我們進來接你,他在外面車上等?!?/br> 迦樓羅瞇起眼睛。 他目光一動不動完全放空的時候看不出來,一有神態(tài)就很明顯能看出周暉的影子。尤其是深邃的眉骨和眼窩,以及那種鋒利冷靜的眼神,更是如同一個模子里扣出來的。 他站起身,收拾好桌面上的書包向外走去,把包甩到背上時手臂顯出很明顯的肌rou。 兩個一組成員看到他全身蒙得嚴嚴實實的裝束和舊書包,心說怪不得被當成恐怖分子抓起來了,這樣子要是往天安門廣場去,不被巡警當場攔住銬在地上才有鬼咧。 · 迦樓羅走出派出所,臺階下停著輛銀色凌志,周暉機車皮衣戴墨鏡,靠在車門上點煙,看見兒子出來揮了揮手。 “怎么被抓起來的?” 迦樓羅走下臺階,一步之遙面對著周暉,淡淡道:“錢和證件被偷了。” 數(shù)百年沒見面的父子兩人近距離對視,雖然迦樓羅不露臉,但不論臉型、頭發(fā)和身材都和父親無比神似。尤其是那種不說話時淵渟岳峙的氣場,在勢均力敵的碰撞中,更給人一種非常混亂又熟悉的相似感。 周暉還很年輕,迦樓羅卻已經(jīng)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了。兩人朝向時不像是父子,倒像狼群中成熟的頭狼和年輕力壯的挑戰(zhàn)者在互相對峙。 臺階上兩個一組成員從派出所走出來,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半晌其中一個遲疑道:“組長……” 周暉突然露齒一笑,把手上已經(jīng)燒出來的長長煙蒂彈掉,香煙叼在嘴里,抽出煙盒給迦樓羅遞了一根:“嗯?” 迦樓羅接過煙,卻不點,道:“我是來告訴你魔尊幾天后進犯邊界這個消息的?!?/br> 周暉說:“我知道?!?/br> “還有母親知道怎么對付魔尊六道穿梭的方法?!?/br> 周暉動作一頓,只見迦樓羅低頭聞聞那根煙,似乎不太感興趣,隨手往人行道邊下水道一扔。 “……”周暉上下掃視兒子一圈,半晌冷冷道:“上車說?!?/br> 迦樓羅出生后第一次坐轎車,上車后就仔細打量前座駕駛席上的儀表和方向盤,似乎生出了極大的興趣。 周暉隨口問了幾句阿修羅道的事情,迦樓羅撿重點把他知道的內容和盤托出,話說得很精簡,最后道:“摩訶已經(jīng)出現(xiàn)五衰癥狀了,母親叫我別留在地獄,來人界找你?!?/br> 周暉面無表情嗯了一聲。 迦樓羅不由偏頭看他。 “怎么了?”周暉漫不經(jīng)心問。 “……我以為你會問母親在閻魔王宮怎么樣了……” 周暉轉向次子,狹長深邃的眼睛微微瞇起來。 他眼窩本來就深,眼皮并不明顯,眸光有種弓箭手特有的定性聚焦。當他視線緊緊盯著什么不動的時候,就給人一種利箭般的穿透感。 “我和你母親怎么樣,是我們自己之間的事,父母有父母才能解決的問題。再說不值錢的關心無論多少都不能改變鳳凰現(xiàn)在的處境,所以你不用告訴我了?!?/br> 周暉說完便回過頭,靠著真皮后座閉上了眼睛。 迦樓羅呆呆望著他父親,完全不理解對方這種針鋒相對的強烈情緒從何而來,半晌他才怔愣地轉臉望向前方,又一次升起問他爸要點路費就走,再回閻魔王宮去跟他媽過的沖動。 不過周暉把內心壓抑多日的邪火撒在兒子身上,也立刻就遭了報應。 ——迦樓羅活了上千年第一次坐轎車,本來在長途汽車上顛簸了幾個小時就不太舒服了,北京市區(qū)路況又擁擠,一會開一會停,更刺激了他大腦的暈眩感。 好不容易走走停停開到國安547單位灰鐵大門前,周暉面無表情地轉向兒子,剛想教訓什么,突然被迦樓羅一手拍到肩膀上,痛苦地叫了聲:“爸……” 周暉疑惑頓住。下一秒只見迎面天女撒花,迦樓羅哇地吐了他一身。 第59章 爸,你比較傾向于把遺產留給摩訶還是留給我 周暉面無表情站在單位一樓大廳,全身上下濕噠噠的,掛著不明消化物及惡心的黃色粘液。 以他為圓心周圍半徑十米內空無一物,二樓環(huán)繞走廊上,里三層外三層密密麻麻擠滿了抻著脖子往下看的人,目光中夾雜著好奇、興奮和巨大的喜悅。 “……”周暉暴怒:“看麻痹看!再看全部扣工資!都回去干活!” 轟然一聲大地震響,人群作鳥獸散,八卦討論聲匯聚成歡樂的海洋。 李湖從二樓飛奔而下,熱情萬分張開雙臂,人間兇器在風中波濤洶涌:“啊啊啊啊——” 周暉迅速一躲,李湖準確擦肩而過,一把勒住正走進大門的迦樓羅:“大——鵬——小——帥——哥——!” 迦樓羅被rou彈迎面擊中,一個踉蹌差點沒翻出門,隨即胸腔被人間兇器猛烈擠壓,險些當場把腸子從嘴里吐出來。 然而李湖卻不在意,拉著迦樓羅來回查看嘖嘖有聲,滿眼閃爍著陶醉的光芒:“帥哥!好多年不見了帥哥!你啥時候從西藏出來的?嘖嘖嘖看這身材這肌rou,雪山高原就是鍛煉人……” 迦樓羅背著半人高的包,胳膊上吊著一頭三千年修為的九尾狐,艱難無比一步一挪。 如果在場只有周暉的話,他這樣子應該很像穿著破破爛爛的農民工進城上訪,向無良包工頭討薪水;但身邊跟著“帥哥你這腰鍛煉得不錯沖擊力很強吧”、“帥哥你這肱二頭肌不錯耐力什么的很持久吧”、“帥哥你這韌帶也不錯什么體位都擺得出來吧”……這樣熱情洋溢的九尾狐貍精,畫風頓時就變成了英俊土萌農村小哥上京打工,被空虛饑渴富婆看中,不幸被騙心騙身淪為鴨子的悲慘故事。 迦樓羅一路頂著無數(shù)路人異樣的目光奮力前進,終于來到地下四層,走廊盡頭是周暉的辦公室。周暉已經(jīng)快被全身嘔吐物搞瘋了,進門只來得及丟下一句:“別亂動我的東西!”就徑直沖進洗手間,不一會就傳來了嘩嘩的水聲。 迦樓羅站在辦公室門口,仰望天花板下懸掛的上千根紅線,疑道:“這不是乾坤陣么?” “是的呀?!崩詈蟠蠓椒阶哌M辦公室,順手從沙發(fā)上掏出個鳳凰抱枕,腰一扭歪到扶手上:“你爸現(xiàn)在已經(jīng)淪為給人類打工賺取一點生活費的小白領了喲,說實話我看到他上個季度的工資單真是可憐得要命,你是來干嘛的?問你爸要生活費?別要了他沒錢?!?/br> 迦樓羅:“不,我……” 李湖說:“來叫聲葛格,叫葛格就給你零花錢?!?/br> 迦樓羅:“……” 迦樓羅扶了下額頭,走到沙發(fā)邊,坐在遠離李湖的另一頭。 “別離那么遠嘛,”李湖立刻風情萬種的爬過來,嗔怪道:“為什么現(xiàn)在跟我這么生分?你小時候我什么沒見過,你哥被你爸揍你媽去拉架的時候都是我?guī)阃?。什么喂奶哄睡換尿布啦,光屁股彈小雞雞啦,粉紅小裙子蕾絲蝴蝶結啦……” 迦樓羅面無表情道:“沒有這回事?!?/br> “有的有的,可惜當初迫于你媽的yin威,我沒敢把你光著身子在洞庭湖面上跳來跳去的樣子畫下來。”李湖看上去竟然還頗為懷念:“那是一段多么有愛的時光啊,老實說你們家就是大毛太作死了才顯得二毛乖,換做普通家庭的話你也是個預備役少年犯……” 迦樓羅下意識想起的竟然還是摩訶滿地獄遛鳥,下一秒他強制自己把那充滿了魔性的畫面從腦海中抹去。 小孩子不愛穿衣服是常事,他想,至少我滿一百歲后就沒再讓人看過裸體了。 · 周暉終于在李湖把迦樓羅徹底扒光前洗完澡,換了襯衣出來,一邊擦濕漉漉的頭發(fā)一邊居高臨下盯著兒子。 迦樓羅坐在沙發(fā)上漠然回視,胳膊肘搭著膝蓋,十指交叉,半截手套中露出筋骨結實的手指。 ——他神態(tài)中其實有些繼承于鳳凰的冷漠,那是浸透于骨髓中的強大神性給人帶來的疏離感。不過鳳凰已經(jīng)在上萬年時光中浸潤出了溫和的表象,迦樓羅這個年齡段,更多是一種沉默的桀驁。 周暉瞇起眼睛,似乎有一點不爽,片刻后扔來幾件衣服:“去洗澡,換上?!?/br> “……干什么?” “帶你去開會?!?/br> 迦樓羅抓起衣服去浴室,嘩嘩水聲響了又停,三分鐘后就開門走了出來。 周暉這身穿在兒子身上正好,白色棉質短袖t恤,剪裁精良的名牌牛仔褲,襯托得少年身材精實面孔英挺。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像進城民工或西藏文物販子了,這副模樣如果走在大學校園里,應該會惹來很多女生熱辣的目光才對。 周暉眼神停在兒子完全沒經(jīng)過發(fā)膠打理就自然豎起,顯得非常有造型的短發(fā)上,目光深處有點疑惑,顯然內心也在想這是哪里來的基因。 “等等先別纏!等我先拍個照!”李湖舉著手機從沙發(fā)上跳下來,噼里啪啦給迦樓羅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拍完照片,迅速打開微信開始發(fā)朋友圈:“好了你現(xiàn)在可以包了。” “……”迦樓羅用繃帶一圈圈纏住臉,“那是什么?” 周暉說:“浪費時間浪費生命的邪教。你現(xiàn)在還這么怕日光?” “我在人界過敏。北京街上怎么總下霧?” 周暉走出辦公室,向547單位樓上的會議廳進發(fā),身后跟著面若木乃伊的兒子和低頭專心玩手機的小姨子。經(jīng)過外面窗口時他往灰蒙蒙的天空看了一眼,摸摸下巴道:“唔……其實是仙氣。” · “不認得了吧——你們這幫愚蠢的人類哈哈哈!哎也難怪你們不認得,這孩子身世凄慘充滿曲折,他是周老大當年丟在農村老家的私生子?。。?!” 李湖眉飛色舞,舉著手機在微信群里語音: “你們都知道當年周老大是鳳凰男高攀真鳳凰,窮rou絲迎娶白富美從此逆襲走上人生巔峰的對吧?鳳凰男面對有錢有勢有才有貌的老婆心理壓力十分巨大,然后一朝得意,翻臉無情,偷偷在外找了小三暗度陳倉,誰知一朝失手珠胎暗結,十個月后就生下了這個孽子啊?。?!” 周暉:“……” 李湖豪放的笑聲響徹整棟547單位大樓: “鳳四一怒之下,跑去地獄找到不忘舊情的前男友魔尊,然后果斷給周老大發(fā)了離婚協(xié)議書!他們家大毛就是在父母離婚撕逼那幾年給撕出心理陰影的!周老大犯下重婚罪又弄出私生子,深覺無顏面對黨和人民,為了保住公職只能把小孩丟在農村老家擱置play,一放就是十八年呀十八年!如今那癡癡等待十八年沒轉正的小三終于不行啦!臨終留言叫這個私生子上京尋父,就是想問問周老大!還記得那年村口溪畔的夏小芳嗎?!” 手機里響起微信群公放,顏蘭玉疑惑的聲音問:“我……我小時候在日本沒看過電視,但這情節(jié)聽起來怎么有點耳熟?”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天下文章一大抄,出軌男找二奶的故事總是相似的啊小美人!”李湖充滿感情道:“現(xiàn)在那個私生子一路從貧困山區(qū)上京尋父,千里迢迢風餐露宿,差點就活活餓死在了半路上!好不容易撿破爛攢下幾塊錢買涼水饅頭吃,還在車站被人扒了!路邊乞討差點被派出所當成恐怖分子抓走!哈哈哈哈哈哈好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