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不知這位是?”展昭話鋒一轉(zhuǎn),突然向范瑢鏵問道。 范瑢鏵這才回神,手忙腳亂地整了整衣服,趕忙抱拳回道:“在下范瑢鏵,不知閣下是——” 展昭微微頷首,眼神轉(zhuǎn)向金虔。 “啊、啊,這、這位是我家老爺?shù)谋gS——嘖、是侍衛(wèi)、侍衛(wèi)大人……”金虔趕忙回神,急急接口答道。 “原來是侍衛(wèi)大人,瑢鏵有禮?!狈冬岀f抱拳施禮,頓了頓,突然轉(zhuǎn)向金虔,屈身就是一跪,正聲道:“此次多謝恩公相救,大恩大德范瑢鏵沒齒難忘!” 金虔頓時一驚,趕忙上前屈身扶起范瑢鏵道:“跪、跪跪就不用了……不是,那個不用客氣——小事……嘎!” 聒噪嗓音猛然一滯,瞬間世界寂然無聲。 金虔雙手扶著范瑢鏵雙臂,細(xì)眼繃得老大,口齒半開,直直望著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少年,呆愣當(dāng)場。 眼前少年黛眉緊蹙,雙眸灼亮,定定望著自己。 一記美色炮彈襲來,直震得金虔文學(xué)水片直線飆升: 顏如玉,眸含光,翩翩少年妙無雙—— “金虔!” 突然,冰冷嗓音仿若冰彈襲來,立即把金虔四下飄飛的三魂七魄轟回原位。 五臟六腑不禁一個激靈,金虔直覺撇開范瑢鏵雙腕,雙腿嗖嗖后退兩步,滴溜溜一轉(zhuǎn)身,瞬間滿臉堆笑抱拳對身側(cè)人道:“大人有何吩咐?!” 周身冰冷刺骨的感覺猛然消失,隨即而來的是熟悉的清朗嗓音:“……為何如此狼狽?” 金虔抬眼望了展昭一眼,俊容朗目與平時無異,但微蹙眉頭卻隱隱透出關(guān)切之情。 突然涌出一股“終于找到組織”的感動,金虔頓感萬般委屈泛上心頭,頓時熱淚盈眶,一把鼻涕一把淚呼道:“大人,這買菜果的銀兩——大人您先墊點如何?!” * 西華縣外二里,人跡稀少,果園菜地居多,但卻是云凈山翠,溪掃柳梢,景色怡人。 “賣水果的小哥,你家地方不錯啊——” 站在一處民居之前,金虔四下眺望,不由開口贊道。 眼前茅舍兩間,野花繞籬,田園山色,頗有幾分世外桃源之味。 “恩公過獎了……”范瑢鏵臉頰微微一熱,上前推開籬門,欠身道,“請兩位恩公稍等,娘親平時不喜生人入室,我先進(jìn)去告訴娘親一聲,再來請兩位恩公入內(nèi)?!?/br> 說罷,不等門口二人回話,就趕忙抱拳施禮,緊走幾步跑進(jìn)房門。 望了一眼虛掩的房門,金虔不由呆然: 嘿,想不到這一介鄉(xiāng)村大嬸的規(guī)矩居然比開封府還多,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 “金捕快……”身側(cè)展昭突然出聲,“雖說范小兄弟愿奉送水梨于我二人作為酬謝,但如此看來,他家中并不富?!?/br> “咳咳——展大人——”金虔趕忙打斷道,“此言差矣,以水梨相贈乃是范小哥一番赤誠心意,我等若是再三推卻,豈不是有瞧不起人之嫌?!” 心中卻道:嘖,這貓兒——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站著說話不腰疼,這西華縣內(nèi)的物價比起京師內(nèi)的物價高出了五六倍有余,此時難得有人送禮上門,還不趕緊笑納?! “……”一聲輕嘆從頭頂傳出,“展某回去自當(dāng)幫金捕快向公孫先生請命,這買采果的銀錢自當(dāng)是報公帳?!?/br> 金虔頓時精神一凜: “展大人所言甚是,看這范瑢鏵家中,頂無片瓦,園無半雞,生活定是困苦非常,我等作為朝廷官員,自當(dāng)為民請命,以百姓之苦為己之苦,以百姓之憂為己之憂,怎可讓貧苦百姓贈物?!自當(dāng)是分文不占,絲線不取,這水梨之錢,定要半文錢不少,盡付才對!” “……”身側(cè)人半晌無聲,臉上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無奈苦笑。 “兩位恩公,里面請?!狈冬岀f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門口,向兩人招呼道。 “大人請——”金虔躬身抱拳對展昭道。 展昭微一頷首,上前入室,金虔緊隨其后。 入室四下環(huán)顧,金虔不由咂舌。 原本還覺剛才一番話語太過夸張,此時卻覺貼切非常。 這范瑢鏵家中的確貧窮非常,若用一詞形容,便是“家徒四壁”。 外屋屋角堆著兩根扁擔(dān),幾個籮筐,別無他物,但再往里屋走,卻覺眼見漸漸開朗,定眼望去,只見這屋內(nèi)雖毫無值錢家當(dāng),但卻是光線明亮,一塵不染。 里屋中央擺放一張破損木桌,旁側(cè)拼擺兩張木凳,一張土炕,焦黃竹席,一名老婦面門坐在炕邊。 只見這名老婦,慈眉善目,雙目精亮,發(fā)髻花白,頭戴木簪,卻是發(fā)絲微絲不亂,一身粗布素衣,卻是身形板直。 但她見展、金二人進(jìn)屋,卻是不搭不理。 展昭和金虔正在納悶,就見范瑢鏵趕忙幾步上前,站到老婦身側(cè)道:“娘,孩兒已經(jīng)將兩位恩公請進(jìn)來了?!?/br> 老婦這才微微點頭,嘴角含笑,伸手指了指前方道:“二位請坐?!?/br> 展、金二人依言坐在桌旁,定眼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這老婦一雙眼眸雖然明亮,但卻對眼前物品毫無反應(yīng),竟是不可視物,雙目皆盲。 只見老婦慈容帶笑道:“二位在市集之上搭救小兒,老身感激不盡?!?/br> 言罷,老婦稍稍欠身,就算謝過。 金虔一見,心中不由納悶,心道: 對救了自己兒子的恩人,點點頭就算謝過了?嘖嘖,這大嬸好大的排場…… 轉(zhuǎn)頭再看展昭,倒是并不在意,仍是抱拳恭恭敬敬回道:“老人家不必多禮,不過是舉手之勞?!?/br> 老婦聽言,微微點頭道:“二位遠(yuǎn)道而來,又是鏵兒的恩人,本應(yīng)厚禮相謝,只是家中貧窮,無以為報,只好以家中自種水梨相贈,還望二位莫要嫌棄。” “這……”金虔聽言,目光在幾乎空無一物的室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又望了望眼前少年的纖細(xì)腰身,心道:嘖嘖,瞧瞧這水果美少年的身形,與其說是身材苗條,不如說是營養(yǎng)不良。再看看這美少年的家里,真是一窮二白。唉,咱向來憐香惜玉,如何忍心再雪上加霜,還是貓兒說得對,幾個水梨,不要也罷。 想到這,金虔不由將目光移向身側(cè)展昭,心道: 貓兒,趕緊想個冠冕堂皇理由拒絕好了。 不料展昭薄唇微啟,卻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老人家如何得知我二人乃是遠(yuǎn)道而來?” 嗯? 老婦聽言卻是微微一笑:“二位若非外地而來,又如何敢和那郭爺?shù)氖窒伦鲗Γ?!?/br> “郭爺?”展昭詫異。 金虔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郭爺,貌似有些耳熟——啊,好像聽那幾個混混提過。 “就是今日那些地痞無賴的主子?!狈冬岀f一旁接口道,“也是這西華縣和草橋鎮(zhèn)的主子,這草橋鎮(zhèn)的大小事項,無一不是那郭爺做主?!?/br> 說到這,少年臉上不由漫上層層慍色。 “嗯——難不成這鎮(zhèn)上水梨十文錢一個的價格也是那郭爺說了算?”金虔猛然醒悟道。 “那倒不是,”范瑢鏵微微搖頭道:“他只是讓每個入市集賣貨之人每日都需交 ‘入集錢’,大家為了湊這‘入集錢’才不得不提高貨價。” “‘入集錢’?”展昭臉上顯出疑惑之色,轉(zhuǎn)頭向金虔問道,“何為‘入集錢’?” “類似于黑社會的保護(hù)費(fèi)?!苯痱娬拐言儐枺庇X脫口答道。 “黑社會?” “保護(hù)費(fèi)?” 展昭、范瑢鏵還有老婦臉上皆顯出莫名之色。 金虔頓覺失言,趕忙補(bǔ)言道:“黑社會就是——那個——咳咳,地頭蛇…街頭混混、地痞無賴的團(tuán)伙;保護(hù)費(fèi)則是……則是——地頭蛇向百姓強(qiáng)行收取的錢財銀兩,若是不交,混混便會日日找你晦氣,使百姓惹禍上身,難以立足;若是依言交納,便可受地頭蛇的‘保護(hù)’,可換取暫時安寧,不受侵?jǐn)_,所以又稱‘保護(hù)費(fèi)’?!?/br> 一席話說完,金虔只覺自己舌頭都有些打結(jié)。 再看其他三人,范瑢鏵垂頭不語,展昭劍眉緊蹙,只有那名老婦神色未變,只是闔目點頭道:“‘保護(hù)費(fèi)’……這位小哥說得確切、說得明白,確是如此……” 屋內(nèi)一片寂然。 半晌,才聽展昭沉聲道:“這‘入集錢’如何收法?” “每日每人一兩白銀?!狈冬岀f悶聲答道。 展昭劍眉壓眸:“如此荒唐之事,你等為何不告知官府?!” “官府?!”范瑢鏵猛一抬頭,貝齒緊緊咬住朱唇,提聲道,“官府和那郭爺根本是一丘之貉,何況官府又何嘗不是從中大嘗甜頭!” 展昭星眸一沉:“此話怎講?!” “開店要交‘常管錢’,過節(jié)要收‘過節(jié)錢’、干活要有‘常例錢’,打官司要交‘公事錢’,即使像娘親這般待在家中老人,也要收犬人頭錢’。如此之多的名目,官府難道就不從中分一杯羹?!”范瑢鏵水眸含怒,憤憤道。 咔吧! 金虔身形一晃,一個沒坐穩(wěn),險些從凳子上跌坐地面,心中呼道:強(qiáng),太強(qiáng)了!這郭爺果然是高人一個! 如此斂財手法,咱實在是難以望其項背。 咔吧!咔吧! 身側(cè)木桌發(fā)出痛苦響聲,金虔穩(wěn)住身形轉(zhuǎn)目一看,只見展昭劍眉緊蹙,星眸黑沉,一股沉重氣壓籠罩周身,竟是將身旁一張木桌擠的吱吱作響。 “大、大人……”金虔往后縮了縮,小聲試探道。 “……恩公?”范瑢鏵見到展昭如此臉色,也是不由一愣。 老婦雖是目不能視,但也覺對面之人氣勢驚人,面色微變。 許久,才聽展昭沉聲打破沉默道:“不知那位郭爺是何許人物?為何會有如此能耐?” “人物,自然是個人物,否則官府中人也不會唯他馬首是瞻?!狈冬岀f憤然答道。 “難道說這郭爺大有背景?”金虔接口問道。 “二位從外地而來,自是不知道此人身份,”范大娘緩緩道,“可在這西華縣之內(nèi),卻是人人皆知、路人皆曉,這郭爺,乃是宮中一位公公的義子,身份非比尋常,這西華縣乃至草橋鎮(zhèn)內(nèi)的大小官員,自是不敢得罪,唯他馬首是瞻?!?/br> 嘖嘖—— 金虔頓時明白,心道:感情是宮里的裙帶關(guān)系,難怪如此猖狂。 再轉(zhuǎn)頭看看展昭,一身煞氣漸漸斂去,皺眉垂眸,又變成了那位平時的沉穩(wěn)護(hù)衛(wèi)。 “不知這郭爺是宮中哪位公公的義子?” 那范大娘聽言,卻是表情微微凝滯,不再言語,一雙盲目定定射向展昭所在。 若不是早已發(fā)現(xiàn)那雙眼目乃是瞎眼,金虔幾乎要以為這范大娘正在細(xì)細(xì)打量眼前四品護(hù)衛(wèi)。 少頃,范大娘突然垂眼一笑道:“老身不過一介鄉(xiāng)野村婦,如何能曉得這官場的彎彎繞繞,恩公怕是問錯人了?!鳖D了頓,又轉(zhuǎn)頭對身側(cè)范瑢鏵道,“鏵兒,時候也不早了,替為娘送送這兩位恩公,別忘了把外屋的兩籃水梨帶上?!?/br> “娘?”范瑢鏵聽言不由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