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春寒看著云娘不哭了,便行禮告退,鹿鳴待要送她,叫春寒止住了:“好好服侍四姑娘?!弊约易吡顺鋈?,才走到門外,就聽里頭又有聲啜泣,而后就聽著浮萍勸道:“姑娘,世子夫人說得也有理呢,您哭得這樣,不好看相。且世子夫人都遣人來勸了,您再哭,可叫世子夫人怎么想呢?!?/br> 許是浮萍這話有些道理,云娘的哭聲漸漸止住。春寒聽得里頭鴉雀無聲了,這才邁步走開,回來見過馮氏,將事回了。馮氏正看著寧姐兒爬在羅漢床上拼七巧板,聽著春寒的話,便道:“不想這丫頭倒是有些兒見識?!?/br> 春寒也就笑道:“可不得勸著么,四姑娘好了,她們才能好呢?!睂幗銉翰牌戳酥圾B兒出來,聽著馮氏與春寒提云娘,忽然抬頭道:“寧兒不喜歡四姑母。寧榮喜歡皇后姑母,皇后姑母長得好看呀,衣裳也好看,還送寧兒這個?!闭f了又抬起肥嘟嘟的小胳膊來,白嫩嫩的手腕上套了一對兒小金鐲子,隨著寧姐兒動作,發(fā)出金玉交鳴之音來,清脆動聽。卻是金鐲子是空心的,里頭裝了些玉珠兒,說來算不得貴重,取的是個巧,可孩童哪個不喜歡這等漂亮有趣的玩意,是以寧姐兒愛得什么似的,送她這對鐲子的玉娘自然也得著了寧姐兒喜歡。 馮氏聽著寧姐兒這幾句話,想起玉娘在椒房殿中露出的威勢,摸了摸寧姐兒的小丫髻,待要說甚,卻是開不出口來。 又說馮氏這里才離了椒房殿,過得片刻,金盛也出了椒房殿,卻是往掖庭去宣陳奉。陳奉見是金盛,便知玉娘有事兒,不然也平白地不能叫金盛來宣他,臉上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領了旨意,隨金盛到了椒房殿。 說來自玉娘病后,陳奉倒是頭一回見著她,因看她比之從前瘦了許多,臉色又極白,可見是受了一番辛苦的,哪能不急,當時就拜倒在地,哭道:“殿下,您怎么瘦得這樣了?!?/br> 玉娘眉間細細一皺,對金盛瞧過眼,金盛正暗服陳奉會做戲,因看玉娘看他,忙過來攙扶,又笑道:“陳內(nèi)侍,殿下如今已好了,你放心就是?!币幻嫱惙钅樕弦豢?,見他臉上真是有淚,倒真服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aimee扔的一顆地雷。 ☆、第323章 抽薪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要不要讓阿嫮與趙騰見一面。 感謝 我是思想寶寶之母扔的一顆地雷。 陳奉叫金盛扶起,臉上尤有淚水滾落,金盛一面兒暗嘆陳奉會得做戲,一面兒取了自家的帕子來與陳奉拭淚,又勸道:“殿下如今大好了,陳內(nèi)侍這樣啼哭,叫人瞧著可成什么樣呢?”他這話一說,陳奉便掙扎著又拜倒在地請罪。 玉娘便嘆道:“你也是心疼我,我哪里會怪罪你呢,起來罷?!标惙畎葜x,這才顫顫巍巍站起,肅手立在座下,偷眼看著玉娘白玉一般的纖指緩緩在扶手上掠過,心上不由警惕起來,果然聽著玉娘道:“陳內(nèi)侍近日在忙些什么?” 卻是玉娘醒來之后,便從金盛口中得知了嚴勖冤魂糾纏的傳言,頭一個也疑到了陳奉身上,旁人不知她身份來歷,陳奉還能不知么?到底陳奉幫著她在宮中立足,也是望著她為嚴沈兩家出頭,如今即有了個天送的機緣,借機做些事來也未可知,是以待得玉娘能走動了,便想喚了陳奉來詢問一二,今日聽著云娘對趙騰有意,益發(fā)地堅定,便使金盛宣陳奉來見。 不想陳奉見面就是一場痛哭,阿嫮本就是個多心的,看著他這樣,疑心更甚,好在她到底是皇后,把掖庭令喚來訊問一二也是應當?shù)?,故而親口動問。 陳奉當即道:“奴婢奉著圣上旨意,掌宮人賬簿及御用雜務,夙夜警惕,不敢有疏?!边@話便是在剖白他除著乾元帝于他的差使,再沒其他動作。 “夙夜警惕,不敢有疏”。聽著這八字,玉娘側(cè)過螓首將陳奉打量了眼,也就肯信他。便把另一樁事提了起來,似笑非笑地道:“我這一病,竟是想起許多往事來。想我初入宮時,曾在掖庭少住,得陳內(nèi)侍照拂一二,也算是有舊誼的了?!标惙罡┥淼溃骸芭净炭?,奴婢不過略盡職責,實不敢當?shù)钕掳??!辈幌胗衲锢^又道:“不知當時故人還有哪些個還在?倒想見一見?!?/br> 這話叫陳奉陡然將身子直了起來,那些同玉娘一批兒進宮的采女死的死、瘋的瘋、走的走、偶有幾個叫乾元帝賜與宗親做妾為婢的倒還在京中,除此之外,掖庭中哪里還有玉娘的故人!可她這樣堂皇地當面說起故人來,莫不是她想著見他么?! 陳奉越想越是心顫,壯起膽來回道:“回殿下,掖庭中已無殿下故人了,倒是外頭還有幾個,殿下若是要見,也不是不能宣的,只是當著礙著好些貴人哩?!庇衲锫犝f,臉上便露了些笑容,與陳奉道:“甚好,只是還要你安排周全,不要叫人挑了禮去。”到底玉娘如今是皇后,開出口來便是口諭,陳奉雖覺不大妥當,卻也不敢違旨,只得答應:“且容奴婢安排。”玉娘又道:“倒也不急,你緩緩行來即可?!标惙畎菹骂I旨,退出椒房殿后才覺著后心都叫冷汗沁濕了。 只是這些年來陳奉也摸著阿嫮性子,看似嬌花嫩柳,最是柔弱需人呵護憐愛的一個人,心腸卻是剛硬堅強,拿定了主意便不肯回頭,偏又周全多謀,多少男人都不及她。如今她即想見趙騰,以她今時今日的身份,不是不能成功的,只是多少有些風險,總要細細謀劃了不叫乾元帝多心才好。 到得晚間,乾元帝回在椒房殿,先看了元哥兒。元哥兒倒是醒著,躺在悠床上張著烏溜溜的大眼四處看,見著玉娘與乾元帝便張了小嘴兒笑,又沖著他們張手要抱。乾元帝親自將元哥兒抱起來,元哥兒正在自家吹泡泡玩,叫乾元帝這一抱,泡泡破了,元哥兒也不惱,咯咯地笑兩聲,又吹了個。 乾元帝便與玉娘看,又笑道:“這孩子倒是聰明,阿琰跟他這么大時,還不大認人哩。”夫妻兩個逗引了回,直看著元哥兒打了個哈欠,方交與乳母。乾元帝又拉了玉娘去看景琰功課,勉勵了一回,是以景琰格外喜歡,纏著玉娘與乾元帝說了好一會話才放了他們離去。 又說乾元帝與玉娘回在內(nèi)殿,與玉娘并肩坐了,笑道:“阿琰像我多些,元哥兒的眉眼似足了你,倒也公平。”玉娘笑道:“若都像了您,我可委屈?!鼻蹖⒂衲锏谋羌恻c了點:“你這孩子,真真是調(diào)皮。不像你,難道就不是你生的了么,這也計較?!庇衲镟恋溃骸安贿^是白說一句,哪里是真計較了。不像我難道我就不疼了么。” 乾元帝見玉娘峨眉微挑,秀目圓睜的模樣,只覺她嬌嗔可愛,在她粉腮上輕輕一香,笑道:“好了,你溫和慈悲,我還能不知道嗎?只看阿寧就知道了,若不是你待他慈愛不下與生母,他待你也不能這樣親近?!庇衲镞@才做出副回嗔作喜的模樣與乾元帝看。乾元帝素來喜歡玉娘這幅情狀,便將她抱在膝上,抱著細細說了好一會話。 玉娘故意在乾元帝面前做些情態(tài)來,便是要乾元帝來哄她的,看著乾元帝果然入港,便慢慢地將話引到了馮氏帶云娘進宮的話來,乾元帝待謝家寬和,全然是看在玉娘面兒上,是以全不在意,手上捏著玉娘的素手,還有心道:“才養(yǎng)出來的rou,這一病又沒了。她們來做甚?!庇衲锉愕溃骸拔宜膍eimei正是豆蔻,也該字人了。我嫂子帶了她來討我個主意的?!?/br> 乾元帝聽玉娘那番訴說,只以為玉娘是來討旨求恩的。雖玉娘是皇后,可也不能在這等私事上將手伸到宗室頭上去。她來自家面前求情,正是她懂事知禮之處,比之從前李氏強逼了臨安候夫人做媒的做派,可謂天上地下,故而十分喜歡。 乾元帝一喜歡,就肯大方,手上依舊握著玉娘素手,只笑說:“你的meimei身份上不差什么,宗室勛貴也嫁得,我準了。”玉娘忙道:“我正是不想四meimei嫁與宗室勛貴才與您說的。我雖沒見過她幾回,可約莫也知道些。因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叫我父親母親縱得厲害,頗有些兒天真,哪里能嫁高門呢。若是惹出些事來,到時是料理她好呢還是不料理好呢。若是要料理她,哪能不顧及你我;若是不料理,失了公平不說,也叫人心不服,這又何苦。” 玉娘這是預防謝顯榮性急,不肯聽從自家旨意,徑直到乾元帝面前求旨,左右他如今是自家哥哥,便是他違了自己意思,難道還真能治他罪不成,是以先在乾元帝面前做個預防??汕勰睦镏肋@些,聽這些話,愈發(fā)覺著玉娘懂事忍讓,正色道:“那你又是個什么主意呢?” 玉娘便道:“只消清貴些兒的,規(guī)矩好些的也就是了,我那meimei,自家立不起的,連著嫡長子也不合適哩?!鼻鄄灰庥衲镏灰@個,當時就想了想,倒是叫他想出幾家人來,因不知那些人家的兒郎如今婚否,也不好與玉娘實說,只含混應了。玉娘看乾元帝答應,又哄乾元帝道:“您即肯做媒,不若與我父兄透個意思,也好叫他們安心?!边@在乾元帝眼中是微末小事,哪有不答應的理,與玉娘道:“好,我明日就下旨?!?/br> 不想玉娘知道謝顯榮性情,唯恐夜長夢多,便纏著乾元帝當日下旨,乾元帝自是拗不過玉娘,在她粉腮上輕輕一捏,笑道:“你這孩子,性太急?!痹掚m如此說,到底還是把昌盛宣了過來,使他盛往承恩公府走一遭。 說來玉娘那一場病,頭一個倒霉的就是昌盛。因乾元帝怨怪他沒服侍好玉娘,當日已叫他跪在椒房殿外,竟是跪足了一夜,險些兒站不起來。而后雖未撤了他的內(nèi)侍監(jiān),卻將他交與陳奉管束,也不肯叫他覲見,也不看他的請罪折子。 昌盛不敢埋怨乾元帝,也不敢怨恨玉娘,連著遷怒小太監(jiān)們也不敢,日夜忐忑,唯恐玉娘有個短長,他便活不成。好容易聽著玉娘蘇醒,這才松了口氣,知道自家得脫大難,還沒竊喜完,轉(zhuǎn)頭就聽乾元帝將他宣了去。 昌盛只以為乾元帝要發(fā)落他,不想是叫他回去依舊伺候。卻原來是玉娘得知昌盛被貶,在乾元帝面前為昌盛求了情,乾元帝這才赦了昌盛,因此昌盛方能回乾元帝身邊服侍。得知始末,昌盛自是對玉娘十分感激。是以今日領著乾元帝口諭往承恩公府時,一點子乾元帝身邊內(nèi)侍監(jiān)的派頭也不敢擺出來,還做個十分恭謙的態(tài)度與謝逢春與謝顯榮兩個道:“圣上待殿下十分愛重,是以移情公府,連著府上四娘的終身也肯看顧。得著圣上賜婚,哪家敢不敬府上四娘呢?可喜可賀。” 謝逢春倒是無可無不可,左右云娘也是乾元帝妻妹,再不能將她胡亂嫁了的理;馬氏待云娘原是平平,聽著更不放在心上;馮氏知道旁的不說,那趙騰是決計不成的了,倒是有幾分喜歡。唯有謝顯榮,聽著昌盛恭維,心中氣惱,臉上還不得不做出副歡喜的模樣來,與謝逢春一塊兒將昌盛送了出去。 卻說謝顯榮正是叫玉娘料著,這位承恩公世子正仗著自家是玉娘嫡親兄長,玉娘又是通過馮氏傳的話兒,連著口諭也算不上,自家便是不聽,她又能如何?難道真不要他這個長兄了嗎?雖乾元帝如今待她如珠似寶,可看她待自家兄長尚且無情,也未必會喜歡。想來玉娘聰慧明智,也不能如此做。是以正想過個幾日,待玉娘心頭惱怒淡些,再親自往乾元帝面前求個旨,哪里料著竟是漏夜來了這道旨意。還用得著問么?必然是玉娘討來的,不然乾元帝見也沒見過云娘,哪里會想起她來! 玉娘的意思,謝顯榮倒還有個裝不知道的勇氣,乾元帝這已是口諭了,雖說歷朝歷代無有因著抗婚旨而叫皇帝降罪的故事,可予謝顯榮一個膽子,他也不敢真逆了乾元帝與玉娘兩個的意思,只能忍氣吞聲,回在房中,看著馮氏,竟是脫口埋怨道:“你到底與殿下說了甚?惹得殿下討了這道旨意來!” 馮氏心中歡喜,臉上卻是個茫然的模樣,分辨道:“妾哪里知道呢。妾依著母親吩咐先將廣平伯府提了一筆,又把您與父親的意思透了。哪里知道殿下忽然就不喜歡了,將妾打發(fā)了回來?!鳖D了頓,又補了句,“殿下倒是說了,我們家如今富貴已極,很不用找高門大戶,惹人注目?!?/br> 謝顯榮聽著這些,只得嗟嘆玉娘太過謹慎,想了想又與馮氏道:“這道旨意,又無甚要緊,明兒再下也是一樣,圣上竟肯夤夜遣了昌內(nèi)侍來,可見是拗不過殿下。孟氏那里,你還要再仔細些,莫要得罪了她。” 馮氏要停得一停,才知謝顯榮這是忽然把孟姨娘想起,忙道:“是,妾知道了。”又與謝顯榮道:“殿下昏睡那回,母親在皇覺寺許了許多愿心,如今殿下即醒了,合該去還愿的,您看著您去不去呢?” 因玉娘忽然來了個釜底抽薪,攪了謝顯榮一番謀劃,謝顯榮心上多少有些不喜歡,待要說不去,話到了唇邊,到底點了頭。馮氏看著謝顯榮不喜歡,只做個殷勤的模樣來待他,心中卻是暗自歡喜。 不說承恩公府中人心思各異,未央宮中乾元帝是久曠了的,今日好容易看著玉娘健旺了許多,捧哄著她求又欠,倒是一夜紅綃帳中**短,十分滿足,以至于到得次日起床時臉上依舊帶著笑,不想玉娘臉上卻是帶些愁容。 乾元帝因想著自家昨夜孟浪,許是叫玉娘吃著辛苦了,倒還肯勸慰她,只說是:“你身上倦,只管睡,不必管我?!庇衲飬s是輕嘆一聲,道是:“圣上待我實是不能再好了,倒叫我有些羞愧哩?!鼻勐犨@話有些兒奇怪,便在玉娘身邊做了,握了她的手道:“傻孩子,你這樣可人憐,我疼你才是正理,你又羞愧些什么呢。” ☆、第324章 情根 玉娘垂了眼道:“我病的那些日子,恍惚回在掖庭,那時朱氏、凌氏、周氏等還是少年模樣?!鼻勐犛衲锉瘸鰜淼娜齻€人,其中朱德音與凌蕙已經(jīng)沒了,周衡也叫他賜與了一位宗室子為妾。玉娘夢著這三個,多少有些不吉,因此將玉娘攬在懷中,輕聲道:“那是你病重體虛的緣故,所以夢著故人,又愧甚呢。” 玉娘扯了乾元帝袖子道:“托賴圣上,我尊貴已極,可一塊兒進宮的那些采女們,我竟是絲毫不曾想著,可不有愧呢?!鼻鄣溃骸澳銈冇譀]甚情分,想不著也是有的?!庇衲锫犌圻@話,臉上就露了些羞色來:“我因夢著她們,所以找了陳奉來,訊問下落,又與他道想見故人?!?/br> 乾元帝聽說,笑道:“這也是你念著舊情,甚好?!庇衲镉殖读顺肚坌渥拥溃骸翱晌彝?,她們不是嫡妻哩。我若是宣了她們來,豈不是亂了規(guī)矩,可我已與陳奉說了,您說可怎么辦呢。”乾元帝聽說,將玉娘鼻子一點,笑道:“你這孩子,我若教你個乖,你可怎么謝我?!?/br> 玉娘笑道:“我所有都是您給的,您要什么呢?”乾元帝將玉娘的手抬起來,把袖子往上一擼,露出欺霜賽雪一段胳膊來,只是瘦得可憐,還不足一握,仿佛用力大些就好折斷一般。乾元帝道:“你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樣兒了。真心要謝我,好生保養(yǎng),多長些rou,我就喜歡了?!?/br> 玉娘不意乾元帝說得竟是這個,眼圈兒一紅,慢慢落下淚來。乾元帝看著這樣替玉娘抹去眼淚:“多哭也傷神呢?!庇衲飶娦Φ溃骸斑€不是您招的我。您這樣說,我心上酸酸的。”乾元帝將玉娘按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只覺觸手處瘦骨嶙峋,格外心疼:“真是個傻孩子?!庇衲锟辞圻@般溫柔體貼,再想他反面起來的種種無情,一半身子在火中,一半身子在水中一般,實是百味雜陳,只咬著牙不出聲。 乾元帝還待再哄玉娘幾句,就聽著殿外昌盛輕聲催道:“圣上,時辰不早了,您該上朝了。”乾元帝先道:“知道了?!庇峙c玉娘道,“你召見那些人家的嫡室,叫這些命婦們將她們帶進來就是了,值得什么?!闭f了,方喚宮人們服侍著玉娘躺下,這才出去。 因得了乾元帝首肯,玉娘當日便下了口諭,令得著乾元帝賞人的幾家宗室十日后攜采女們覲見。消息傳在掖庭,陳奉便知玉娘這是示意他,早些兒安排。 雖陳奉覺著阿嫮此舉任性了些,可想著她在宮內(nèi)孤苦艱辛,卻也不忍叫她失望。過得兩日便是休沐日,陳奉換了衣裳,信步來在司馬門前。雖宮中內(nèi)侍無旨不得擅出,可真如昌盛、陳奉、金盛之類,守門的軍士們多半兒也不會留難,因此叫陳奉輕易地出了宮。 說來趙騰也很有些兒自苦,他身居高位,俸祿豐厚,又常有乾元帝賞賜,是以家產(chǎn)頗饒,且依著趙騰官階,高門豪宅也住得,足能使奴喚婢??哨w騰所居之處已算得上逼仄,所用的下人也不過是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蒼頭,并兩個常隨罷了。老蒼頭看著陳奉過來,忙上來接著,臉上露了些笑容,因他滿臉皺紋,這一笑倒有些兒像在哭:“老爺,您來了,我家將軍在當值哩。” 陳奉聽著這句,眉頭略略一揚,他與陳奉休沐時間大致不差,如何他休沐了,趙騰卻在宮中當值? 老蒼頭并不知陳奉身份,只以為他是個有些兒身份的富商,看著陳奉面露訝色,還道:“咱們將軍可有多少日子沒休沐了,宮里忙!”一面兒說,一面兒把手指數(shù)了數(shù),嘆息道,“有二十三日哩,也不知哪里有這許多事?!?/br> 二十三日,便是從阿嫮得病起,趙騰便一直在宮內(nèi)當值。若是阿嫮病著,趙騰不肯拋下她也情有可原,如今阿嫮已將大愈,他依舊不肯少離,可是不怕人疑心么!阿嫮走道今日談何容易!好容易得著個兒子,這還沒立太子呢,便是立了,只消乾元帝一日未死,就大意不得!偏這兩個,一個要見人,一個不肯少離,莫不是都昏頭了,要使前功盡棄么! 陳奉心中惱怒,不待老蒼頭再說甚,已轉(zhuǎn)身走開。老蒼頭一個站在原地,看著那位滿面是笑的富商老爺忽然轉(zhuǎn)了顏色,有些兒摸不著頭腦地回到房內(nèi),將門依舊栓好。 陳奉回在掖庭,忍著怒氣喚進小太監(jiān)來服侍著他將衣裳換了,又連喝了兩盞冷茶方將怒氣壓下,把小太監(jiān)喊到近前來,只問道:“宮中可有甚事?”小太監(jiān)叫陳奉問得摸不著頭腦,仔細想了回方回道:“無有哩?!标惙盥犃藬[手令小太監(jiān)出去,自家又坐了會,方才出門,在未央宮中閑閑轉(zhuǎn)得一圈,連著膳房也去看過,又閑聊了會,方才做個散步的模樣兒往神武營駐軍處行來,行在門前往內(nèi)瞧得一眼,趙騰果然正在殿中,大馬金刀地坐在正座上,手上捏著一卷書,眼光卻不知看在何處。陳奉心上不由得一嘆,原先的怒氣又散去了不少。因見趙騰不知眼看何處,陳奉便有意無意地咳了聲,這才邁步走開。 趙騰原在出神,驀地聽著門前有人咳嗽,抬頭一看,卻見陳奉正緩緩走開,便將手中書卷擱下問門前軍士道:“陳內(nèi)侍過來作甚?”軍士回道:“回將軍,陳內(nèi)侍許是經(jīng)過,您瞧,他身上穿著便裝哩?!壁w騰唔了聲,心上卻是起了疑惑:陳奉便裝從門前過,又咳得那一聲,莫不是阿嫮那里有甚事? 說來趙騰確是心系阿嫮,可他到沈如蘭身邊就是奉了乾元帝意思,因此不得不將沈如蘭種種言行報與乾元帝知道。他雖早知沈如蘭有個獨女,卻不知道沈如蘭這個獨女竟是這樣一個人物。 那時沈如蘭正春風得意的時候,只因他看著朝中諸戰(zhàn)將,護國公李源雖能征善戰(zhàn),然而年已老邁,雖有個世子在,到底年輕。少有歷練。而余下諸人更是提不起,只以為過得數(shù)年,待得護國公告老,乾元帝更要啟用他,是以雄心萬丈。因趙騰昔日在戰(zhàn)役中勇猛,頗得沈如蘭信賴,常將他叫來在沙盤上排兵布陣。 這日也是如此,沈如蘭召趙騰往書房,拿著河西布防與他說話。趙騰幼遭家變,是以本就寡言,且他身上又有重任,是以更是寡言,故而書房中唯有沈如蘭聲音。正當沈如蘭說著河西一支軍隊時,猛然聽著書架后頭有伶伶俐俐的女孩子聲音道:“爹爹,您數(shù)數(shù)錯了,是五千六百一十二位?!闭f著,就看著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從書架后頭轉(zhuǎn)出來,黑黢黢的發(fā),白生生的臉,身量兒纖細柔弱,穿著鵝黃衫兒,仿佛春日里才打苞的迎春花一般,幾乎將書房也照亮了。 趙騰要到沈如蘭身邊,自是對他身邊人知道得清楚。知道這位沈?qū)④姲l(fā)妻早喪,只留下一個女兒,乳名喚作阿嫮,今年將將十二歲。沈如蘭素來將這個女兒看得愛逾性命,唯恐娶了后妻,這個孩子要吃苦頭,竟而始終不肯續(xù)弦。如今沈如蘭房中唯有兩個通房服侍,且是早年灌過絕子湯的,是以膝下獨得一女。如今這個女孩子口喚著爹爹,又在沈如蘭書房出入,想來就是那位阿嫮了。 沈如蘭為人嚴肅,可看著阿嫮時臉上不禁帶出笑容來:“你這孩子,好端端來我書房作甚,有外人哩。還不回去?!?/br> 阿嫮聽著沈如蘭說有外人,方瞧見立在一旁的趙騰。她竟不似尋常女孩兒見著外人會得露出羞澀來,反把趙騰上下打量了回,轉(zhuǎn)臉與沈如蘭道:“相書上說,武將兩邊眼眉上生殺氣,正高而有顴,所以當?shù)谜鲬?zhàn)?!闭f著抬手往趙騰一指道,“看他面容,眉骨高而有顴,雙眼有神光,能應相書言,可不知殺敵幾何?” 沈如蘭笑罵道:“瞧了本相書就來充先生,莫叫人笑話,還不進去?!卑墙猩蛉缣m寵成的性子,哪里怕這個,反走進兩步對趙騰又仔細看了看,兩個雙眼無意間一對,趙騰只覺著眼前的女孩兒年紀雖小,卻生得一雙妙目,黑白分明,神光乍離而合,似嗔似怒,若顧若盼,叫她專注看著,心上竟是一跳,不禁將眼光挪了開去,不想阿嫮忽然又道:“你目光游移,有心事否?” 趙騰叫阿嫮這句一說,臉上騰地就紅了,輕咳了聲,將臉轉(zhuǎn)了開去。沈如蘭看著阿嫮實在不像,不得不過來將她拉開,阿嫮尤道:“我拿著他比一比那本《相面》說得可準不準,您做甚呢?!钡降讙暝贿^沈如蘭,叫他推了出去。 沈如蘭回轉(zhuǎn)身來方與趙騰笑道:“小女叫我寵壞了,一點女孩家樣子也沒有,見笑見笑?!壁w騰忙道:“將軍言重了,令嬡天真率真,毫不做作,是個好的?!闭f完這句,這才自知失言,臉上頓時紅得透了。沈如蘭起先倒也不怎么在心上,忽然看著趙騰臉紅,心上倒是一動。 沈如蘭自知將女兒寵得太過,說得好是天真率真,實乃霹靂一般的性子,一點子不如她的意就要發(fā)作,偏她又秉性聰明,手段百出,回回都能叫人還手不得,是以家中那些堂兄弟姐妹們哪個也不敢來招惹她。這樣的性子固然不能吃虧,可真要嫁出去,哪個婆婆能受得???她又怎么肯委屈自家服侍人去。而當日趙騰報履歷時,報得的是父母雙亡,無有兄弟姐妹在世,乃是孤身一人。且沈如蘭平日也看著,軍中的兒郎們一個個遠離家人,又正當青壯,多有往花街柳巷泄火的,唯有這趙騰,竟是絕足不往,竟是個干干凈凈的。 雖說這些都是好處,可從前沈如蘭并無放在心上,今日忽然聽著趙騰初初見面就肯夸阿嫮,臉上又現(xiàn)紅暈,分明是有些兒心動的模樣,就把這念頭勾了起來,又做個若無其事的樣兒,旁敲側(cè)擊了番,聽得趙騰果然無有什么成婚定親故事,更是滿意。 因阿嫮愛往他書房來,沈如蘭便常把趙騰叫了來,叫兩個有意無意見一見。說來,趙騰原是惑與阿嫮嬌花嫩柳一般樣貌,相處之后驚覺阿嫮琴棋皆通,雙手能書,能言善辯,頗有見地,若生為男兒,只怕也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漸至迷惑。 只不待趙騰厘清自家心思,便有了西北夷狄之亂,而后情勢急轉(zhuǎn)直下,待得趙騰奉著乾元帝旨意將沈如蘭出首之后,叫沈如蘭一番怒斥,這才驚覺已是對阿嫮情根深種。 ☆、第325章 再見 待得趙騰驚覺自家深愛阿嫮時,已與沈如蘭決裂,沈如蘭自然不能將阿嫮許他,可說是萬般皆休,趙騰心上恨悔無極,卻也無可奈何。 趙騰此人深有左性,認定了一樁事便不肯再更改,不然也不能為著替母伸冤,甘愿替乾元帝做耳目。又因著他對阿嫮有情且自覺愧對,這才冒險將阿嫮偷出,而后將她遠遠送走,好保全阿嫮性命,卻忘了阿嫮的性子剛烈,哪里是肯忍辱偷生的人。 因著阿嫮在趙騰心上真好說一聲“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是以看著阿嫮假冒謝玉娘潛回宮來,因怕傷著阿嫮性命,趙騰不得不替她隱瞞。而這一隱瞞,便叫阿嫮覷著空兒半是強逼半是求肯地叫趙騰為她解決了綠竹一家。趙騰做了那一回便再也回不了頭,一回又一回地為著阿嫮出力。 等阿嫮做得皇后,又誕下了乾元帝唯一的嫡子榮王劉景晟,趙騰以為只要等著榮王日后承繼大統(tǒng),沈如蘭外孫坐得他劉家天下,與阿嫮來說,也算是大功告成。不想阿嫮不過省了一回親就病得人事不知,趙騰唯恐哪一日阿嫮有個長短,可他又不在宮中,哪可如何是好,是以日日守在宮中,便是等到阿嫮蘇醒,也依舊放心不下。 正是這個時候,陳奉尋了他去,婉轉(zhuǎn)告訴他,阿嫮想見他一見。 趙騰聽著這話,一時間百味雜呈,竟是說不出話來,想了好一會方道:“她要我做甚,只管說就是,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何必冒險?!标惙盥犣w騰話默認了片刻方道:“你也知道她的脾性,并不是輕言歷險的人,即要見你,必是有事要當面告訴,你預備著些?!闭f了嘆息一聲,走到門前將門打開,看著四周無人,慢慢地踱了開去。趙騰在原處立了會,直等著陳奉走得不見人影,這才自家走開。 又過得數(shù)日,玉娘召見數(shù)位宗親內(nèi)眷,又以想見故人為由,使這些宗室夫人將當日乾元帝所賜的采女歇進宮來。 乾元帝當日賜下的采女總共有五位,當中雖也有出色人物,可一個個的都頗為安分,并未生出什么故事來。便是那個曾有壯志的周蘅在金水伯府后院也沒掙扎出頭。 說來那金水伯已是六十開外的人,年輕時尚且不耽與女色,如今更淡,常一個月也不能進后院一回,是以周蘅無寵無子,不過苦度歲月。若不是皇后這回提起,金水伯夫人幾乎要忘了自家后院還有這樣一個人物來,這才將周蘅喊到面前來,將她打量一回。見周蘅臉容消瘦,下頜尖尖,頗有幾分楚楚之態(tài),只一雙眼,眼光捉摸不定,并不象個安分的,心上不禁警惕起來,便將玉娘宣召的話與她交代了,又吩咐道:“殿下雖是仁慈,可到底尊貴不同尋常,你須得自知身份才好?!?/br> 周蘅雖是枯守后院與外界消息不通,可乾元帝廢了前頭的皇后李氏,將謝氏立為新后,這等大事,她也一樣聽說。一般是采女入宮,謝玉娘做得赫赫揚揚,威風凜凜的皇后,連帶著家人也雞犬升天;而她卻不過是金水伯后院一個無寵的侍妾,兩個的身份已是天淵之別。若是不聽著玉娘宣召,這口氣或許周蘅只能暗忍,可聽著皇后宣召,周蘅便以為玉娘這是要在她們這些故人面前得意,心上的嫉恨怨毒猶如毒草一般蔓延開來。可在金水伯夫人手底下這些年,周蘅也知道這位柏夫人的脾性,最是嚴厲,只能忍氣跪在倒,恭恭敬敬地道:“妾謹受教。” 到得覲見當日,金水伯夫人按品大妝,攜周蘅進宮覲見。再進未央宮,周蘅恍如隔世一般。而再見玉娘,周蘅只恨不能身不在人世。她見著金水伯夫人時刻小心翼翼,仿佛如履薄冰,而金水伯夫人見著玉娘,一般是個小心翼翼,十分恭敬,兩下對比,周蘅更覺刺心。 不想玉娘仿佛待她格外有情些,竟點了名問了她幾句,直叫金水伯夫人對她側(cè)目起來。周蘅就有些坐立難安,以為她從前與陳庶人私下交往的事玉娘知道了,是以故意難為她,好借著金水伯夫人的手將她除去,一時間心上十分忐忑。 只是玉娘仿佛不過是真的只為見一見故人,挨著個兒與從前的采女們說了幾句話,又將各賞了一匹尺頭,便叫她們退下,倒是又與那些宗親夫人們說笑了好一會,也就放她們出宮去了。周蘅只以為玉娘不過一時興起,雖對玉娘依舊嫉恨,卻也悄悄地松了口氣。不想又過的得十數(shù)日,金水伯夫人便又將周蘅喚了去,言道皇后再次宣召,叫她仔細準備了。 說這話時,金水伯夫人雙眼猶如利刃一般在周蘅周身轉(zhuǎn)了兩轉(zhuǎn),直看得周蘅險些兒站不住腳。待得從金水伯夫人房里退出來,周蘅把一支金頭銀腳的簪子來賄賂了金水伯夫人房中一個二等的丫頭,才探聽了出來,卻是自那次覲見之后,玉娘又單獨召見了兩位夫人,一般叫她們攜待采女前往。金水伯夫人因此猜疑起周蘅來,只以為從前周蘅與皇后一同在掖庭時得罪了皇后,是以連累了她失了顏面,若不是皇后使金盛內(nèi)侍來召,金水伯夫人幾乎就把周蘅把來教訓一場好叫皇后出氣的。。 周蘅聽說了這些,哪里敢再嫉恨玉娘,只盼著再進宮時奉承得玉娘喜歡,好得她另眼相看,從而在金水伯府的日子也好過些。是以這一回隨金水伯夫人進宮,周蘅對著玉娘如敬佛陀一般,果然哄得玉娘臉上有了歡喜之色,還與金水伯夫人笑道:“府上有教導?!边@話說得金水伯夫人臉上也放出光來,站起身回道:“這都是殿下端莊威嚴之故。”還待再奉承幾句,就看著玉娘身后走來一個女官,蹲了身在玉娘耳邊說了兩句。玉娘便將眼光看向了周蘅。 金水伯夫人心上陡然一跳,不由瞧了周蘅一眼,還不待她說話,就聽著玉娘道:“夫人少坐?!庇挚聪蛑苻?,“你隨我來。” 金水伯夫人心上驚疑不定,卻又不敢出聲,只能站起身來,看著玉娘將周蘅帶出殿去,身后竟是只跟了兩個宮人。 未央宮中景色依舊,周蘅隨著玉娘行到滄池邊,看著岸邊的木芙蓉開得如火如荼。玉娘道:“你還記著我們初進宮時么?”周蘅覷著玉娘臉色,小心翼翼地道:“奴婢不知殿下指的什么?!庇衲锾Я怂厥种钢哆呉粎材拒饺氐溃骸澳菚r王婕妤曾送了一人一塊兒羅帕,我上頭繡的就是木芙蓉?!?/br> 周蘅聽著這句,忙將玉娘奉承道:“王庶人把芙蓉來送殿下,那是藐視殿下,合該她有此下場?!彼捯粑绰洌吐犞衲镆宦曒p笑,便是她身后的兩個宮人也掩唇而笑,臉上頓時紅透了。實在是周蘅這句奉承說得實在不當,當日玉娘不過是個采女,王氏尚是婕妤,她送來帕子,上頭是甚花樣又有甚相干,哪里說得上個藐視。 玉娘笑得了又道:“我瞧著芙蓉花倒是甚好,你去替我摘幾朵罷。”周蘅俯身領旨,連著頭也不敢抬,由個宮人帶了往芙蓉花從走去。 周蘅這里才走,玉娘已轉(zhuǎn)身向后,轉(zhuǎn)過個轉(zhuǎn)角就到了一八角飛檐亭,亭內(nèi)站著一個內(nèi)侍模樣的男子,帽子壓得低低的,直蓋住眉毛,看著玉娘幾個走近,已跪倒在地:“奴婢拜見殿下,殿下安康?!甭晝弘m壓得低低的,倒不似尋常太監(jiān)的聲音。玉娘聽著這聲,腳下更不停頓,卻向身后的秀云瞧了眼,秀云便在亭外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