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請留步，老夫也想見識見識姑娘的功夫。”

    這語氣倒很是硬氣，葉顏抬眼一看，見到攔住她的卻是那灰衣的中年壯漢。好似他方才已經(jīng)自報家門，說是峨眉派的掌門獨孤一鶴，也正是她此前上山來，本要挑戰(zhàn)的人。

    不過，陰錯陽差間，正主兒沒比試成，倒是同旁邊不相干的人切磋了一番，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何況，那傳說中的“刀劍雙殺”雖然厲害，但想來也不過只是同用刀劍之法，她既然已經(jīng)見識到了西門吹雪那等純粹的劍氣，又見識到了花無缺的那種“移花接玉”的神功，對這種又是刀又是劍的功夫，便少了幾分期待。何況，他方才與那青衣男子才較量了半日的內(nèi)功，現(xiàn)在體力虛耗，她又怎能乘人之危。

    故此，她便搖了搖頭道：“閣下今日已經(jīng)同人比試過，既然已有消耗，此事便就作罷。我從不乘人之危?！?/br>
    這話一說，那獨孤一鶴原本已經(jīng)有些怒氣沖沖的臉，便有些僵住。

    他原本以為葉顏這姑娘的武功既高，性子必然也高傲之極，目空一切。見識到了劍神西門吹雪的劍法和“移花宮”那“移花接玉”的神功之后，定然是已經(jīng)瞧不起他們峨眉的劍法，故此才連問都不問便直接走人的。

    他年紀(jì)雖然已經(jīng)不小，但性子卻最為火爆，又最是好面子，正在因為這個猜想而暴怒不已，準(zhǔn)備不論如何先教訓(xùn)教訓(xùn)葉顏，好找回場子的時候，誰料到人家竟然回了這么一句話，倒是顯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尷尬之極，卻也拉不下面子道歉。正在躊躇間，卻見那少年花無缺微微一笑，上前解圍道：“葉姑娘果然光明磊落，頗有君子之風(fēng)。”

    葉顏對此不置可否，只淡然朝著他點了點頭，然后便徑直離去。

    未料到她才剛抬腳，便聽得身后又有個聲音嘶喊道：“葉姑娘，你是大好人，武功又高，且千萬搭救搭救我，他們峨眉派和移花宮的人仗勢欺人，光天化日之下，要為難我這么一個小孩子……姑娘你大仁大義，可千萬不能不管啊?！?/br>
    他這聲音喊得挺大，只不過馬上就被兩個女聲呵斥道：“你這小賊，胡說八道些什么。”

    葉顏回頭一看，見這聲音果然便是被那孫秀青和石秀云制住的那個面色慘白的少年所發(fā)，心中已經(jīng)有些不悅。再看雖然此刻他叫得凄慘不已，但他盯著她的眼睛里，卻隱隱有些算計，她不由得便冷笑道：“你我素不相識，你與他們之間如何，又與我何干？”

    她說完了這話，便也不理會眾人的反應(yīng)，只孤身一人，徑直下山去了。

    只留下圍觀了她半日的那一干人等默然靜立在山頂?shù)暮L(fēng)中，有些發(fā)愣。

    良久，花無缺看著她的背影，喟然長嘆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br>
    霍天青也嘆息著附和了兩句，轉(zhuǎn)頭卻迎上了獨孤一鶴憤怒的臉，不由得有些尷尬地笑道：“獨孤掌門可是還有話說？”

    獨孤一鶴冷笑道：“霍掌門健忘了，咱們的事兒，還沒完呢。”

    另一旁，對此事完全不明所以、也不想冒然插手的花無缺，卻也朝著那個面色慘白的少年走去。

    他雖然是謙謙君子，但也不能任由人往師門“移花宮”臉上抹黑不是？

    這個江玉郎，看來，是要好好處置一番了。

    且不論峨眉頂峰之上，那幾個人之間如何風(fēng)起云涌，葉顏卻是已經(jīng)順順利利地下了山，徑直朝著大理而去。

    大約她的名氣實在是已經(jīng)不小，故此這一路，竟也是無事。她邊走邊順便游山賞景，還抽空籌劃了一番等到游歷告一個段落之后，要如何興建藏劍山莊的事宜。如此，路上的時間便并不覺得難熬，忽一日，便已經(jīng)看見了大理城的城門。

    她催馬前行，正要進門，卻忽然聽得身后一陣車馬的喧嘩，夾雜著許多人聲，沸沸揚揚地傳來，竟似完全沒有看見她一般，徑自朝著她而來。

    她微覺詫異，轉(zhuǎn)過頭看時，卻不由得愣住了。

    第34章 高僧

    葉顏素來淡定，平時很少有這種愣在當(dāng)場的時刻，這一次忽然如此，只因她看到的東西，委實讓人震驚。

    她怎么都沒想到，那霍然出現(xiàn)在她眼前的，居然是這樣一大片金光閃閃的東西。

    這一片東西不但看著就頭暈，還在陽光的映照下不斷閃耀著奪目的光輝，差點兒把她的眼睛都晃花了。

    再定睛細(xì)看，葉顏才發(fā)現(xiàn)，這一大片金光閃閃的玩意兒，原來卻竟然是一隊人數(shù)不少的車馬儀仗。

    葉顏出身藏劍，又在深宮中被養(yǎng)了十?dāng)?shù)年，什么豪華奢侈的東西也已經(jīng)見得了不少，但如此全副武裝、金光閃閃的車馬儀仗倒還真是沒有見過。

    若是尋常的權(quán)貴也便罷了，偏偏那些金光閃閃的東西中間簇?fù)碇?，居然是個和尚。

    但見他身穿黃色的僧袍，年紀(jì)看著已經(jīng)是五十上下，雖然那僧袍的款式與中原有些不同，但也同普通僧人看著差不多，并沒有什么其他的特別之處。

    只不過，即便他穿得是跟尋常僧侶一樣的布衣芒鞋，就那樣端坐在那一片金光閃閃的護衛(wèi)隨從中間，卻仍是如同寶珠一般明亮耀眼、寶相莊嚴(yán)。

    他的雙眼雖然微微半閉，但也能隱約看見其中流轉(zhuǎn)的神光，一看便知，他不但身負(fù)高深的佛法，還有著極強的武功。

    若是單獨在路上看見，她或許還會為這老和尚有如此好的法相和武功而贊嘆一聲。但可惜，現(xiàn)下他坐在這么一副金碧輝煌的車馬儀仗之中，即便是再穿得樸素，也終究透著分怪異了。

    不但怪異，而且虛偽。

    若他當(dāng)真是個“四大皆空”的高僧，又何必如此執(zhí)著于外物，弄出這么一副金光閃閃年的排場來？

    便是因著他自己還穿著普通僧侶的衣服又如何，就能表示他淡泊名利？

    穿著布衣坐著金車，已經(jīng)好笑之極，再來標(biāo)榜這個，那未免也就太過諷刺了些。

    看樣子這位又是個喜歡妝模作樣的，只不過這回不是個掌門，而改成是“高僧”了。

    葉顏嘲諷地看了那一片會移動的金子一眼，然后便轉(zhuǎn)過了頭，繼續(xù)不緊不慢騎著馬往前走，準(zhǔn)備入城。

    誰料到這會兒她才發(fā)現(xiàn)，想來今日是逢著什么節(jié)日了，大理城內(nèi)外竟有許多民眾進進出出，十分熱鬧。而因著那和尚車駕的動靜太大，也太過顯眼，有些等著排隊進城的民眾商旅們，便也忍不住駐足回頭張望，還有不懂事的小童稚子指點著他們同自己爺娘歡快地說話談?wù)摗?/br>
    如此一來，本就有些不甚通暢的城門處，便略微有些擁堵起來。

    葉顏本來是打算騎馬進城的，但因著她也并不趕時間，故此，對這暫時性的擁堵也不覺得如何。因見人多，怕騎在馬上誤傷了普通民眾，她便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馬，只牽著馬，慢慢緩行。

    她自來入鄉(xiāng)隨俗，雖然貴為公主，但也從來不曾為難過普通民眾。為了怕擾民，還特意嚴(yán)令了神侯府的人不準(zhǔn)對外透露她的真實身份。故此，這會兒做起下馬隨著普通民眾一起入城的事兒來，也是十分自然，并沒有覺得什么不妥。

    然則，顯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同她一樣想法的。她不過剛剛走了兩步，便聽得身后有個洪亮的聲音大聲喝道：“吐蕃國護國法王‘大輪明王’駕臨大理城，閑雜人等速速退開，休要擋路?！?/br>
    這男子的話音方落，便另外由有八九個高大的壯漢齊聲喝道，聽起來洪亮高亢，竟然都是身懷功夫之輩，端得是十分有氣勢。圍觀的民眾見到這個情形，都不覺有些害怕，紛紛往旁邊閃去。

    葉顏聽得這個人不過是個藩國的和尚，到得她大宋的屬國，卻竟然如此狂妄自大，心中已經(jīng)先自不喜。然則還沒等她想出要不要弄個什么法子教訓(xùn)這老和尚一頓，便忽然聽得一聲驚叫自身后傳來。

    聽聲音，這驚叫竟似個孩童所出。

    葉顏心中一沉，轉(zhuǎn)頭看時，卻見是一個小童因著貪看那金色的車駕，不小心跑到了隊伍旁邊，給擁擠的人群推倒，正正朝著還在行進的馬車摔去。

    眼看著那披著金甲鎖片的駿馬四蹄就要踏在那小童的身上，全場的人都嚇傻了。

    事發(fā)突然，連那些壯漢也呆愣在當(dāng)場，不知道是沒有反應(yīng)過來，還是渾不在意。

    那武功高強的老和尚也仍是老神在在地端坐在車上，竟似對外間事聞所未聞。

    沒有一個人出手，去拉一把那個就要喪生在馬蹄下的孩子。

    葉顏見此情況，心中頓時火起，當(dāng)即丟下自己的馬匹，凌空一躍，竟憑空躍出了七八丈，眨眼間便到得了馬前。她身子還沒落地，左手已經(jīng)斜出，揮劍砍向馬身，同時右手伸手一抓，便將那孩子提在手中，足尖輕點了下地面，后退了數(shù)步之后，方才飄然落地。

    只聽得那駿馬嘶鳴了一聲，轟然倒地，立時身亡。

    見到此情景，那幾名身著金色護衛(wèi)服飾的壯漢頓時大驚失色。要知道，這駿馬乃是塞外良駒，不但千金難買，更是吐蕃國主欽賜給國師的儀仗。為了顯示國師的尊貴和對他的恩寵，國主特賜以金甲片覆蓋了這駿馬渾身的要害，便是上了戰(zhàn)場也輕易不會倒地，再想不到居然被葉顏一劍就砍死了。

    他們又是驚恐，又是憤怒，當(dāng)即就沖過來將葉顏圍住，大聲喝問道：“兀那丫頭，是你害死了我國國師的寶馬？”

    他們生的本就高壯魁梧，又個個怒發(fā)沖冠，這個時候圍過來，便如一隊鐵塔一般，帶著極大的壓迫感。

    葉顏卻渾然不覺，竟對他們的咆哮完全不予理會，只小心地先將手中的孩子放在了地上。

    那小童本已經(jīng)呆了，此刻腳踏實地，方才反應(yīng)過來，終究被嚇得放聲大哭了起來。

    葉顏將他送給喊著“兒天兒地”、淚流滿面地沖上來的一對年輕商戶，對他們的道謝只隨意揮了揮手，然后方才轉(zhuǎn)頭看向那幾個在瞬間圍過來的大漢，淡淡道：“你們說那害人的牲畜么？不錯，正是我殺的?！?/br>
    聽得她這話，那幾個大漢怒不可遏，正要出手時，卻忽然聽得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來，甕聲甕氣地道：“全都住手，退下?！?/br>
    那些壯漢渾身一震，雖然仍是面有怒色，但卻也當(dāng)即聽話地閃開一條道路，慢慢后退了回去。

    這才露出了說話人的真面目來。

    他果然便就是那個還端坐在馬車上的布衣的老和尚。

    方才兩匹拉著車的駿馬被葉顏一劍砍到，那馬車本該驟然失去平衡才是。這會兒看上去，他卻仍是坐得端端正正，面上也仍舊是那樣寶相莊嚴(yán)，足以見得確是有幾分真功夫的。

    兼且他這一聲招呼十分洪亮，卻同此前那些壯漢們的洪亮并不相同，竟似黃鐘大呂，隱有回聲，倒好像是暗藏著極為深厚的內(nèi)功功法。

    如此看來，這老和尚果然十分不簡單。

    然則葉顏卻仍是完全不將他放在眼中，只靜靜站在原地，冷冷同他對望。

    那老和尚也在看著她。

    與此前半閉著眼睛的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不同，他此刻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了葉顏，不但眼中精光四射，便是臉上也隱隱有寶光流轉(zhuǎn)。

    他細(xì)細(xì)看了葉顏幾眼，忽然大笑道：“原來尊駕便是近來在江湖中聲名鵲起的‘九天玄女’葉居士，怪不得有如此身手，小僧自嘆弗如?！?/br>
    葉顏淡淡道：“大師過獎了，我哪里比得上大師。”

    那老和尚聽得葉顏如此說，還當(dāng)她自執(zhí)弟子禮，以示謙遜，不由得暗自愉悅，正要順桿子說幾句話，誰料她立刻便補上了一句，冷冷地道：“大師不但有如此大的排場，連參禪的境界也到了‘看破眼前生死’的地步。大師如此之‘高人’，葉顏的確是比不上。”

    那老和尚聽得這話，當(dāng)即氣了個倒仰。他自吐蕃來，素有“高僧”賢名，又有一國國師的尊號，一路上當(dāng)然是排場很大的。不過，草菅人命的事兒，他也沒想做。這不但與佛家的慈悲為懷不合，于他的聲名更是有礙。他才不會那么蠢地讓人死在他的面前。

    他方才沒有及時出手的原因，不過只是因為他在等。

    等著事情更“千鈞一發(fā)”些的時候再出手。

    他看看那小童摔出來，看著馬蹄朝著他身上踩去，就等著那馬蹄落下的瞬間才準(zhǔn)備出手。因為只有如此，方才能顯得出來他武功的高絕、人品的高尚。

    可惜，還沒等他出手，葉顏已經(jīng)把一切都解決了。

    她動作實在是太快了，做的也太干凈利落，倒是一下子便顯得他這個高僧為人不慈悲為懷，見死不救了。

    當(dāng)然，也可以說是因為他武功不行，應(yīng)變不及，但這個想法，他更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他不能接受，卻也不能阻止圍觀的眾人怎么想。

    于是，因為葉顏的攪合，他原本算計好的佛名遠(yuǎn)揚，眾人贊嘆全都沒了都不止，還在很多人的眼中看見了同情——這老和尚看著就慢吞吞的，定然是年紀(jì)大了身手不行了吧？

    一思及此，他心中這口氣愈發(fā)堵在了胸口，感到十分不快，但見到葉顏站在他身前，面如止水，侃侃而論，不但氣質(zhì)高華，言辭更是鏗鏘，又不免又有幾分欣賞。

    他素來對武學(xué)十分癡迷，見到至高武功更是有種非弄到手里不可的狂熱，此刻見到葉顏方才的身手，當(dāng)然早就意動。

    更何況他已經(jīng)看出，她方才那一手，不過只是情急之下隨意使出來的輕功和胡亂刺出的一劍。如此的身法便已經(jīng)能讓人如此驚艷，更不要說她小小年紀(jì)，短短數(shù)月之間，已經(jīng)在江湖中闖蕩出了極大的名聲，想必，身上定然會有更高深的武功的。

    得想個什么法子，將她的武功套出來才好。

    他暗暗打定了這個主意，便朗聲笑道：“葉居士說笑了。久聞葉居士武功蓋世，小僧也素喜鉆研武道。今日既然有緣在此相逢，不若切磋一二，葉居士覺得如何？”

    聽說要打架，圍觀的民眾們紛紛咋舌。他們素來安居樂業(yè)，哪里見過這個陣勢，加上此前那小童的事，先就已經(jīng)對那外藩的老和尚有些不喜，心難免就偏向了見義勇為的葉顏。此刻看了看老和尚的陣容再看看葉顏是孤身一人，便有些害怕她吃虧。但見了老和尚那些嚇人的護衛(wèi)，卻也不敢多話，只悄悄地遣了好事兒的人去通知城中守衛(wèi)不提。

    圍觀的民眾紛紛擔(dān)憂地看著葉顏，但葉顏面上卻是波瀾不驚，只看了看那老和尚，淡淡地道：“大師既然有此雅興，我自然是要奉陪的?！?/br>
    那老和尚微微一笑，卻又道：“只是既然比試，總要有個說法才好?！?/br>
    葉顏見他笑得奇怪，話也說得似乎別有深意，如此彎彎繞繞的，完全不似個男人。她本就對這老和尚的印象不佳，此刻見他又是如此說話，便不覺就更是有些不快，正要冷冰冰地堵他一句，卻忽然聽得城中一陣馬蹄聲傳來，似乎是有人在策馬狂奔。

    除了馬蹄聲之外，還有人在大聲呼喊道：

    “兩位請先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