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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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花低著頭只管抹淚,徐軍士看不下去,正好碗里的酒也喝完了,便摸出一小串錢來拍在桌子上:“這個你拿著,我走了?!?/br> 其余幾個軍士本來也是義憤填膺的,似乎馬上就要沖去定北侯府把丁郎中揪出來,但被徐軍士這番話一說,也都不大吭聲了,紛紛從身上摸出幾個錢來放在桌上,先后告辭。 棗花看著桌子上那一小堆銅錢,眼淚唰唰地往下掉。陳軍士看著不忍,伸手想拉她的手又縮了回來,小聲道:“你別傷心,徐大哥也是為了穩(wěn)妥起見——總之我絕不會叫姓丁的好過了,你放心!”說罷從衣兜里摳出一小塊碎銀子放在桌上,紅著臉道,“你這過個年,頭上也沒件首飾,拿這個買朵花戴吧。這都八年了,李大哥地下有知,也明白你的心?!闭f罷,仿佛站不住腳一般,拔腿紅著臉走了。 棗花抹著淚將錢都收起來,端起那碗涼了的兔rou,轉(zhuǎn)頭見小猴兒站在門口眼巴巴地看著,便將碗遞給兒子道:“咱們留一半,撥一半給春生娘送去。她這會兒得吃點(diǎn)好的,不然人就熬不住了?!?/br> 小猴兒看著那rou直咽口水,但還是懂事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去拿碗?!?/br> “哎,好孩子?!睏椈鴥鹤拥念^,絮絮叨叨地道,“你爹就總愛幫了這個幫那個,若不是這樣,當(dāng)初他被姓丁的治死了,咱們孤兒寡母的,哪里能討回公道?如今咱們過日子,也得這樣,將來若是有什么事,才有人相幫。” 她說著,又將眾人給的錢數(shù)出幾個,拿在手里嘆道:“該給你爹去上幾炷香,捐個香油錢,也教他在那邊過得寬裕些,將來投個好胎?!?/br> 小猴兒聽得半懂不懂,只跑去廚房拿了碗撥了一半rou往鄰家去。待到了春生家里,見院門仍舊沒精打彩地半掩著,就輕車熟路地走了進(jìn)去。他小孩子身體輕腳步也輕,一路走到春生家窗下,正要隔著窗子喚一聲,忽聽屋里頭有個陌生的女子聲音道:“我們王爺知道你如今不易,特地讓我送些東西過來?!?/br> ☆、第172章 私下 這女子的聲音小猴兒從來沒聽過。 此處是大雜院,各家都是東鄰西舍相互串門,對鄰居家比對自己家還熟悉,別說家里有什么人,就是有什么略常來往些的親戚朋友,大家也都跟自己家親戚似的全都知道。所以這聲音小猴兒沒聽過,那就是說此人從來不曾來過大雜院。 而且她說什么王爺? 小猴兒雖是個半大孩子,卻也知道西北就只有一個王爺,就是新封的安郡王、以前定北侯府的四皇子,所以聽見這女子說“我們王爺”,不由得好奇心大起——這是郡王爺派來的人? 西北的孩子膽子大,性子野,規(guī)矩也少些。小猴兒這一好奇,也不叫人也不敲門,就扒著窗縫往里頭看去。 這房子本就破舊,打從李家男人病了之后,一家子都去了隔離區(qū),等回來就只剩下了春生娘一個,哪里有心思收拾房子,如今連窗戶上的窗紙都有破超萌酷,倒好方便了小猴兒窺探。 房屋矮小,光線昏暗,小猴兒扒著窗戶看了好一會兒,才分辨出春生娘半躺在床上,床邊坐了個年輕女子,梳著雙鬟,正絮絮地跟她說話。 “我要這些東西做什么!”春生娘激動地就要坐起來,伸手抓起一個紙包摔在地上。紙包被摔破了,一股子甜香頓時散發(fā)開來,惹得小猴兒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這味道,好像大街上那家什么老店做的芝麻糕啊,以前有一回徐叔叔帶他去吃過,雖然只有一塊,可那味道他至今都記得。 年輕女子并未阻攔春生娘的舉動,由著她連摔了兩個紙包。第二個紙包里滾出的是一塊鹵rou,雖然有些冷了,仍舊散發(fā)著與點(diǎn)心完全不同的香氣,引得小猴兒口水泛濫,簡直咽都來不及了。 這兩種不同的香氣仿佛也讓春生娘軟化了一些,她的手已經(jīng)抓住了第三個紙包,卻舉在半空都沒有摔下去,半晌才突然捂著臉大哭起來:“這些好東西,他們都沒吃過??!我可憐的春生,你怎么就死了,就扔下娘去了!還叫我去那個什么救護(hù)隊,我,我去干什么,去看那個治死你的人嗎?” 年輕女子默默地聽著她哭鬧了一會兒,才柔聲道:“嫂子,我們王爺知道你苦,所以才叫我送這些過來。你放心,我知道你娘家也沒人了,以后你的事,我們王爺都會安排。” 春生娘哭得更痛。她在這次疫情之中先是失去了丈夫,之后又失去了兒子,等她活著走出隔離區(qū)之后,才知道娘家兄嫂連著侄子也一起死于炭疽,并且據(jù)定北侯府公布的消息,她娘家所在的那個村子,就是炭疽病發(fā)病的源頭,只是因為該村的村長蓄意遮掩,才一時未被發(fā)現(xiàn),導(dǎo)致了村子里多人患病,三分之一的人死亡。 這村長現(xiàn)在已經(jīng)下獄了,連著他那做縣丞的兒子也丟了官——倒不是隱瞞疫情,因為他還真不知道自己父親在村子里干的好事——而是因為他在任貪了銀子,他父親拿來收買眾人以封口的銀錢就是他貪來的。 這些銀錢說起來不算太多,七八百兩銀子,若放在京城怕還不夠一個高官一季的炭敬冰敬,然而放在西北就不是小數(shù)了,且又正值這等要緊時候,縣丞也一樣被罷官下獄,審訊之后奏折遞往京城,只等上頭回復(fù)。不過大家都說,這一家子算是完了,父子兩個多半是一起被砍頭。 當(dāng)然沒人同情他們。一個疫情死了多少人哪,誰同情他們才是傻子!然而即使將這一家子都砍了頭,死的人也還是已經(jīng)死了,救不回來。 春生娘大約是運(yùn)氣著實(shí)不好。她娘家本不是這個村子的,但嫂子娘家在此。父母去后,她哥哥賣了家當(dāng)給兩老辦過喪事,就搬到妻子娘家的村子去養(yǎng)羊了,幾乎等于是招婿入門一般。結(jié)果養(yǎng)羊沒能發(fā)財,卻遇上了疫病,一家五口全部染疫,都是活活拉死的。 從隔離區(qū)出來,春生娘已經(jīng)像是丟了魂,待聽到兄嫂侄子皆亡,險些一頭撞死——她在這世上是真正的舉目無親無依無靠了。 “我后悔啊……”春生娘這幾天已經(jīng)把眼淚都哭干了,到后來幾乎是有聲無淚地干嚎,“要是當(dāng)時不吃那個藥,說不定春生不會死啊……”有個兒子,她就有了盼頭,哪像如今…… 年輕女子嘆了口氣,拿出個荷包放到她枕邊:“這是五兩銀子,嫂子你暫且拿去過日子。這死人的事……我們王爺也不忍心,只是……” 春生娘又想去摔那個荷包:“幾兩銀子就能買了我們春生的命不成?王爺怎么了,王爺也要講理??!”自打郡王妃提出了種痘之法,她再在外頭哭訴自己兒子的死是吃了郡王妃的藥,就沒人肯聽了。說得多了,還要被人斥責(zé),說她兒子本就是要死的人,不吃藥也是死云云。 春生娘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她的兒子怎么就成了本來就要死了?當(dāng)時喂藥的時候明明還活得好好的呢。當(dāng)然,確實(shí)是病著,但,但并沒有要咽氣的樣子??!究竟是不是要死,還不都是郡王妃說的?她說了,難道就算嗎? 可恨郡王妃后頭就弄出個種痘的大事來,之前吃了那什么青梅飲死了的人家里,有幾個就有孩子要種痘,便對前頭吃藥死人的事也不計較了。本來她是想把這幾家人都聯(lián)絡(luò)起來,去侯府討個公道,現(xiàn)在有幾家打了退堂鼓,另外幾家也就不大吭聲了,只剩下她一個人,根本無人理睬。 春生娘越想越冤,越想越痛,掩了臉大哭起來:“我怎么就沒跟了他們?nèi)グ。 ?/br> 小猴兒被這哭聲刺得耳朵嗡嗡作響,心里毛毛的,想要回家,看著手里的rou碗又有些遲疑。正站在窗下不知如何是好,便聽屋里那年輕女子柔聲道:“嫂子,銀子自然買不來人命,不過是我們王爺一點(diǎn)心意罷了。王妃年輕,新制的那藥——哎,也是急著救人——如今出了人命,我們王爺心里也過不去。嫂子年紀(jì)還輕,總得為日后打算打算?!?/br> “我還有什么日后……”春生娘哭著道,“我就想討個公道,我兒子不能白死!” “嫂子,這事來日方長。”年輕女子輕輕嘆了口氣,“你總得活著,才能說這事兒不是?” 春生娘止住哭聲,抬眼看著她:“這是什么意思,難道王爺還肯給我們個公道不成?” 年輕女子輕咳了一聲:“嫂子,王妃畢竟是皇上指下來的,我們王爺……哎,如今種痘也是一件大事,任是什么事兒也不能越過去的?!?/br> 小猴兒在外頭聽得糊里糊涂,春生娘卻像是明白了點(diǎn)什么似的,緊盯著那年輕女子:“你是說,日后,日后王爺還肯給我們做主?” 年輕女子又嘆了口氣:“我們王爺心里素來裝著西北的百姓,只是嫂子也要體諒才好?!?/br> 屋里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小猴兒扒著窗口也聽不清楚了。外頭的風(fēng)又冷,手里的rou碗都已經(jīng)冰涼,rou上結(jié)了一層白油,快拿不住了。小猴兒正想著是不是先回家去,屋門打開,一個穿著淺綠衣裳的女子走了出來:“嫂子好生歇著吧,我過些日子再來看嫂子?!?/br> 小猴兒聽這聲音就知道是剛才在里頭說話的那個。他縮在墻角看了一眼,見這女子身上的衣裳顏色倒不是特別鮮亮,可是在陽光底下一晃,隱約還能看見有些花紋,比小猴兒見過的那些大紅大綠的布都要好看。 他大著膽子又往女子臉上看了一眼,頓時覺得有點(diǎn)挪不開眼了。十一二歲的男孩子,說懂不懂,說不懂又朦朧地懂一點(diǎn)兒,只覺得這女子好看得不行。人人都說他娘生得白,可這女子看起來跟——小猴兒形容不出什么玉雕雪堆的詞兒,卻知道他娘跟這女子一比就差得遠(yuǎn)了。 他呆呆地看著這女子遠(yuǎn)去的背影,陽光下那烏黑的頭發(fā)里有幾樣首飾閃著金燦燦的光,像只蝴蝶一樣,卻又比他見過的所有的蝴蝶都要精致漂亮。 “小猴兒?”春生娘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你怎么在這兒?” 小猴兒回過神來,趕緊把rou碗遞出去:“我娘做了些rou,讓我送來……” “哎,你和你娘都是好人……”春生娘臉色蒼白地扶著門框站著,摸了摸小猴兒的頭,接過了rou碗,“來,姨也有些東西給你拿回去?!?/br> 地上的紙包已經(jīng)被收拾到桌子上,春生娘拿了幾塊沒摔碎的點(diǎn)心,又把鹵rou也拈了幾塊,一古腦兒塞給了小猴兒:“拿回去吃吧,姨這里留著也沒用了……”說著她眼圈又紅了,只是這次眼里卻沒淚。 小猴兒有些猶豫。這兔子是徐軍士在外頭打的,點(diǎn)心和鹵rou卻肯定是用錢買來的。他雖還是個半大孩子,也知道這里頭的道理,并不敢就拿著東西回去。 “哎,別怕,拿回去就是!”春生娘拿了半塊點(diǎn)心就塞進(jìn)了小猴兒嘴里,自己也狠狠咬了一塊,“吃,都吃!”她用力咬著酥脆的點(diǎn)心,仿佛在咬誰的rou似的,喃喃地道,“我不能死,我就要等著,等著將來討個公道!” 小猴兒被她眼里的亮光嚇住了,嘴里香甜的點(diǎn)心都有點(diǎn)兒失去了魅力,含糊地嘟噥了幾句話就溜回了家。他將點(diǎn)心和鹵rou交給棗花,倒嚇了棗花一跳:“哪里來的?” 小猴兒記性還不錯,將那女子與春生娘說的話記了個七七八八,略有些混亂地跟棗花說了。棗花不由得眼睛一亮:“就知道郡王爺是好人!肯定是受了姓丁的欺瞞!” 小猴兒似懂非懂地看著自己的娘。不知怎么的,他覺得自己娘這會兒,跟春生娘似乎有那么點(diǎn)像…… 走出春生家的蟬衣上了巷口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在燕州城的老字號點(diǎn)心店門口停了下來,買了幾樣點(diǎn)心,才若無其事地另換了一輛馬車,回到定北侯府。 一進(jìn)自己房間,她就往后退了一步,掩住鼻子:“你這是從哪兒回來的?” 蝶衣正在凈房里擦洗,地上堆了幾件衣裳,上頭全是泥污,甚至還有血漬,散發(fā)著一股子不怎么好聞的氣味。 “你這是——去泥潭子里頭打滾了?”蟬衣捏著鼻子把那幾件衣裳丟到門外去。這衣裳不是蝶衣常穿的,料子是西北這邊自織的粗布,毫無花紋,亦未染色,就是結(jié)實(shí)耐洗,一般都是窮人穿的,“這是穿的什么衣裳,還不快扔了呢。” 蝶衣披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從凈房里跑出來,寶貝似的又把衣裳撿回來:“這是護(hù)理隊的制服,不能扔!回頭洗干凈就行?!?/br> 她們兩個住的下房雖然比別人的寬大,但終究是給丫頭們住的,又能大到哪里去?這幾件衣裳堆在那里,被房里的火盆一烤,散發(fā)出來的氣味就更復(fù)雜而難聞。蟬衣氣得直跺腳:“又臟又臭的東西,你給我扔出去!” 蝶衣不理她,把臟衣裳放在盆子里,轉(zhuǎn)頭去擦頭發(fā)。她自打進(jìn)了那個護(hù)理隊,就跟蟬衣漸漸地疏遠(yuǎn)起來,如今蟬衣也不大敢像從前那樣隨便責(zé)罵她,只能咽了口氣道:“你這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她口氣軟了,蝶衣才轉(zhuǎn)過身來道:“今兒是護(hù)理隊第四次演習(xí)?!?/br> “演習(xí)怎么還見血了?”蟬衣皺眉看了看那衣裳。 蝶衣滿不在乎地道:“王妃請了個郎中去教軍醫(yī)們,殺了一頭豬,我去看了?!?/br> 蟬衣莫名其妙:“教軍醫(yī)們……殺豬?你去看殺豬了?”就算為了這個郎中殺豬加菜,蝶衣去看什么?她幾時竟然要去看殺豬了? 蝶衣頓時興奮起來:“不是殺豬!是,是讓大家看看怎么開膛,又怎么把皮rou縫合合起來!” “什么?”蟬衣完全如入五里云中,只覺得一陣惡心:“什么——縫合?” “就是那種皮開rou綻的傷口啊!”蝶衣比劃著,“那郎中姓丁,真有好手藝,那么長的一條口子,他飛針走線的就給縫起來了。王妃說,縫得好,傷口愈合也快?!?/br> 蟬衣忍不住干嘔了一聲,轉(zhuǎn)頭扶住了門框:“別說了!” 蝶衣笑了起來:“jiejie,你也去看看就不怕了。王妃還叫大家看了豬肚里的內(nèi)臟——jiejie,我真不知道那個脾臟竟然跟豆腐一樣,若是被大力撞擊了說不定就會撞爛掉,到時候人從外頭瞧著沒什么,肚里卻會出血,止都止不住……” “住口,住口!”蟬衣死按著胸口,只覺得一陣陣往上翻,“王妃到底叫你們?nèi)タ词裁?!”蝶衣從前也跟她一樣,這些臟的臭的從來不挨著,怎么如今說起這把一頭豬開膛破肚的事,竟然眉飛色舞的。 “就是教那些軍醫(yī)醫(yī)術(shù)呀?!钡虏皇菦]看出來蟬衣惡心欲吐,不過自打她進(jìn)了護(hù)理隊,自覺已經(jīng)漸漸的堅強(qiáng)起來,看這些東西都不在話下,便覺得蟬衣這樣似乎有點(diǎn)太嬌貴了,畢竟王妃這樣的身份都親自去呢。 再者,她打小就被蟬衣管著,每有爭執(zhí)總是蟬衣獲勝,時日久了,她也多少有點(diǎn)兒孩子氣的報復(fù)心理,故意想要惡心一下蟬衣,便道:“王妃說這人的五臟啊,雖然位置跟豬馬牛羊不同,可本質(zhì)上都是差不多的。那皮rou骨頭也是一樣,如今在這豬身上練好了手藝,等到給人縫合的時候——” 蟬衣嘩的一口吐了出來,這一開了頭就停不下來,直吐得腸胃空空,連膽汁都翻了上來,猶自停不住。 蝶衣本來只是想跟她開個玩笑,不料她真吐成這樣,不由得也嚇了一跳,趕緊過來又是拍背又是倒水。蟬衣好容易喘過一口氣來,用力推了她一把:“你走開!”想到蝶衣的手可能也摸過那頭死豬的皮rou,頓時又覺得嘔心起來。 蝶衣也不高興了,撒開手道:“這有什么!如今覺得惡心,若是哪一日你也傷了,等著郎中來救的時候,看你還惡心不惡心!王妃那樣尊貴的身份,尚且親自給軍中醫(yī)官們示范,這都是為了救人!” 蟬衣渾身發(fā)抖,直到蝶衣抱了臟衣裳出去洗了,她才慢慢平靜下來,挪到椅子上坐下想了一會兒,自己起來把地上吐的東西收拾了,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如今沈數(shù)和桃華都時常不在府里,蔣家陪嫁過來的只一個鄭嬤嬤留守,雖然看住了桃華的屋子,卻怎么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看住,蟬衣畢竟在這府里好些年,出去走了一圈,找了個小丫鬟說了幾句話,大概晚飯之前,王妃親手殺豬并縫合死豬皮rou的話就漸漸傳了開去。 這些日子定北侯太夫人日子過得十分愜意。兩個孫子種過痘后去了隔離區(qū)都啥事沒有,還被外頭人夸贊兩位小公子為了西北民眾如何以身試險,如何大仁大義,將門出虎子云云。 家里伺候的人一則是知道定北侯太夫人愛聽這些個,二則是自己也覺得與有榮焉,因此在外頭聽了這些話就回來說給定北侯太夫人,樂得太夫人整日合不攏嘴,看著兩個虎頭虎腦的孫子越發(fā)喜得不行。 唯一有點(diǎn)遺憾的,就是孫女兒殷茹這些日子都不愿意在家里呆著,總往外跑。太夫人有點(diǎn)兒不很高興,覺得是上次讓她去辦臨時善堂把心跑野了,在家里坐不住了。 雖說自家出身武將,嫁的也是武將世家,可太夫人不知從哪里學(xué)了那么一點(diǎn)兒文人的規(guī)矩來,覺得女兒家嫁了人之后少不得出門應(yīng)酬,自然是要能挑得起擔(dān)子來,但未出閣之前還是要安靜些為好。尤其殷茹現(xiàn)在尚未定親,按太夫人看更不該總往外跑。 不過孫女兒并不聽話,太夫人也舍不得苛責(zé),嘴上說幾句也就罷了。好在還有兩個孫子承歡膝下,天天在太夫人院子里打拳踢腳,跟兩只小老虎似的,太夫人也就高興了。 今日晚飯正好是一道爛蒸白rou。太夫人愛吃rou,但畢竟年紀(jì)大了牙齒不好,廚房里便總是將rou燉得爛爛的。太夫人拿起筷子,瞇著眼瞧了一下,有點(diǎn)詫異:“這是——” 她身邊的大丫鬟青羅也忙看了一眼,道:“太夫人,這是豬rou。” “不都是羊rou嗎?”太夫人愛吃羊rou那個味兒。 另一個大丫鬟紅羅細(xì)聲道:“昨日和前日吃的都是羊rou,大約是廚房想著給太夫人換換口味呢。” 太夫人不疑有它。雖然她愛吃羊rou,但也沒有一味羊rou吃到天荒地老的道理,換成豬rou也沒什么不好,遂讓丫頭挾來,蘸了醋和蒜泥吃了幾塊。 吃罷了飯,太夫人照例到廊下走幾步消食,卻見兩個掃地婆子在園子門口竊竊私語,見了太夫人連忙垂手而立。 太夫人心情好,也就愛多說幾句話,隨口道:“說什么呢?” 誰知兩個婆子對看一眼,竟不敢回答。太夫人頓時疑心起來:“你們兩個在嚼什么舌頭?”不敢說出來的話,自然不是好話。太夫人不管事兒,可也不許家里有人背后亂嚼舌根,當(dāng)即拉下了臉。 兩個婆子嚇得連忙跪倒:“奴婢們就是聽說,王妃今日在軍營里親手殺豬開膛,還,還把那豬rou又縫起來……” 太夫人聽得莫名其妙:“什么豬rou又縫起來?王妃去營里殺豬?”殺豬還用得著堂堂的郡王妃? “說是王妃拿豬來做示范,說豬的五臟跟人是一樣的,還有那皮rou縫合起來,就跟把人的傷口縫起來一樣……” 所謂話過三人就變樣,這兩個婆子聽來的話已經(jīng)是倒了好幾手的了,本來就不甚明白,再加上自己的聯(lián)想,就變成了這樣。 太夫人還在糊涂呢,紅羅已經(jīng)掩著嘴驚呼:“王妃把死豬又縫起來?怎,怎么縫?就拿著那些爛rou縫嗎?” 對于殺豬,太夫人沒覺得有什么。武將之家的女兒不怕見血,年輕的時候還射獵過呢,真給她頭豬,她自忖一樣能殺。然而拿著死豬又縫起來,這可就有點(diǎn)……想到今日吃的豬rou,太夫人也有點(diǎn)反胃了。 青羅瞪了一眼紅羅:“胡說什么呢!” 紅羅低聲道:“只是聽著怪駭人的。王妃為什么要縫那豬啊,這,這回來還怎么伺候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