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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桃華在線閱讀 - 第223節(jié)

第223節(jié)

    薄荷捏著鼻子叫小丫鬟快提熱水來:“趕緊換洗了。如今王妃可聞不得這些?!笨纯闯跻幻撓碌哪请p靴子已經(jīng)快磨透了,小丫鬟又只抱了衣裳來,便回身去自己房里拿了雙鞋出來往地上一擲:“洗好了就快些來,王妃急等著王爺?shù)南⒛?。?/br>
    初一也知道自己身上味兒有點大,王妃又是有孕的時候,自然不敢怠慢,把自己從頭到腳都搓了一遍,料想應(yīng)該沒味兒了,這才出來。一出來便見地上放著一雙鞋,底子納得又厚又緊,青色鞋面上繡著墨色竹報平安的圖樣,瞧著不顯眼,細看針腳卻極細膩均勻,一片片竹葉還沒有松仁大小,也繡得極為仔細生動。

    初一捧著這雙鞋傻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穿上了,來見桃華回話。

    桃華已經(jīng)等得發(fā)急,但聽說初一是喬裝回來的,立時先叫人去封了消息,凡見過初一的幾個下人,這些日子統(tǒng)統(tǒng)不許離府。做完了這番安排,好容易等初一過來,連忙問道:“王爺怎樣了?”

    “王爺好著呢,王妃放心?!背跻焕鞯匦辛藗€禮,“就是累些。因這群蠻子不分白日黑夜,說不準什么就來,所以都不敢放松,晚上聽到動靜就要起來?!彪m說守易攻難,但北蠻人來去如風(fēng),這樣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襲擾也讓人煩不勝煩。

    若是他說沈數(shù)在軍中一切都好,吃得香睡得甜,桃華定然不信。此刻他說得實在,桃華聽了倒放下了心。既是打仗,哪有輕松愉快的,縱然累些,只要沒有受傷,她也就安心些了。

    “仗打得怎樣?”

    這下初一皺了皺眉:“那群人,到了這個時候還想著爭權(quán)奪利,實在可惡!侯爺就怕他們把福州的把戲再演一次,緊緊盯著?!痹径ū焙钍删Χ荚摲诺酱蛘躺先ィF(xiàn)在至少要分出三成來盯著后方,也是比往年更累。

    “不過,王妃那止血散,今年軍中配了許多,可又頂了大用。還有救護隊……丁郎中父子,這一年來又教出好幾個人來,如今軍醫(yī)們都會些縫合之術(shù),還招募了好些人做那個護理,雖說仗打得艱難,大家卻都心安呢?!鄙详嚊_殺,知道自己若是受了傷,自有人來救護,如何能不覺得多一層心安呢?

    “屬下在軍中,聽到許多人還在說這救護隊是王妃建的,丁郎中父子也逢人就說王妃知遇之恩呢?!闭f實在的,初一聽了這些話,也覺得與有榮焉,“有個都尉是從福建那邊調(diào)過來的,見了咱們西北的救護隊,直說福建那邊也該建一個,能少死不少人呢。”

    桃華擺了擺手,不是很想聽這些:“王爺讓你喬裝回來,為的是什么?”絕不是為了回來夸她的。

    初一頓時正了臉色:“王爺派屬下回來給皇上送信的,至于信里說些什么,屬下卻不知道了?!逼鋵嵥膊碌揭恍?,應(yīng)該就是于黨在軍中的動向了,然而走時王爺叮囑過他,這些事視情況而定,若是王妃有孕不適,就不要跟她說得太詳細了,免得她擔(dān)心,“應(yīng)該是王爺在軍中得的一些消息?!?/br>
    桃華就怕初一回來,是因為有人從中作梗導(dǎo)致軍情危急,派他回來向皇帝求援的?,F(xiàn)下聽說是沈數(shù)在軍中得到的消息,心里便松了口氣:“那我明日帶你進宮?”

    初一立刻搖頭:“王妃,這封信必須悄悄交到皇上手中,萬不可被人察覺。屬下一個男子,若是進宮就會招人眼目。就是王妃,也須有個借口才好進宮。”王妃本來就不常入宮,這會兒還在養(yǎng)胎之時,忽然進宮,必然有人疑心。

    桃華臉色一變,那股子惡心欲吐的感覺又泛上來了:“怎么,難道現(xiàn)在情形已經(jīng)到了這種地步?”竟要如此謹慎小心了?

    初一看她臉色一下白了,駭了一跳,連忙搖手:“并不是!只是王爺說,后宮耳目眾多,皇上想要畢其功于一役,消息便絕不能走漏。于閣老老jian巨滑,此次西北之人雖是于黨,卻并無于姓子弟,若是被他警覺脫了手,只怕又會功虧一簣?!?/br>
    于閣老跟條泥鰍似的滑不留手,實在難以抓住。于家現(xiàn)在沒有出色子弟,導(dǎo)致于黨多是姻親門生,固然不如本家子弟聯(lián)系緊密牢固,卻也有個好處,就是若這些人犯了事,追究起來他也容易撇清。不然此次趙于兩黨之爭,趙家咬出于黨好幾件事,最后卻沒有一件真能追究到于閣老身上去。

    說起來,最能做為于家突破口的,其實就是曾被于閣老寄予厚望的于銳了,所以皇帝才對于銳始終引而不發(fā),就是想抓住機會一擊即中,將整個于家都扯進去。偏偏于閣老來了個壯士斷腕,竟把這個滿族里最有出息的子弟犧牲掉了,導(dǎo)致皇帝蓄了許久力量的一拳還沒打出去就失去了目標。

    如此一來,此次西北之事,就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否則于閣老若是縮了回去,誰知道下次什么時候才能揪住他的尾巴?皇帝用了十年的工夫一步步把于閣老逼到了如此境地,可是皇帝年紀也不小了,于閣老固然再也熬不起,皇帝也有些等不得了。

    何況皇帝與于黨如今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似乎還平安無事,其實內(nèi)里已經(jīng)勢如水火,如果這次拿不下于家,將來朝堂之上再無寧日。這天下畢竟是皇帝的天下,于閣老可以肆意而為把朝政攪得一塌糊涂,皇帝卻不能這樣做。

    桃華扶著頭在椅子上靠了一會兒,覺得嘔吐的感覺消退了些:“你且與我說句實話,此事究竟有幾分把握?”

    初一是沈數(shù)的心腹,雖然有些機密之事他也不知,但畢竟跟在沈數(shù)身邊,于西北軍中狀況卻是十分了解,此刻聽桃華這般問,想了想便道:“屬下不敢說有幾分把握,但西北——皇上派去的人中其實有于黨,可皇上已經(jīng)知道了,而于黨還不知道皇上已經(jīng)知道。”

    這話聽起來有些別扭,但桃華已經(jīng)明白了。所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皇帝現(xiàn)在依靠的,就是他已經(jīng)知道而于黨還不知道的事。當然,還有定北侯與沈數(shù)的支持。

    “都說皇上對王爺……”桃華喃喃地說了半句,把后半句話咽回去了。都說沈數(shù)與皇帝是那張龍椅的競爭者,所以必然水火不能相容,于家也正是因為相信皇帝對沈數(shù)始終有忌憚防備之心,才被皇帝乘虛而入,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境地。

    然而此時此刻,皇帝其實是把賭注押在了沈數(shù)身上,畢竟西北之事他鞭長莫及,便是有再多的巧妙安排,成敗也都掌握在定北侯與沈數(shù)這對舅甥手中?;实劬烤故侨绾尉透胰绱诵湃紊驍?shù)的呢?

    桃華當然知道,沈數(shù)并沒有做皇帝的意思。如果讓他選擇,他更愿意如定北侯殷家一般,世代鎮(zhèn)守西北,保一方平安。他是殷家的外孫,天生就流著一半殷家人的血液,遺傳了殷家人的剽悍英勇,也遺傳了殷家人對西北的熱愛。如果說他對京城還有什么執(zhí)念,那就是想要對當初害死他母親的太后和于氏一家復(fù)仇。

    然而在別人眼里,沈數(shù)似乎天生就應(yīng)該覬覦皇位的,畢竟他的生母出身要比皇帝的生母高貴得多,更不必說先帝的寵愛了。出身如此,簡直沒有人肯相信,他居然不想當皇帝!唯一肯信任他的,居然是他的競爭者,這實在是……

    “皇上不是一般人……”桃華低聲說。皇帝比沈數(shù)更適合那張龍椅,他對于人心的把握遠在沈數(shù)之上,天生就是該做皇帝的人。所以先帝當時選擇了他繼位,或許并不僅僅是因為于家在他背后的支持。

    這句話說得聲音太小,連旁邊的薄荷都沒有聽清,不由得問道:“王妃,那要怎么進宮才能不落痕跡呢?”

    這還真是個問題。桃華揉了揉眉心,正在琢磨,外頭小丫鬟已經(jīng)報了進來:“成親王府又送東西來了……”這次是幾筐鮮魚和鮮藕,這會兒水都已經(jīng)結(jié)冰了,要弄這些東西也不易。另外,還有特地給旭哥兒送的一籠活兔子和活野雞。

    桃華眉頭剛剛一皺,便又舒展開了:“入宮的理由這不就來了嗎?”成親王妃這樣糾纏不休,她心里不安,進宮去打聽一下消息也是應(yīng)該的不是嗎?何況這一胎已經(jīng)滿了三個月,也差不多可以出門了。

    不知是不是有了目標干勁就來了,晚上,往蔣家去的下人帶回了白果親手做的小菜和點心之后,桃華忽然就覺得食欲來了,竟然就著白粥把小菜點心都吃干凈了,并且雖然夜里仍舊有翻涌欲吐的感覺,卻只是干嘔了幾下,并沒吐出什么來。

    “哎喲,謝天謝地?!编崑邒唠p手合十往空中拜了拜,又忙不迭地道,“明兒再派人去,跟林姨娘說,王妃愛用她的手藝,請她多做些?!比绻锌赡?,她真想把林姨娘干脆接到郡王府來住著,天天給王妃做。

    桃華倒覺得沒這必要:“或許只是到時候了。”強烈的妊娠反應(yīng)期終于過去了,又或者這事兒還真是情緒在起作用,看來人真是還需要做點事的,整天無所事事只能坐在那里擔(dān)憂的時候,可不就格外會覺得難受么。

    總之不管是白果的小菜立功,還是桃華天生就是個沒清??上淼墓ぷ骺?,反正第二天早晨起來她就覺得精神了很多,坐到鏡子前頭照一照,雖然人是消瘦了一圈,臉色也有些蒼白,但看起來已經(jīng)有了活力,不像前幾天那么一直半死不活的了。

    薄荷深有同感:“前些日子王妃總是沒精神,今兒瞧著就好了許多呢?!比焉锓磻?yīng)真是奇怪啊。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它怎么就能嗖地一下來,又嗖地一下去呢?

    鄭嬤嬤忍不住好笑:“這又不是病。真是傻丫頭……”凈說些傻話,“不過,王妃前些日子到底是虧了,這后頭可得好生補補。”再怎么說,連著兩三個月天天吃了就吐,對身子也是有損的,更不必說肚子里的孩子了。

    “若是這幾日不吐了,再請伯祖父來診診脈,開個補養(yǎng)的方子就是?!碧胰A看著薄荷把自己的頭發(fā)綰了個利索的螺髻,配一支華麗的鳳釵就顯得精氣神兒十足,也頗為滿意,“安排馬車,進宮。”

    今日不是什么初一十五的正日子,但說起來桃華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進宮,如今來請安也不必限定什么日子了,在宮門處遞了牌子,馬車就駛?cè)肓撕髮m。

    “王妃,后頭好像是成親王府的馬車?!北『砂窃谲嚧吧希瑥能嚭熆p隙里向后看了一會兒,小聲道。

    她這才到宮門呢,后頭成親王妃就來了,可見是一直盯著郡王府。如此看來,昨日送的那些禮只怕不是偶然的,皇后一直不曾有所動作,難道就是在等她入宮?

    “今兒大約還真是來對了?!碧胰A冷笑了一下,“走吧,先見了太后再說?!?/br>
    太后正在用藥,見桃華來了,露出一絲詫異之色:“都說你在家中養(yǎng)胎,怎的這會兒倒進宮了?”

    “前些日子吐得厲害,都不曾入宮向母后請安?!碧胰A被那藥味熏得胃里又有點往上翻,幸好袖子里揣了個裝著桔皮的香囊,借著舉袖的工夫聞了聞,把惡心的感覺壓了下去,“今日起來覺得好些了,便進宮來,不知母后這些日子可好些了?”

    “我老太婆有什么好不好的……”太后將碗里的藥一飲而盡,皺起眉頭,“都說叫我靜養(yǎng),可時時的有事,哪里能靜得下心來?”

    桃華從宮人手里接過一小碟蜜餞,送到太后手邊:“如今前朝雖有事,都有皇上呢,誰還敢來攪擾母后不成?”

    太后深深嘆了口氣:“總歸是那些事……”

    話猶未了,外頭已經(jīng)有宮人進來傳話:“皇后娘娘和成親王妃來問安了?!?/br>
    皇后仍舊穿著明黃繡鳳的宮裝,只是她現(xiàn)在臉色越發(fā)的有些暗黃,被這明黃的衣裳一襯著實不大鮮亮,只能用更多的脂粉來掩蓋了。不過她看起來精神倒是十分不錯,一進來就笑:“郡王妃竟然也進宮了?聽說你這一胎懷得辛苦,不過今日看起來倒是不錯呢。”

    成親王妃跟在后頭。親王妃的常服按制也是大紅色,然而她如今是個寡婦,這顏色是穿不得了,改穿一身寶藍衣裳,同樣是一張有些發(fā)黃的臉,只眼睛卻也是亮的,幫腔道:“好些日子沒見著郡王妃了,瞧著瘦了些,但氣色卻是好的?!?/br>
    “可不是?!被屎笮σ饕鞯刈聛恚耙牢铱窗?,郡王妃是個有福氣的,肚里這一胎,八成還是個兒子!”

    ☆、第254章 陷阱

    皇后一提兒子,桃華就警覺了起來:“借娘娘吉言了。不過生兒生女都是老天爺安排的,誰能說得準呢?我和王爺?shù)故窍胍獋€女兒,倒比兒子乖巧些。”

    成親王妃忙道:“弟妹這話可就差了。兒子自然是要多生幾個的??ね鯛斶@般說,那是體貼弟妹,其實男人哪有不想要兒子的,多生幾個才叫人丁興旺呢。我瞧著弟妹有兒子運,定然還能得男的?!?/br>
    這生兒子的話題雖然是皇后提起的,但成親王妃這一口一個兒子運,卻聽得皇后表情有些扭曲——畢竟她不但沒兒子運,連女兒運也沒有,十幾年了還不曾有過喜訊呢。不過今日的目的不在這里,皇后嘴角雖然抽搐了一下,仍舊還是維持住了笑容:“親王妃說的是。說起來,這懷的是男胎還是女胎,周太醫(yī)家傳的醫(yī)術(shù),倒是有幾分心得。我看,傳他來給郡王妃診一診可好?”

    桃華有點吃不準皇后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了。難道是讓個太醫(yī)來診脈,然后說她懷的是男胎,這般就能提起將旭哥兒過繼之事?可這也不靠譜啊,畢竟生男生女總要等落地了才算數(shù),憑一個太醫(yī)的話難道就能決定過繼這樣的大事?而且就算過繼,也要沈數(shù)同意才行,這會兒沈數(shù)遠在西北,她只要拿出這個理由來就能拖延,皇后這一招并沒什么用處啊。

    心里琢磨,桃華嘴上還是敷衍著:“這倒不必了。無論男女,生了便知。萬一周太醫(yī)診錯了,傳出去倒有損他的威信?!敝芴t(yī)就是接替鄭院使執(zhí)掌太醫(yī)院的人,自然是太后和皇后一黨,不過他的醫(yī)術(shù)在這些太醫(yī)之中還真算不得頂尖,并沒有當初鄭院使的威信。

    太后在一邊聽著,不由得瞥了桃華一眼。蔣氏還真是牙尖嘴利,皇后根本說不過她。不過,今日本來也不是來斗嘴的,甚至周太醫(yī)來不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另外的事情。只是,她倒沒料到,皇后的主意竟真的奏效了,蔣氏在郡王府里躲了兩個多月,竟然真的在今日進了宮。

    這是真的被成親王妃攪擾得不勝其煩了,還是因為怕皇后會在她有孕之事上作什么文章,所以進宮來找皇帝作主?又或者,是來打聽西北消息的?太后仔細地打量著桃華。雖說沈數(shù)去了西北,可蔣氏素來不是個沒有主意的,成親王妃那些小把戲原不該被她放在心上的,今日入宮,難道只是個巧合?

    皇后卻沒有太后想得這么深。她的確也沒想到桃華真的會在今日入宮,但既然來了,如此好的機會若不抓住,下次可就未必有了。更何況這次有成親王妃在前頭做擋箭牌,桃華才不會疑心,若是過繼的事解決了,再想逼迫蔣氏,還不知要找個什么理由呢。

    如此想著,皇后便瞥了成親王妃一眼。成親王妃立刻道:“不過是在這里診一診,哪會傳出去呢?我看弟妹八成懷的是男胎,早些診出來,也好給四弟報個喜信不是?”

    這話說得簡直不倫不類,桃華簡直不想理她:“西北軍情緊急,豈能用這等小事去打擾?若是母后無恙,我就先告退了?!?/br>
    “等等。”太后到了這會兒不得不開口了,“老四媳婦,說起來,還真是有件事要跟你說一說?!?/br>
    太后可從來沒有用這種民間的叫法稱呼過桃華,聽起來好像很親熱,卻聽得桃華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母后有什么事?”

    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太后這雖然不算是獻殷勤,但也絕對沒有好事。

    果然,太后還未開口,先深深嘆了口氣:“這事兒,原我也猶豫要不要說,因知道你有孕之后身子一直不大好——不過今日你既進宮來了,老二媳婦也在,我想著,還是說了的好。就是你診出有孕那幾日,我就夢到先帝了?!?/br>
    這是什么鬼!桃華敢打賭太后這十幾年大概都要記不清先帝長什么樣了,這會子突然說夢見先帝,真是鬼才會相信。

    然而成親王妃卻立刻一臉恭敬地道:“先帝是惦記著母后,才入夢來看望呢。”

    屁喲!什么入夢探望,先帝要是真在天有靈,入夢勾魂才是真的吧?桃華在心里呸了一口,沒吭聲。

    太后慈愛地看了成親王妃一眼,那表情逼真得好像成親王妃是她親閨女似的,天知道成親王妃自從嫁入皇家,除了過年時進宮朝賀能見太后一面,其余時間根本連壽仙宮都進不來的,太后曾下過懿旨給她,說成親王身子弱,讓她在府里好生照顧成親王要緊,不必進宮請安。

    這種話說到外頭去,自然人人說太后體恤,然而嘴上這么說,誰心里還不明白——太后根本就是不想看見成親王妃,所以這懿旨等于是叫她不要進宮討嫌。就這樣的關(guān)系,這會兒又一臉慈愛了,太后這演技,放到桃華前世,絕對是演藝圈一把好手!

    桃華這里面無表情地腹誹,那邊太后已經(jīng)對成親王妃嘆道:“哪里是為了我,先帝是為了政兒啊?!?/br>
    政兒,就是成親王,大名沈政。老實說,除了他出殯那會兒,桃華還真是極少聽見這個名字,要想了想才能明白過來這說的是誰。

    成親王妃也明顯地愣了一下,看來一時也沒想起來自己丈夫的大名,停頓了一下才接起太后的話頭來:“為了我家王爺?”

    “可不是?!碧蟮故嵌说米。砬椴]因為成親王妃的脫節(jié)而有什么變化,“先帝跟我說,政兒這絕了嗣,他在地下也不安哪。”

    太后說著,就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政兒雖不是我生的,可也是我看著長大的,這些年皇帝子嗣單薄,只他有兩個兒子,我原想著他是個有福氣的,將來我到地下,見了他生母也有個交待。誰知道……”

    雖說太后是演戲,可是提到兩個死去的兒子,卻是實實在在地戳了成親王妃一刀。成親王妃那眼淚忽地就涌了出來,顧不得再演戲,嗚咽道:“是我和王爺福薄……”

    太后嘆了口氣,拍拍她的手道:“先帝在世時極疼愛政兒的,就是為他打小兒身子就不好,去了地下也還是惦記著,托夢來與我說,務(wù)必要給政兒過繼嗣子,保他香火不絕?!?/br>
    成親王妃哭得從座位上滑了下去,跪倒在太后膝前:“謝先帝惦記,還請母后做主……”

    桃華冷冷地看著這婆媳兩個。這是抬出先帝來壓她了?什么先帝托夢,她敢拿腦袋擔(dān)保這根本就是太后的胡扯。然而這個時代還偏偏就信這個,更何況夢這東西虛無縹緲,就算你明知道太后在胡扯,也沒法證明。

    皇后在旁邊應(yīng)景地捏著手帕抹了抹眼角,安慰道:“親王妃不要哭了。也是先帝保佑,郡王妃這不是又有孕了嗎?只要這一胎生下兒子,就可以過繼給你了?!?/br>
    “正是?!碧筠D(zhuǎn)過頭來看著桃華,語重心長地道,“老四媳婦,我知道你舍不得,畢竟是自己十月懷胎,身上掉下來的rou呢。可是你二哥二嫂沒了香火,你難道能眼看著不成?何況先帝也是這個意思——”

    “先帝的意思是說,我這一胎定然是兒子,就能過繼給成親王了嗎?”桃華實在忍不住了。不知是孕期的脾氣總會有所改變,還是做了母親的人談到孩子反應(yīng)就不一樣,總之這會兒她一肚子的火氣,壓都壓不下去。

    太后噎了一下。這話叫她怎么說?若說是,一旦桃華生下來的不是兒子,豈不是自己打嘴,而且還把先帝托夢的事拆穿了?畢竟桃華這才有孕三個來月,誰能看得出是男是女啊?

    皇后卻在一旁道:“先帝托的夢,那還有假?郡王妃這一胎定然是兒子!到時候不管是大是小,過繼給成親王一個,先帝也就滿意了。”

    太后嘴唇微動,先是想攔著皇后不要把話說得這么滿,然而轉(zhuǎn)念卻突然明白過來,今日這事兒若辦成了,誰還管得著日后生男生女呢?別說成親王妃,就是先帝也沒什么用了。

    一念及此,太后倒覺得皇后這話說得極好了,遂也點了點頭:“先帝正是這個意思?!?/br>
    這婆媳倆是說謊都不眨眼了嗎?桃華先是有些訝異,隨即便覺得一股子怒火直沖頭頂——太后和皇后什么時候關(guān)心過成親王了,偏這會兒來做出母慈子孝、長嫂如母的模樣了,就為了報復(fù)她,非把她跟孩子拆開不可!

    “既然如此,那我就等著生兒子了?!碧胰A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話,起身行禮,“臣婦身子有些不適,既然母后無恙,就先告退了。”她在壽仙宮也坐了半天了,皇帝應(yīng)該知道她進宮了,這會兒應(yīng)該過來才對,為什么到現(xiàn)在都沒動靜?或許是在路上等著她?

    皇后笑了一笑,看桃華站起身,才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道:“郡王妃這些日子可有西北那邊的消息?前頭朝堂上的事兒我也不知道,只聽說西北那邊仗打得怪難的,戶部兵部緊催著要糧餉呢。安郡王在西北,想來知道戰(zhàn)況究竟如何了?”

    她一邊說,一邊心里暗笑。于家自然有人盯著安郡王府,當然知道安郡王只在剛到西北的時候給桃華捎過一封信,這段時間,西北那邊根本沒有再派人回來過,桃華若不擔(dān)心,那才奇怪呢。

    瞥了一眼正拿著帕子擦臉的成親王妃,皇后只覺得一種說不出的輕蔑和憎惡。她素來不喜歡成親王妃,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后者有兩個兒子,而她連懷孕都不曾有過??墒沁@個愚蠢的女人,居然把自己的兩個兒子都給折騰死了。早知如此,老天又何必給這種蠢貨兩個呢,若能分給她一個,那該有多好!

    如今孩子沒了,這蠢貨又跑到宮里來哭。難道還真以為她跟太后會為了成親王的子嗣費心不成?若說太后有多憎惡沈數(shù),也就有多憎惡成親王沈政,只不過因為沈政身子實在太弱,對那把龍椅毫無競爭之力,太后才把那份兒憎惡掩藏了起來罷了。

    何況成親王妃這些年連后宮都少進,從來也不曾到她和太后跟前兒獻一獻殷勤,連面子情的工夫都沒有做過,也指望著宮里能幫她?簡直是蠢得無可救藥了。既然如此,這樣的蠢貨不利用一下,簡直都對不起自己。

    皇后惡意地想著。真是老天也在助于家。本來安郡王府跟個縮頭烏龜似的,四面都是硬殼,教人無處下手。誰知西北軍情一起,沈數(shù)跑去打仗了,蔣氏卻偏偏因為有孕留在了京城。倘若西北軍情不急,她不好下手。倘若蔣氏跟著去了西北,那就更鞭長莫及。如今局面有利至此,不是老天許了于家成功,又是什么呢?

    何況,就算蔣氏留在京城,若她總以養(yǎng)胎為名不進宮,她也不能親自跑去郡王府揪她出來,偏偏她早不進宮晚不進宮,專撿今日進了宮,那必是老天的安排了。大概,也只有成親王妃這個蠢貨,還以為今日真是來提什么過繼的事吧……

    想到這里,皇后忍不住又看了成親王妃一眼,待看到她哭得鼻子眼睛都通紅,擺在一張發(fā)黃的臉上格外難看,不由得嘴角和眼角的肌rou同時不太聽控制地抽動了一下。這既是厭惡,又是想到了自己——如今她偶爾照那西洋玻璃鏡子,便見自己的臉也跟成親王妃差不多了,可她比成親王妃還小幾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