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楚瑜慢慢地閉上眼，開始有些急促地喘氣，眼淚也隨之落了下來，她梭然轉(zhuǎn)身，死死地瞪著遠處燃燒的房屋。

    最終，她一咬牙拔腿就往回跑，一邊跑一邊惡狠狠地罵自己。

    “楚瑜，你是瘋了嗎，那里頭的已經(jīng)不是仙仙了！”

    “一個幻聽而已，你也要為一個幻聽去冒險？！”

    “你瘋了罷？他要剝你的皮！”

    “你一定是發(fā)瘋了！”

    終于沖回那屋子前，楚瑜戴回口罩，同時一把揪起扔在地面上的水被往自己身上一批，露出個有些蠻氣兒的笑容，自言自語，自問自答：“對，可是我答應(yīng)過仙仙，再也不會丟下他！”

    那少年用肩頭一刀換她一句永遠承諾。

    他現(xiàn)在雖然心已不在了，可rou身還在，她救回他的rou身，成全那一刀的情分。

    從此，再也不欠那個叫楚神仙的少年。

    她抬眼一看那火勢更猛烈的大門，瞇起大眼，一跺腳就弓身往門里沖了進去。

    好容易沖進門，楚瑜沒有先去救人，而是立刻去抗了還沒有燒起來的繡架往大門狠狠一推，卡住了快要塌下大門。

    房間里已經(jīng)冒出了黑色的大煙，房頂也垮塌了一片，好在并沒有砸在琴笙的位置。

    楚瑜尋到了琴笙之后，摸了摸他的脖頸，確定他還沒有被火煙熏死，立刻扯下他的腰帶，隨后一弓身，將琴笙背上身，再利落地將他的上半身和自己上半身用腰帶捆在一起，披上水被。

    琴笙人太高，人又全無意識，重得楚瑜喘大氣，折騰了兩回才披上水被。

    她此刻只慶幸還好自己以前在火場里救過人，知道怎么用最省力的方式捆綁昏迷的人在身上帶出去，否則這么個折騰法，她和背后的人都會燒死在火場里。

    最后調(diào)整了下姿勢，楚瑜盯著那開始燒起來的繡架，大眼里堅毅的光芒一閃，呼出一口氣，憋紅了臉，用盡全身氣力背著琴笙就向前沖。

    “轟——砰——砰——轟！”

    門口垮塌之聲異常刺耳，燒灼的火焰直燎得皮膚生疼，更有無數(shù)個東西砸落下來。

    楚瑜咬著牙，艱難地向前奔，只覺得方才輕易就闖出去的火門，此刻竟像一處地獄鬼門關(guān)一般，如此難以闖過，身上的水被和人都壓得她渾身發(fā)抖。

    但是好在——

    “轟??！”一聲之后，她硬生生地闖過了砸下來的大門和火焰，猛地向前一撲。

    連人帶被子都幾滾才停住了去勢，她整個人都埋進了薄雪里，胳膊肘也擦得生疼。

    “呼！”楚瑜顧不上疼痛，只心中一喜，隨后立刻將自己身上的束縛解開，又大力地扔掉了水被坐起來。

    她松了一口氣，起了身，看著雪地里躺著的人影。

    琴笙依然安躺著，面容如玉，睫羽似兩把安靜的扇子靜靜闔著，一頭烏發(fā)因為方才楚瑜劇烈的動作而散落開來，有些凌亂卻不顯得他有任何狼狽，烏發(fā)如瀑，襯著那些散落的剔透雪花，沾染了他晶瑩的眉目，雪中靜臥的美人如畫，倒是顯出另外一種奇異的惑人來。

    楚瑜喘著氣兒，漸漸地平靜下來，她看著躺在地上的人，眼神有些復(fù)雜。

    見身邊安靜的人影躺在地上并沒有半點聲息，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脈搏，還是溫?zé)岬靥鴦又?/br>
    她頓了頓，沒有移開指尖，反而抬手輕輕地?fù)嵘纤哪?，那張面容那么安靜，那么熟悉，眉宇純澈，就像她每天睡醒第一眼看見的一樣。

    仿佛他下一刻就會睜開漂亮如水中沉月的妙目，然后迷迷糊糊地喚：“小姑姑，早?！?/br>
    又或者有些迷離地看著她，低低地道：“笙兒想喝牛乳?！?/br>
    而從十二里村回來的每一個晚上，他都要將臉兒埋進她的頸窩，抱著她的腰肢，才能安睡。

    “小姑姑，小寶說胖嬸每晚都會給他講故事，你也給笙兒講故事，可好？”

    “小姑姑……?！?/br>
    “仙仙……?！背さ偷偷匦Γ骸拔乙媚阍趺崔k，你看，我才把你救出來就開始后悔了?！?/br>
    是的，能不后悔嗎？

    他好好的，若是琴三爺再醒來，她還有生路么？

    既然如此，她方才又何必要扎暈琴三爺？

    這就是所謂，作繭自縛罷。

    ……

    說話間，她的目光無意落在了琴笙的發(fā)鬢邊，那里有一道小小的傷疤，正是她上一回砸的。

    “如果醒來的人不是琴三爺，還是我的仙仙，大概就不會這么糾結(jié)了罷？”楚瑜看著那傷痕挑挑眉，有些自暴自棄地輕哼一聲。

    如果醒來的人是仙仙……

    她忍不住盯著那傷疤，有點出神，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詭譎又殘酷的念頭。

    楚瑜正在發(fā)呆時，忽然聽得“哐當(dāng)”一聲巨響。

    驚得她立刻回頭，正見著一扇帶火的窗瞬間飛了出去，砸落在地。

    而與此同時，一道臟兮兮的人影在窗邊晃動了一下，隨后又消失了。

    楚瑜立刻跳了起來，警惕地看向窗邊，她忽然記起繡房里頭還有一個人呢！

    難不成……

    宮少宸也活著？

    她立刻奔了過去，窗子里還在往外冒火煙，她也不敢靠近，只是小心地觀望著。

    “小女郎，看什么……咳咳……看我燒死了沒有？”房間里傳來男子沙啞痛苦的笑聲。

    楚瑜瞬間一驚，忍不住瞪大了眼，看著站在窗內(nèi)的人，同樣一頭散亂的發(fā)絲，被煙火熏得臟兮兮的面容，看起來滑稽又狼狽，唯獨那一雙被火焰熏紅了的丹鳳眸卻還是那似笑非笑地樣子望著她。

    “宮少宸，你居然沒死，還真是命大?！背ひ娝恐贿h處的柱子站著，忍不住挑眉譏道。

    “我死了，誰來娶你……咳咳咳咳？”宮少宸笑著，咳著，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

    楚瑜搖了搖頭，抱著胸道：“是么，果然是禍害遺千年，既然宮少主如此精神奕奕，想來也是不需要人救了，我相信你一定能自己闖出去來的。”

    把這句宮少宸之前給她的話，還給了他，楚瑜轉(zhuǎn)身就走。

    宮少宸見狀，瞬間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立刻喚道：“等一……下……咳咳咳……?！?/br>
    楚瑜轉(zhuǎn)過臉，看著他：“宮少主，有事？”

    宮少宸沉默了一會，見楚瑜又要走，但最終還是在自己的性命和自尊之間，選擇了性命，他捂住自己的胸口，一邊咳嗽一邊道：“小女郎……咳咳……我受了內(nèi)傷，沒有辦法運氣……咳咳……火勢太大……我過……過不去……?！?/br>
    他用盡了氣力，才勉強地說完了一段話。

    楚瑜挑眉：“然后呢？”

    宮少宸垂下了丹鳳眸，低聲道：“幫我?！?/br>
    楚瑜干脆地拒絕：“不?！?/br>
    宮少宸沒有想到自己如此低聲下氣，楚瑜卻還是拒絕了自己，瞬間抬起頭，丹鳳眸里閃過一絲森然：“你……我救過你，十二里村的事情你難道忘記了。”

    “你成功帶走我了么？”楚瑜淡淡地笑：“宮少主，像你們這樣的人，大概是沒有求過人罷？”

    宮少宸瞬間一窒，啞然。

    他遲疑了好一會，聽著那些噼里啪啦往下掉的著火的瓦片，終于忍不住咬牙道：“說，你的條件?！?/br>
    楚瑜看向?qū)m少宸，輕描淡寫地道：“我要三個條件，宮少宸，你要以你的性命，你血親的性命，你的理想與前程起誓，應(yīng)承我三個條件?！?/br>
    “你……。”宮少宸臉色微僵，面容陰晴不定：“什么條件？”

    楚瑜悠悠一笑：“我現(xiàn)在還不知道，但是這三個條件一不會要你的命，二不會違背天理人倫，三是在你能力范圍所及，你應(yīng)是不應(yīng)?！?/br>
    宮少宸瞬間臉色一寒，冷笑：“小女郎……咳咳……你這還真是獅子大開口，趁機敲詐……咳咳咳！”三個不確定的條件？豈非要他隨她擺布？

    “哦，那就算了。”楚瑜擺擺手，干脆地轉(zhuǎn)身就走。

    看著楚瑜真的就這么打算離開，宮少宸的臉色黑得跟鍋底似的，在避開那砸下來大柱后，他忍不住咬牙切齒地喚：“好，我答應(yīng)你！”

    他知道這個丫頭絕對真做得出扔他在火場里，任由他被燒死的行為！

    楚瑜聞言，足尖一轉(zhuǎn)，順手拉起扔在一邊的水被，朝著宮少宸走了過去，笑道：“我就知道宮少主是聰明人，明白什么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來，發(fā)個誓聽聽。”

    宮少宸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邊咳嗽一邊舉手發(fā)誓：“我，宮少宸……?！?/br>
    “等等，你就是那你，不用說名字，否則哪日里你要是說你不叫宮少宸，叫狗四兒貓五，那我找誰去？”楚瑜抬手打斷他。

    宮少宸在聽到她說的話時，眼底閃過一絲暗色流光，頓了頓，還是道：“咳咳……我……以此身之血發(fā)誓，允楚瑜三個條件，若有叛誓，血親不存，前程盡毀……咳咳……?！?/br>
    “可以了么？”他一邊猛烈地咳嗽，咳得唇角染血，一邊狼狽地避開已經(jīng)燒到他身邊的火焰。

    楚瑜笑瞇瞇地點頭：“可以了！”

    說著，她一抬手，就把手里的水被用盡了全身氣力往窗子一扔。

    “接著！”

    宮少宸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砸個正著，好在他動作還算敏捷，趕緊抓住了被子，隨后有點不可置信地看向楚瑜：“咳咳咳……你……你就讓我自己披著這個……?！?/br>
    她不應(yīng)該是披著這個水被進來救他么，就像救琴笙一樣？！

    “對，披著爬出來，房頂那么高，你都能飛上去，還把破洞填好，窗子那么矮，你肯定能爬出來的，我看好你喲！”楚瑜朝著他比個你很棒的手勢。

    說罷，轉(zhuǎn)身就走。

    “……。”宮少宸看了看熊熊燃燒著的大火，再看看完全沒有回頭打算的楚瑜，沉默了。

    果然，遭到報復(fù)了么？

    ……

    楚瑜剛走到琴笙身邊，就聽到身后“噗通”一聲悶響。

    她一轉(zhuǎn)頭，果然見著窗口處掉下來一大坨裹著濕潤棉被的‘東西’，那‘東西’在地上滾了幾滾，就沒了聲息。

    楚瑜想了想，還是跑過去看了看，見著宮少宸裹在棉被里，卻雙眼緊閉，臉色發(fā)青，分明是暈了過去。

    她彎腰伸手摸了摸他的脈搏，確定他也還活著，便低低地笑：“行，你也活著，那還真是時也，命也了?！?/br>
    既然她還沒有狠心到任由活人被大火活生生燒死的地步，那么自然就要趁火打劫，從對方身上要好處了。

    這個時代的古人，不若信仰崩塌神明不存的后世，這時候的哪怕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惡人，都對死誓有畏懼之心。

    楚瑜的目光落在旁邊的一只燒了半截的粗長木棍上，她眼底幽光微閃，伸手撿了起來，轉(zhuǎn)身朝著琴笙走了回去。

    她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地面上昏迷的睡美人，她慢慢地握緊了手里的那只木棍，盯著琴笙頭上那未消退的疤痕，腦海里那詭異莫名的念頭魔怔一般盤旋在腦海間……

    如果……醒來的人，是仙仙，會不會一切都回復(fù)到原來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