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暗自嘆了一聲，看著霍二娘，竟在她一貫妖嬈艷麗而不羈的面容上看見一絲可以稱呼為滄桑與憂郁的情緒，但她也只是看著二娘卻沒有再說話。

    她一貫知道怎么做一個優(yōu)秀的傾聽者——等待和沉默是金。

    而霍二娘卻仿佛被那黑暗天空落下的鵝毛大雪帶走了思緒，竟一直靜靜地看著那天空沒有說話。

    兩人對立沉默，仿佛沒有人覺得這般靜默有任何不對勁。

    也不知過了多久，霍二娘才幽幽地一嘆：“想想，有時候都覺得那是前生事了，實際上算算，我和三娘進(jìn)入魔門也不過是十幾年前的事情罷，那一年我才十一歲，而三娘才九歲……?！?/br>
    霍二娘和霍三娘原本是漠西草原一個大部族里的族長之女，上頭還有一個大了二娘六七歲同父異母的哥哥。

    只是姐妹兩人還在襁褓里的時候，那個哥哥便被帶走了，只因為當(dāng)初他們父親的妻子，也就是族長第一任妻子并不是如她說的那般只是一個落難孤女，相反她的身份非常高貴——雪山圣教的圣女。

    這雪山圣教即是被中原武林稱為魔門之地。

    那一位圣女生得美貌非凡，只是不甘心最后一生卻成了火中的灰燼，才逃了出來，遇到了三娘的父親，生下來一個孩子，也成了一段佳話。

    只是雪山圣教在漠西的勢力極大，神秘又很得人心，處處都有他們的眼線，最終圣女所在還是被泄露了出去。

    二娘與三娘所在的草原部族很大，雖然并非不能和圣教抗衡，對方手段實在太神秘詭吊。

    而二娘與三娘的哥哥霍爾當(dāng)年已經(jīng)三歲，雪山圣教的那位圣女實在不想牽連自己夫君和孩子，便決定與門人回雪山。

    原本只是她一人離開，卻不知怎么回事，在她離開之后，連霍爾也跟著消失了，從后來留下的痕跡看，才明白原來雪山圣教容不得圣女血脈流落在外。

    霍家姐妹的父親當(dāng)時失去了結(jié)發(fā)愛妻，痛不欲生，卻為了族人安危無可奈何，最終又在幾年后還是再娶了霍家姐妹的母親，生下了霍家姐妹。

    “我與三娘的名字，其實都是父親私下喚我們的小名，我與她各自的在族里和魔門里用的才是大名，我叫霍菲兒，三娘叫霍嘉兒，只是因為當(dāng)年的那位圣女喚作雅里娘，所以父親給我和三娘取了這樣的小名……?！倍镱D了頓，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些澀然。

    “有時候，我們都忘了自己的本名，只因為父親幾乎從不喜歡叫我們的大名?！?/br>
    楚瑜一怔，她其實也知道霍二娘和霍三娘這個名字也許未必是真的，可是她們叫什么名字對她而言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區(qū)別，她所信任和所用的只是她們兩人罷了。

    卻不想，這里頭還牽扯著這一段故事。

    “那么你們又是怎么……怎么會成為雪山圣教的圣女？”楚瑜忍不住蹙眉。

    霍二娘淡淡地道：“因為父親心中從來放不下雅里娘和大哥，他臨終前一直都希望能再得到他們的消息，看一眼他們，所以我和三娘就去參加了圣女的甄選。”

    楚瑜一愣，忍不住道：“你們是不是瘋了，我聽你那意思，老的圣女最后要以身進(jìn)火中焚燒自己作為祭品?。俊?/br>
    她們是有多想不開要做這種事！

    霍二娘低低地一笑，笑容里苦澀非常：“你以為我們愿意么，只是部族里已經(jīng)容不下我們了，父親生下我和三娘之后再無子嗣，他身體也漸漸不好，卻一直惦記著找回哥哥和雅里娘，完事不理。他之所以會那么快就病逝，不過是因為我們族里有人覬覦族長的位置暗中給他下了藥，最后連我們的阿娘也在逃跑里被那些畜生……?！?/br>
    她話音未完，眼里卻閃過一絲猩紅猙獰的光來。

    但不過片刻之間，她又恢復(fù)了正常，隨后笑了起來：“總之草原之大，已經(jīng)再無我和三娘的容身之地，何況我們兩個還要——報、仇?！?/br>
    最后兩個字她一字一頓地蹦出來，如有刀鋒刺面的痛感。

    楚瑜心中震了許久，才慢慢地道：“難怪……?！?/br>
    “去雪山圣教尋找哥哥也是我們唯一的后路?！被舳锓路鹩只謴?fù)了正常，只抱著胸淡淡地一笑：“這其中諸多波折，也不必多浪費口舌，但終歸我們找到了哥哥，也找到了雅里娘，也……成了新任的圣女。”

    楚瑜心中澀然難言，她自然知道這輕描淡寫的語句下，有多少波折艱險不為外人道也。

    “后來呢，雅里娘和你哥哥就眼看著你們成了圣女？”楚瑜忍不住蹙眉，還是忍不住搖頭。

    霍二娘見狀，便笑了笑，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雅里娘和大哥都是好人，我們的母親其實就是父親撥來伺候雅里娘圣女的侍女，她其實是反對我成為圣女的，只是我們身負(fù)血海深仇，拼卻一條性命又如何，？”

    楚瑜心中大震，卻也知道自己不是當(dāng)事人，如何能說一句感同身受，大義凜然地去替人家做決定。

    “何況，大哥說了他會保護(hù)我們的，他真的很努力?！被舳锖鋈坏皖^一笑，只是這一笑里，竟有一點淚光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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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哥哥 （二更）

    楚瑜一愣，她是隱約地知道二娘和三娘有個哥哥，只是沒有想到這其中還有這些內(nèi)情。

    看著二娘這個樣子，想來這位哥哥倒是對她們很好。

    “你哥哥……我記得你似乎說過他是魔門門主？”楚瑜皺皺眉，有些不明白。

    二娘和三娘叛出魔門，那么是和他們的大哥決裂了么，若是生死與共過的親人，又怎么會淪落到最后那般地步？

    霍二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的，在我們當(dāng)上圣女之后，然后……?！?/br>
    她頓了頓：“然后我們復(fù)了仇，卻也再不能見容與大漠草原，只能回到了雪山中，過了些年，我們聯(lián)手除掉了魔門的門主，而哥哥也成了魔門的門主……

    楚瑜見二娘唇角一翹，碧藍(lán)的大眼里浮出細(xì)碎明麗的幽光，艷麗絕倫的面容上浮現(xiàn)出美麗的笑容，那是她從來沒有在她臉上看見過的笑容，若是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單純和幸福。

    她在二娘的臉上見過媚骨生香的笑意，見過囂張跋扈的笑容，見過她發(fā)狠要殺人時的冷笑，見過她狡猾jian詐或者譏誚的笑容，只是從未見過她還會露出這樣清澈的……笑來。

    楚瑜震了震，不得不承認(rèn)當(dāng)霍二娘那樣艷麗妖嬈的女子露出這樣的笑容來，真的很——動人心弦。

    連她的心中都忍不住跳慢了一拍。

    但也不過一息之間，二娘臉上的笑容便沒有了，只剩下冰冷的自嘲：“再過不了幾年，我們就殺了哥哥，叛出了魔門，然后下了中原?！?/br>
    楚瑜到底不是火曜或者水曜，所以也并不知道霍爾已死，還是死在了二娘三娘的手上，此時陡然聽聞這個消息，整個人都愣了，下意識地驚呼：“為什么?！?/br>
    霍二娘沒有馬上回答她，而是慢慢地走到欄桿邊，任由飛揚的雪花落在自己的頭與臉上，沒有回答楚瑜的問題，卻忽然幽幽地問：“小魚，你覺得我和二娘的身手如何，在中原江湖能排第幾？”

    楚瑜想了想，道：“能排第幾我并不知道，只是你們的修為除了略次于金曜之外，與其他的星君應(yīng)當(dāng)是不相上下的，躋身江湖頂尖高手應(yīng)當(dāng)沒有問題。”

    霍二娘望著黑暗的天空一笑：“你真是看得起我們，你可知道我們的功夫在魔門中也就是個中流罷了，雖然也許及不上三爺，但比我們能耐的高手不知凡幾，而且年紀(jì)皆與我們差不多?！?/br>
    楚瑜聞言，梭然一驚，幾乎有些不可置信：“等等……這……怎么可能？！”

    武藝修為并不是人人都有天賦，是需要看根骨和啟蒙的，除此之外就是自己需要的下苦工和鉆研。

    如她自己，就是入門太晚，以至于得了一身百年內(nèi)力，原本唐墨天當(dāng)能與琴笙一戰(zhàn)，結(jié)果這身內(nèi)力到了自己身上，用出來也就是和七曜的水平差不多。

    原本瑟瑟等人還很是替她遺憾，只是楚瑜很明白，她這都多少歲了才習(xí)武，能在兩三年能與七曜星君和霍家姐妹的水準(zhǔn)齊平，已經(jīng)是很了不得的奇遇了。

    但如今聽得二娘竟道這雪山圣教，也就是魔門中人，似二娘、三娘這樣的水準(zhǔn)也不過二流水平，簡直讓楚瑜震驚。

    “那若是魔門眾人到江湖作亂，中原武林豈非難以應(yīng)戰(zhàn)？”楚瑜腦子里忍不住就想起了前生那些什么《魔教教主》、《倚天屠龍記》里的那些魔教大殺四方，掀起腥風(fēng)血雨的情景。

    霍二娘見她臉色古怪，便搖搖頭，淡淡地道：“小魚不必?fù)?dān)心，我魔門中人，不能離開雪山太久，否則便會虛弱而亡，并不能遠(yuǎn)去為禍中原武林?！?/br>
    楚瑜一愣：“為什么！”

    霍二娘搖搖頭，神色悵然：“聽大哥說，大約是因為我們練習(xí)了魔功的體質(zhì)問題，只有天山雪脈能讓我們好好活著?！?/br>
    楚瑜忽然圍著霍二娘滴溜轉(zhuǎn)了好幾圈，咬著唇上前抓住了她的手：“你和三娘，到底還有……幾年性命，我去找瑟瑟他們?nèi)?？！?/br>
    說著，她轉(zhuǎn)身就要走。

    霍二娘幾乎被她抓痛，心中卻只感覺一暖，她搖搖頭將楚瑜的柔荑握在手里：“我和三娘是不同的，我們……?！?/br>
    她頓了頓，露出個有點古怪又自嘲的復(fù)雜笑容：“我們有魔功，所以采補之下，倒是暫時無虞的，如今在江湖上也混跡了這么些年，你看我們像是隨時會死的樣子么？”

    楚瑜聽得“采補”二字，瞬間有點無言——這是采陰補陽，延續(xù)壽命的意思么？

    她有點不敢問，卻又不得不問：“二娘，你們游戲人間，莫非也是因為練習(xí)魔功能夠延壽么，那若是你們可以如此，其他魔門中人難道就不能學(xué)你們了？”

    楚瑜心中很有些復(fù)雜，原來有人游戲人間，看似風(fēng)流瀟灑，放縱不羈，背后還有許多的不得已。

    霍二娘聞言，遲疑了一會，還是點頭：“沒錯，但不是所有的魔門中人都能效仿我們的，你忘了，我們是特殊的存在，我們是……。”

    她話音略停，面色有些冷：“我們是圣女，雖然也許修為不是最高的，但是我們自然有我們的獨到之處，所以才能離開雪山也活了那么久?！?/br>
    楚瑜聞言，心中很有些波瀾起伏，她看了霍二娘片刻，卻沒有再問什么。

    只是霍二娘卻仿佛能懂得她想要問什么一般，只松開了楚瑜的手，扶著欄桿譏誚地笑道：“這雪山圣教，也就是你們說的魔門……一貫修煉的功夫都至為陰邪，為了提升自己的功力修為，無所不用其極，魔門中人相信修為升到極致化境，便可登上雪山女神的階梯，成為永遠(yuǎn)的圣者?！?/br>
    霍二娘停了停，仿佛想起了什么，嗤之以鼻：“按照你們中原人的說法，那就是修習(xí)武藝修為是為了羽化登仙，其實我倒是覺得更像是當(dāng)了神仙好為所欲為。”

    霍二娘的話絲毫不客氣，聽得楚瑜忍不住有點想要笑，但是她最終只是忍不住感慨，這宗教還真是能讓人生，讓人死啊。

    霍二娘繼續(xù)用提別人的口氣淡淡道：“這魔門里最能增長功力的，便是——舍奪。”

    若是說通俗點，即是大部分習(xí)武者都是靠著勤懇苦練得了一身內(nèi)力修為，而這個舍奪就是借著某種手段將別人的功力據(jù)為己有。

    當(dāng)然這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也需要根據(jù)那魔門中人魔功的高低行事，若是那心智不堅者，輕則走火入魔，重則氣海丹田盡毀而亡。

    楚瑜一頓，大眼里有些異樣地看著霍二娘：“你們……你們和火曜、水曜……難道也……?！?/br>
    這西域古怪的功夫還真是……讓人咋舌。

    霍二娘見她目光閃爍試探的樣子，輕笑出聲：“奪者，采陽補陰為奪氣血生氣，會讓被奪者體倦神疲，但修養(yǎng)些天也就好了，水曜這會子睡了，明兒醒來就好，我哪里舍得傷那小妖精，何況你以為他歡好盡興時就沒有防備我么？”

    楚瑜怔然，隨后低低咳嗽一聲，有點臉紅：“哦……。”

    霍二娘不以為意，只繼續(xù)道：“告訴你這些，只是想小魚你明白魔門到底是一個什么樣自詡高潔不問世俗只為登上雪山女神的階梯，實際上卻污穢不堪的存在，經(jīng)常有門人會去擄掠或者引誘來自西面八方的擅武者，還有少女以為修煉爐鼎……我們這圣女，也不過是門主的爐鼎罷了。”

    楚瑜一驚，忍不住蹙眉：“爐鼎？”

    霍二娘偏了臉，靠在欄桿上，波瀾不驚地道：“是，每一代圣女都是魔門門主精挑細(xì)選出來的，每一任魔門的門主大約會二十年年左右甄選新的圣女，根據(jù)自己的體質(zhì)和魔功需要，甄選出體質(zhì)合適的圣女用各種藥物調(diào)理得適合他們雙修使用，只是大部分圣女并不能支撐到二十年，所以大哥的阿娘就是因為這種原因逃了出來，只是最終還是被抓了回去?！?/br>
    原來雅里娘的那一任魔門門主不肯放過雅里娘，除了不甘心自己細(xì)心調(diào)養(yǎng)出來的爐鼎就這么沒了，還是因為他對雅里娘別有一份心思，他只。

    抓回了雅里娘，還要拿住二娘和三娘的哥哥霍爾也不過是為了折磨和要挾雅里娘罷了。

    雅里娘被抓回去那些年，最終慢慢還是走上了以前圣女的路，被折磨得耗盡了精力，就要不行了，所以魔門門主決定再次甄選圣女。

    “父親說哥哥除了從小就生得好看，還聰明非常，我想是的，哥哥竟在那般艱難的處境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成了前任魔門門主的義子，我們找過來的時候，他是最有希望的魔門繼承人之一，你不知道，哥哥長得多好看，多溫柔。”霍二娘提起自己的兄長，神情里又出現(xiàn)了那一份特別的溫柔純真。

    “他有碧藍(lán)如天空的眼眸，和我們不同的火紅色長發(fā)，俊美的容顏讓魔門中的女子無不傾心，他的溫柔如同大漠清晨的風(fēng)……?！?/br>
    楚瑜看著霍二娘的表情，微微一頓，心中有點異樣。

    “我們原本是沒有希望甄選上的，只是哥哥暗中加以援手，讓我們成為了圣女，我們要為自彼此復(fù)仇?！被舳镉挠牡匾恍Γ袂閺?fù)雜。

    “那時候我們兩個都還小，在哥哥一力庇護(hù)下，我們并沒有馬上就被那死老頭子拿去當(dāng)爐鼎，他也是怕我們兩個受不住他的糟蹋，就這么死了，所以讓我們調(diào)養(yǎng)了些年，也在這些年里，哥哥用了手段，借刀殺人，挑撥魔門門主率眾滅了那些害死我們爹娘的人?！?/br>
    楚瑜心中梭然一動，暗道，原來前面這一段是如此，那么后面……殺了魔門門主，霍爾登上魔門門主之位后，怎么會和霍家姐妹決裂。

    她看著她們的神情，實在不覺得霍家姐妹會下手殺了那個一直庇護(hù)他們，溫柔深沉的男人。

    ☆、第四十八章 今日有酒今日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