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沈徽摸了摸鼻翼,過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真是樁樁件件都有面前人的參與,這也算是緣吧,打從少年時代起,彼此的命運就緊緊連在一起。不過他是向前看的人,絕少去回首留戀,何況待他不好的人,他從心里覺得并不值得念念不忘。 “憲哥兒的路我替他鋪好了,太子也還是要悉心栽培,刻薄寡恩,不是主君該有的秉性,且慢慢來吧?!?/br> 沈徽說著,眼睛轉(zhuǎn)到容與身上,大約是擔(dān)心自己的病,這些日子他嘴上雖不說,心里卻難免焦慮,一邊照顧著自己,還要忙著處理政務(wù),把臉色都熬得蒼白了。因著屋子里暖和,白凈面皮之上那嘴唇更顯紅潤,看上去分外誘人。 不過盯著瞧了一刻,那點子小心思就又冒了出來,沈徽不想遮掩,湊過去親他面頰,“好好陪我,我都想了你好些天了?!?/br> 他可算徹底恢復(fù)了,壓抑幾日,這會兒恨不得施展渾身解數(shù)去撩撥。容與也不遑多讓,干脆一掃前些日子的擔(dān)憂顧慮,徹底釋放天性,和他滾作一團(tuán),很快也就在他各種愛撫之下攀上云端。 于是皇帝復(fù)原,前朝內(nèi)廷一切照舊。這日容與得了閑,出宮去賀芳汀的二小子滿月,孫府上高朋滿座,賓主自是一派和樂融融。王玥身為小娃娃的娘舅,少不得要到場。眼下他和芳汀的夫婿孫濟(jì)一個在兵部,一個在五軍都督府,任的都是要職,在京中官場算是炙手可熱,不知多少人愿意趨奉,王玥卻還是直脾氣,見了容與就不松手,只拉著一道喝酒閑談。 不多時,王玥酒酣耳熱,借著勾肩搭背的親昵,低聲在容與耳邊道,“聽說太子爺近來消停得很,除了筵講等閑都不出報本宮,不是詹府的人一概閉門不見,就不知有幾分真心,幾分裝相。雖說眼下得些自在,可老弟還是提防些的好,別看那位小爺年紀(jì)不大,心眼子可比世人都多?!?/br> 容與低頭笑笑,“我省得,多謝仲威提醒?!?/br> 王玥曉得他心中有數(shù),點到為止,不再糾纏這個話題,其后又侃侃而談起禮部近日趣聞。因沈徽下旨定了明年春闈試題中要增設(shè)明算,這下可苦了一眾鴻儒,大家誰都沒有經(jīng)驗,連早前戶部曾短暫設(shè)置的明算科業(yè)已取消,這會子正愁不知上哪兒能挖掘懂行的人才來用一用。 孫濟(jì)在旁聽著,忽然含笑接口道,“別說,眼下還真有這么個人。廠公可還記得天授十年得中進(jìn)士的岑槿?前陣子貴州府提刑使上京述職,那是我在三千營時的老同僚了,少不得一塊聊了兩句,說起當(dāng)?shù)毓賳T民生民情,當(dāng)時就提道了他?!?/br> “這人有些意思,為官一方,勤勉二字就不提了,偏能做到清水似的,雖不曾得罪長官,可官場上那一套他也不沾。沒事兒就愿意下個田間地頭,扮成個農(nóng)人模樣與人攀談。打聽了誰家有過不去的坎兒,他便以私人名義幫扶,更有閑時喜歡演算天文。您也知道的,國朝雖不禁天文,但正經(jīng)做學(xué)問卻也不推崇,他倒好,不單喜歡,更玩出了花樣兒,連月蝕都能推演出來,還果真讓他一說就準(zhǔn)!” 孫濟(jì)說的岑槿,自然就是改名換姓的楊楠,時隔多年,容與都快忘記他原是在貴州府任提刑僉事。不過聽上去倒有點意思,要說天文的基礎(chǔ)當(dāng)是離不開數(shù)學(xué),想不到楊楠居然還是個理工科的好苗子。 容與佯裝回憶,片刻后問,“其人政績?nèi)绾???/br> 孫濟(jì)頗有深意的笑笑,“那可就兩說了,長官對他的評價也就是無功無過,不然也不至于這么多年沒有升遷,可說到當(dāng)?shù)匕傩眨瑢λL(fēng)評卻是極好!” 容與點點頭,沒有立時表態(tài)。對于楊楠,他多少還存有戒心,想著回來尋個由頭叫他上京,再讓衛(wèi)延等人暗中查訪,若其人果真心性有所轉(zhuǎn)變,屆時再提拔不遲。 眾人于是又說笑一陣子,到傍晚時分才各自散了。 容與趕著回宮,先往西暖閣去了,沈徽等他半日,此刻見他臉上微微泛著紅暈,再往身上看去,才發(fā)覺他今日難得的穿了身朱紅織金錦袍,被那綺靡的艷色一襯,愈發(fā)顯出雙目瀲滟,含情脈脈,有十分不同尋常的風(fēng)流魅惑。 心下一動,沈徽親自上前為他解開披風(fēng),將人按在椅子上,倒了茶為他解酒。稍一近身,便聞見他身上淡淡的香氣,似乎和常用的熏香都不同。說來也怪,容與本不大愛侍弄香料,偏偏身上總帶著股子清新雅致的味道,加上這會兒口中還有醇酒芬芳,猶是更添誘人氣息。 “看你這么開懷,可是今兒去孫濟(jì)府上有好事?”沈徽一面為他除去玉帶,一面笑道,“果然一見王玥就少不得要熏熏然。” 容與一笑,隨即說起今日話題。沈徽聽罷,沉吟了一刻,“你知道那岑槿是誰,這人當(dāng)日曾羞辱過你,后來又想借機(jī)要挾你,兩下里仇還沒報,怎么倒推舉起他來了?!?/br> “不是推舉,只是覺得眼下此人正是合用。倘若經(jīng)歷過些磨折,他心智能成熟些,不妨給他個機(jī)會,若真不合用也就算了。所以要緊的還在于人品,不過他既肯善待當(dāng)?shù)匕傩?,足見心里還是存著良善正義?!鳖D了頓,容與抿嘴笑起來,“此事不急,我也是借著這事說一個道理,好比高手多出在民間,適當(dāng)時候也請萬歲爺不拘一格降人才?!?/br> 沈徽望著他展頤的模樣,心里按耐不住,早把什么楊楠牛楠的都拋在了腦后,只專注調(diào)戲起眼前人,“就像你似的,連傷口都能處置,比隨軍醫(yī)官不知強(qiáng)多少……我可一直沒忘呢,怎么好像事事都難不倒你。”聲音越來越低,話音落,人已欺身至容與身前。 兩人猶自纏綿,耳聽得屏風(fēng)外有內(nèi)侍進(jìn)來,“萬歲爺,御膳房來回話,已按您早起吩咐做好了那甜湯,這會子著人呈了上來,請萬歲爺示下,是否即刻要用。” 聽那聲音只覺得陌生,好似還帶著點口音,容與心下奇怪,能在御前服侍的個個都會說一口純正官話,怎么忽然冒出來一個帶著生澀腔調(diào)的。 沈徽被打斷了興頭,略略蹙眉說,“送進(jìn)來罷。”吩咐完,一抬手輕輕捏住容與下頜,怡然笑道,“你猜是什么?我特地吩咐專為你做的,就為你前兒說過炮制這甜品的方法,我便用心記下了,等下你嘗嘗看味道對不對?!?/br> 容與正自疑惑,回想半天才記起,那日沈徽非逼他晨起喝熱牛乳,上輩子就不愛喝牛奶的人,一心嫌那東西熱乎乎味道太膩,靈光一閃間突然想起前世吃過的雙皮奶,隨口念叨了兩句。不想沈徽竟然上了心,可轉(zhuǎn)念再想,原本就是沈徽自己嗜甜如命,聽見甜食自然被勾起了饞蟲,此刻也不過是慷他人之慨,借花獻(xiàn)佛罷了。 抿嘴笑笑,容與并不說破,卻存心逗弄,“可我要是吃著好,到時候就不一定有你的了?!?/br> 見他說話間眼波流轉(zhuǎn),透著靈動狡慧,沈徽又是驚喜又是驚艷,暗暗心道,往后晚上還該給他來上兩杯酒,如此才能得見這般綽約風(fēng)姿。 可嘆還沒欣賞夠,內(nèi)侍已捧了食盒進(jìn)來。容與抬頭間,視線卻被那捧食盒的內(nèi)侍吸引。看穿著是個六品小奉御,年紀(jì)大約十四五歲,身量細(xì)長高挑,再看那張臉,不由眼前一亮,卻是生了一副極標(biāo)致的樣貌。 沈徽像是沒在意,順手先遞過湯匙給容與。容與嘗了一口點頭說好,果然和記憶力的味道一樣,“再放些姜又別有風(fēng)味。” 沈徽嗯了一聲,點頭道,“好,姜性溫補(bǔ),更適合你。”不由分說所奪過勺子,“讓他們再做放姜絲的來,這碗……” 他回頭看一眼侍立在旁的小內(nèi)侍,“先賞了你吧。差事辦得不賴,回頭好好伺候你們掌印,朕還有賞賜?!?/br> 因著皇帝興致甚好,語氣便格外溫和。小內(nèi)侍垂手先應(yīng)了個是,又伏地叩首謝了恩,方收拾干凈湯匙銀碗,捧著食盒退了出去。 待人走了,容與笑問,“御前進(jìn)了新人,怎么我都不知道?” 沈徽不在意道,“才選上來的,傳喜親自教導(dǎo)過規(guī)矩,不過是些小事兒,我就沒教他們再去煩你。” 傳喜親自選的,如何不好生調(diào)理說話?容與道,“才剛那個,聽口音像是有些怪,想是官話還沒說利索?!?/br> 沈徽一笑,“這是鄉(xiāng)音難改了,他叫金賀,是李朝那邊送來的,那一批里頭有不少美童,數(shù)他生得最出色。” 說著,他嘴角掛起一絲冷笑,容與看得蹙眉,“原來是朝鮮送來的,怪不得呢。” “你可別多心,那一批里我就抬舉了這一個,”沈徽輕描淡寫的說,“成不成就,且看他日后造化罷。” 這話說得奇怪,他有什么好多心的。倒是傳喜早前雖投靠太子,然則素性又擅長見風(fēng)使舵,眼見著沈宇靠不大牢,又急急忙忙跑到御前來獻(xiàn)殷勤。這回忽然放了一個如此美貌的少年在皇帝身邊,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盤,其實也不難猜到。 容與想著,不覺一哂,“你是故意抬舉他,其實是為了替我把禍水東引?” 被輕輕巧巧說中心事,沈徽搖頭感慨,卻又滿意的直笑,“果然還是你最知道我。橫豎由他們折騰去,咱們只冷眼瞧著就好,你我之間是堅不可摧。至于旁人,不過是給你擋箭罷了。才剛那金賀出身李朝兩班世家,雖獲了罪,卻也自小讀書,學(xué)問書法都還過得去,回頭你再安排去內(nèi)書堂學(xué)些時日,等出了師,就讓他過來伺候文房筆墨,跟在我身邊自然大有裨益?!?/br> 容與看他一眼,其實心里不認(rèn)可他拿旁人做筏子,只是一時也想不到什么好說辭,以手支頤,懶懶挑眉道,“不是幫我把以后的路都鋪好了,還有什么可怕的?人言可畏么,我根本就不在乎。說句輕狂的話,我要是怕,就不會選擇這條路,也不會堅持走到今天。既說好了同心,你大可不必再為這些費思量,難道我還能被幾句閑話嚇跑了不成?” 懶洋洋的語調(diào),意思卻很鏗鏘,只是那套君子作風(fēng)是萬萬改不掉了,然而那份坦蕩也著實讓人佩服。沈徽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像是撲火的飛蛾,大抵因為對方骨子里充斥著純粹溫良的美好品格,而那些,都是自己從來不曾擁有的,所以才會愈發(fā)被吸引,愈發(fā)沉溺不能自拔。 這里頭有愛,也有欣賞,更有隱隱約約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欽敬。 心下軟綿綿的,沈徽湊過去,在他唇上長長一吻,低聲呢喃道,“我知道,我就是愛你骨子里堂正的氣度。” 第129章 玉宇澄清 楊花落在宮墻里,太液池上泛著幾點碧苔,梧桐葉底偶爾會傳來黃鸝鳴翠,是年暮春,春色清艷嫵媚,依然撩人。 這日晚膳罷,容與陪沈徽在南書房翻看宣和畫譜,耳聽得窗外傳來今歲第一聲春雷轟鳴,不過轉(zhuǎn)瞬間,外頭已是風(fēng)煙漫卷,廊下一片雨聲漣漣。 容與起身,欲為沈徽去取衣架上的云水披風(fēng),誰知甫一站直,突然覺得雙膝一陣針刺般的疼痛,來勢洶涌猝不及防,一下子讓他直直跌落回椅子中。 沈徽立即放下書,關(guān)切的問,“怎么?是腿疼的厲害么?” 感受著持續(xù)從骨縫里發(fā)散出來,那種密密匝匝又沉實的痛,容與勉強(qiáng)舒展眉頭,對他扯出一記笑,“沒有,只是一下而已。”可說話間手上還是加力,用勁兒撐住扶手,盡量讓起身的動作變得從容,也盡量走得從容,仍是拿了披風(fēng)回身為他披好。 沈徽抓住他的手,滿眼都是憐惜,“可恨太醫(yī)院的祿蠹沒手段,就會說這是一輩子的癥候。春夏又多雨……往后趕上陰天下雨,你便帶個暖爐噓著些寒氣也好?!?/br> 容與拍拍他的手,云淡風(fēng)輕的笑道,“沒那么嬌貴,忍忍就過去了。反正京里氣候干燥,少有下雨的時候?!?/br> 沈徽低眉,不滿的搖頭,“偏這么不拿自己當(dāng)回事,就哄我罷,還是早些去西苑的好,咱們搬到承明殿住著,那兒離水又遠(yuǎn)。今年夏天也不必置那么多冰了,回頭受了寒不是鬧著玩兒的?!?/br> 他揚聲叫外頭內(nèi)侍,吩咐去取兩只手爐來。內(nèi)侍訝然,不敢說什么,卻覷著容與面色,只是分外不解都這個時節(jié)了,皇帝為何還要暖爐,且到哪里再去尋炭火。 好在乾西五所里還放著些去歲未曾用完的炭,內(nèi)侍急急忙忙裝好,一路小跑著送到皇帝手邊,卻見皇帝將那暖爐墊好帕子,擱在了提督太監(jiān)的膝頭。 揮手打發(fā)人下去,兩人一時無話。聽著外頭雨聲漸漸小了,容與便提議他早些回寢殿休息。沈徽還有些不情愿,大約想到他的腿不舒服,又忙不迭點頭答應(yīng)。 容與一手提了琉璃宮燈,在他身側(cè)為他撐傘。踏出殿門,能看見細(xì)如牛毛的雨絲在燈光下隨風(fēng)飛舞。 沈徽拉他在廊下站住,叫人預(yù)備步輦,不多時內(nèi)侍抬著輦匆匆趕至,眾人正要伺候皇帝登輦,沈徽卻轉(zhuǎn)頭,熟稔地牽起容與的手,堂而皇之道,“再陪朕把方才的話說完?!?/br> 如此自然的態(tài)度,眾人即便內(nèi)心腹誹兩句,也沒人敢把驚詫表現(xiàn)在臉上。關(guān)于提督太監(jiān)有多得圣寵,御前常服侍的人大多心知肚明,只不過和皇帝同乘御輦,還是頭一回瞧見。 眾人不禁暗自羨慕,這位內(nèi)廷掌印的恩寵是愈發(fā)隆重了。 及至初夏時節(jié),白日暑氣消散,夜晚空氣清涼如水,承明殿中熏著一段鵝梨沉香。容與擱下筆,端詳著自己剛剛完成的作品,紙上描摹有白云渺渺,煙鎖秋江,云深處有一處庭戶,院門深深。 這大抵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家園,只是畫上的和腦海中的還有些出入,落在紙上并沒有呈現(xiàn)院落中的主人。而思緒里的主人呢,正倚在他身旁,凝目細(xì)品著這幅畫。 “這是你心里向往的居所?”沈徽一語中的,道出了他的心思。 容與微笑頷首,沈徽再看,又道,“于山水間尋一處桃花源,安身立命。這是你的理想,只是不知道,我何日才能為你實現(xiàn)?!?/br> 此情此景之下么,容與倒覺得實現(xiàn)不了也沒太大所謂,他側(cè)頭,在沈徽耳畔輕聲一笑,“至少眼下,你就是我的桃花源?!?/br> 他如今是越來越放得開了,沈徽簡直不能再滿意,仰著臉笑問,“這幅畫起個什么名字好?” 沉吟一刻,容與拿起筆蘸取墨,再遞給他,“我只負(fù)責(zé)畫,題目交給你?!?/br> 沈徽接過筆,凝眉不語,一時又咬著嘴唇,看樣子像是頗費思量。 見他這般認(rèn)真,約莫是要想上許久,容與自去香爐處燃了一段小宗香,以清幽寧靜的味道,替換掉鵝梨香濃郁的甜膩。 待他回到案前,卻見沈徽已寫好了兩句詞:白云深處蓬山杳,寒輕霧重銀蟾小。 蓬山,傳說中的海外仙山,是現(xiàn)實中遙不可及的縹緲之地,李義山曾有詩云:劉郎已恨蓬山遠(yuǎn),更隔蓬山一萬重。 沒來由心頭猛地一跳,容與含混的想著,起首這句像是預(yù)示著希望亦如蓬山一樣難覓蹤跡…… 發(fā)呆怔愣間,沈徽已笑著將筆遞到他手里,示意他接著寫下去。他甩甩頭,摒棄掉那些亂七八糟的寓意,專注于如何續(xù)完第二句。 抬眼看了一會兒,目光落在沈徽枕邊的畫屏和一室繚繞香云上,他提筆寫道:枕上挹余香,春風(fēng)歸路長。 寫罷,再度將筆遞給沈徽,他一壁看,一壁轉(zhuǎn)首望向床邊,笑了一陣,接下去寫:雁至?xí)坏?,人靜重門悄。 容與下意識的想去接他手中的筆,一拿之下剛巧碰到他的手,兩廂對視,一笑之后,容與索性一手執(zhí)筆,一手握緊他,然后落筆:一陣落花過,云山千萬重。 最后那句,是兩人一人一筆,在畫上題了:云山小隱。 題好字,沈徽頗為滿意的點著頭,“這個,就當(dāng)做你送我的禮物罷?!?/br> “怎么我的畫那么好,總有人搶著要,”容與揶揄道,“之前送你那副山居圖,倒也不見你拿出來看?!?/br> 沈徽想了想,擺首笑道,“不一樣,那個么,還是送給皇帝的,這個,才是送給我的?!?/br> 這下容與倒無話可說了,沈徽又一指畫中庭院,“你不把它送我,回頭我怎么照著這房樣子,讓人去蓋你心中的宅子???” 說完不覺相對發(fā)笑,倆人心情都甚好,笑過一陣,也不必再說什么多余的話,只覺得歲月安穩(wěn),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此生也算是了無遺憾。 待西風(fēng)吹過,太液池波光浩渺,水光山色里,蓮子已成荷葉老。秋天將至,雖對西苑的消夏時光滿懷眷戀,沈徽也不得不移駕返回禁中。 轉(zhuǎn)眼至這年冬,欽天監(jiān)上奏,時有彗見天田,沖犯紫微星之兆。沒過多久,朝中漸漸開始有傳言,此天象是寓君臣不相親,中有小人否隔。流言越傳越?jīng)?,可皇帝卻置若罔聞,朝中便有人坐不住,以內(nèi)閣大學(xué)士劉瑀為首的一眾人一再求懇,要面見圣上奏議此事。 容與遂向沈徽請旨,得他允許,便令司禮監(jiān)內(nèi)臣傳召劉瑀等人入西暖閣。 其時除大朝會,沈徽已很少單獨見輔臣以外的臣工,像是這類事情早就交由容與打點處理。 是以司禮監(jiān)內(nèi)侍在帶人前往暖閣的路上,不免再三交代,“諸位大人,平日里也有少見萬歲爺?shù)?。萬歲爺和你們不相熟也正常,既不算熟,相處起來便未必覺得融洽,所以今日事還是少說話,列位多聽聽萬歲爺?shù)囊馑季秃谩!?/br> 誠然,這話是內(nèi)廷中人猜測著容與對此事的態(tài)度,才會如是提點,然而正主林容與彼時卻并不知曉。 此刻他在養(yǎng)心殿中,陪沈徽等候接見諸臣工,他的座位就設(shè)在御座下首處,劉瑀等人進(jìn)來時,眼見著到提督太監(jiān)端坐于皇帝身側(cè),登時面露不虞之色。 眾人行禮畢,劉瑀上前揖手道,“啟稟皇上,天象之變實乃非??晌分?,近日朝中流言紛紛,京中亦有人心浮動。臣等以為,君臣不相親而有隔閡這類傳聞,是在誹謗主君,罪責(zé)卻在臣工。故臣頓首懇請皇上,每日親自召見臣等商議國事,萬不可再假他人之手,使有心人越俎代庖過分干政?!?/br> 這話絲毫不避諱容與,可誰都知道當(dāng)今朝堂之上,林容與堪稱呼風(fēng)喚雨,圣眷如此隆重,劉瑀還敢當(dāng)著他的面這般勸諫,倒是一個有骨氣有膽識之人。 沈徽和容與對視一眼,“朕知道了,然則廠臣是朕一手培養(yǎng)起來的,自朕即位,他一直是朕身邊最親信的人。從前,現(xiàn)在和將來,朕都信任他,你們見了他自當(dāng)如同見了朕一般,有任何事都可以告訴他,廠臣絕不會對朕隱瞞你們的話。你們也當(dāng)盡心為朕效力,至于天象一說,自會不攻而破?!?/br> 皇帝語氣不重,卻沒有轉(zhuǎn)圜余地,劉瑀聽得出來,滿心無奈,只得低聲道是,旋即再道,“近日彭御史上疏,請求裁減京官俸銀數(shù)目?;噬狭糁辛怂恼圩游窗l(fā),臣以為如今國庫豐足,內(nèi)帑充裕,不該過于苛減臣工薪俸。文臣猶可,武將們駐防京畿,時有戍邊外放之需,既要為國盡忠效力,卻有不能安頓內(nèi)眷之后顧,若再行減俸,恐會引起不滿,臣以為實在是大大的不妥?!?/br> 沈徽微微一笑,看向容與,示意他附耳過去。容與依言低頭,便聽他輕聲笑道,“說得好聽,把責(zé)任都推給武將,好像他樂得愿意減俸似的。你留中不發(fā)有什么想法?減還不是減?” 容與低聲答他,“御史彭安一向不滿朝廷任用內(nèi)臣征稅,對我更是厭惡已極,他上這道折子本就是要我為難,成與不成,自己都留個主動為朝廷分憂的好名聲。劉瑀說的不錯,國庫充裕,不缺這筆錢,實在沒必要減免這一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