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處置?呵,他還能如何處置? 葉騫翻身坐起,在皇后端莊不失溫柔的臉上輕吻了一下,準備起床,“他若愿意,大可繼續(xù)做裕國公府的二公子?!?/br> 繼續(xù)做裕國公府的二公子。葉騫可以同皇后承認錯誤,可以將過往的一切翻篇,甚至不追究裕國公府欺上瞞下的罪則,可是,他不會翻案。 在晟王一意孤行地決定去寧王那邊的時候,就已經(jīng)注定了,他將永遠成為一個殉道者。葉騫懷念當年的手足情深,這點手足情深,卻不足以讓他不顧一切地為自己的兄弟翻案。 皇后半倚在鳳榻之上,看葉騫趿拉著鞋子下床,站在雕刻精美的巨大銅鏡前向她張開了手。 “不過來為朕更衣么?” 靜王府門口。 容慎身著淺藍湖水鑲寶藍邊的長裙,外罩一件月牙白織錦琵琶襟褂子,盈盈俏麗在馬車前,等待著姍姍來遲的棋圣歸墨走出門來。 陽光撫過她精致的朝云髻,藍寶石的飾品折射出清冽的光芒。歸墨望了一眼站在這耀眼女子身邊同樣讓人移不開視線的葉翡,有那么一瞬間的恍惚。 不過很快,他已經(jīng)飄到不知何處的思緒就被容慎清脆的聲音拉了回來,“委屈歸先生獨坐這輛馬車了。” 歸墨表示完全沒問題。他還不愿意和一對小夫妻坐在一起呢,自己清凈點挺好的。 兩人視線相交,各自都帶著深意,容慎朝歸墨點了點頭,便轉(zhuǎn)身在葉翡的幫扶下上了前面一輛馬車。 小姑娘今天的打扮非常用心,雖是通身用了冷色調(diào),比不得一襲紅衣來得鮮艷,卻因為這個色彩的搭配和通身的清爽氣質(zhì)而顯得更加耀眼。他今天也是巧,正穿了月牙白的袍子,腰間束一條寶藍色腰帶,同容慎站在一處,竟是不約而同地穿了情人款。 容慎看到他的打扮顯然也有些意外,掩著嘴悄悄笑了笑,就聽見葉翡有點飄忽的聲音傳來,“今日怎么如此打扮?” 往常她進宮不都是很隨意的么,常常披著個褂子便進宮了,哪像今天這樣盛裝。看的他都有些喪失理智的著魔。 容慎笑瞇瞇地晃了晃腦袋,“因為才送來了新衣服?!?/br> 葉翡:哦,看來以后要多給夫人買衣服…… 半個時辰后,靜王府的兩輛馬車轱轆轆地駛進了皇宮的崇天門,而與此同時,容恒踏進了皇宮東南角一座名叫晨思殿的宮殿里。 清仁宮,太后娘娘早早地就準備好了接待“貴客”,宮里的宮娥們都覺得奇怪,這么多年來還不曾看到運籌帷幄的太后娘娘如此神情緊張又神采奕奕的模樣,不過是個小小的棋圣而已,那棋圣的名頭也是民間人云亦云的叫出來的,不知道太后娘娘這樣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浪的人怎么會對他這樣感興趣,甚至還要親自召見宮來看看。 難道是深宮里的生活實在太無趣了? 容慎一行人進到清仁宮的大殿里時,太后娘娘正坐在一張棋盤前,右手的護甲已經(jīng)全部除去了,正執(zhí)著一枚黑棋凝思想著什么。容慎“要見”的小公主永嘉也在,托著腮幫子看著自己難得蹙眉的皇祖母表示不解。 聽到門口通報的聲音,祖孫倆一齊抬頭朝門口看過來。 見到太后拿出這個陣丈來,容慎心里的猜測更落實了幾分,那天的《陽關(guān)三疊》果然就是說的歸墨,只是不知道這歸墨和太后以及皇后,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了。 一個潛隱江湖的棋圣,能和深宮密闈中的太后有什么關(guān)系。 一行三人行了禮,太后一點也不浪費時間,免去了許多無用的寒暄,指著棋盤便道:“歸先生可愿同哀家下一局?” 葉翡也沒想到太后第一句話竟然這么直接,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恬然無恙的歸墨,后者似乎沒有感到任何驚訝和不適,只點了點頭。 進清仁宮時,歸墨并未把那書童帶在身邊,這會兒宮中便無人代言了,好在太后似乎也知道歸墨不能言語,只以棋會友了,倒省去了中間的麻煩,容慎心里覺著太后聰明,可想來想去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這邊歸墨已經(jīng)大大方方地坐過去了,永嘉是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跑過來簽住容慎的手,高興道:“好不容易見到嫂嫂呢,御花園里的迎春都開了,嫂嫂同永嘉一起去看吧?” 這若是往常,容慎也就跟著永嘉去了,可今天她想要搞清楚眼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開口剛要推脫,就見太后娘娘鳳眸一掃,朝她這邊望過來,“御花園的花確實不錯。” 容慎:……? 永嘉搖了搖容慎的手臂,撒嬌道:“嫂嫂,你就同永嘉去看看吧……” 太后娘娘沒再管這邊永嘉和容慎的事兒,而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對葉翡說道:“今天聽說尚衣局那邊有些事情請你過去,正巧你在宮里,不如現(xiàn)在過去看看吧?!?/br> 葉翡也有些猶豫,又看了歸墨一眼,就聽太后又道:“你母后有事被絆在鳳棲宮了,也要過會兒才能過來,不若你快些從尚衣局那邊回來,也能同你母后多說說話?!?/br> 話說到這份上,葉翡還能不走嗎,只得領(lǐng)了命扭身往尚衣局去了,容慎和葉翡對視了一眼,這邊也就答應(yīng)了永嘉的軟泡硬磨。 不管永嘉今天出現(xiàn)在這兒是不是巧合,容慎都隱隱地覺得,太后這分明是故意將她和葉翡支走的節(jié)奏啊。 ☆、第90章 別離 一段時間沒見,永嘉也長高了不少,和從前活潑的性子相比沉靜了許多,容慎猜也是因為她漸漸長大,快要到了適婚的年紀,皇后娘娘那邊教導(dǎo)下來,也不再由著她的脾氣來,開始規(guī)整了。 跟著永嘉走了一段路,容慎不能說興趣缺缺,只能說心思完全沒在賞花上,她本來就不是那種天真爛漫的小公主,這會兒心里擱著事兒,眼睛怎么可能看見美景。 永嘉敘敘叨叨和容慎說這話,一個人走在前邊也看不見容慎的心不在焉,半路過來一個小宮娥,附耳到永嘉身旁小聲說了什么,就見永嘉一跺腳,遣了那小宮娥離開,恨恨道:“她怎么又去東宮勾引我太子哥哥!” 東宮,勾引? 能讓一個金枝玉葉的小公主說出這樣的話來,容慎稍微一思考,也就謝家四小姐有這個能力了。 雖然她也未必多喜歡謝曼柔,可眼看著這小姑子和大嫂不對付,容慎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好歹永嘉還叫著她一聲“嫂嫂”呢不是。 容慎拉住氣鼓鼓就要往東宮方向蹽的永嘉,“你倒是說說,人家怎么你呢,要這樣說人家?” 謝曼柔和她再不和,也不至于令人如此討厭吧,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永嘉可不能把自己的喜好強加給別人啊,謝曼柔來東宮走動自有她的道理。 “她又不喜歡太子哥哥,卻總往太子哥哥身邊湊,難道不是很討厭嗎?”永嘉邏輯很簡單粗暴,以為天下都應(yīng)該有情人終成眷屬,不然就是天誅地滅的大錯。 “那你太子哥哥呢?萬一你太子哥哥喜歡她呢?”那她這個行為不是里外不是人嗎?容慎拉著永嘉在一旁的石桌前坐下來。 永嘉差不多是在她話音剛落的時候就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道:“太子哥哥才不喜歡她?!?/br> “那你太子哥哥喜歡誰?”容慎發(fā)誓她不是八卦,她真的只是想要循循善誘啊循循善誘…… 永嘉被問愣了,大眼睛忽閃忽閃想了一會兒搖搖頭,“永嘉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怎么就能斷定人家倆人不是情投意合兩情相悅呢,永嘉這孩子又不是旁人肚子里的蛔蟲。容慎覺得有點頭疼,小孩真是太不好教育了。 大概是她臉上的表情太明顯了,永嘉有點著急,好像是為了急于證明自己真的是對的,想也沒想就說道:“嫂嫂你別不信啊,永嘉雖然沒喜歡過什么人,可是永嘉見過別人啊,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才不是謝四姑娘那樣呢,真的!” 這小丫頭一口一個“喜歡”,一點也不覺得害臊,容慎無奈地笑笑,耐著性子點點頭,哄她,“那永嘉說說,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怎么樣的?” 大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了轉(zhuǎn),永嘉不假思索地說道:“是有光的啊,亮亮的,深深的……就像……就像七哥看你的模樣!” 這…… 說來說去又繞到葉翡身上來了,容慎很擔憂永嘉啊,這世上如葉翡一般固執(zhí)專情的人,只怕也很難找出第二個來了,永嘉按著這個標準評判真愛,這輩子可還能嫁出去了不? 永嘉見容慎沒說話,也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沒醒過來,自言自語似的感嘆道:“七哥那么喜歡嫂嫂……嫂嫂能嫁給七哥,實在是太好了!” 要是沒有嫂嫂,她七哥可要怎么辦呢…… 是啊,太好了……容慎默默地在心中回應(yīng)了一句,不留神,手下沒捉住,竟然被永嘉給溜了,等她反應(yīng)過來,永嘉那身手敏捷的小丫頭竟然已經(jīng)竄出老遠了。 這丫頭…… “嫂嫂,你先在這兒等等,永嘉一會兒就回來!”永嘉朝容慎揮揮手,哼,捉弄那個謝四小姐,她有一百種方法! 容慎:…… 感情小姑娘還是和原來一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說什么是什么,她就說么,這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永嘉都給慣了這么些年了,怎么可能說沉靜就沉靜……這些還是要修煉啊…… 原本跟著兩人的宮娥分成了兩波,大部分都跟著不知道要搞出什么大新聞的永嘉去了,剩下一小部分安靜地杵在容慎身邊,盡職盡責地假裝人體蠟像。 容慎看著她們也覺得拘束,便揮揮手叫他們退下了。 這宮里的宮娥大半都是熟悉容慎的,畢竟她還未成為靜王妃之前,就已經(jīng)對皇宮輕車熟路,更何況后來又在清涼殿住了一段時間,自然用不著她們引路,這會兒王妃說要靜靜,她們當然不敢再打擾,互相看看也就悄悄退到遠處了。 永嘉一走,容慎就無所事事了,清仁宮暫時是不能回去的,畢竟太后剛把她支開,她也不想做那么沒眼力見的人。可自己坐在這兒,也有點太尷尬了。 容慎閑著沒事,一只手支著下巴左顧右盼,這邊瞅瞅,那邊瞧瞧,這不瞧還好,一瞧果然瞧出事來了。 那邊從晨思殿方向走出來的一道清寒人影…… 容慎下意識地站起身來,抬高了聲音,叫道:“二哥???” 那原本徑直朝外走去的身影猛地停住了腳步,扭過身來朝容慎這邊望了望。 清寒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看到容慎之后微微有些訝異,不過緊蹙的眉毛很快就惺忪下來,朝她走過來。 果然是容恒。 只是他在這里做什么? 容慎可沒想到會在皇宮里碰見容恒,剛才那聲“二哥”也是下意識地叫出口的,這會兒容恒真的朝她走過來了,容慎又有點手足無措。 她已經(jīng)隱隱地察覺出了什么,因此而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面對她的“二哥”。 轉(zhuǎn)眼間容恒已經(jīng)走到了近前,就像往常一樣,容恒熟絡(luò)地給她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鬢發(fā),就如同他曾經(jīng)千百次幫她整理斗篷一樣,動作輕柔寵溺。 “怎么一個人坐在風(fēng)口上?”不怕染了風(fēng)寒么。 容慎下意識地想要往后退,躲開容恒的親近,可是雙腿卻像是釘在了地上一樣,心底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如果這個時候她躲開了,以后,許多許多個日子,她一定會后悔的。 “二哥,你怎么在這兒?”這么多年,容恒一向神出鬼沒,她卻從來沒有仔細想過,容恒都在做些什么,就好像今天,她也不知道,容恒什么時候和皇宮也這么親密了。 在他作為晟王遺孤的情況下。 容恒沒有回答,漆黑清潤的眸子深深地看著面色紅潤的小姑娘??磥砣~翡將她養(yǎng)的很好,她過得也十分幸福。 “阿慎,二哥要走了,往后……”在某個清晨或者午后,在朔風(fēng)撩起你斗篷上的兜帽,吹亂你的鬢發(fā)的時候,你會不會忽然想起我,想起你曾經(jīng)有過一個十分疼愛的二哥? 走? 去哪? 容慎幾乎立刻想起了這個清晨她做的那個夢,她和容恒站在繁盛的梨花樹下,容恒遞給她一枝梨花,在夢里他也說他要離開,可是,他要去哪兒? “你也要出門游歷了嗎?”容恒從前雖然很少在府上,可也沒有遠走過,不像容恪,被送到千里之外的嘉林去,這個時候他忽然要走,是因為京中形勢緊迫,他要躲開這段風(fēng)聲正緊的時候么? 容恒遲疑著點點頭。 他終于大大方方地見了葉騫,見了這個二十年前下令屠盡晟王府的皇帝,以晟王府遺孤的身份。 容恒說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有多少恨。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是他從未見過父母,也從未見過晟王府,他不知道晟王府三個字到底代表著什么,在他的記憶里,只有容明琮和盧氏,只有裕國公府這一大家子吵吵鬧鬧的人,他在裕國公府里長大,從不參與府上的事情,可是卻不可避免地把它當做了唯一的家。 當你的選擇并不能夠改變過去,卻會影響到現(xiàn)在的時候,你會怎么做呢? 高高在上的君王從來不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圣人,他一早就知道,所以當這個同他有著血緣的仇人居高臨下提出要求的時候,容恒認真仔細地考慮了。 裕國公府私藏余孽、欺君罔上的罪過他可以不追究,容恒也可以繼續(xù)做著裕國公府的二公子,只是,他必須離開,永遠地離開,此生不得再踏進京城一步。 這是皇帝的條件。 你瞧,高高在上的皇帝,在明明知道自己做錯了的情況下,還是用了“余孽”這樣的稱呼。 如果說在踏進晨思殿之前,容恒還對這個有著血緣關(guān)系的皇帝抱有著一絲幻想的話,那么在聽到他的條件后,感受到的,就只是徹骨的寒冷了。 好像一切的事情都可以這樣無聲無息地解決。他保住了一條命,裕國公府也保住了鮮花著錦的繁盛,而皇帝,則保住了一個秘密和一世的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