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天階月色涼如水。 柏清立在大殿前,舉止高雅,一顰一笑令人折醉。 她作為今日詩宴的主辦人,自然不會像普通貴女一樣蒙上面紗。舉酒祝詞以后,她淡淡笑道:“柏清不才,今日奉圣命為諸位新科進(jìn)士辦詩宴。圣上既將此重?fù)?dān)放在我一小女子身上,自然不敢有負(fù)圣托。然柏清自作主張,將涵苑仕女一同帶來與在座各位青年俊彥以詩相會,亦幸事也。如今酒過三巡,柏清有一玩樂提議,不知各位可愿一聽?” 在座的人無不知柏清大名,自然毫無異議。 柏清道:“今日既是詩會,無詩怎可?我涵苑仕女亦文采不俗,愿與各位聯(lián)詩。為防有些人傾慕佳人私下放水,女眷皆已蒙紗,無法辨別誰是誰。對詩最佳者,柏清備厚禮相送?!?/br> 淮小王爺跟柏清熟絡(luò),玩笑也開得毫無邊際:“什么厚禮,難道你柏大小姐以身相許不成?” 柏清跟他相熟,不惱反而戲謔:“若真是這樣,小王爺可高興了?” 那淮小王爺連忙擺手:“不不不,論才學(xué)我哪比的上他們,若真這樣我可得哭斷腸了?!彼€作勢提起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紙筆遞到我跟前的時候,我愣了愣。繼而推給寒露:“你去找柏清,讓她幫我寫一首詩?!?/br> 寒露瞪我:“公主做什么貶低自己,雖說您不一定比得上柏姑娘,可也是自幼受名師教導(dǎo),怎么小小一首詩也寫不出來嗎?還要請人家?guī)兔?,柏姑娘知道了指不定又要說您一頓。” 寒露振振有詞,說的是不錯,可是——我是真的不會作詩啊。 從前教習(xí)夫子讓我作詩,我哪次不是把他氣得半死?寒露把紙筆又推給我,滿懷期待:“公主加把勁,你一定可以的!” 哎呦,我壓力山大啊。 我提著筆,看左右姑娘們運腕如飛,絞盡腦汁愣是想不出一句來。 正冥思苦想之際,忽聽見高臺上有人發(fā)問:“柏姑娘,為何你沒有作詩呢?” 發(fā)問的好像是本屆的狀元郎,據(jù)說令很多人看好的一個后生。柏清淡淡一笑:“今夜我是主辦者,若介入其中豈不顯得有失公允?” 狀元郎又低頭,猶豫了會道:“在下久聞柏姑娘大名,傳言道大梁第一才女,思慕得緊,想請柏姑娘賜教。” 我明顯看見柏清皺了皺眉毛,但還是彬彬有禮:“頭銜什么的,都是外人謬贊,愧不敢當(dāng)。錢公子既是今年狀元,自是才華橫溢,柏清實不敢班門弄斧,還請錢公子落座作詩便是?!?/br> 這樣說,已經(jīng)很客氣了。不料那個姓錢的公子不知找臺階下,反而自尋其辱,掙白了臉譏諷道:“柏姑娘到底是真謙虛還是瞧不起在下?若是真謙虛,如何在詩宴上另請女眷羞辱我等仕子,若是瞧不起,又到底有幾分才學(xué)敢號稱大梁第一才女?!” 滿座皆靜。 我遠(yuǎn)遠(yuǎn)望去,看見坐在淮小王爺身邊的柏嶼舉樽抿了口酒,搖了搖頭。 “哦,這么說,我今日不跟你對詩倒是瞧不起天下仕子了?!卑厍迓曇魸u冷,“是么?!” 寒露緊捏著我的手小聲哀呼:“公主,完了完了,柏姑娘通常這么說話的時候就是有人要遭殃了,這個狀元郎惹到她了。” 我把她的手拂開:“淡定?!?/br> “取紙筆來?!卑厍謇事暎寥簧碜艘倭⒂诖蟮钪?,從來都不會被任何人掩蓋光芒。她冷冷一笑:“既然錢狀元有意賜教,柏清怎可居大。以十五句詩為止,您若在一炷香之內(nèi)接下,從此柏清封筆,再不復(fù)出入士林。” “玩這么大……”下面一片吸氣聲。要知道若非駑鈍,是個讀書人都能接十五句詩,柏清這是有多自信才敢下這樣的賭注? 那個錢狀元臉色一白,咬牙道:“既如此,若我輸了,此生永不入仕?!?/br> “不必?!卑厍迕锶灰恍Γ骸翱嘧x十?dāng)?shù)年光宗耀祖不易。” 紙筆很快取來,香已點燃,柏清卻懶得動筆,負(fù)手淡道:“請吧?!?/br> 錢狀元擰眉,半晌道:“佳音頻傳,三秋桂子,聊寄千里相思會?!?/br> “高人輩出,九州蘭芝,何須萬古拘一方?!?/br> 錢狀元一怔,不甘心道:“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下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br>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萬年,月影萬年?!卑厍宀患偎妓鞅憬由稀?/br> “……” “……” 眾人一片叫好,我懶得看他們玩文字游戲,悄悄問寒露:“駙馬來了嗎?” “沒呢,公主快別說話,我要聽他們對詩?!焙都奔贝叽?。 我嘆了口氣,唉,要是蘇行止此刻在這兒就好了,回頭叫他知道自己錯過了柏清這么風(fēng)華絕代的一面,肯定悔得腸子都青了。 我只這么出神一會兒,他們已經(jīng)對完十四對了,柏清揚眉睥睨,竟是世間千萬男子難以比肩的風(fēng)采。 她嘴角一勾:“錢公子,對了你這十四對,是不是也該我出一對了?”她也不看狀元郎,負(fù)手朗聲:“十載苦讀,一夕高中,競夸天下無敵手,是否是否?” 這是極其露骨的嘲諷了,在座諸人皆是面面相覷,且不論能不能對上,只這一句是否便足以叫他難以啟齒否認(rèn)。 銅獸香鼎中,只剩短短一截,再看狀元郎結(jié)結(jié)巴巴,已然詞窮。 柏清走了下來,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對不出?”下首的錢狀元臉色一僵。 柏清微微笑著,目視著他,等最后一寸香燃盡,一字一句:“千秋史載,萬古流芳,一顧世間博賢名?非也非也!” 說完,她俯下/身,望進(jìn)錢狀元的眼睛,她本就生的絕美,略略一笑更是勾人心魄,她就在這大殿之上,以眾人可聞的聲音,道:“心高氣傲,自負(fù)托大,難成大器?!?/br> 狀元郎臉色慘白。我嘆了口氣,眾人面前公然挑釁柏清,又不知收斂,這狀元郎的前途,算是毀了。 只見那個狀元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像神魂抽體一般。 柏清神色如常,招呼大家:“見笑了,還請各位繼續(xù)作詩吧。” 這樣一來,先前還對女子有偏見的書生,更無一人敢多言。 看了一場鬧劇,我又開始犯愁,這詩可怎么寫呀? 明月西沉,星子微墜,涼風(fēng)習(xí)習(xí),秋蟲啾啾。饒是把天看穿一個窟窿,我也做不出來啊。咬筆桿盯著寒露瞧了一會,忽然靈感一現(xiàn),刷刷寫下幾句詩。 秋分不在旁,寒露來添香。臨空問秋蟬,相思須幾行? 我洋洋得意,卷成一卷放進(jìn)竹筒交給寒露,“快去掛起來,你看著點掛,最好等柏公子過來的時候掛在顯眼的地方?!?/br> 寒露白了我一眼,鼓著腮幫子去了。 看在座的諸位小姐們個個翹首張耳,坐立難安,柏清遂道:“聯(lián)詩對詩最講究雅趣,若是看完再對不就沒了意思么。因此,我在后殿花園散落了一些小玩意兒,一式兩份,分別用粉囊和藍(lán)囊裝裹,諸位盡可自取,回來后拆囊相對,豈不有趣?” 哇,玩這么大,這樣一來少年少女們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后園幽會?就算幽會不成,撿到個相同的信物,也會對彼此心生好感吧? 噫~柏清不愧是柏清,做法真是大膽出格,一如其人。 我這廂還沒興奮完,就聽見旁邊有個小婢女甚是不喜的聲音:“也不知這旁邊做的是誰,竟然跟咱們小姐穿一樣的衣服,哼,待會兒要是趙公子認(rèn)錯可就不好看了。” 她旁邊小婢女附和道:“就是那位身輕如燕的李尚書的小姐跟咱們小姐穿一樣款式的衣服都被比下去了,漫說這個長得還有點……有點圓?!?/br> 我噗嗤一聲差點噴出剛喝下去的水,這個小丫鬟好會找詞語,圓?本公主這樣子健康活潑的叫……圓? 我突然想為逸王叔拘一把淚,世人號稱他識人無數(shù),斷言無誤,我十五歲那年他從封地來看望太后,曾給了我一句“明璋之姿,艷冠京華”的贊詞。不承想,多年未被人質(zhì)疑過的他,居然被兩個小丫鬟質(zhì)疑了,還用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詞:圓。 我想發(fā)笑,就聽見旁邊一道嬌滴滴又略帶了不屑的聲音:“你們兩個,什么人都拿來與我做比較,那些滿身銅臭小門小戶的,也值得拿來比?平白失了我的身份?!?/br> 兩個丫鬟立刻獻(xiàn)諂:“小姐說的是。”她們扶著那嬌滴滴的小姐起身去后園了。 我看著那位和我穿著一模一樣衣服的小姐,身如弱柳,氣性倒是高得很。只是她太瘦了,這淡紫云卷云舒服穿在她身上,一陣風(fēng)就能羽化飄走似的。 我懶得帶個嘰嘰喳喳的寒露跟在身邊,遂趁她去掛竹筒自己悄悄溜了出去。 后園里人不少,許多頂著輕紗斗笠的姑娘們在說笑,也有不少仕子認(rèn)認(rèn)真真在找尋錦囊。 錦囊丟在很明顯的地方,隨處可見。我拆了幾個以后,選了個竹葉編的蚱蜢,特意挑了個比較遠(yuǎn)的角落,坐在溝渠畔上的石凳上看月亮。 雖說并一定能恰巧和柏嶼選一樣的,但若邂逅一個俊秀青年,那也是很引人遐想的事啊。 月色迷人,心情微漾。 我坐在石凳上,幻想著一場美好的偶遇,忽然身后傳來一道清雅的聲音:“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公主回頭一看,一個妖孽男一身毛,正是一只人臉狐貍身的怪物,一聲尖叫立刻嚇?biāo)肋^去,全文完。啊哈哈哈哈哈。 咳咳,話說我知道自己這么寫會被人打死,so,接著往下看吧。 ☆、選擇 這一聲“姑娘”,又輕又柔,簡直酥化了我的心。 我興奮轉(zhuǎn)身,笑容僵在了臉上…… 蘇、蘇行止?他什么時候跑過來了?還這么一副溫雅君子的模樣?這廝,裝這么溫柔定然也是想跟哪個美人來一場邂逅來著!咦,我為什么要說也? 蘇行止仍是嘴角噙笑,與以往在我面前的形象大不相同,他又問了一聲:“姑娘?” 我忙回神,輕輕“嗯”了一聲。他笑問:“可否看看你手中的錦囊,我想看看我們是否有緣?!?/br> 我遲疑一瞬,默默拿出錦囊遞給他,我看見他伸手到袖子里,心里還有點兒小期待。我跟蘇行止默契也挺好的,不知道會不會和他選到一樣的。 “啊,在下竟和姑娘如此有緣,都選的竹編蚱蜢?!碧K行止喜上眉梢,“可見天意如此,在下與姑娘乃是情定三生的緣分?!?/br> 我:“……” 蘇行止你見誰都說這種情話么? 不過我跟他都選了竹葉蚱蜢,還真是心有靈犀呢。 “姑娘跟我走吧,雖然我有家有室,但夫人通情達(dá)理,雍容大方,肯定不會為難你的?!碧K行止見我拿回蚱蜢,又開始忽悠我。 我搖搖頭,他伸手入懷又掏了個錦囊出來,“你若不跟我走也行,可知你哪個姐妹選的這方石印,或者這個絲帕?或者這個玉雕?” 見他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掏出一樣又一樣的信物,我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敢情他這是拿了好多東西,見著誰就亮出同樣的信物以博取女子的好感?! 我頓時覺得剛剛那一絲絲的欣喜化作飛煙消失的無影無蹤,哼,欺騙我的感情!我氣得提腳就走。 “哎哎,夫人,就算你不跟我走,好歹也給你夫君介紹個美人吧?這夜色大好,我獨自一人待家里實在寂寞得很啊?!?/br> 我腳步一頓,回頭看他。 “你早就知道是我了?”我掀了斗笠。 蘇行止撐肘倚著石桌,懶洋洋道:“嗯,你這身衣裳我還是認(rèn)得的。” “切,華裳辨人啊。”我不快嘟嘴,“你沒瞧見有個小姐跟我穿的一模一樣么?” “有嗎?”蘇行止仰頭思索一會,“哦,是有個,整個人跟紙片似的,哪有你穿著好看?!?/br> 一怔,蘇行止居然在夸我好看?真是八百年難得一見!我內(nèi)心小小雀躍,臉上卻不屑:“你就瞎掰吧,早上你還說我胖來著?!?/br> 他站起身圍著我轉(zhuǎn)了幾圈,“我早上說的不錯呀,可這會兒——咦,難道我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