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費渡站在地下室狹窄的樓梯間里,這地方讓他不太愉快,但尚在忍受范圍內(nèi),因此并沒有聲張,只是皺眉思量片刻:“剛才那個司機說,盧國盛經(jīng)常私下里坐他的車,那么之前去龍韻城,也是私自行動了?他們這些小人物,雖然身上都有追蹤器,但平時并不會被管得那么嚴,畢竟真正走投無路的是他們,是他們求‘組織’收留——可為什么今天他才稍微耽擱了一會,對方反應(yīng)這么大?‘那些人’知道我們在追蹤盧國盛了嗎?” 駱聞舟沉默良久,心里開始發(fā)沉,懷疑這一次他們恐怕又要收到一具死無對證的尸體。 這時,他手機響了一聲,收到了一條來自肖海洋的信息—— 肖海洋坐在市局會議室的角落里,美其名曰“警方接待人員”,其實是個三句話不離“我們有規(guī)定”的“復讀機”,好話歹話一概不聽,把一幫憤怒的家長氣得臉紅脖子粗,要不是顧忌這里是市局,早就動手襲警了。 然而小眼鏡真正的任務(wù)其實只有一個,就是盯緊魏展鴻。 就在魏展鴻拿出手機后、神色突變的一瞬間,肖海洋已經(jīng)本能地感覺到不好,他來不及細想,當機立斷把手伸進桌子里,打開了一個微型的信號屏蔽器。 魏展鴻按下“發(fā)送”的一瞬間,手機信號突然被切斷了,信息不當不正地卡在中間,焦躁地轉(zhuǎn)了會圈,顯示發(fā)送失敗。 魏展鴻沉下臉,下意識地往周圍看了一眼,然而四下并無異狀,只有不耐煩的家長們圍著個左支右絀的年輕負責人——哦,墻角還有個四眼小警察——魏展鴻看了肖海洋一眼,沒拿他當回事。 小眼鏡就跟穿錯了大人衣服跑來打醬油的小朋友,整個人還透著一股笨拙的學生氣,三腳踹不出一個屁,就知道拘謹?shù)乇е鴤€筆記本往旁邊一坐。 魏展鴻感覺自己是疑心病過頭了,建筑物里信號不好是常有的事。他深吸了口氣,定了定神,不動聲色地往會議室門口走去。 門口一個值班員見狀連忙攔住了他:“先生您是要去哪,我們可以幫……” “我就去趟衛(wèi)生間,”魏展鴻皮笑rou不笑地打斷他,“怎么,怕我跑了?兒子在你們這扣著,我還能上哪去?還是說我們進了這里,連去廁所都得有人跟著?那我建議你們不如直接拿手銬逮捕我們?!?/br> 他最后一句話的聲調(diào)刻意提了起來,周圍好幾個家長聽見,頓時更搓火了。 趁著值班員一愣,魏展鴻收了皮笑rou不笑的臉,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大步走向樓道另一頭的衛(wèi)生間。 市局的樓道細而窄,窗戶也開得很不局氣,看著就憋屈,魏展鴻總覺得封閉的門窗把光和信號一起擋在了外面。他面色凝重,拿著手機一路走到了衛(wèi)生間里,四處晃了一圈,直到靠近窗口,手機里才總算有了一格隱約的信號。 魏展鴻連忙貼近窗邊,正要試著重新發(fā)送,突然,他眼角余光瞥見窗戶上好像映出了一團黑影,魏展鴻吃了一驚,猛地扭過頭去,誰知另一側(cè)的頸部卻被人重重一記手刀打了個正著—— 剛把鐵垃圾桶舉過頭頂?shù)男ずQ螅骸啊?/br> 一記手刀砍暈了魏展鴻的郎喬:“……” 郎喬先反應(yīng)過來,瞪起本來就大的牛眼,壓低聲音問:“肖海洋,你這是要干什么?” 信號屏蔽器是駱聞舟臨走的時候丟給他的小玩意之一,肖海洋當時打開只是下意識行為,后來眼看魏展鴻急急忙忙地離開會議室,專門往沒人的地方鉆,才確定他可能確實要和同伙聯(lián)系。 駱聞舟和費渡都不在,陶然被纏住了,肖海洋孤助無緣,心里一急,又不計后果了——眼見他好像找到了信號,肖海洋隨手抄起一個鐵皮的小垃圾桶,就要把魏展鴻當場打暈。 誰知他還沒醞釀好擊打位置與合適的力道,郎喬就不知從哪冒出來,一下撂倒了魏展鴻。 “你這是要干什么?”肖海洋脫口反問,“這是男廁所!” 郎喬:“……” 郎喬剛應(yīng)陶然的要求,和魏文川他們班的幾個學生打聽出了去參加魏文川生日會的都有誰,打算去找陶然匯報,正好看見肖海洋走進衛(wèi)生間。 肖海洋的肢體動作太緊繃了,氣勢洶洶的,好像是打算去找誰尋仇的,郎喬實在覺得奇怪,忍不住冒著長針眼的風險,在經(jīng)過的時候往里瞥了一眼,就瞥見了他舉起垃圾桶要給人開瓢的一幕。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又一起低頭望向暈倒的魏展鴻。 郎喬嘀咕:“這不是那小混蛋的家長么?” 肖海洋沒顧上理她,連忙趁著鎖屏前搶先拿起了魏展鴻的手機。 見上面有一條無備注號碼的信息:“少爺生日會里有鬼,時間地點?” 魏展鴻千鈞一發(fā)間沒能發(fā)送成功的信息是:“‘11.6’,龍韻城?!?/br> 肖海洋一瞬間心思急轉(zhuǎn),大腦幾乎要過載—— 根據(jù)魏展鴻的回答來推斷,“少爺”指代的應(yīng)該就是魏文川,但“有鬼”又是什么意思? 這個“鬼”說的是盧國盛嗎? 如果是的話,那這個語氣,這么看怎么像……盧國盛和魏文川在龍韻城私下見面的事,魏展鴻他們根本不知道! 對了,他想,這說得通。 盧國盛那天注意掩蓋行蹤,還叫同伙躲閃監(jiān)控,根本不是怕警察——龍韻城的監(jiān)控又不是天網(wǎng)設(shè)備,那是魏展鴻的地盤,魏展鴻怎么可能會老老實實地把監(jiān)控記錄交給警方?恐怕是第一時間抹掉的可能性最大。 如果是怕警察,他大可以聯(lián)系魏展鴻善后。所以盧國盛很可能是出于某種原因,私自出來見某個人,不希望組織知道,還找了同伙接應(yīng),同伙的車魏展鴻應(yīng)該是認得的,雖然姓魏的不至于沒事去翻看監(jiān)控玩,但他還是謹慎起見,沒留下車牌。 什么“反偵察”——鬧了半天是他們幾個自作多情。 可是…… 十一月初到現(xiàn)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些人一直沒注意到盧國盛私下接觸過魏文川,為什么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知道了? 肖海洋下意識地咬住嘴唇,一副鐵齒銅牙把嘴唇咬出了血。 通緝犯盧國盛的照片和身份沒有對外公布過,警方只在剛開始調(diào)查馮斌案的時候,給和馮斌一起離家出走的幾個孩子看過照片。 而王瀟、張逸凡他們那幾個孩子,除了受害人馮斌以外,都沒有資格得到魏文川的邀請,那天也都不在龍韻城。而案發(fā)前去過龍韻城的,現(xiàn)在基本都在市局等候訊問,這回警方的重點是校園霸凌,并沒有和他們打聽過盧國盛這個人。 也就是說,除非當事人魏文川滿世界嚷嚷自己認識一個罪大惡極的通緝犯,還買兇殺了同學——否則,恐怕只有王瀟一個人,能機緣巧合地把那天的生日會和馮斌的謀殺案聯(lián)系在一起。 這一條關(guān)鍵信息頭天傍晚才被費渡和肖海洋誤打誤撞地問出來,從昨天到現(xiàn)在,如果沒有誰不小心被竊聽、不小心泄密,那應(yīng)該就只有他們四個人知道。 到底哪里出了紕漏? 對方已經(jīng)什么都知道了嗎?那么他們會不會把盧國盛的尸體當成壁虎的尾巴拋出來,再一次斷臂求生,讓他們死無對證? 肖海洋一時心亂如麻,越緊張越捋不清頭緒。 就在這時,郎喬探頭看了一眼那手機頁面:“生日會?魏文川的生日會嗎?原來是在這里開的?!?/br> 肖海洋詫異地回頭看了她一眼。 “陶然剛才讓我去對付那幫問題青少年,順口問問他們,都誰去過魏文川的生日會?!崩蓡陶f,“剛問完,正打算告訴他呢?!?/br> 肖海洋愣了愣,片刻后,他想到了什么,瞳孔驟縮:“你在哪問的,怎么問的?” “審訊室,就203那間,”郎喬說,“就……結(jié)束問話的時候跟每個人都隨口提了一句——陶副也沒告訴我問這個干嘛?!?/br> “每個人你都問了?”肖海洋急迫地問,“你提到時間地點了嗎?回答你的學生有人提到過嗎?” “除了魏文川都問過了,”郎喬對著手機屏幕上的信息內(nèi)容一揚下巴,“時間地點沒有人提,我也是剛在你這看見的――到底怎么回事?” 肖海洋抽了口氣,原來紕漏在這里! 如果是他們四個人中的誰泄密,或者更絕對一點——有人頭天晚上跟著他和費渡去了王瀟家,從王瀟嘴里得知了這條信息,那么時間地點,以及盧國盛出現(xiàn)過的事實是顯而易見的,不必臨時詢問魏展鴻! 所以這是郎喬不過腦子的問話引起了懷疑,有人竊聽了她的問訊過程! 肖海洋的心在狂跳,腦子空白了三秒,隨后,他狠狠一咬舌尖,回過神來——不,沒到慌張的地步,對方只是聽到郎喬反復問一個不相干的生日會,起了疑心,不見得真的知道盧國盛和魏文川私下里接觸過的事,“有鬼”這個字眼可能泛指“出了紕漏”“有異常情況”。 他心里對著自己連念了三遍“冷靜”,然后捧起魏展鴻的手機,小心翼翼地刪掉了“龍韻城”三個字,猶豫了一下,他動手把地址改成了“鳳棲城”。 “鳳棲城”在南城,也是魏展鴻的產(chǎn)業(yè),和“龍韻城”一南一北,正好是條大對角線,取了個龍鳳呈祥的意思。肖海洋頭天晚上睡不著覺,在網(wǎng)上搜索魏展鴻信息,記住了這些。 此時,肖海洋不知道蜂巢突然失蹤的司機觸動了對方緊繃的神經(jīng),他只是希望聊勝于無地放出一點假信息,雖然魏文川去沒去過鳳棲城,對方可能一查就知道不對勁,但至少能迷惑他們一會。 無論怎樣,只能寄希望于駱聞舟動作夠快了。 看見信息顯示發(fā)送成功,肖海洋吁了口氣,隨后,他又拿出自己的手機,給駱聞舟發(fā)了一條信息:“11月6日,魏文川在鳳棲城請了幾個同學吃飯?!?/br> 如果是駱聞舟收到這條信息,他應(yīng)該能推斷出很多信息,如果他的手機被動過手腳,對方也不會看出破綻。 郎喬一臉找不著北:“你在跟老大聯(lián)系?這又是什么情況?老大今天去哪了?” 肖海洋看了她一眼,沒吭聲,發(fā)完信息,他揣起了魏展鴻的手機,打算動手把他推進小隔間。然而這姓魏的看著瘦削,份量著實不輕,被他這么一折騰,竟然有點快醒的意思,幸虧郎喬又上來給他補了一下。 肖海洋神色復雜地看著她:“你什么都不知道,為什么要幫我?” 郎喬:“我不幫你,你搬得動嗎?” 肖海洋:“……” 郎喬白了他一眼,噴了口氣,心說:這個廢物。 接著,她一彎腰撈起魏展鴻的兩條腿,和肖海洋把人抬進小隔間,綁成了一團。 “不想告訴我就算了,”郎喬不是第一天上班,也知道有些調(diào)查可能會在一定時間和一定范圍內(nèi)保密,雖然被排除在外心里還是很不愉快,她伸手點了點肖海洋,“比起嫌疑人,我當然更相信平時和我一起工作的同事,但你要是讓我信錯人,你就給我小心點,回頭我弄死你?!?/br> 說完,她走出男廁所,在門口張望了一番,確定沒人看見她,才打算偷偷溜走。 “哎,”肖海洋突然叫住她,“203那間……好像上次駱隊審周懷瑾也是在那,你用那間屋子的時候,說話小心一點?!?/br> 司機孫家興被綁走的現(xiàn)場已經(jīng)處理干凈了,費渡的人把車四門打開地丟在高架橋下,司機身上的制服和追蹤器整整齊齊地擺在那,上面還壓了一封打印出來的“辭職信”,看起來就像他自己逃走的一樣。 他們剛撤退后沒多久,就有另一撥人來到了這里,幾個男人下了車,里里外外檢查起孫家興的黑色別克。 忽然,其中一個人按住耳機:“鳳棲城?收到?!?/br> 他說著,迅速拿出手機翻看起什么,片刻后搖搖頭,對耳機里的人說:“孫新近期應(yīng)該沒去過城南,車上有一封辭職信,這人可能是自己跑的,要繼續(xù)追查他的行蹤嗎……好,知道了,是,我們這就回去。” 戴耳機的男人一揮手,周圍的人訓練有素,把那輛被遺棄的黑色轎車一起開走了。 費渡皺緊眉掃了一眼駱聞舟的手機:“那位肖兄這是什么意思?” 駱聞舟盯著肖海洋發(fā)給他的信息看了一會:“不知道,信息太少,我現(xiàn)在沒法判斷……所以盧國盛到底隱蔽在什么地方?快點,碰運氣也好,怎么都好,無論如何要爭取。” “這個地方肯定和蜂巢有聯(lián)系,”費渡飛快地說,“但一定不是附近,他們那么有錢,狡兔三窟,不可能可著一個山頭挖。” 駱聞舟立刻跟上他的思路:“所以從蜂巢去盧國盛的藏身地點很可能會需要交通工具?!?/br> “但交通工具不是迎賓車,”費渡說,“剛才那個姓孫的司機沒說謊,他們從藏匿地點到蜂巢,再從蜂巢去別的地方,這是兩條線,互相之間應(yīng)該是保密的,否則防火墻就沒有意義了,迎賓車的司機們也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br> 一人配一輛車未免太奢侈,也不現(xiàn)實,會增加好多泄密的可能性。 連指紋都不敢留下的通緝犯們也不可能放心大膽地整天乘坐公共交通,所以…… “剛才那司機說什么?盧國盛假名是盧林,假身份是蜂巢的檢修電工——對嗎?”費渡突然站直了,“員工……有沒有可能是員工班車?” 駱聞舟一愣。 費渡不等他回答,已經(jīng)拿出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是我,方才進去的兄弟們還有仍在蜂巢里的嗎……我就知道你們不會聽我的乖乖撤出來——那就麻煩幫我個忙,潛進去替我查查蜂巢的員工班車車次和路線?!?/br> 與此同時,南城鳳棲城中,幾個神色嚴峻的人闖進了監(jiān)控保安室,經(jīng)理見到總公司的人,并不敢質(zhì)詢,噤若寒蟬地在一邊陪著。 “要11月6號的監(jiān)控——魏文川當時訂的哪個包間?” “魏、魏文川?”經(jīng)理一邊手忙腳亂地讓人幫忙調(diào)監(jiān)控,一邊叫人去查包間消費記錄。 “快點!” 秘書一頭不明所以的熱汗沖過來:“經(jīng)理,小魏先生最近沒有來過咱們這。” 經(jīng)理怒道:“沒讓你查最近,讓你查上個月的……” “11月6號的,”秘書小聲說,“我從10月6號查到了12月,都沒有?!?/br> 經(jīng)理眼睛一立,正要說什么,旁邊匆忙來要監(jiān)控的男人臉色卻是一變,大步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