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費渡手機上收到了一封完整的班車路線圖:“我知道了,走——” 第124章 韋爾霍文斯基(三十四) “班車線路總共有四條,應該是找專業(yè)機構規(guī)劃的,兼顧了效率、成本與員工早晚換班時間,非常合理,途徑的每一個站點都在人流相對比較集中地帶,你知道我國的‘鄰里文化’,在這種地方會很難藏匿,但這里面有三條線路是‘環(huán)線’,只有一條是單程?!辟M渡略微一頓,“環(huán)線上的每一站都會隨時上下人,只有單程車才有‘終點站’?!?/br> 駱聞舟盯著他:“所以?” “這條單程線路是東西向,上午送夜班下班的工作人員,從蜂巢到科技園,十點出發(fā),十二點抵達科技園,下午回來卻是兩點從科技園發(fā)車,四點到蜂巢,中間兩個小時間隔,班車需要一個停車場和休息站……” “我明白你的意思,”駱聞舟打斷他,“但這是全憑想象?!?/br> “有依據(jù),有兩個依據(jù),”費渡說,“第一,這條單程線的后半程與去年就開通的地鐵十號線延長線方向一致,功能基本重疊,其中一個班車站點和十號線地鐵站的最近距離不到兩百米,如果我是管理者,我要么會刪除整條線路,要么會把后半程截斷,把它變成一輛地鐵到公司的擺渡車,多余的班車線路是很消耗管理成本的?!?/br> “也許蜂巢特別財大氣粗,不在乎這點錢;也或許管理人員工作懈怠,反應不及時,這都有可能。”駱聞舟大概是隊長當慣了,一旦碰到正事,特別是時間緊迫的時候,態(tài)度就會非常強勢,他一口氣說到這里,才想起這是費渡,不是他的哪個小弟,連忙略微緩和了語氣,“如果你能確定盧國盛從藏匿地點到蜂巢確實需要使用交通工具,而且所用的交通工具一定是班車,那么我同意你的推斷,這條線路確實比環(huán)線可疑,但問題是,你怎么能肯定呢?為什么不是送貨車?為什么不是一個專門給這些人用的小巴?” 費渡沉默下來,他是個“包裝精良”的人,不用力晃他、逼迫他,就很難窺見里面裝了什么,然而這一刻,駱聞舟突然覺得他眼底好像有一層濃重的陰影掠過。 駱聞舟:“你……” “因為我聽到過一句話。”費渡說著,抬頭看了一眼樓梯間的天花板,那吊頂制作精良,是一條張口欲嗜人的蟠龍的形狀,這么多年了,依然完好無損、戾氣逼人,“就在這個地方。” “那天我在地下室里翻看到畫冊計劃的全部細節(jié),正在奇怪這是什么東西,就聽見費承宇一邊打電話一邊從外面走進來。”費渡的語氣非常平淡,幾乎毫無起伏地說。 他沒說這間地下室非經(jīng)費承宇允許,是不得擅自入內(nèi)的——盡管他在這里有一張旁觀刑罰的小書桌。他兜里有一顆同學送的彩色玻璃球,不小心掉出來滾下了樓梯,在地下室門上砸出“?!钡囊宦暎@種東西是不能讓費承宇看見的,他連忙追下去,發(fā)現(xiàn)那地下室的門竟然沒有關嚴。 十歲左右的男孩,自我意識萌芽,好奇心旺盛,基因里就有叛逆的苗頭。 因此他沒經(jīng)過費承宇允許,走了進去,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正想驚慌失措地逃出去時,聽見了費承宇的聲音…… “如果我沒記錯,他當時說的是‘在終點站給他們弄幾個民房,我給你們錢不是建狗舍用的,難道還要把一堆破銅爛鐵當神兵利器伺候嗎?不愿意住就讓他們滾,有的是警察等著抓他們立功呢,以后誰再不小心泄露行蹤,連跟他住在一起的人一起陪葬?!?/br> 費渡在轉(zhuǎn)述費承宇的話時,無論語氣還是肢體語言,都和他平時有微妙的差別,駱聞舟幾乎有種錯覺,仿佛他是在不由自主地模仿那個男人。他心里隱約覺得不對勁起來——畫冊計劃,那都是十二三年前的事了,費渡那時候才上小學幾年級? 要多深的印象、多少次的回憶,才能讓一個人把童年時候的一段話記得這樣分毫不差?可是此時每拖一秒都是致命的,并沒有讓他追溯舊事的時間。 駱聞舟只能倉促地問:“終點站,你確定沒聽錯、沒記錯?” “沒有,”費渡目光篤定而平靜地回視著他,“我考慮過很多次這個‘終點站’指的是什么,方才聽見那司機的話,才意識到,班車也有終點站。” 駱聞舟原地沉默了兩秒,當機立斷地拍了板:“走!” 此時,敵人們的視野仍在南城。 鳳棲城的經(jīng)理一頭霧水,一路小跑著跟上來查監(jiān)控的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這一出聲,前邊那一臉焦躁的人回手一把薅住經(jīng)理的領子:“去給查你們總部旗下所有的餐飲生意!” 經(jīng)理一米七出頭,和高大健壯一點關系也沒有,幾乎被對方原地拎了起來,不由自主地拖著走:“不是……總部旗下所有,大哥,這個要跟總部的大老板申請啊,我怎么有資格查?” 那人咬了咬牙,把他扔到一邊,抄起電話:“聽我說,魏展鴻那邊不樂觀,恐怕是被人控制了,鳳棲城這邊什么都沒有,我們被人耍了——從現(xiàn)在開始無論用什么辦法,地毯式地搜也好,去他們學校查也好,我必須要知道那天他在哪,發(fā)生了什么事!” 魏展鴻的情況非但不樂觀,簡直是斯文掃地,肖海洋不敢離開,干脆裝便秘留在了衛(wèi)生間。 郎喬則在走出老遠后,心里仍然琢磨著肖海洋的話——肖海洋的意思她聽明白了,她方才在203審訊室里問的話被人聽見,而且泄露了出去。審訊過程被人聽見是很正常的,尤其是審問某個案子中關鍵人物的時候,負責人或者其他同事為了掌控進度,都可能隨時到監(jiān)控室去旁聽。 郎喬腳步一轉(zhuǎn),順扶手上樓來到了三樓監(jiān)控室。 監(jiān)控室在最里面的房間里,外面的窗戶上有一個攝像頭,剛好能把經(jīng)過的人都拍下來,正值周末,跟沸反盈天的二樓相比,這里簡直是幽靜的,郎喬下意識地往四下張望了一番,閃身走進監(jiān)控室,把監(jiān)控室旁邊外窗上的攝像頭記錄調(diào)了出來。 會是誰呢? 寒冬臘月,又是星期天,沒事的不會往單位跑,值班的和刑偵隊的都忙得四腳朝天、分身乏術……郎喬飛快地把監(jiān)控記錄翻了一遍,意外地皺起眉——沒有人。 整個一上午,三樓都靜悄悄的,沒有人上來過! 郎喬低聲嘀咕了一句:“見了鬼了……” 此時,費渡的人已經(jīng)先他本人一步,趕到了科技園。 司機孫家興被他們五花大綁地扔在了地下室,費渡找了倆人看著他,帶著那十分機智的胖子老陸趕了過去。途中老陸接了個電話,片刻后,對費渡說:“費總,兄弟們把方圓五公里之內(nèi)能停車和加油的地方都轉(zhuǎn)了一圈,距離科技園西門大概兩公里的地方,有個建了一半停工在那的爛尾生態(tài)園,旁邊有現(xiàn)成的停車場,還有個很小的私營加油站?!?/br> 駱聞舟“私人加油站?” “對,附近有一些城中村,村民們平時用到一些拖來或者拉貨車,一般也不往遠處走,私營的加油站比那些的加油站便宜一些。”老陸說,他有些拘謹?shù)貙︸樎勚坌α诵?,那笑容禮貌有余真誠不足,仿佛是看在費渡的面子上勉強壓抑著對身邊陌生警察的警惕,他仍然是一身暴發(fā)戶的打扮,然而不裝瘋賣傻的時候,身上那股精明、內(nèi)斂甚至有些兇悍的氣質(zhì)卻顯露了出來,身上的金鏈子和皮襖都顯得厚重深沉起來,“我讓他們放無人機航拍器看一眼?!?/br> “駱聞舟,我是市局刑偵隊的?!瘪樎勚鄄煊X到對方隱約的防備,主動搭了句話,“兄弟怎么稱呼?” 在司機孫家興面前口若懸河的胖子客套地沖他一點頭,惜字如金地回答:“幸會,我叫陸嘉?!?/br> 駱聞舟察言觀色,沒再說什么,翻了翻手機,他偷偷連上內(nèi)網(wǎng)搜了一下“陸嘉”這個名字,忽然一頓——“327案”中,最后一個、也是最慘的一個受害人,來認尸的家屬登記的名字就是“陸嘉”,與受害人的關系是“兄弟”。 這時,加油站和爛尾生態(tài)園附近的航拍圖像傳回來了。 不是班車??繒r間,停車場上空蕩蕩的,加油站也是門可羅雀,“生態(tài)園”雖說是建了一半停工的狀態(tài),后面依山而建的一排員工宿舍似的小民房卻明顯是常年有人的狀態(tài),好幾戶門口掛著衣服,幾個男人在一個小院里頗為悠閑地打牌。 這時,一個膀大腰圓的男人從后院走出來,手里拎著一個飯盒,他經(jīng)過的時候,原本在院子里打牌的幾個人全都噤若寒蟬地緊繃起來。 那拎著飯盒的男人看也不看這幾個人一眼,徑自走到東側(cè),航拍器緊跟著轉(zhuǎn)了個角度,拉近鏡頭,那里竟然開了扇小門,黑洞洞的,有個地下室! 鏡頭清晰度差了一點,但拍到了那男人的側(cè)臉,隱約能看見他臉上有一道可怖的傷疤,整個貫穿半張臉,還瞎了一只眼。 駱聞舟猛地繃直了后腰。 陸嘉:“怎么?” 駱聞舟:“這人好像是幾年前通緝的一個入室搶劫犯,瞎的那只眼是其中一家男主人反抗時用菜刀砍傷的,目擊者、證據(jù)和監(jiān)控俱全,這個人就是從人間蒸發(fā)了,當時鬧得很大,沒記錯的話那個區(qū)分局主抓刑偵工作的領導還被免職了,他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一只眼’,他在給人送飯,地下室里是不是關了什么人?” 陸嘉輕輕地咬住牙,一字一頓地說:“盧、國、盛?!?/br> 盧國盛鬼迷心竅,私自替一個半大孩子殺人——殺就殺了,還出了紕漏。 現(xiàn)在各方都在密切注意著警方動態(tài),一旦警方查出了問題,他們可能會立刻讓盧國盛以恰當?shù)姆绞剿劳?,尸體丟給警察結(jié)案。 陸嘉的手機震了一下,他一把抓起來,聽了片刻:“費總,龍韻城的衛(wèi)衛(wèi)說,她看見經(jīng)理帶著幾個人氣勢洶洶地奔監(jiān)控室去了?!?/br> “讓衛(wèi)衛(wèi)馬上離開那?!辟M渡一腳油門下去,車已經(jīng)超速到了時速一百八,抬頭就能看見那小加油站了,“找人去接她。” 陸嘉:“費總,咱們動手吧?” 駱聞舟:“不行,等等?!?/br> “不能等了,”陸嘉沉聲說,“駱警官,你還打算叫后援嗎,你確定你叫來的是后援,不是給對方通風報訊?” 駱聞舟一把按住那胖子的肩膀,也不見他怎么動手,陸嘉的電話就到了他手上。 陸嘉:“你……” 駱聞舟單手格開他,飛快地用胖子的手機撥了個號:“喂,爸,是我——” 龍韻城中,面色鎮(zhèn)定的女孩靠在墻角,聽著旁邊亂哄哄的腳步聲,深吸了幾口氣,在他們過去之后小心翼翼地閃進員工通道,飛快地從后門脫身。龍韻城的經(jīng)理一路小跑,氣喘吁吁地說:“魏少爺那天確實在這,叫了一幫孩子鬧騰到下午,用的是‘潛龍在天’那個包間?!?/br> “我要知道那天包間里都有什么人?!?/br> 經(jīng)理親自上前,飛快地調(diào)出了當天的監(jiān)控記錄,從魏文川呼朋引伴抵達開始快進后翻,一直翻到所有學生結(jié)伴離開,上菜的服務員來了又走,包間里偶爾出來個半大孩子往返衛(wèi)生間——再沒有別人靠近過這個包間。 龍韻城的經(jīng)理一口氣提在胸口,只知道對方是總公司那邊下來的,并不知道他們要看什么,猶猶豫豫地問:“是魏總叫您來查的嗎?懷疑公子是交了什么壞朋友?我看這……這都是孩子們,好幾個人還都穿著校服,沒有什么吧?” 查監(jiān)控的人沒理他,皺緊了眉頭。 沒什么? 沒什么警察為什么會那么問,為什么會刻意誤導他們? “不要快進,從頭再查一遍,你們幾個——周圍其他攝像頭的監(jiān)控記錄一起查。” 這時,陶然好不容易擺脫了瘋狂的家長們,正在陸局辦公室里聽訓,電話突兀響了,失蹤了半天的駱聞舟終于再次和他們聯(lián)系上了。 陶然長出了口氣:“喂,駱隊……嗯,我在陸局這里?!?/br> 一聲“駱隊”剛出口,陸有良就抬起頭。 只見陶然臉色倏地一變,調(diào)門都高了:“什么?你確定?” 距離西科技園最近的分局迅速接到命令,值班刑警們額外申請了配槍,趕往案發(fā)地,與此同時,數(shù)輛警車也從市局后門沖了出去。 而就在這時,正在龍韻城里掰扯監(jiān)控的“調(diào)查員”同步接到了一個神秘電話,他只聽了兩句,臉色就變了,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不可能……不、可、能!他們怎么追蹤到那的?蜂巢沒有異……狀……” 他說到這里,驀地想起了蜂巢那個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神秘失蹤的司機,瞳孔驟縮。 這時,旁邊有個手下說:“等等,這不對勁,從十二點五分到十二點一刻之間的被人剪了十分鐘,這里都不連貫了?!?/br> “媽的!” 第125章 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五) 陶然很有執(zhí)行力,也很有親和力,與朋友同事相處,總是寧可自己吃虧也要讓大家都舒服,他可以自己辛苦奔波、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舍生忘死,但一旦壓過來的責任超過他認為自己所能負擔的——譬如要是他的某個決定可能影響很多人,他就會因為不知如何兼顧而格外猶豫。 他可以獨當一面,但是不能帶著很多人一起獨當一面,因為危急情況下,他的第一反應總是征求別人的意見。 自己看著成長起來的后輩,陸有良心里也有幾分了解,只是他沒想到陶然給駱聞舟當了這么久的副手,在這方面依然沒有一點進步——駱聞舟不在,陶然就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陸局第一時間先找到了科技園開發(fā)區(qū)的公安分局,讓他們就近先行趕到,隨后按住了電話,抬頭逼問陶然:“駱聞舟人在哪?他今天到底干什么去了?現(xiàn)在又是什么情況?” 陶然木頭樁子一樣戳在原地,一臉茫然地和他大眼瞪小眼片刻,這才如夢方醒似的摸出電話:“哦,您等等,我問問他。” 饒是陸有良平時對后輩們都比較寬容,此時還是給氣得冒煙:“陶然!你今天這是什么狀態(tài)?一個駱聞舟溜號,一個你找不著北,你倆以后還想不想干了!” 從早晨眾家長們?nèi)壶嗛_會似的把陸局召喚來開始,陶然的挨訓生涯就沒有停歇過,這會可能是聽得有點麻木了,死豬不怕開水燙地把頭一低,他悶頭問:“陸局,那我現(xiàn)在跟誰匯報?” 陸有良:“……” 理論上,是不應該由陸局親自主抓偵破工作的,可是駱聞舟不知所蹤,周末時間、又是突發(fā)情況,其他人也是鞭長莫及,陶然更是指望不上,他左顧右盼,發(fā)現(xiàn)無人可用,只好抓起外套往身上一披,沖陶然一揮手:“你跟著我。” 在陸有良轉(zhuǎn)身的瞬間,陶然臉上那種“不在狀態(tài)”的茫然之色潮水似的消失了,他用力閉了一下眼,二話沒說,邁開腿跟上了陸局。 龍韻城中,所有人噤若寒蟬地看著那前來調(diào)查的男人,男人的表情被暴怒扭曲,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又重新冷靜了下來,一言不發(fā)地沖身后幾個保鏢模樣的人遞了個眼色。 手下人立刻會意,連經(jīng)理再保安,把整個監(jiān)控室中全清了場。 這掛著魏展鴻公司“特別顧問”名頭的神秘調(diào)查員陰沉著臉,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撥號聲漫長如凌遲,響滿了三聲,對方才接起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對方的聲音格外低沉喑啞。 “喂,科技生態(tài)園管理處,你找誰?!?/br> “一只眼,”調(diào)查員長長地舒了口氣,低聲說,“蜂巢讓風‘刮掉’了,你們那馬上也要‘變天’,把‘垃圾’處理干凈,準備找個地方躲一躲?!?/br> “一只眼”輕輕地抽了口氣,仿佛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到了,頓了一下,他才壓著聲音說:“‘垃圾’……怎么個處理法?” “處理干凈,你聽不懂嗎?刀割斧砍一把火燒干凈——隨便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