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看來對方為請她是做足了一番功課,寧蝶面有歉意,“不是,我眼下確有要緊事?!?/br> “寧小姐,”李盛像是豁出去一般,如果資金再不到位,那之前和他談好的演員也只能面臨解約,他說道,“寧小姐不是欠霍將軍一百塊大洋嗎?您如果每月有這二十五塊大洋,不出幾個月定能還清,而且我擔(dān)保,我找您簽約魅晨是陳先生一個人的意思,和霍將軍絕對無關(guān)?!?/br> 寧蝶一聽,頓足,好似在思索,又好似是在猶豫。 連薛雪兒那樣的紅人,據(jù)說樂星給她的月薪也才百來塊大洋,她一個名不見經(jīng)轉(zhuǎn),唯獨(dú)跑了兩場龍?zhí)椎娜硕奸_出月薪二十五塊,確實是福利深厚。 李盛再接再厲,“陳先生尊重您的選擇,您和霍將軍的私人事,陳先生說了絕不插手?!?/br> 寧蝶把合同拿過來,看了看,確定李盛說的屬實,可是為什么一定要簽她,寧蝶復(fù)抬眸,“我現(xiàn)在就可以簽,但前提是,我要預(yù)支第一個月的薪水?!?/br> 總之還清錢再考慮吧。 李盛忙不迭地遞上鋼筆,寧蝶在那規(guī)規(guī)矩矩排列的繁體字后面,潦草地簽下“寧蝶”二字,此時的她只想著如何還清霍丞的欠款,然后再不用見面,卻殊不知這紙合約,徹底將她的人生推向另一個軌跡,自此西南的電影圈,進(jìn)入百花齊放的鼎盛時期。 然這時的寧蝶簽完合約后,拿完錢只是和李盛說了聲告辭,和林萊玉攔住一輛黃包車,要匆匆地趕去醫(yī)院。 林萊玉知自己好姐妹要進(jìn)軍電影圈,半是同喜半是憂愁,寧蝶性子太軟,她怕寧蝶受人欺負(fù)。 不如自己也簽魅晨吧,她這樣一想,心里暗自有了決定。 去看望李鳳的當(dāng)天,李鳳也出院了,這病本是心病,自個女兒回來哪有不痊愈的道理,兩家人回家熱熱鬧鬧地湊一桌吃飯慶祝,李媽還特意買了鞭炮在樓下放了幾響,一是去晦,二是迎喜。 飯桌上李鳳頻頻給寧蝶夾菜,眉開眼笑地道:“這次多虧是寧蝶,不然我們家萊玉還得受苦?!?/br> 寧蝶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其實是她連累林萊玉。 “哎呀,媽,寧蝶臉皮薄,您再夸下去,她飯都吃不成了?!绷秩R玉清楚自家好姐妹是在內(nèi)疚,適時地解圍。 李鳳連道幾聲好,然后吃了幾筷子菜,突問:“誒,寧蝶,你是想什么法子把我們家萊玉救出來的?” 這一問,全部都把目光看向?qū)幍?/br> 連林萊玉都好奇了,這霍先生到底和寧蝶怎么認(rèn)識的。 “我……”寧蝶支吾地回答不上,知女莫若母,蘇梅道,“定是什么朋友幫忙,小蝶又不好解釋詳細(xì),對了,今年棉花上漲,做棉被要比去年貴幾角?!?/br> “可不是,”李鳳的注意力跟著被支開,“現(xiàn)在全國的物價都在漲,趁著手上寬裕,該置辦的都得先置辦?!?/br> …… 寧蝶擔(dān)心話題總算是終結(jié)。 下午趁郵局還未關(guān)門,寧蝶帶著李盛給的大洋出去一趟,她把錢裝進(jìn)袋子里,寫上霍丞的辦公地址,想了想,又留了一行字,然后一共交給服務(wù)小姐,讓其三天后再送。 走出郵局的大門,寧蝶呼吸一口冷空氣,頓覺神清氣爽,她站在一人高的英式路燈下,仰頭看天空開始飄落的雪花,遲緩地伸出胳膊,輕盈的雪落在手心,化成冰冷的水漬,她一聞,好似能從里面嗅出沁人心脾的香味。 三天后,寧蝶身在南下的火車。 西南的天陰晴不定,前日放晴,卻又下雪,今日上午剛晴,雪又來了。 因林萊玉的事,霍丞這兩日為償還人情,陪比利先生游遍西南出名的舞廳和戲園,竟一時抽不開時間去問寧蝶的近況。 他落坐在辦公桌后面,外面的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灑落,秘書敲門進(jìn)來遞給他一個沉甸甸的信封。 只看到寧蝶的名字,霍丞已是罕見地在下屬面前露出微笑,甚至幼稚地把信封搖了搖。 嘩啦啦地響。 會是什么?他的寧蝶是要送他什么? 霍丞拆開信封的手都有些激動地發(fā)顫,等這個特大的信封拆開,入目先是白花花一片的大洋。 他把大洋傾數(shù)倒出,再使勁抖了抖,一張薄薄的、小小的紙片,顫悠悠地飄出。 拿起來一看,上面娟秀的筆跡寫道—— “霍先生,此有二十五大洋,可二十五日無需作陪。勿念?!?/br> 霍丞的臉色呼啦一下黑得難看。 ☆、第12章 秀秀 寧蝶和蘇梅說學(xué)校寒假有活動安排,這陣子需得住在外面。 她把行禮收拾妥當(dāng),提著藤箱出門,在樓下遇著了林萊玉。 恰是在等她,林萊玉揚(yáng)揚(yáng)手里白紙黑字的合同,清晨的光色里,她紅唇里呵出奶白的冷霧,笑道:“這次咱兩可要一起去并洲?!?/br> 原來是林萊玉通過李盛的名片聯(lián)系上人,憑她的姿色和條件,順利地和寧蝶簽了同一部戲。 寧蝶沖她柔柔地一笑,自是欣喜。 兩人搭上的是西南去并洲最早的一班火車,候車廳里人數(shù)少得可憐,售票的服務(wù)員打著呵欠,柔著眼給她們車票。 等登上車,全然是另一番情景,放眼一望,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氐娜?,站著坐著,全無秩序,皆衣裳質(zhì)樸,仿佛帶著洗不凈的泥漿味,更有人胳膊上挽的籃子里裝上體型小的家禽,咯咯地叫喚。 寧蝶尋好自己的位置,把藤箱放入懸在上方的置物架上,又接過林萊玉的箱子一并放上去。 兩人坐定后,林萊玉用手在拍橘色大衣外套上的灰塵,都是剛上車一路走來蹭到的灰,她不解道:“怎么這車上這么多……” 她話沒說完寧蝶也懂了,遞給她一塊手帕凈手道:“并洲是一個小村莊,據(jù)說那里多山,不似西南和西北平原廣?!?/br> 所以百姓生活,多是拮據(jù)。 來西南和西北工作的并州人,也是多數(shù)從事底層的苦力活。 林萊玉啊了一聲,苦臉道:“那咱兩過去那邊,日子該多可憐。” 寧蝶接回自個的手帕,“你來前就沒打聽并州是什么地方?” 林萊玉搖頭,她只是跟著寧蝶走。 “放心,我在,你吃不了苦?!睂幍矒岬嘏呐乃氖直?。 兩人昏睡了一天一夜,第二日方到并州。 下了火車,迎接她們視線的即是蔥蔥郁郁的大山,和望不著邊際的藍(lán)天。 而這里的氣候,竟然是四季如春。 兩個人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入山口,山腳下的村戶呈魚鱗依次往遠(yuǎn)處排開,這里生活閉塞,極少見到外來人,看到寧蝶和林萊玉穿著打扮像是城里的來客,一位老婦人用地方口音上前問她們是不是要上山。 寧蝶見信上說的,劇組已經(jīng)比她們早一個星期來并州,估計那些人是在山上,不然老婦人不會開口這樣問, 自然上山如果沒有本地人帶著,定然是有迷路的危險。 老婦人又說要上去姑娘家可走不動,于是喊兩位健壯的漢子,打算用轎子把人抬上去。 價錢雙方談妥了,這時有個清脆的女聲從后面喊道:“等一下,我出兩倍的錢,這轎子給我。” 寧蝶和林萊玉回頭,來人是位年紀(jì)和她們歲數(shù)相等的年輕女子,因這里都是黃土地,女子腳上的尖頭皮鞋臟得不成形,披肩的直發(fā)上蝴蝶發(fā)夾歪斜,隨她動作晃著隨時可能落下來,塑身的長袖旗袍被汗?jié)n污得瞧不出原色。 但女子的美貌不因這些而黯淡,她的眼睛是黑白分明的丹鳳眼,雙眼皮深深,唇是男人喜歡的殷桃唇,飽滿紅潤,當(dāng)她面色一白,整張臉都跟著明媚。 林萊玉好笑道:“這轎子我們談好了,你多出一倍的錢又如何,凡事要有個先來后到吧。” 女子先是把寧蝶和林萊玉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瞧不出一樣金貴的行頭,她走得渾身無力,也不想多費(fèi)口舌,放下手中的大藤箱,捂住胸口開始大口喘氣,“jiejie,我這人身體自小就弱,走不得遠(yuǎn)路……更……更不能激動……” 說著瘦弱的身子搖搖欲墜,好似隨時要倒下。 寧蝶把林萊玉的袖子拉了拉,“算了,看她那樣子,恐怕真是走不了多遠(yuǎn)。” 林萊玉只好跟老婦人講,還有沒有多余的挑夫。 老婦人再去找一趟,最終只能再找來兩位,這白天村里年輕的男人都下地干活了,還想要人,得等到晚上約定,第二天上山。 怎好讓劇組再多等一晚,寧蝶便道,“我跟著挑夫后面走吧?!?/br> 林萊玉自是不答應(yīng),寧蝶笑道:“我比你年長,按理說是你jiejie,你就聽我一回?!?/br> 來回推搡無果,從山外走到村口林萊玉已是累極,她有心承讓,但身體不容允許,加上寧蝶態(tài)度堅定,她無奈從了寧蝶的意思。 轎子是村里人做的簡易轎子,一個竹藤椅子下面牢牢固定著兩根木柱,人坐上去,由一前一后兩個男人抬著。 那女子坐上去后,先是繼續(xù)捂著胸口一陣哼哼唧唧,等上山的路漸漸縮短,那女子病好似全無,一路欣賞美景,一路悠哉。 寧蝶走得雙腿跟灌鉛一般的重,這上山比走平路累上幾倍,她把汗?jié)裢傅钠炫蹟Q干,眨眼間又跟從水里撈上來一樣。 看那女子好不輕松,林萊玉心里不快,又見寧蝶的速度落在了后面,于是讓抬自己的挑夫去下面接人,價錢再加。 如此這般換著抬人,等三人同時到信上說的山腰,寧蝶和林萊玉是一身狼狽,那女子倒顯得神清氣爽,儀容得體。 導(dǎo)演的助手崔志真提前收到信,說有新演員要加入,信里有意無意地透露,此人和那后期投資人關(guān)系匪淺,望務(wù)必照顧。 和金主關(guān)系匪淺的女人,難免不讓人聯(lián)想翩翩,崔志真為顯得自己對此女子的敬重,特意估算時間站在山腰口子這等人。 等寧蝶她們一到,崔志真一看,人來了!他把頭上的黑色羊毛爵士大禮帽扶正,厚邊垂腳長衫捋起,邁著粗短腿,氣呼呼地跑到人面前,“可得是恭候多時了,快,快,快進(jìn)去屋里歇腳?!?/br> 然后再順手不過地接過身邊女子手提的藤箱。 寧蝶和林萊玉面面相對,原來這胸口疼的女子還大有來頭? 崔志真也沒料到三位女演員一起這個時候來,但只身邊這位女子面龐干凈,儀容不俗,那肯定就是此人了。 封秀秀更是一愣,她為演這部戲,哭鬧著讓自個那愛下煙管的老爹狠心賣了幾個明朝時的花瓶兒,買通幾個電影圈的人牽線搭橋,這事氣得幾個姨娘跳著腳在屋里罵,她爺爺從前在清朝做過小官,家里原本有些積蓄,但自他父親這代就敗落了,家里姨娘多,爹卻沒個正經(jīng)職業(yè),日子過得是雞飛狗跳。 她一時不懂初次見面,崔志真對她表現(xiàn)出的熱絡(luò)由來。 莫非她爹又塞錢給了劇組? 她就說嘛,她是大房出的長女,爹自然疼她。 封秀秀頭一抬,把崔志真對她的討好作為理所當(dāng)然,由著他帶路。 與此對比,寧蝶和林萊玉的境遇對待則是被人完全忽視。 “她們?nèi)硕荚诤笊脚膽?,你先歇著,稍候我再帶你去后山認(rèn)人?!比祟I(lǐng)到住處,崔志真說完又哈哈地笑,看得旁人替他臉頰疼。 居住的地方租的當(dāng)?shù)氐拿袼?,土胚子的毛坯房,?jīng)年累月的大床底下鋪墊的是稻草,房間里除了還剩一張桌子,幾乎是四壁空空。 “這地方怎么住人?一股土腥味。”地上的泥都是潮濕的,林萊玉把行李放到桌上,她有聽說這部戲投資的錢一直不到位,最近幾天才湊齊,為讓影片在年后上映,拍戲進(jìn)度要日夜兼程。 這她能忍受,但沒想到起居條件竟是這樣。 對于她的抱怨,崔志真懶得搭話,回應(yīng)的是小眼一橫。 “是啊,崔先生,”走來的路上崔志真有作過自我介紹,封秀秀嬌聲喊他道,“這地方條件太簡陋了吧?!?/br> “哎喲我的姑奶奶,”崔志真這下只差拍大腿哭喪,“就這屋子還是好不容易租來的,山上條件差,我那些兄弟,住的還是牛棚!” 封秀秀噗哧一笑,“那袁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