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今日下午的工夫,那群山下來的人按李先生的吩咐修葺出一個澡堂,主要用竹子建立,不知是誰設(shè)計的樣式,外面看上去雅致得像間古人用來休憩的側(cè)室,只差裝上一兩張屏風(fēng)。 男女間是分開用,澡堂里接通地下水,唯一不方便的就是熱水問題需要自己解決。 寧蝶回之前的土坯房把換洗的衣服帶上,林萊玉人未在,她外表迷人,又善交際,這個時間肯定還在和劇組的人玩耍。 洗漱完寧蝶早早地躺上床,已經(jīng)太久沒有睡到舒適的被子,她眼睛一瞌上,困意如同海浪襲來,轉(zhuǎn)瞬卷入夢鄉(xiāng)。 一夜睡得沉,天亮她醒來,聽見耳邊有悉悉索索的翻書聲,她偏頭去看,男人穿著一件棕色的絲質(zhì)睡衣,靠著軟枕半躺著,側(cè)顏沐浴在晨光里,柔和得一塌糊涂,連翻厚冊書籍的手指都透著白。 寧蝶一掃那書的封面,《菲洛萬斯探案集》,她班上的男同學(xué)幾乎都看,不止看,還愛討論這本紅遍全國的暢銷書,只是男人也看這種流行小說,她倒意外。 “什么時候回來的?”寧蝶揭開被子準(zhǔn)備起來。 “今日凌晨左右,”男人說著,一貫?zāi)樕蠠o甚表情。 對話一出,寧蝶好似被震醒,她下一刻穿上拖鞋跑到離床幾步遠(yuǎn)的地方,視線直直地盯著男人看。 許是早上睡得腦子模糊,她竟然忘記此人這世不是他的丈夫。 “你,你怎么會在我的床上?”寧蝶磕巴地問。 霍丞跟著揭開被子下床,把床頭衣架上掛著的女式大衣取下,給寧蝶披上,“這里本是分配給我的帳篷?!?/br> 寧蝶的唇掀了掀,到底是沒說話,這被人擺一道的事,她質(zhì)問霍丞,就算霍丞承認(rèn)了又如何。 所幸她沒有吃什么虧,身上的棉布睡衣完好,她把大衣緊了緊,道:“男女有別,你先出去讓我換好衣服,我有話和你談?!?/br> 霍丞把上身的睡衣紐扣一個個解開,隨著他的動作,衣服上的藤蔓暗紋跟著動,一顫一顫,要攪?yán)p到寧蝶的心里去。 他態(tài)度冷淡地反問:“難道你讓我穿睡衣出去等你?” 并州的山里四季如春,早晨的氣候卻也是溫度低的。 他脫完上衣,肌rou的線條一根根清晰得像精心雕刻過,他不是頂有rou的類似,卻還是帶給人一種強(qiáng)烈的男性荷爾蒙沖擊。 寧蝶別過頭不去看他。 霍丞把衣架上的襯衫取下,再接著穿好打完領(lǐng)結(jié),他看到寧蝶緋紅的臉,心底因她剛才逃得急而生出的不悅變淡,他了然地笑,沒有去解衣褲,直接披上黑色大衣,這幅樣子穿得不倫不類,但還是不影響他的帥氣,他坐在床上,修長的腿交疊,問,“你要和我談什么?” 寧蝶蹙眉道:“今日同床的事當(dāng)是我走錯地方,霍先生你要明白,我不是那種生活開放的人,這幾年西南受到西方文化的熏陶,男女間有不少露水情緣的風(fēng)氣,可我是難以接受的?!?/br> 霍丞毫不避諱地盯著她看,“寧小姐,你說話有語病?!?/br> 他認(rèn)真地糾正,“你說是你跑錯地方,接著反過來指責(zé)我思想作風(fēng)不正,寧小姐,你怎么能是非曲直不分,這樣抹黑一個軍人?!?/br> 寧蝶咬牙,她就知道他是個無賴。 “在西南,隨意抹黑為維護(hù)和平而努力的軍人可是大罪,但你我畢竟相識,我不會把你的話放心里。”他繼續(xù)得寸進(jìn)尺。 意思就是說寧蝶的話他當(dāng)沒聽見。 “怎么?”他見寧蝶站著不動,笑問,“寧小姐打算一直站著然后欣賞霍某換衣的美景?” 再和他這樣聊,只會被牽住鼻子走,寧蝶自尋話頭問他:“為什么你會來并州?” “難得放假,正巧我投資的一部戲正在并州拍攝,順道過來看看,哦,對了,”他想起什么,復(fù)道,“其實我也不是一個思想開放的人,昨晚的事如果寧小姐要我負(fù)責(zé),我絕不會說出不字?!?/br> “不需要,”寧蝶直接了當(dāng)?shù)鼐芙^,她算是明白了,這部戲既然有霍丞的投資,肯定離不開陳粵明的原因。 這群人,都沒一個好的。 枉她還把陳先生當(dāng)紳士,把李皓當(dāng)成熱心的朋友。 她氣呼的把衣架上所有自己的衣物一件件拿上,趕著要掀開帳篷的簾子出去,這時霍丞又道:“寧小姐,還記得來時你給我的欠條嗎?” 寧蝶一愣,道,“我不是給了你二十五塊大洋嗎?” “可你還欠我七十五天?!?/br> 寧蝶見不得他開心,他開心,她就郁悶,寧蝶從大衣口袋里摸索出一枚大洋,一鼓作氣地拍在桌上,“今天一整天我不想見你?!?/br> 她就打算這樣用大衣把自己裹著,里面只穿一套純白的棉布睡衣,蓬松著短發(fā),踩著繡花拖鞋回土坯房。 霍丞拉住她胳膊,拉得緊緊的。 “寧小姐,”他的語氣危險,“你留這,衣服換好,我出去?!?/br> 簾子一閃,他人便真離開了。 寧蝶沒有多余的工夫想其他,她把睡衣脫了換上日常常穿的素色旗袍,把橄欖綠的大衣穿戴整齊,把鞋子也換成繡花鞋,衣柜上掛了一副長鏡子,她臨走前對著它梳理頭發(fā),在發(fā)現(xiàn)脖子上不得了東西的后,她舉著的手一下子搭在頭頂上。 那是紫紅的、屬于曖昧留下的吻痕。 她這下是真氣了,抱著睡衣走出帳篷,看見霍丞在門口站著,她沖他瞪了一眼,眼睛里有怒火,“你真是個流氓?!?/br> 而對于無賴來講,女人的含羞帶怒的罵自然是夸贊,霍丞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依舊風(fēng)輕云淡的態(tài)度,沒往心里去。 寧蝶走了幾步,沒解氣,掉頭回來,對著霍丞的俊臉揚(yáng)手補(bǔ)上一掌。 這巴掌來得突然,霍丞被打得唬住,回過神一陣火便往肺里燒。 他連夜趕火車,本已疲憊至極,睡得也并不踏實,此刻耐心殆盡,他強(qiáng)有力的大手直接把寧蝶的胳膊扣住,然后拉回帳篷里,不顧三七二十一,強(qiáng)橫地吻住寧蝶的唇,不容許她有一絲反抗的余地。 這吻原先只是在唇上輾轉(zhuǎn),到后面寧蝶被他吻得窒息,又掙脫不開,松開貝齒要呼吸的一瞬,霍丞的舌頭輕巧地進(jìn)來霸占,侵略她唇里每一塊的地方。 光是吻仿佛澆滅不了霍丞的火氣,這火燒得太旺,好似寧蝶就像是一汪水,只有她能滅,他已經(jīng)按耐不住地剝?nèi)幍拇笠?,一雙手在她腰上磨蹭,他的吻一路下移,移到寧蝶白皙的脖子上,在鎖骨處細(xì)碎地輕咬。 他把雙腿發(fā)軟的寧蝶架到床上坐,抬起她的大腿,旗袍一寸寸往上卷,霍丞的手開始侵城略地,空氣中都是溫?zé)岬娘L(fēng),吹得人口干舌燥,他急于要找到一個發(fā)泄的路口,卻在手指滑過那里的一瞬收了回來。 他垂頭瞧見寧蝶一雙看他的眼睛,清明一片,不染一絲□□,有種近乎神圣的純潔。 但是那雙眼睛,又是透露著極深的厭惡和恨意,好似下一刻要將他判入永無復(fù)生的黑暗。 霍丞沒有再繼續(xù)動作,他等自己冷靜下來,便站直身,有些說不出的頹然,“你走吧?!?/br> 寧蝶毫不猶豫地下床,撿起大衣,至始至終她沒他一個正眼。 她和他之間偽裝成平常人的機(jī)會已然破滅,寧蝶不傻,她雖然不清楚這世的霍丞為什么對她有興趣,或許是出自男人的獵奇心,得不到的總是好的,可她沒那個情·趣陪他玩游戲。 她想著回西南,無論如何都要籌夠大洋,如果還清錢了霍丞還纏著她不放,她就告到法院去,西南的法律在有權(quán)有勢的眼里向來是張廢紙,可足夠敗壞一個人的名聲,大不了拼個魚死網(wǎng)破。 寧蝶出來帳篷時,其他人都出來活動了,瞧她從霍先生的帳篷出來,面色潮紅,唇也腫了,而她在思考其他事,尚未注意這些人的目光。 劇組眼下打雜的人夠用,廚房不需要她落腳,給導(dǎo)演倒茶的事更是不用她幫忙,她今日重新接到改良后的劇本,竟然有了她不少的鏡頭,雖然都只是說些“小姐該吃飯了”或者“小姐該睡覺了”的不緊要的話。 當(dāng)她換上帶有豎領(lǐng)的丫鬟古裝,特意遮住頸部,旁觀的一群人神色更加精彩。 休息的間隙,這股寧蝶早上從霍先生帳篷里出來的八卦風(fēng)吹遍整個劇組,大家只知霍先生是權(quán)貴,屬于權(quán)貴中的權(quán)貴,沒有往政治上面去想,卻已經(jīng)覺得寧蝶是攀上高枝。 短短一夜,封秀秀在導(dǎo)演和崔志真那的待遇發(fā)生翻天覆地的改變,眼下寧蝶風(fēng)頭盛,她心里不快,逮著在八卦的人道:“這但凡女子啊,還是矜持點好,清朝還在的時候,女子不潔,整個家族都是跟著蒙羞,要被長老浸池塘。” 沒人搭她的腔,畢竟寧蝶為大家服務(wù)一個星期不是白干的活,他們八卦歸八卦,不會真去詆毀寧蝶。 寧蝶走過來時完完整整地聽見了封秀秀的話,她心里不悅,封秀秀年紀(jì)雖輕,但這樣說話不顧及他人感受便是過了,她回了封秀秀一句,“清朝不在,現(xiàn)在是民國,宣傳的是孫先生的三民主義,男女皆平等,我若不潔,第一個要被要淹死的該是霍先生。” 封秀秀哪敢冒犯劇組的貴人,她沒想到寧蝶會還嘴,但這事確實是她理虧,不該背后嚼人舌根,只好紅著臉道歉。 寧蝶一嘆,到底是年紀(jì)小。 但封秀秀是個驕傲的,很少會給人低頭,她家里的姨娘若是犯她,她叉著腰站在穿堂里都會罵回去,這次她給寧蝶道歉,心里自知有錯,臉上也抹得開,可是心rou上生出了一根刺,冒著酸泡氣在扎。 也是休息的工夫文國喊來崔志真,他沒有要責(zé)罰崔志真的意思,崔志真今早酒醒,恨不得來給導(dǎo)演負(fù)荊請罪,這次導(dǎo)演喊他,不等文國張口,崔志真壓低聲哭嚎道:“導(dǎo)演,這事全賴我,我對不起您吶?!?/br> “行,行,行了,”文國不耐煩地打斷他,“我問你正事?!?/br> “誒,導(dǎo)演你說?!?/br> “你那天晚上怎么問的封秀秀?” “還能怎么問,我就說,‘封小姐這番過來,劇組可指靠您了,沒您的話,劇組哪有后期足夠的資金’,她沒否認(rèn),我就以為是她啊!” 文國道:“她難道就是個傻的?拍戲的資金普通人哪承受得起!她就這樣認(rèn)了?” 崔志真努力回想那晚上,“還真就沒說不是她的原因。” 文國臉色難看了,他學(xué)的是近代的禮,骨子里是儒學(xué)的教義,三十多歲學(xué)拍戲,一晃十多年都是改不了脾氣,他討厭故弄玄虛的演員,更討厭心機(jī)深沉的演員,這封秀秀是把他耍著玩,他不有氣才怪。 可他對戲是認(rèn)真的,拍戲時如果封秀秀沒錯,他不會為難她,不過這部戲大概是他啟用封秀秀最后的一部戲了。 偏巧這個節(jié)骨點上,戲的進(jìn)度拍到梁山伯離開書院要回老家,丁香和父親母親去送梁山伯,回到自個的屋子,丁香便對著窗子垂淚,心緒復(fù)雜。 而封秀秀的“落淚”文國不太滿意,覺得不夠悲,不夠?qū)矍榈慕^望。 連卡幾次,旁邊陪著的工作人員俱開始不滿,封秀秀人也累了,越發(fā)難進(jìn)入狀態(tài)。 文國眉心皺出一個疙瘩,當(dāng)日寧蝶富有層次感的表演他還記憶猶新,他不由指著寧蝶對封秀秀道:“我看一個新人都比你演得好,寧蝶,你演試試。” 封秀秀懸而未落的淚啪地砸落在窗臺上,滾進(jìn)塵埃里,人頓時驚愕。 寧蝶站在一側(cè)不知該如何回答,林萊玉把她往前推了一把,她人從群演里出來,導(dǎo)演便指揮機(jī)器,“各就各位!” 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了。 ☆、第17章 璞玉 拍攝場地靠山靠水,矮山上有塊平地,在樹蔭底下,觀看拍攝情況的最佳視野,是天然露臺的好去處。 這等地方李皓怎能錯過,一早讓人備好沙灘椅,廚房那邊制好的糕點和果飲擺在椅子旁的桌上,桌布是荷花邊的針織白紗,鏤空花紋,鋪上青紫色花瓶的墊,圓長柱的暗紫色花瓶里插上一株細(xì)長綠莖的百合花,沾雨帶露。 李皓看一眼懷表,收回表時按照他的預(yù)測,霍丞正好人到場,換上的是一身英式的騎馬裝,雪白的襯衫外面是黑色的對扣馬褂,筆直的鉛筆褲扎進(jìn)靴子里,他悠閑地躺上椅子,只是伸手,后邊侯立的傭人便上前把果飲放在他手里。 “怎么樣了?”他聲音里難得的露出倦態(tài)。 看自個的老板臉色陰沉,李皓估計他心情不佳,言簡意賅地回答:“線人來報,大少爺那邊沒有動靜,老爺子聽說您貿(mào)然來并州,倒發(fā)了一通脾氣?!?/br> 霍丞冷笑一聲,慢斯條理地開口,“老爺子我怕什么,霍柏現(xiàn)在若是敢輕舉妄動,我徹底廢他另一條腿,讓他一輩子在床上待著?!?/br> 霍家的大少和二少好似天生的仇家,互相恨不得置對方于死地,這種家事,李皓秉承不多話的原則,沒有多說一字。 霍丞望著山下,問:“什么情況?” “在拍戲,似乎該是寧小姐的戲份了。”李皓說完,扭頭看一眼身后的傭人,那傭人便把雙筒望眼鏡遞到霍丞手上。 他從未看過寧蝶演起戲來是什么樣子,霍丞心中關(guān)于寧蝶的印象,用“寧靜”二字即可概括所有,前世無論他是多么的風(fēng)塵仆仆和疲憊,在每見到她的一刻,心境便受到感染般地跟著溫和。 這時在山下的寧蝶,哪有半分寧靜可言,背后在不斷冒出細(xì)汗,她不懂走位,不懂如何表演,唯一對鏡頭的敏感還是出自當(dāng)模特的經(jīng)歷。 寧蝶試著醞釀情緒,劇本里寫道:“丁香見梁山伯走遠(yuǎn),心里愁緒滿溢,回到閨房,對著窗外青翠的美景,忍不住地落淚?!?/br> 沒有臺詞,全靠演員用演技敘述。 離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