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寧蝶今世最親的人都在身邊,前世經(jīng)歷最多與愛有關的離別都是關于霍丞。 春節(jié)一過,父親要帶兵馬出門,霍丞必得要跟去。 有時候下起開春的細雨,她站在屋檐下,聽雨聲潺潺,長廊上父親和霍丞在前面交代什么,她一直盯著霍丞看,一遍一遍用視線在畫霍丞的輪廓和眉眼,這一分開又是短則一年。 她的目光露骨的時候,有所察覺的霍丞便會偏過臉,沖她微微頷首,然后再轉(zhuǎn)過頭去。 在她以為就此分別,霍丞的腳已經(jīng)邁出大門突然又折身回來,不顧外面在等的兵馬,疾步地走到她的面前。 四目靜靜地對望,他什么也沒說,只是給她一個擁抱。 …… 那種悲傷的感覺猶在,在鏡頭前寧蝶的眼淚,剎那間嘩然地流下。 她忘記擦拭,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只是無神地看著風景。 丁香知道這一訣別就是永離,相思太苦。 而這次梁山伯下山,她甚至都不能說出她心里有多喜歡他。 按梁山伯的性子,她就怕她的感情給他帶來內(nèi)疚。 怎么能舍得讓自己喜歡的人產(chǎn)生負擔。 風聲把樹枝吹得簌簌地響,她嫌這聲音太過悲涼,把身子從窗前轉(zhuǎn)過來。 她環(huán)視屋子,屋子里什么都齊全,她又覺得空落落的,就像缺了什么,心神念念。 鏡頭拉近,放大,寧蝶緩緩地垂眸,鏡頭前能清晰地看見她睫毛顫得厲害,淚珠子還在一串串地掉,她無意識地捏緊胸前的紐扣,要把那顆紐扣下連著的在疼的心也給拽出。 “卡——”文國喊停。 許是受寧蝶營造出的氣氛所感染,文國是帶著鼻音喊卡。 這次眾人的鼓掌,他沒有阻止,前幾日對寧蝶的態(tài)度讓他心里有愧,現(xiàn)在寧蝶的表現(xiàn)更加影響他心率的波動,這真是個好苗子啊!絕對能捧紅!璞玉! “封秀秀,”文國板著臉,“看見了嗎?就這樣演!” 他指寧蝶,“辛苦你了,你先下去?!?/br> 寧蝶魂不守舍地離開鏡頭,她情緒和劇本里的丁香重合為一,還有些回不了神。 林萊玉給她擦淚,“寧蝶,你剛才演得把我都差點弄哭了?!?/br> 寧蝶沒吱聲,在努力地把心神收回。 作為過來人的林萊玉把她領到樹蔭底下休息,給她用大樹葉掌風。 崔志真見此殷勤地趕過來遞水,“喝幾口壓壓驚。” 考慮到此人是導演的狗腿,林萊玉只好把當初受的漠視當作沒發(fā)生,拿水的動作卻稍微粗魯點。 寧蝶休息半晌方恢復,按住林萊玉扇風的手道:“沒事了?!?/br> 她總覺得哪里有視線盯著她,抬頭往山上看,只瞧見一片樹蔭搖曳。 霍丞把望遠鏡拿下,臉色黑得厲害,“李秘書,拍戲的感情來源于實踐?” 李皓對老板突發(fā)的不悅感到奇怪,仔細思索一番,斟酌地道:“這個倒不是,也有時候是把自己代入角色去揣摩?!?/br> 霍丞神色緩和,他絕不允許寧蝶是為哪個男人心傷成這樣。 說實話,他有點吃梁山伯的醋。 這廂拍戲的場地,封秀秀模仿寧蝶剛才的演技勉強過關,大家跟著松口氣,總算是能拍下一幕了。 封秀秀獨自去邊上拿自個的水壺,哭了兩場,她有些脫水。 壺蓋還未擰開,她就看見崔志真在為寧蝶獻殷勤,左右賣笑。 有人失意便有人得意,封秀秀緊握茶壺,剛才那些人為寧蝶鼓掌的掌聲,在腦袋里咋呼呼地散不開。 她揭開茶蓋,起風了,一片葉子落進水壺里,她煩躁地把水盡數(shù)倒掉。 ☆、第18章 澡堂 封秀秀氣勢洶洶地走到寧蝶面前,站定,淚痕把妝給花了,她沒有補上,臉上白一塊黃一片,一雙眼睛瞪得圓溜溜。 寧蝶不知她要做什么,看她水壺晃蕩,說道:“你是缺水的話我這里還有……” “寧蝶,”她直呼其名,像只紙老虎,空有架勢而沒有底氣,她道:“這場戲,只是你比我感情經(jīng)歷豐富,論表演,我是蒲蘭戲劇學院的出身,再有下次,我絕不會讓你出風頭?!?/br> 這話把坐在石頭上的林萊玉惹得發(fā)笑,因為拍戲,她穿的是學院的男裝,束胸收腰,顯得個子高挑,她人站起來和封秀秀一對比,后者像是矮上一截,林萊玉道:“感情經(jīng)歷豐富?你這是罵誰呢?” 封秀秀一慌,“我不是要罵人?!?/br> “蒲蘭的又如何?我們寧蝶是西師大學堂的才女,不也沒瞧不起你念錯臺詞嗎?有幾處生詞還是你拜托寧蝶給你注釋。”林萊玉說完,氣消減大半,她擔心自己話說得犀利了,傷封秀秀的自尊心,便把聲貝減小,“你有斗志是好事,可說話要注意措辭?!?/br> 封秀秀咬著唇?jīng)]說話,也不知道是真聽進去還是在生氣。 林萊玉覺得沒意思,就拉寧蝶起來,道:“你陪我去那邊對臺詞吧?!?/br> 寧蝶點頭答應,走時對封秀秀補上一句:“無論如何你都是這部戲的女二號,且不要太多擔心?!?/br> 兩位都走了,崔志真對著封秀秀會讓他想起錯認的烏龍事,臉上無光,也掉頭去給導演打下手。 這風聲陣陣,把無根的樹葉卷起又拋落,封秀秀瞇起眼去瞧,她家老爹愛娶姨娘,有錢時娶得多,沒錢了一家子窩在一個院里,搶衣服,搶糧食,她的一切都是靠搶出來,生活里不存在“安全感”這個新派的詞。 為什么寧蝶就不一樣?看起來教養(yǎng)好,學問好,身邊的林萊玉處處維護她,連那個霍先生,都只和她親近,憑什么? 封秀秀右手扭著左手的食指,出神地看著飄葉,命和命之間,真有這么大的不同? 陪完林萊玉對臺詞,到飯點時間,寧蝶排隊去領飯,現(xiàn)在廚師多,菜類豐富,排隊的積極性高漲,稍微不搶快一些隊伍已是老長。 寧蝶排到隊伍正中,李皓人來了,長衫一貫愛穿黑紫色,只是細節(jié)處的花紋不同,他有禮地笑道:“寧小姐,午餐我們提前為你準備好了?!?/br> 心想難道是霍丞的主意?寧蝶故作疏離,道:“謝謝,不用了,劇組有提供飯菜?!?/br> 李皓也不勉強,微笑道:“寧小姐不必這么見外,只是普通的飯盒?!?/br> 寧蝶方注意到他手中拿著雙層的白色保溫飯盒。 “寧小姐若是不要,這個只能丟棄了。”李皓說著,臉上有些可惜,“北方正在鬧水災,全國糧食緊張,有的難民為一口糧不惜賣兒賣女,這……” “好了,”寧蝶把飯盒接過來,“你再說下去,我若不要豈不是成奢侈的罪人?!?/br> 李皓哈哈大笑,“李某可沒這個意思。” 寧蝶只得脫離隊伍,她和李皓并走一段路,李皓問道:“今晚寧小姐打算睡哪?” 不說還好,提到這就想到昨晚,寧蝶嘆著氣回答:“你又有什么心思?我本不打算原諒你,只是一想你是霍先生的秘書,一切聽他吩咐,我怨你也無用,不然我哪會理你。” 李皓笑道:“多謝寧小姐深明大義。” “少打趣我了,我今晚和林萊玉一起住。”寧蝶抱著飯盒走在沙子路上,兩邊都是高大的樹木,這里離居住的帳篷稍遠,是在取景的地方。 她尋了路邊一塊石頭坐下,李皓站著說道:“其實如果收走林小姐的帳篷,寧小姐還是要住回來?!?/br> 寧蝶氣道:“那我和別人住,封秀秀、袁姐、或者說李嬸,總是可以?!?/br> 李嬸即是比她們晚一天到來,飾演丁香母親的婦人。 李皓耐心地道:“除了林小姐,還有誰會有膽子收留你,寧小姐你先別急,我只是說個萬一,萬一霍將軍真要這么做,你該怎么辦?霍將軍對你的感情你肯定明白,要和霍將軍硬碰硬,只會讓你吃苦討不著好處?!?/br> 他繼續(xù)說下去,“寧小姐,你要不試著和霍將軍相處?霍將軍雖然脾氣大了點,但他對女人肯定大方,你跟了他,不說全國,至少在西南,你不會有半點不順心的地方?!?/br> 寧蝶充滿戒備地盯著他,“李先生,我這里不歡迎霍先生的說客,請你走吧?!?/br> 這是李皓有史以來第一次從女人這里吃到閉門羹,要知道西南上流社會的女人們最喜和李皓打交道,他嘴甜人俊美,身后靠山穩(wěn),更重要的是處事作風穩(wěn)妥細致。 眼下他臉色未變,得體地道:“寧小姐就當是我失言,多有冒犯,李某不打擾你用餐了?!?/br> 說完他留下一方帕子放在石頭上,給寧蝶凈手用。 寧蝶見他走后,心思難免復雜,她把飯盒打開,看見里面的菜,竟遲遲下不去筷子。 不是飯菜不好,相反的是飯菜太對她胃口。 她記得上一世蘇梅病逝,有一年她生一場肺病,醫(yī)生說這病只能看天意了,她在病榻上昏度兩月,丫鬟除了蘭芯,沒一個敢近她身,唯恐傳染。 她父親開始過來的勤快,后面也漸漸不來了。 霍丞從駐軍地方趕回來的那天晚上,她患的肺病再次引起高燒,神智混亂間,錯把霍丞當蘇梅,嚷著要吃干貝蒸雞蛋。 他哄她,抱她,替她擦身子,替她換衣服,然后熬夜去學做那道菜。 結果味道真難吃。 隔日為了她的病,不知霍丞是答應了洋人什么條件給她換來救命的西藥,鬧到后來被罰在寧家的祠堂跪上兩天。 仔細回想,他們十多年的婚姻,還是有那么一兩件令人動容的往事。 寧蝶嘗了一口飯盒里的菜,干貝的膻味處理得還算干凈,有點蘇梅做的感覺。 難為他今世費盡心思打聽了。 下午沒她什么戲份,梁山伯下山,意味著書院這部分的故事走向終結,最晚后天,他們就可以打道回西南。 寧蝶把洗凈的飯盒托李皓還給霍丞,狠心說道:“把飯盒拿回去吧,做這菜的廚子水平太差了些?!?/br> 李皓也不曉得她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幸災樂禍地幫腔:“這廚子如果再不好好長進,定要開除他。” 回到霍丞在的帳篷,李皓換上一臉遺憾,“人家寧小姐說了,這菜難吃,意思是讓以后不要送了?!?/br> 霍丞正在桌邊批改文件,聽聞難得沒爆發(fā)脾氣,只是手中的毛筆顫了一橫。 “還有,寧小姐也說了,”李皓道,“她讓我不要做說客,我盡力了?!?/br> 潛臺詞是追女人的事,您自個看著辦。 霍丞把筆放下,不死心,“她真說很難吃?” 李皓肯定地點頭。 霍丞便轉(zhuǎn)回身繼續(xù)批閱,“可能是食材不新鮮了?!?/br> 李皓早知他會如此說,畢竟是自己的老板,李皓道:“自然,您的手藝怎會不好。” 這次霍丞沒有再他搭話,自顧自地翻文件,只是眉頭越皺越深。 黃昏時寧蝶和霍丞兩人竟在澡堂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