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她轉(zhuǎn)身的時候,不經(jīng)意地掃了眼秦傕,然后才腳步輕快地離開了。但這個極其細微的動作,被衛(wèi)子楠精準地捕捉到了。她瞇瞇眼,覺得自己的感覺絕對沒錯,陳海芝看秦傕的眼神,透著一種很強烈的傾慕。 大約,說得上少女懷春? “這是她的字?”她走到桌案旁,拾起一張紙,上頭的小楷透著淡淡墨香,下筆有神,娟秀淡雅,連她這個在書法上沒什么造詣的人也看得出來,這字在上游水準。 旁邊就是秦傕的書法,倒是挺配,都是愛字之人嘛。 再看看自己的字,擺在兩副佳作旁邊,難看死了。從來沒有因為這方面自卑過的她,忽然生出了一絲忐忑,就好像害怕要失去什么東西。 秦傕由著她慢慢看,好整以暇地抱臂旁觀,兩只眼睛直直盯著她的臉,尋找著她的表情的細微變化。 那表情……倒是有趣啊。 “怎么不說話?”衛(wèi)子楠看了一會兒,終是作罷,懶的再拿這種事情擾亂心神。反倒是秦傕那默不作聲的樣子,讓她有心思一探究竟。 秦傕聳聳肩,笑,終于開了金口:“在思考問題?!?/br> “什么問題?” 他不疾不徐站起身,負手踱步至她身旁,臉上浮起招牌似的輕佻笑容,聳聳鼻子:“在想,這房間里,哪兒來的這么重的醋味兒?!?/br> 衛(wèi)子楠呼吸一只滯:“胡扯?!?/br> “錯,本王扯的是正經(jīng)事——不信瞧瞧鏡子,夫人耳根子紅了呢。” 書房里沒鏡子,衛(wèi)子楠也無意看,只是冷冷掃看他一眼,一言不合轉(zhuǎn)身就走。不想,未走出兩步,冷不丁地被秦傕從背后牢牢抱住。她當(dāng)即用手肘朝后一擊,秦傕腰身一避,堪堪繞開,她心頭頓時生了一團火起來,狠狠一腳踩向秦傕的靴子。 這一踩,卻又被他腿腳一晃,給躲開了。 好個秦傕,還藏了功夫! “你看,夫人都舍不得真打?!彼谒呁伦?,一手抱住她的肩,一手環(huán)住她的腰,“夫人知不知道自己害羞的時候,耳根子會紅,心事根本藏不住?!?/br> 被他這么一說,她那耳根子就跟火燒似的。衛(wèi)子楠也不打算掙扎了,就由他抱著,懶懶的不想說話。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兩人現(xiàn)在這種關(guān)系,多提一句都不該。 “走能解決什么,到頭來不還是本王來哄。不都說過了嗎,本王就喜歡你,暫時還瞧不上別的女人,以后大約也瞧不上。所以,你在吃什么醋?”他悶聲笑,嘴唇有意無意地蹭過她的臉頰,“你那表妹心思單純得很,知曉進退,大約不會再與我談字的事了,不信等著瞧?!?/br> “誰要聽你說這個?!毙l(wèi)子楠偏開腦袋,躲開他不安分的嘴巴,倒也沒想推開他,就這么被他從背后抱著,“你要是喜歡她,納了她就是,左右我也答應(yīng)過你幫你納妾室,如此也算方便,肥水不流外人田?!?/br> 要說她吃味,是有那么點兒。但和秦傕,還沒有到可以找他算賬的地步。他肯解釋,她心里能舒坦點兒,但一碼歸一碼,答應(yīng)過的事還是得辦。倘若秦傕和陳海芝都有那種心思,她不如成人之美。哪個男人沒有妾室,不過是多少的問題,秦傕的話本就真假難辨,她怎么會相信他只要自己一個。 況且,是她自己一再推開他。 “你看,還在吃飛醋,哪個是玩笑話,哪個是真話都分不清,唉……我還不知道夫人么,一面舍不得我,一面又要推開我,矛盾得像個傻子似的?!?/br> 衛(wèi)子楠咬了咬牙。 秦傕說得很對,她便是如此矛盾,明明很清楚自己是喜歡他的,卻固守著也許沒有意義的底線,將他排出在外。排除在外也就罷了,表妹隨便一點算不上曖昧的表現(xiàn),就讓她心亂如麻,鬧起脾氣了。 鬧脾氣……她怎么會這樣!一回過味來,頓時感覺惡寒。 “我沒開玩笑?!?/br> “本王也沒有開玩笑?!鼻貍嗨砷_她,負手踱到她面前來,“罷了,不為難你。今天上朝如何,可順利留下了?” 衛(wèi)子楠感覺背后的溫暖驟然消失,感覺涼颼颼的,不太舒服。她正了正臉色和心情,轉(zhuǎn)身過來,正對著秦傕的眼,輕笑:“你的消息素來靈通,丞相被請回家中這樣的大事,你必然早就知道了,還問我作甚。我倒是想問問你,那木永忠腹瀉,是否又是你干的?” “呵!”秦傕挑了挑眉毛,“怎么是‘又’?” “程氏病倒那回,我知道是你?!?/br> “呃,夫人果然冰雪聰明!” “別岔開?!彼寄坷渚S即沉下一張臉,“你讓木永忠呆在家里,險些壞了我的事?!?/br> 這回輪到秦傕不解了,幫她把木永忠這一大刺兒頭拔了,居然還險些壞了她的事。喲呵,他聰慧過人的媳婦兒,自己還有布局。 “此話怎講?” 衛(wèi)子楠側(cè)過身去,不想看他的臉:“我本要同時彈劾王臨與木永忠,攪亂今日朝堂,駁一駁是非曲直,辨一辨頑固革新。而你讓木永忠被迫留在家中,我彈劾他便難以掀起巨浪。沒有了木永忠捆綁,只彈劾丞相一人,這彈劾也就說不上什么聲勢,余下的時間還將是針對我的。幸而陛下有心罷免丞相,讓我得以險中求勝,否則我今日勢必要吃一場敗仗?!?/br> 早在得知丞相被請回家時,他就隱隱約約猜到了衛(wèi)子楠的計劃,并不太確定。當(dāng)時,他以為她猜準了皇帝的心思,拿丞相轉(zhuǎn)移視線,玩兒了一手好牌。結(jié)果,經(jīng)她這么一解釋,才知她根本就不了解皇帝對丞相究竟有多忌憚,單純的想以彈劾兩人來轉(zhuǎn)移視線。 他在得知消息時,壓根兒就不認為自己打亂了她的計劃,只覺得自己下了一步多余而無害的棋?,F(xiàn)在,她反來質(zhì)問自己…… 然而秦傕卻沒心思解釋,只笑哈哈地問一句:“那夫人準備怎么懲罰本王?這樣,本王以身相許,就當(dāng)補償夫人可好?” ☆、第57章 風(fēng)向?qū)⒆?/br> 本王以身相許,就當(dāng)補償夫人可好…… 這狗屁話虧他說得出口! “離我遠點,秦傕!” 衛(wèi)子楠擋住已經(jīng)湊過來,說耍流氓就耍流氓的這家伙,忍不住往后退了兩步:“站??!” 秦傕那一臉猥瑣,純粹就是找抽。她忍住一巴掌扇過去的沖動,呼出一口:“我是想說,多謝你為我考慮,但以后這種事還是莫要插手得好?!?/br> “插手?” 秦傕頓住,轉(zhuǎn)又嘿嘿笑了:“要本王不管?你又怎知今日我的人若不幫你說話,你要做的事也還能如此順利?” 是,顧琛幫腔了,還不知有哪個幫腔的是秦傕的人。 衛(wèi)子楠嘆了口氣,這回,她所考慮的已并非‘界線’問題:“總之,我在朝堂行走不易,身邊必定有人盯著,你若執(zhí)意與我捆綁,仔細暴露了自己,得不償失?!?/br> “哦——原來是擔(dān)心本王啊。”秦傕呵呵笑,不以為意,“無妨,本王若是要暴露,早已暴露。如今形勢大好,擔(dān)心個什么勁兒。” 他居然毫不在意……罷,不想與他論說了,這人認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衛(wèi)子楠背轉(zhuǎn)身去,覺得與其在這里勸他,不如先去檢查檢查衛(wèi)禎的功課。至于秦傕,他愛怎樣便怎樣吧,自己左右不了他。 秦傕也不留她,只在后頭催她:“過兩日本王生辰,傅澤志從旁協(xié)助,有勞夫人這一家之主再cao心一二。” “嗯。”狗屁的一家之主。 她出了門去,摒除腦中雜念,再也不想秦傕的事,和衛(wèi)禎一大一小論起武來。衛(wèi)禎這孩子相當(dāng)好學(xué),每每檢查功課,必然叫她滿意。 已經(jīng)四月初夏的天氣,陽光最是舒服,秦傕從屋里看過來,將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收入眼底,深覺這般畫面暖人心脾。 有夫人,有孩子。 “子楠?!彼旖禽p笑,眼底的笑意中夾雜了nongnong的暖意,仿佛一眼可以看到美滿的未來,“咱們什么時候也生個?” 秦傕埋下頭,從抽屜中取出一封只打開看過一遍的信,復(fù)又兀自低語:“只要你愿意,應(yīng)該快了?!?/br> 這封信,是從三皇子那里得來的。當(dāng)然,不是正大光明拿到的,而是細作所謄抄。老三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 這京城的風(fēng),怕是要起了。 次日上朝,已經(jīng)聽不到要衛(wèi)子楠滾出去的聲音了。因是郭艾暫代丞相之職,平素里愛出頭的某些官員,不得不夾起了尾巴。凡事按部就班,有本啟奏,沒本的聽著。 沒了王臨有事兒沒事兒跳出來說兩句,皇帝今天尤其舒心。但可惜,太子一系卻還是牢牢盤踞,并沒有受到太多影響。 這種情況避無可避,王臨只能算半個□□人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皇帝已經(jīng)快要天命之年,早年與太后吃盡苦頭傷了根本,身體雖然一直養(yǎng)著,還算康健,但畢竟根基不穩(wěn)是事實,況且又經(jīng)歷了高北之戰(zhàn),殫精竭慮好幾年,說不準何時就要大廈傾崩。 站位,對于任何一個官員來說,都是必要的。很少有像郭艾這樣,只認皇帝的。 所以,今天提醒皇帝,太子的一個月禁足期限快要到的,還有不少人呢。 皇帝倒也心中有數(shù),暫時還沒有廢太子的意思,三個成年兒子,兩個中庸,一個聰明卻又好享樂,換了誰似乎都沒有太大區(qū)別。 既然太子沒有太大過錯,他自然不打算換。 太子一系得了皇帝的準話,時間一到太子即刻解禁,這應(yīng)該算得上是件高興事。如果,下一句沒有提到衛(wèi)子楠的話…… “徐愛卿準備歸鄉(xiāng)守孝,不過忠孝不兩全,朕只給一年時間。在這期間,衛(wèi)尉一職空缺,暫由衛(wèi)大將軍代理?!?/br> 這出人意料的,又不合常理的決定,讓滿朝文武一片嘩然。衛(wèi)尉掌管禁軍,守衛(wèi)皇宮要地,算是皇帝絕對的心腹。而衛(wèi)子楠是什么,是大將軍,三軍統(tǒng)帥,她若將這兩個要職一起擔(dān)當(dāng),堪稱前無古人。 雖然只有一年,但這也……太寵信于她了吧。 連衛(wèi)子楠都沒想到。 “兒臣……恐難當(dāng)大任!” 衛(wèi)尉一職必須是皇帝心腹,閱歷見識皆十分豐富才可擔(dān)任。大昭歷任衛(wèi)尉,最年輕者,也四十有二,她以二十歲的年紀暫代衛(wèi)尉一職著實不合乎常理。 在經(jīng)驗不足的情況下,倘若這中間再出了什么差錯,她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皇帝擺手,蹙眉捋了把胡子,明顯不是要商量的意思:“朕既然做了決定,就是信任于你,休要推辭。諸位愛卿也勿要再議——今日就到這里,朕乏了,退朝?!?/br> 是喜是悲,是禍是福,誰又知道,衛(wèi)子楠也只能板著一張臉,接受現(xiàn)實。她不明白皇帝的用意,就算真的是相信她,也不至于將如此重要的職位隨便放在她手心。 “衛(wèi)將軍請留步?!?/br> 正欲下朝,皇帝身邊的徐旺把她叫住了。 “中貴人有何要事?”她在群臣有意無意的質(zhì)疑目光中頓住腳步,感覺出這事兒果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簡單。 “昨日徐衛(wèi)尉歸鄉(xiāng)之時,暫歸還了官印和綬帶,您要統(tǒng)領(lǐng)大內(nèi)禁軍,還需從陛下那里拿到這些東西。陛下讓將軍去一趟偏殿,自然是為了此事。” “原來如此。有勞中貴人領(lǐng)路,我這就去一趟?!?/br> 然而衛(wèi)子楠心力清楚,倘若只是官印,方才讓她代衛(wèi)尉一職時就可以賜下,何故非要她去偏殿一趟。皇帝他必定還有別的事情交代,不方便在朝堂上說。 進了偏殿,首先聽到的是皇帝一聲輕微的咳嗽。她頓了頓腳步,在徐旺的催促下才近上前去。 “兒臣,參見父皇?!?/br> 皇帝坐在案前,喝了口茶,慢慢緩了緩咳嗽,虛抬了抬手讓她起來:“恒王妃今天在朝上,倒是沒有彈劾人啊。” 這話……什么意思?取笑她嗎? “兒臣彈劾王丞相,事出有因?!?/br> 皇帝笑了笑,指指旁邊的凳子:“坐?!?/br> “謝父皇。”那知她屁股剛挨到凳子,就聽皇帝說,“好一個事出有因,昨日若非木永忠臨時臥病,你恐怕還要彈劾他。想攪亂朝堂,渾水摸魚,你的心計倒是不簡單?!?/br> 衛(wèi)子楠哪里還敢坐,趕緊又跪了下去:“兒臣愚笨,這等粗陋手段,自是瞞不過父皇的眼睛。但兒臣……兒臣若就這么被趕出朝堂,心中不甘。有此舉動,實屬不得已而為之?!?/br> “哦?你還不甘。”皇帝笑,“說說,為何不甘?!?/br> 衛(wèi)子楠單獨面圣,這還是頭一次?;实凼侵焕虾偅稽c小把戲都瞞不過他,難為秦傕居然可以瞞那么久。 她定了定神,并不覺自己有什么地方讓皇帝不滿意,是以其實不算緊張。 “兒臣自幼孤苦,世人皆知。十幾載吃苦受累,建功立業(yè),難道結(jié)局只能做一個深宅婦人,始終被人狠壓一頭嗎,就因為我是個女人,便要承受此等不公?兒臣不甘心,不肯讓,因為一旦退步,那些忌憚兒臣的人,會讓兒臣如何死的都不知道。兒臣彈劾丞相,句句屬實,無一句胡編亂造,即便是想渾水摸魚,也站得住理。父皇難道覺得,兒臣做錯了?” 皇帝越發(fā)笑得深,連說話都帶著笑意:“跪著做甚,朕說過要怪你了?坐下。”面對一個愿望如此卑微的兒媳,防心這種東西也就變得可有可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