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瞧也是這個結(jié)果，老太醫(yī)很想這么說，聶鑿平生造孽太多，此番約莫受了驚嚇才這樣，想著那位的要求，老太醫(yī)耐著性子又重新替床上縮著身子發(fā)抖的人檢查了一遍。

    “山崖下樹木茂密，聶大人運氣好，墜崖后先落到樹上再掉地上，雖受了點皮外傷但并不殃及性命。”老太醫(yī)重復(fù)了遍。

    見床上的人慢慢安靜下來，蒼白的臉不復(fù)平日煞氣厚重，小男孩再次反問了遍，“真沒事嗎？”

    怎么看怎么覺得爹爹傻了呢？

    “嗯?！?/br>
    這次老太醫(yī)真走了，其他人聽說聶鑿沒事，略感惋惜，那么高的山崖怎么就沒把人摔死呢？

    這下好了，京里又要掀起一陣腥風(fēng)血雨了，他們還得回去復(fù)命，寒暄兩句也走了。

    聲音遠(yuǎn)去，屋里頓時安靜下來，霍權(quán)已經(jīng)明白怎么回事了，他重生到了別人身上，看這陣仗，還是個做官的...

    聶大人，聶大人...不知為何，霍權(quán)心里升起股不安，那些人喚自己聶大人，總該不會是聶鑿吧。

    被自己的想法震驚到，霍權(quán)身體顫抖得愈發(fā)厲害。

    “爹爹冷嗎？”

    霍權(quán)誠實地?fù)u頭，小男孩軟糯糯地又問，“爹爹想睡覺了嗎？”

    霍權(quán)點頭。

    “冬青，咱們下去吧，別驚擾了爹爹休息?！毙∧泻旱土寺曇?，擺著手吩咐屋里的人退下，幾人魚貫而出，順勢掩上了門。

    屋里更安靜了。

    霍權(quán)大著膽子下地，粗略地打量了眼屋子，第一感覺就是這位聶大人有錢，臥房約有霍家兩個臥房大，單是那兩扇金晃晃的落地大插屏就讓霍權(quán)眼睛疼，更別論靠墻半面墻的檀香木書柜擺滿的古玩，以及掛滿錦衣華服的半面墻衣柜了。

    收回視線，直接走向臨窗邊的梳妝臺，四四方方的銅鏡，貼在鑲金邊的墻上，差不多有霍權(quán)眼下這具身體高，能清楚看到身材。

    而讓霍權(quán)詫異的是這張臉，皮膚比他稍黑，但五官俊美，下巴線條流暢，搜刮所有他認(rèn)識的人，霍權(quán)確信自己不認(rèn)識鏡子里的這張臉。

    他不由得蹙了蹙眉，再看鏡子，那張臉?biāo)查g變得冷峻森嚴(yán)，雙目如刀，霍權(quán)受驚，霍權(quán)受驚，兩眼發(fā)黑，再次暈了過去。

    他是被鏡子里那張臉嚇暈過去的...威嚴(yán)淡漠，沉著得讓人發(fā)慌，看面相就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之后幾天，他裝昏睡不敢醒，害怕露餡被人當(dāng)怪物殺死……結(jié)果就是他更害怕了，任他活幾輩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擔(dān)憂成真了，他活到了那晚墜崖的男子聶御史...聶鑿身上...

    聶鑿啊。

    心腸歹毒，殘暴不仁，冷血無情的新任御史，重生到他身上，霍權(quán)幾乎能想到自己的下場。

    曝尸荒野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了還被人鞭尸，沖著聶鑿所作所為，毫不懷疑會有此待遇。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兩日他頻頻做噩夢，夢里他死得很慘，尸體還被挖出來鞭尸，鞭尸不算，那些人還拿著刀，竟是打算把他的皮剝下來，他害怕地跪地求饒，求他們放過自己，奈何他哭破嗓子都沒用，那些人根本不聽，他跑過去想護(hù)住尸體，卻被其中一個人踹開，他爬起來，卻看對方那張臉極其熟悉。

    倏地，他睜開了眼，滿目驚恐地張嘴大口大口喘氣，恐懼襲上心頭，震得他喘不過氣來，夢里那具尸體是聶鑿的，而他卻覺得那是自己。

    驚魂甫定之際，面前遞來個碧綠色的茶杯，霍權(quán)抬頭，看是那天的小男孩，聶鑿兒子，他雙手捧著茶杯，眼神澄澈，“爹爹，喝水?！?/br>
    霍權(quán)垂眸，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爹爹?！甭欖嫌趾傲寺?，見床上的人眼神空洞，他放下茶杯，四肢并用的爬上床，挨著霍權(quán)躺下，雙手繞過霍權(quán)胳膊抱住他，軟糯糯地安慰，“秦伯伯說禍害遺千年，爹爹不怕啊，爹爹命長著呢?！?/br>
    霍權(quán)：“......”不愧是jian臣養(yǎng)的兒子，安慰人都清新脫俗，所謂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這位將來定比他父親更甚，霍權(quán)默然不語，往里挪了半寸，害怕不小心擠著這位身嬌rou貴的小少爺了。

    聶煜不覺有異，伸出手，輕輕搭在霍權(quán)肩頭，腦袋在他胸膛蹭了蹭，“煜兒陪爹爹睡好不好？ ”

    霍權(quán)不吭聲，聶煜就當(dāng)他默認(rèn)了，身體湊過去，貼得更緊了。

    霍權(quán)渾身僵硬，不敢動，也不敢把人推開，見懷里的人笑得滿足，他則笑不出來，古往今來，任何jian臣的下場都不好，輕則像武安侯抄家流放，重則車裂凌遲誅九族，他成了聶鑿，下場可想而知。

    思忖間，耳邊傳來聶煜均勻的呼吸聲，這些天他裝睡，聶煜寸步不離的守在床邊，夜里也不肯走，不經(jīng)他允許，聶煜不敢上床，就趴著床邊睡，要不是下人勸，他恐怕吃喝拉撒都在屋里。

    扒開聶煜的手，將其放到里側(cè)，他翻身朝外，他以為自己會睡不著，殊不知沒多久就睡了過去，再沒做噩夢。

    天蒙蒙亮他就醒了，老太醫(yī)每天這個時辰會來診脈，清洗過傷口后，老太醫(yī)說不用纏紗布了，以免留疤，飲食需清淡，往后他不用來了，老太醫(yī)長得慈眉善目，與他以往見過的冷眼相向的大夫不同，霍權(quán)發(fā)自真心的感謝他，在老太醫(yī)收回手時，他感激地握住，“多謝...”

    多余的話還沒說出口，只見老太醫(yī)驚懼激動地抽開手，溫和的臉有情緒崩裂開來，“不..不用?！眮G下這話，倉惶地奪門而出。

    霍權(quán)的手還僵在空中，看著老太醫(yī)避如蛇蝎的背影，他滿臉無奈。

    頂著聶鑿的臉，做什么都是讓人害怕的。

    床上的小家伙醒了，看他意興闌珊的樣子，伸著脖子朝外瞥了眼，“爹爹不喜歡他？讓冬榮殺了他便是。”

    霍權(quán)：“......”

    聶煜似乎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伸了伸懶腰，隨即掀開被子，小手四處摸起來，霍權(quán)被他拉回思緒，問，“你找什么？”

    “爹爹，煜兒好像沒尿床，你摸，褥子是干的...”聶煜為這個發(fā)現(xiàn)感到高興，不放過邊邊角角，里里外外摸了一遍，確認(rèn)過后才和霍權(quán)說，“不尿床就是大人了，爹爹，煜兒是不是能為你分憂了？”

    霍權(quán)側(cè)目，看他臉頰通紅，眼睛亮晶晶的，心里卻害怕起來，小小年紀(jì)，張嘴就喊殺人，長大后不得更無法無天，“煜兒...”

    “嗯？”聶煜還沉浸在自己沒尿床的喜悅中，并沒察覺霍權(quán)言語里的害怕。

    “沒事?！被魴?quán)看了眼窗外天色，猶豫要不要起床，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作為聶鑿活著的他，總要面對聶鑿身邊的人。

    不過他想躲也躲不了了，今日聶府來了客人，是其他幾房的老夫人。

    第3章 003

    霍權(quán)對聶家的事知之甚少，除了聶鑿只知道聶家有個德高望重的夫子，他飽讀詩書滿腹經(jīng)綸，為聶家族學(xué)培養(yǎng)出了很多棟梁之才，不乏有其他姓氏的學(xué)生慕名而來。

    遐思間，走近的人突然開口，“奴才看幾位老夫人來者不善，大人可要見他們？”

    霍權(quán)愣住，長輩過府探望晚輩還能避而不見？

    聶煜似乎很感興趣，笑著說，“冬青，你連牛高馬大的男人都不怕，還怕那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婦了？”

    霍權(quán)：“......”

    冬青愣了瞬，清著嗓子回，“幾位老夫人想給大人說親。”

    聶煜噎住，小臉脹得通紅，“走走走，趕緊把人轟出去?！甭欖虾苌鷼?，侍從伺候他穿衣時，他渾身不舒服的扭來扭去，冬青失笑，見霍權(quán)下地，忙將擰好的面巾遞過去，“大人見還是不見？”

    霍權(quán)不知道聶鑿沒有正妻，不過想想也是，聶府真有女主人的話，聶鑿受了傷，她怎么會不露面，而且他記憶里并沒聽說聶鑿成親的事...只是沒成親，聶煜又是哪兒來的？

    想到什么，他略微同情地看了眼聶煜，難怪他變臉如此迅速，即便是聶家長子，帶了庶子終究不能和嫡子相提并論。

    果真戳著了聶煜痛處，他狠狠瞪了冬青一眼，扒了剛穿好的衣服，氣沖沖地爬上床，掀過被子誰也不搭理了。

    看不出小家伙氣性大得很，霍權(quán)不敢靠近，順勢吩咐冬青動作小點，莫驚動了他，聶鑿的親兒子不好惹。

    冬青笑著頷首，維持剛剛的姿勢沒動，霍權(quán)注意到他手里還拿著面巾，霍權(quán)心驚，想起眼前的人跟著聶鑿多年，手底下不知背了多少人命，他哪兒敢讓他伺候，雙腿哆嗦道，“我..自己來吧?！?/br>
    冬青皺下眉頭，低聲詢問，“大人可有哪兒不適？”

    語聲落下，霍權(quán)雙腿愈是無力地彎曲，像迫不及待地要給來人行禮。

    冬青連忙眼疾手快的扶住霍權(quán)，眉頭皺得更緊，“要不再請大夫來瞧瞧？”

    大人從來都是英姿勃發(fā)威風(fēng)凜凜，何時這般弱不禁風(fēng)過，他看著別扭，卻見霍權(quán)繃著唇，極其小心翼翼的說，“不..不用?！?/br>
    聲音在顫抖。

    冬青又看了他兩眼，按下心中詫異，道，“奴才服侍大人洗漱。”

    “是...是。”這下，霍權(quán)竟是連拒絕都不敢了。

    冬青：“......”

    霍權(quán)臉上額頭的傷還不能沾水，只能仰著頭，他雙目緊閉，大氣都不敢出，當(dāng)棉巾沾到臉時，臉頰不由自主地輕顫著，看他很痛苦的樣子，冬青問，“傷口還疼？”

    疼是不疼的，就是害怕。

    霍權(quán)不答。

    冬青放輕了力道。

    接下來沒人說話，床上的人踢了踢被子，然后掀開被子，露出點縫隙偷偷張望，霍權(quán)偏頭看了眼，被子又嚴(yán)嚴(yán)實實蓋住了，霍權(quán)不忍心，微張著嘴喊，“煜兒？”

    哇的聲，床上的聶煜突然嚎哭起來，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哭聲凄厲，霍權(quán)先是嚇得臉頰抽搐了下，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看向認(rèn)真給他洗臉的冬青，驚詫地咦了聲。

    眼前的人眉眼周正柔和，完全不像干盡壞事的人，與武安侯身邊那群無惡不作兇殘成性的侍從截然不同，他試探地出聲，“冬青？”

    “是?！?/br>
    霍權(quán)無話，“沒事?！?/br>
    冬青：“......”

    聶煜見過了這么久都沒人搭理自己，哭得愈發(fā)傷心，霍權(quán)再三糾結(jié)，到底還是大著膽子湊了過去，“別哭了?！?/br>
    頓時，聶煜止了聲，霍權(quán)扯開被子，小家伙哭得眼睛都腫了，臉上掛滿了淚，像雨洗過似的，正可憐兮兮的望著自己。

    霍權(quán)軟了心，“你要不要去？”

    不管他將來怎樣罪不可恕，眼下畢竟是個孩子，他伸出手，聶煜就撲到他懷里，腦袋趴在他肩膀抽搭了幾下，“爹爹會娶親嗎？”

    他自身都難保，哪兒敢再禍害別人，霍權(quán)掰過他腦袋，替他擦拭臉上的淚，柔聲道，“不娶?！?/br>
    當(dāng)務(wù)之急，保命要緊，其他暫不考慮。

    聞言，聶煜咧著嘴嘿嘿笑，變臉竟是比翻書還快。

    秋深露重，墻角的菊花錯落有致地綻放著，為這寂寥的庭院添了幾分艷色，霍權(quán)心情卻好不起來，因為他入院就看到屋里正襟危坐面容肅然的幾位老夫人了。

    霍權(quán)心生膽怯，在拱門處停下，回眸與冬青商量，“要不還是回去吧。”

    這群人，看氣勢就不好惹。

    冬青追隨聶鑿多年，真沒見過他露出懦弱怕事的神色來，莫不是這次大難不死懂得惜命了？

    不可能，疼，絕對是傷口疼的緣故。

    “大人傷口又疼了？”

    霍權(quán)搖頭，一路走來，亭臺閣樓，無不雕梁畫棟，假山水榭，無不精致高雅，自詡秋景獨好的武安侯怕是連聶府半院都比不上！

    低著頭跨過半圓形拱門，廊下丫鬟看到他們，匆匆進(jìn)屋稟了兩句，就見雍容華貴的幾位老夫人迎了出來，其中頭戴金釵的老夫人笑盈盈問候，“鑿兒來了??？”

    明明她們笑得和藹可親，不知為何，霍權(quán)雙腿又哆嗦起來。

    是了，像，太像了，她們衣著打扮，舉手投足太像武安侯那位老夫人了，前年，武安侯幾位少爺弄死個丫鬟，老夫人擔(dān)心孫子名聲受損，要他擔(dān)下此事，他心里不愿，求老夫人放過他，誰知表面言笑晏晏的老夫人迎面就摔來個茶杯砸到他頭上，齜牙咧嘴道，“不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br>
    他額頭砸流了血，痛了好多天且夢魘不止，以致于他看著這幾位老夫人怕得腿軟，下意識抓緊聶煜的手，不受控制的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