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螢挨在他身旁坐下，陸陽高出她許多，她頭一歪，正好能靠在胸口，一個舒舒服服，剛剛好的位置。

    溪上懸著一輪新月，月華如水，既清冷，又柔情。

    這樣的景色，他們也曾在永都縣那間小院里看過。

    猶記當日，她年紀尚小，舉著荷田中摘來的荷葉，從這一頭跑到那一頭，再從那一頭跑到這一頭。而他只是坐在臺階上，唇邊含著淡淡的笑，一如現(xiàn)在。

    “陸陽。”

    “嗯？”

    容螢歪在他肩頭，望著月亮，“先前說的話，還記得么？”

    陸陽心思有點散：“哪一句？”

    “你說，我要是不哭了，你就娶我?！?/br>
    他身子一僵，容螢卻轉(zhuǎn)過頭，眉宇輕揚，“大丈夫一言九鼎，說話可要算話?！?/br>
    趁他失神之際，她柔聲道：“陸陽，成親吧?！?/br>
    他們已經(jīng)錯過太久，也等了太久了。

    這世間哪有時光可以重來？過去的早已過去，哪怕重生一回展開的也是新的篇章。

    人生總是要留有很多遺憾的，最應當把握的不是曾經(jīng)，也不是未來，而是當下。

    容螢說要成親，那絕對不會只是玩笑話。

    她就著那把刀，扯過裙擺，四四方方地裁了一塊蓋頭，鮮艷的紅色，像血一般濃稠。

    陸陽呆呆地看著她將這塊紅布打了個旋飄然罩在頭上。

    這抹殷紅晃著他的眼。

    耳畔仿佛能聽到大婚當日那些熱鬧的炮仗聲，周圍都是來慶賀的朝中同僚，喧嘩一浪蓋過一浪。

    他拿著紅綢的一端，看到那一端裊娜娉婷的女子。

    透過一層朱紅的輕紗，她的眉眼顯得愈發(fā)朦朧，似乎隔著千山萬水，前世今生。

    “從前，你是八抬大轎迎我過門的吧？”容螢在蓋頭下笑吟吟道，“那現(xiàn)在隨便一點好了，算是便宜了那輩子的我?！?/br>
    兩個無父無母的人，不用拜高堂也不必請親朋好友，只對著那輪明月，緩緩跪下。當是答謝老天爺給的這段情緣，也是許諾此生不離不棄，生死相伴。

    陸陽胸膛的傷不能大動，拜完了天地，容螢扶著他坐回去，簡陋的蓋頭被他兩指掀下，抬眸時對上他溫柔的目光。那一瞬，她整顆心都軟了。

    沒有花轎，沒有酒宴，也沒有繁文縟節(jié)。如此的荒唐的成親，陸陽還是頭一次遇到，但又覺得這樣的婚禮遠遠比那個七年的奢華場面來得更加美好。

    他把那方蓋頭仔細的疊好，認真收入懷中。

    “委屈你了?！?/br>
    “知道委屈我，往后就得再對我好些?！比菸炠囋谒砩?，又怕碰到傷口，不敢靠著，“那些都是虛禮，不過唯一可惜的是……”

    她故意停了停沒說下去。

    陸陽不禁問：“可惜什么？”

    容螢轉(zhuǎn)過臉，“自然可惜不能洞房咯?！?/br>
    “……”

    知道他現(xiàn)在沒力氣，容螢偏笑得狡黠，湊過去惡作劇似的拿手指輕撫他的唇，摩挲了半天，陸陽只覺唇上發(fā)熱。

    見他喉結(jié)滾動，似在吞咽，容螢干脆移下去摸他脖頸。

    她離他越來越近，唇與唇幾乎咫尺之間，陸陽輕輕合上眼，過了半晌只聽容螢噗嗤一笑。

    她指尖劃過鎖骨，故意問，“你那表情，是要干嘛呀？”

    “……沒什么?！?/br>
    容螢揚起眉：“你明明就想我親你。”

    “我沒有！”

    “哎呀，一把年紀了還不肯說實話?！痹谒掳蜕献牧艘幌?，容螢偏不吻他，一雙手沿著心口往下滑，避開他的傷，落到小腹上，隨后隔著衣物在他下身握了握。

    陸陽幾乎是要跳起來，又礙于傷勢只能坐著，他咬緊牙關(guān)望向她，容螢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容螢！”

    “好相公，別氣嘛。”她笑嘻嘻道，“洞房花燭夜，不能做好歹能摸呀，是不是？”

    “……”

    她還很體貼地點點頭：“你要覺得虧，不如我讓你摸回來？”

    “……你先松手?！?/br>
    容螢憋著笑，也擔心影響他的傷，終于松開手，算是放過他。

    陸陽靠回樹上，喘息不定。

    “臉紅得這么厲害？莫不是病了？”她掌心覆在他額頭。陸陽把她不老實的手摁住，“別鬧了?！?/br>
    “怎么就鬧了，關(guān)心你呀?！比菸炚ＵＱ?。

    他啼笑皆非，口氣中帶了些許無奈：“乘人之危，你等我傷好……”

    “傷好怎樣？不好又怎樣？”

    陸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沒說話。

    見他臉色是真的蒼白，容螢心道玩過頭了，忙去接了點水來喂他。

    一口還沒喝完，隱約聽到什么動靜，連低頭吃草的馬也警惕地踱了踱步子。

    陸陽顰起眉：“有人。”

    這個時候有不速之客可不是好對付的，容螢本能地將陸陽掩在自己身后，馬蹄聲漸漸逼近，她閉住呼吸，草叢中沙沙作響。

    不多時，聽到一個熟悉的語氣，“什么鬼地方，這么冷的天還有王八在爬……”

    容螢聞言松了口氣。

    岳澤牽著馬，撥開雜草，呸了呸嘴里吃到的泥土，一回神看到他們倆，倒是一愣。

    “你們……”

    說狼狽不狼狽，說曖昧不曖昧的姿勢，叫他不知要怎么形容。

    靜默了半天，裴天儒從后面探出頭，微微一笑：“都在啊，沒事就好。”

    ☆、第58章 【私語時】

    在溪邊生起了火，干柴燒得嗶啵作響，深山里本就冷，這抹暖意讓容螢舒服了不少。她坐在火邊烤著手，幾個人圍聚成一團，看上去有些熱鬧。

    “想不到，他們把你救下來了?！彼炅舜暾菩?，朝一旁的岑景笑道。

    “嗯。”

    “真好?！比菸灪苁菓c幸，“你要是死了，我肯定會內(nèi)疚一輩子的?！?/br>
    岑景：“……”

    他或許是想說什么，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就岔開了話題，去問裴天儒：“周叔叔沒來么？你們上哪兒去找的那么多馬賊？”

    岳澤搖頭：“我們在浮屠崗等了兩天，實在是不能再耽擱了，天儒就說先不等了，到這邊探探情況?！?/br>
    裴天儒接了他的話：“這附近本就亂，山頭又多，落草為寇的數(shù)不勝數(shù)。近年邊境打仗，幾乎民不聊生，公主的陪嫁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我不過隨口一提，他們卻個個都想撈一筆。”他取出干糧啃了一口，“這個時候要聯(lián)手就太簡單了，反正我們只要人。”

    容螢笑了笑：“我可是心疼我那些嫁妝，白白便宜了一群草莽。”

    岳澤冷哼：“撿回一條命就不錯了，還惦記那些有的沒的?！闭f完，又忍不住問，“你們倆方才在那兒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陸陽因為身體不適，一直在火邊躺著，聞言抬起一只眼皮。

    容螢看了他一下，并未回避：“我們在成親啊?！?/br>
    岳澤剛擰開水囊往嘴里灌，聞言一個心悸……

    “噗——”

    “……”

    裴天儒抹了一把臉，默默地掏出手巾來。

    “咳咳咳，我不是有意的……”他嗆了幾口，勉強保持鎮(zhèn)定，轉(zhuǎn)頭看向容螢，“等等等等，你、你說，你說你和陸陽……成親了？”

    容螢難得帶了幾分赧然地低下頭，手扯了扯發(fā)絲，火光映得臉頰微紅。

    “嗯。”

    “剛才？在這里？”岳澤難以置信，“沒有花轎，沒有紅燭，連交杯酒都沒得喝，你就這樣嫁給他了？！這不是兒戲么！”

    “在乎那些虛禮有什么意思?！比菸灢灰詾橐猓拔壹薜氖侨?，又不是禮數(shù)。只要我知道已經(jīng)嫁他了，這就足夠了?！?/br>
    裴天儒輕輕頷首：“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br>
    岳澤瞪他：“你還有心情吟詩?！?/br>
    他微微一笑：“好事啊，為什么沒有呢?！?/br>
    見他笑得輕松，容螢卻有些許內(nèi)疚，不自在地別開臉，折了一節(jié)柴禾丟到火中。岑景平靜地看著她，出聲祝福：“恭喜了?！?/br>
    “多謝?！?/br>
    不知何時，陸陽已經(jīng)坐了起來，伸手牽過她的，沉聲道：“酒宴，花轎都可以再補上，這些都不是什么要緊的?！弊钜o的事，能在一起。

    容螢微微一笑：“行啊?！?/br>
    裴天儒神色溫和地看著他們倆，唇邊也不知是笑還是澀然。

    “不過言歸正傳。按照這個時間推算的話，鷹眼差不多已經(jīng)趕到豐河城了，這會兒只怕城里正有一番惡戰(zhàn)。”

    容螢甩著手里的一根青枝，托腮思索：“也不知咱們費了這么大的力氣，能不能把四叔給扳倒?！?/br>
    “只要豐河城能拿下，定王爺就占了上風?！彼f著略有些遺憾，“其實，容螢去和親也沒什么不好，若能靠美人計把大單于殺了，挑起兩邊的戰(zhàn)事，端王爺屆時就是腹背受敵，快得很。”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