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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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起書房不留門也不留窗。” 她指指上頭,“那我只好掀屋頂了?!?/br> 他瞥她一眼,“乘風(fēng),先將王妃送走,再回來加固書房屋頂?!?/br> 窗子口立刻倒掛下來個人,木著一張臉毫無平仄地道:“主上,送去哪?!?/br> 江憑闌瞪對面人一眼,憤懣道出一句“小氣”,轉(zhuǎn)頭對李乘風(fēng)道:“走,去看看喻妃娘娘?!?/br> 皇甫弋南聞言垂了垂眼,這下倒叫住了她,“等等。” 她停步轉(zhuǎn)身,“怎么,要一起?” “不了,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彼匝凵袷疽鈺?,“有你的信,拿去。” 她轉(zhuǎn)頭回來用一雙油手拈起那封本就沾了雞腿油漬的信一看,立刻瞪大了眼睛:“這字跡是……微生?” 如水月光自瑰麗九天肆意傾灑,將整座甫京城照得敞亮。月過竹梢,溫潤的光鋪了滿滿一窗紙,映射在白玉琉璃墻,照出隔墻人蜷膝側(cè)影。平躺在床的人微微偏頭,似在用眼睛讀那輪廓。 美至驚心的輪廓。 這女子最初給人的印象便在輪廓。 認(rèn)識她不算太久,可即便只能看見一個影子,他也能猜到,她是在笑著。 薄薄一墻之隔外,江憑闌點(diǎn)了盞燭,用干凈的手小心翼翼拆開了信封。這信紙似乎是用特殊的方法制成,隱隱約約聞得著從內(nèi)里散發(fā)出的花香,她不喜歡花,正如不喜歡一切太過女氣的東西,卻不知怎得對這氣味有好感,或者是因?yàn)?,這花香令她想起那個明凈如玉的人。 她輕吸一口氣,正想去辨這是什么花,卻煞風(fēng)景地聞著股燒雞的味道。 江憑闌惡狠狠咬了咬牙,在書房她拿雞腿戲弄皇甫弋南,當(dāng)時(shí)他隨手拿了疊紙鋪在桌案上以避免弄臟他的公文,那最上頭一張紙的下邊正是這封信。 她因此推測,他原本根本沒有要將這信交給自己的意思,要不是她無意說了句去看看喻妃,他才不會良心發(fā)現(xiàn)。 花香注定是不能好好嗅了,她懷疑,這也是皇甫弋南故意的。 信紙只薄薄三張,她借著燭光看起來,第一眼卻是一愣。 “尊敬的九殿下,您在看這封信嗎?” 她眨了三次眼,將信翻來覆去半天,確認(rèn)信封上寫的是“憑闌親啟”無疑,便愈加不解起來,這開頭稱呼為何是“九殿下”? 她很快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若您看到了這里,那么我要恭喜您一件事:這信封口處火漆以特殊紋路點(diǎn)成,一經(jīng)拆封縱大羅神仙也難以復(fù)原,憑闌曉得這圖案,所以您可能很快便要倒大霉了?!?/br> 江憑闌笑了笑,那圖案是藏龍軍兵符的模樣,她的確是曉得的,剛才拿到信時(shí)也看了一眼,確認(rèn)沒有被拆封過。她覺得,不是皇甫弋南有涵養(yǎng),而是因?yàn)樗静⒉淮蛩銓⑿沤唤o她。 “您此刻是否在想,既然如此,毀了這信便是?若您當(dāng)真如此想了,那么我要提醒您一件事:憑闌答應(yīng)過要給我回信,我若收不到,便是因?yàn)榈钕履恕N蚁氲綍r(shí),我有一萬種法子令殿下倒霉,比如最方便的,托人千里驅(qū)馳來甫京給憑闌傳個話?!?/br> 她白了那信紙一眼,似乎在白微生玦,她好像只答應(yīng)了回個“已閱”吧? “看到此處,您是否又有了點(diǎn)子,預(yù)備找人模仿憑闌的字跡給我回信?若您又被我猜著了,那么我不得不感慨,我真是殿下您肚子里的蛔蟲,您莫不如將我也接到甫京一塊住?哦,作為您的蛔蟲,還是要提醒您一句,要模仿憑闌的字跡的確不難,但我家憑闌的思想豈是您能揣測褻瀆的?倘使有日,我以憑闌口吻寫了封信給殿下您,想必您一眼便能看穿真相,所以我也是一樣的。待我看穿之際,結(jié)果同上一條?!?/br> 她翻過一頁信紙,忍不住暗罵,一共也就這么幾張信紙,給皇甫弋南的就占了這么大篇幅,微生玦是不是看上他了? “綜上所述,我奉勸您,若您當(dāng)真拆了這信,不如老老實(shí)實(shí)去跟憑闌認(rèn)個錯,或許她還能原諒您。好了,殿下,接下來就是我跟憑闌濃情蜜意的時(shí)候了,為免煞風(fēng)景,勞駕您先行回避?!?/br> 江憑闌“噗嗤”一聲笑出來,真想給皇甫弋南看看這信啊,光是想便能知道他的臉會有多黑。 “憑闌,一別一月,卿安否?只此一月,卻似輾轉(zhuǎn)春秋度日如年,每每念及你,念及過往,竟覺恍若隔世。望你亦如此,卻又望你不曾如此。周慮之,惟愿此般相思苦,我知,而你不知?!?/br> 她輕輕“嘶”一聲,哎呀好酸,牙好酸,微生玦吃錯藥了,寫這么rou麻的東西給她。她匆匆看過這幾行,被酸得再不敢回頭重讀,心里暗暗算了算信中提到的時(shí)間,想來這信其實(shí)是在他和皇甫弋南到甫京之前便寄來了,但因彼時(shí)王府未落成,信也無處可去。 “憑闌,老實(shí)告訴我,讀完剛才那幾句,你是不是‘嘶’了一聲?別不承認(rèn),我雖不在你身側(cè),可你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不喜歡rou麻,我也就rou麻前頭那幾句,接下來再不會酸你了,你放心看?!?/br> 她笑了笑,一剎眼底神色溫軟。 “寫這信給你,一來為了報(bào)個平安,二來也為了感謝。普陽至西厥這一路本該諸多兇險(xiǎn),卻出乎意料相安無事,想來是你的功勞。順帶也替我謝謝皇甫弋南吧,不論他是出于何故如此,他放過我這一次,來日我也必將放過他一次。昨日方至西厥,本道是蠻荒,卻不想風(fēng)光無限好,高原很美,天是藍(lán)的,云是白的,草是綠的,牛羊成群,湖泊明凈,你該來瞧瞧的,改日有機(jī)會我來接你好不好?” 她翻過一頁信紙,目光閃了閃,一瞬間似看見天高地遠(yuǎn)處天青一點(diǎn),月朗風(fēng)清無限,卻覺那一日太遠(yuǎn),遠(yuǎn)到她無法說出一個“好”字。 “還沒有你的消息,但于我們而言,彼此若沒有消息,那便是好消息,對吧?自明日起我便得忙起來了,或許很長一段時(shí)間不能寫信給你,倒不是真抽不出閑暇,而是怕一寫起信來便無心再做正經(jīng)事,畢竟你的魅力那么大。況且我想過了,我若總是纏著你,隔三差五寫信給你,你反倒不會惦記我,阿瓷說了,你們女孩子特別吃欲擒故縱這一套。為了走戰(zhàn)略,我這信也就寫到這里戛然而止了……憑闌,憑闌,愿你一切都好,愿我歸期不遠(yuǎn)。” ☆、湖心一吻 信到此戛然而止,連句“止筆勿念”的套話都沒有。江憑闌盯著最后那行“歸期”兩字良久,慢慢嘆出一聲。 不敢想歸期。她本是敢想敢做快意恩仇的人,卻在這殺機(jī)重重的詭譎異世不得不小心翼翼,無法縱情。阿遷當(dāng)真救出來了嗎?沒有,遠(yuǎn)遠(yuǎn)沒有。半年酷刑折磨給他留了一身的傷,如今他一天幾乎要有八成的時(shí)間睡覺,否則便不能承受猛烈的藥性,生生痛死過去。要想恢復(fù)過來,起碼得悉心調(diào)養(yǎng)一年,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證不落下病根。而在這一年里,若再遇危機(jī),稍有不慎便只有死路一條。 江憑闌也想帶著他離開甫京一走了之,去尋找回家的路,可以她現(xiàn)下之能,不可能與一國帝王抗衡。她因此必須留下來,留下來,為了有朝一日能離開。 而微生意圖從收束西厥入手,那復(fù)國之路又何其艱難?他已不是紈绔風(fēng)流隨性而為的微生三皇子,與她一樣,甚至比她更難。 他與她,所謂歸期,從來就看不見盡頭。 不然,比起這步步驚心的甫京,她倒也很想去高原看看的。 她從床上下來,翻箱倒柜找了筆墨,在桌案上鋪開三張信紙。墨是作畫用的,她選了紅色,在信上做起批注來。 忽然聽見一個聲音:“早些歇息,明日一早何老會來看母妃,你替我招呼他老人家?!被矢线@一句語氣淡淡,沒使內(nèi)力,她停了筆回頭看一眼,這墻真是一點(diǎn)隔音效果也沒有啊。 她有些狡黠地笑笑,“殿下怎得這么晚還不睡?” 皇甫弋南連說起玩笑話來也是一本正經(jīng),“沒有王妃侍寢,本王有些不大習(xí)慣?!?/br> 她嗤笑他一句“不要臉”,埋頭繼續(xù)寫字不理他。 半晌后,“憑闌。” 她又停了筆,偏頭去望琉璃墻,看到他平平躺著,沒有起伏沒有波瀾,像根本沒有在呼吸。 “為官吧?!?/br> 她默了默沒有說話,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你知道躲不過,且寧王妃的身份護(hù)佑不了你,也不能讓你做自己想做的事。為官吧,爬上去,哪怕是踩著我?!?/br> 江憑闌笑了笑,“朝中派系如此復(fù)雜,你又如何確定,待我爬了上去仍會與你站到一起?” 良久后,皇甫弋南淡淡道:“無妨?!?/br> 她不大清楚他這個“無妨”是指她威脅不到他,還是即便威脅到也并無所謂,過了一會道:“你應(yīng)該很清楚,我不會為皇甫做事,你也好,神武帝也好,對我來說,本質(zhì)上是沒有區(qū)別的。我不屬于任何一個王朝,但如果要我選擇,我愿意幫微生對付皇甫?;矢夏恪瓘奈矣鲆娔愕谝惶炱穑覀兙褪菙橙?,你擒我,而我要逃。我們同生共死不過是為合作,連夫妻身份也是交易。你將我當(dāng)作與神武帝抗衡的籌碼,而我依附于你,所以你救我來我救你,我們各得其利?!?/br> 皇甫弋南似乎默了默,“是?!?/br> “或許……”她頓了頓,將尾音拖長,似乎有些猶豫,半晌后自失一笑,再出口時(shí)已經(jīng)不是原來要說的話,“或許你不想與我為敵,我也不想。那么……你奪嫡,而我為了生存爬上去,直到我們必須為敵的那一日?!?/br> 這話的意思,皇甫弋南再明白不過。他要奪嫡,而她要生存,要助微生玦復(fù)國,在最初,他們的路是重合的,而一旦他得到了皇位,便絕不會允許微生玦活著,也不會再縱容她幫他,那條岔路必須存在,無法繞開。 他良久沒有出聲,直到江憑闌以為他睡著了的時(shí)候,才聽他嘆出長長的一聲,“睡吧,憑闌?!?/br> 她提起的筆懸而不落,半晌后綻下好大一個墨點(diǎn),紅色墨跡綴成鋒銳的花,艷艷如忘川冥河岸盛開的曼珠沙華。 睡吧,睡吧。 隔墻夜談似夢,第二日再見時(shí),誰也沒提及昨夜的事,好像那些話全然不曾存在過一樣。 江憑闌笑盈盈跟早朝歸來的皇甫弋南打招呼,“早啊,殿下?!?/br> 他將手中公文遞交給侍立在旁的下屬,“不早了,王妃?!?/br> “何老來過了,開了些藥,說是先用著,待他回去再研究研究其他法子?!彼鹿k道,“他臨走時(shí)留了句話給你,要聽嗎?” 他笑了笑,“我不愿聽,你便不講了?” “嗯,絕對不會告訴你何老問你是否要回喻家看看的?!?/br> 皇甫弋南默了默,似乎也習(xí)慣了她唱反調(diào),“那就聽王妃的吧。” 她賊兮兮一笑,“據(jù)我所知,壽宴消息傳出后,喻家可是驚破了天,你或許對那里沒了感情,但我以為,去一趟總歸會有收益的?!?/br> “沒落了十七年的世家,于我有何益處可言?” “喻家主事人至今未同你聯(lián)絡(luò)吧?” “是?!?/br> “你看,雖家道中落,有些風(fēng)骨卻不會輕易為歲月所折,去收拾收拾,我不相信偌大一個喻家無一人可用?!?/br> “你說的這些我并非不知,然眼下整個喻家魚龍混雜,神武帝也不會允許喻家東山再起,我的時(shí)間和精力都很有限,因此只做最有把握的事,絕無閑心去一一試探揣測?!?/br> 她冷著臉道:“哦,皇甫弋南,你當(dāng)你家王妃是吃干飯的嗎?” 他一笑,似乎想趁她反悔前將這事定下來,“要我陪你去嗎?” 這話問得很沒有道理,江憑闌卻比他更沒道理,“不要,礙事?!?/br> 他忽然換了話題,“最近嶺北有樁事,與昨日冠禮你答的那題有關(guān)?!?/br> “哦,是嗎?”明明是不相干的話,她卻明白了其中意思,“那我明日便去喻府,別泄露了消息?!?/br> “自然?!?/br> 兩人相視一笑,都從對方眼底看出了“陰謀”的影子。隨即皇甫弋南轉(zhuǎn)身要走,江憑闌朝他反向而行,一個擦肩過后,他停了下來,“你給微生玦的回信在我這?!?/br> 江憑闌立即停下,回頭怒瞪他,“怎么,我要替你走一遭喻府,你覺著對不起我了,良心發(fā)現(xiàn)了?”她說罷頓了頓,“不對,你可沒有良心?!?/br> 他也不怒,淡淡解釋道:“我既然允許你與微生玦聯(lián)絡(luò),便不會扣了你的回信,你如今手下勢力單薄,這信還是交給我的人較為妥當(dāng)。” 江憑闌一聽這話倒是明白過來了,寧王妃是不能與敵國的前朝皇子有所瓜葛的。她拍拍手,“算我錯怪你,有勞了?!闭f罷笑嘻嘻道,“其實(shí)那回信你看看也無妨的,如果你愿意被氣死的話?!?/br> “是嗎?我已經(jīng)看了。”他臉上笑意坦然,“拆一次信,便將一來一去都瞧了明白,倒也不虧。我不生氣,看了你的批注,反倒挺高興的?!?/br> 江憑闌在某人的無恥面前再度吃癟,黑著臉道:“回頭就寫一封能氣死你的?!闭f罷一步不停走了。 皇甫弋南半回身看著她怒氣沖沖的背影,半晌后笑了笑。他不是故意氣她,他是真的高興。微生玦寫下書信時(shí)想必有所幻想和希冀,猜了很久她會如何回信,又會將他那三紙信箋藏于何處。若換作別家姑娘,倒的確可能因?yàn)榭粗剡@千里鴻雁傳書的情意,將它們珍重安放在小匣子里??山瓚{闌倒好,反而將信給寄了回去,回信也不過是在原信里添了些稀奇古怪的符號和寥寥幾字。微生玦收到信時(shí),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這女人分明在別處心細(xì),卻總對男女間那回事大手大腳?;矢仙钋械叵?,她那些煞風(fēng)景的本事用在別人身上,倒是能稱之為優(yōu)點(diǎn)的。 …… 計(jì)劃永遠(yuǎn)趕不上變化,第二日,準(zhǔn)備早鍛煉完便啟程去喻府的江憑闌被某位不速之客打亂了腳步。 彼時(shí)她正在后院練劍,那里為她專門辟出了一大塊地方,極為寬敞舒適,隨她鬧破了天都無事,于是她出劍也便大開大合毫無拘束,一時(shí)縱情沒留意,一招平步青云,劍氣倏爾蕩開去,“啪”一下打在后院那扇偏門上。 她的內(nèi)力不至于那么深厚,門自然相安無事,可門外卻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啊”,像是誰被嚇著了。 她霎時(shí)斂了神色。門外來了人,她早便感覺到,但這偏門常有皇甫弋南下屬進(jìn)出,她也就沒當(dāng)回事。眼下靜下來細(xì)細(xì)去辨,才發(fā)覺門外來的是個沒武功的。 應(yīng)該說,是兩個沒武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