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劉氏斟酌著用詞道:“蔣世子一年有一半的時間不在信都,他在外你們便是通信。便是在外頭,也會時不時給你捎些新鮮別致的玩意回來。若是回來了,偶爾陪你在水榭涼亭花園內(nèi)走走看看,多是帶你出去玩,你閑不住愛往外跑,他就抽了空陪你?!?nbsp;劉氏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笑道:“我記得有一回下面送來了十分新鮮大個的太湖蝦,就留他用膳。席上他剝了蝦子放你碗里,你倒是吃的心安理得,吃了兩只才發(fā)覺氣氛不對,不肯再吃了。想來私下這種事他是沒少干的。所以你別看他威嚴(yán)可畏,他待你向來好,你用不著怕他?!?/br> 劉氏話中的蔣崢讓天璇覺得陌生。 劉氏又挑了幾個細(xì)節(jié)說,天璇的忐忑她看在眼里,自然是挑好的說。不過蔣崢待阿璇是真的好,阿璇能用的,他們想得到想不到的蔣崢都會備好,送到阿璇面前必然是最好的,這兩年棲星院里里外外差不多都換上了他送來的。 就是掌控欲太強,阿璇看著好說話,其實有主意的很。一般的,蔣崢會遷就她,不能遷就的他寸步不讓,阿璇惱起來就要發(fā)脾氣。有一回也不知為了什么,又把她惹惱了。下人報蔣崢來了,她立刻往后門溜,哪想后巷早讓蔣崢派親衛(wèi)堵了,阿璇回來時一張臉黑漆漆的。 其實能耍小性子也是好的,剛定親那會兒,阿璇見了他拘謹(jǐn)?shù)暮?,比現(xiàn)在這會兒還拘束。 ☆、動心 阮氏扶著腰看著小丫頭替沈天樞解去外袍,面如冠玉,和光同塵。沈家的靈秀似乎都集在了這一雙兄妹身上。 “meimei今日來找我,”阮氏含著笑慢慢兒道:“她問我以前她和蔣世子關(guān)系如何?” 沈天樞眸光一閃,隨意道:“那你怎么和她說的?” “meimei這模樣有點像當(dāng)年剛和蔣世子定親那會兒,” 阮氏嘴角一抹淺笑,想起了自己當(dāng)年,她十三歲與沈天樞定親,定親前只寥寥見過他三回,定親后也是四處打聽這人,忐忑不安又期待。冀王世子那樣的人物確實叫人敬畏,阿璇怕是比她還要忐忑。 阮氏接著道:“我就和meimei說,世子與她感情甚篤,羨煞旁人。世子待阿璇如何,咱們有目共睹。剛定親那會兒阿璇拘謹(jǐn),慢慢的不也好了。我挑了幾樁往事告訴她,阿璇一臉不可思議,半響回不過神來?!?/br> 若非親眼所見,她也不敢置信。她記得就是去年這個時候,途徑花園,見阿璇和蔣崢在桃花林里。阿璇穿著一件粉色襦裙,仿若山精水靈,清絕無雙。一旁的蔣崢含笑看著她,便是隔得遠(yuǎn),也能感受他眼神中的溫柔繾眷。 蔣崢摘了桃花簪在阿璇發(fā)間。阿璇調(diào)皮摘了一朵要給他戴,蔣崢起先不愿意,阿璇就開始跺腳,蔣崢無法,彎了腰低了頭。 高大冷峻的男人發(fā)上別了花,這模樣……阿璇笑的前俯后仰。不想下一刻,蔣崢一把將她攬到懷里,低頭湊過去。 阮氏不敢再看,趕緊帶著人離開。 那時她就在想,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百煉鋼成繞指柔,不外如是。 換好常服的沈天樞坐下后,笑了笑。蔣崢此人深不可測,冀王府的水又太深,他和父親都舍不得把阿璇嫁過去??刹簧岬糜秩绾?,形勢比人強! 世道紛亂,朝廷無能,西北馬匪成禍,在中原和西突厥之間左右搖擺。天順十一年,西突厥可汗暴斃,幾位皇子爭汗位,內(nèi)斗不休。 西北梁州以顧氏為首幾大世家聯(lián)合出兵剿匪,卻是鎩羽而歸。馬匪據(jù)天險地利為塢堡,易守難攻,令梁州一系著實吃了大虧。 雍州與梁州接壤,偶受馬匪之害。梁州世家便把目光轉(zhuǎn)向蔣氏,一番你來我往,利益交錯后。蔣氏答應(yīng)出兵,去的正是蔣崢。 一年的時間,西北馬匪除了被招安的剩下都被蕩平。 也是在這一年,蔣崢救了差點被馬匪擄走的阿璇,不知怎么的阿璇入了他的眼。從此,一切都亂了! 正常情況下,便是蔣崢求娶,他們家也不可能答應(yīng)。沈氏雖不及蔣氏勢大,也還不至于弱到護不住女兒。 可那么巧就遇上了不正常的情況。 顧家表妹顧沅愛慕蔣崢,顧氏嫡女配得上蔣崢,然她卻是假嫡女。顧氏女孩少,他母親是顧家那一代唯一的姑娘,到了下一代只有一個庶女顧沅,一落娘胎就抱到正院記做嫡女養(yǎng)。 養(yǎng)的顧沅膽大包天,她竟然趁著蔣崢在顧府做客時,換了他的酒??勺詈蟪霈F(xiàn)在蔣崢房里的人是阿璇。 沈天樞一直都覺得這事上,蔣崢和顧氏誰也不干凈。顧氏想拉攏蔣崢,姻親是最好的手段,顧沅卻入不了他的眼。入了他眼的阿璇,蔣崢卻不好娶,殊途同歸。即便蔣崢沒有主動做什么,他也順?biāo)浦哿?。堂堂蔣氏下一任掌權(quán)人,真的會連這種計策都看不透嗎? # 問了一圈,都說極好的,那應(yīng)該是極好的一對吧。僅下午那一會兒接觸,蔣崢對原身的寵愛不言而喻。自古美女愛英雄,小女孩兒不是向來喜歡他這一款,有款有型有權(quán)有勢。原身喜歡他一點都不奇怪。 天璇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按了按隱隱作疼的太陽xue。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夢里救了原身那個人就是他!原身喜歡的那人也是他!有空瞎想,不如多多學(xué)點東西應(yīng)付人。 天璇揮手讓立春立秋下去,二人有些微微的失落。 二人正要走,忽然又聞天璇叫住她們,只聽她問:“我以往的信件還收著嗎?” 原身沒有寫日記的習(xí)慣,她一開始就打聽過,當(dāng)時還失望了一陣,信這一茬卻是沒想起來。還是被劉氏提醒才想起來,信是個好東西??!可以幫助她了解周圍人,甚至也可以用來假裝‘恢復(fù)記憶’了不是。 “都在的,”立春忙不迭道:“姑娘要的話,婢子這就去取?!?/br> 天璇心花怒放,矜持頷首。 立春腳下生風(fēng)的去了,不一會兒就帶著一群小丫鬟捧著一大堆錦盒回來。 天璇歪頭看了看,若有所思:“都在了?” 立春忙道:“都在了?!?/br> 天璇擰眉,總覺得少了什么似的。 立春手里捧著一個半臂長巴掌寬的黑漆嵌螺鈿木盒,解釋:“姑娘習(xí)慣按著人裝在不同盒子里,您和世子的信都在這個錦盒內(nèi)?!?/br> 天璇心里道了一聲罪,有點兒好奇的接過來。 黑漆嵌螺鈿木盒里放了八封信。天璇看了看日期,最早一封是天順十二年十月,最近的那一封是天順十三年十二月份的,就是去年底。 天璇打開最近的一封,猝不及防之下差點被抬頭震得半身不遂,她再次確認(rèn)了一遍,確認(rèn)是‘寶兒’二字無疑,頓時覺得各種違和感洶涌襲來。完全無法把這兩個字和他聯(lián)系起來好不好,她自己寫都覺羞恥,他怎么下得了筆。 ‘啪’一聲,天璇把信紙倒蓋在桌上,她需要壓壓驚,不會現(xiàn)實生活中他也這么叫吧。天璇打了個哆嗦,一摸手臂,果然起了雞皮疙瘩。 谷雨驚詫莫名的看著大驚失色的天璇,忙問:“姑娘這是怎么了?” 被rou麻到了。 天璇搖了搖頭,做好心理準(zhǔn)備之后再一次撿起信。才有功夫留意他的字,鐵畫銀鉤,縱橫之間,氣勢恢宏,倒像他這個人。 天璇忽略抬頭,逐字逐句往下看,薄薄一頁紙內(nèi)容不多,歸納起來就是四個字——回家過年。 再看了兩封,山水游記似的,字里行間帶著引誘,倒像是故意勾人,反正天璇被這寥寥幾句勾的心馳神往。再往前讀幾封發(fā)現(xiàn)內(nèi)容之間的銜接嵌套,如此看來,原身也給他回信了。天璇遂問:“我每次都回信嗎,信寫的長嗎” 立春回道:“姑娘看著心情回。婢子記得有一回您就回了兩個大字。” 天璇低頭拆著另一封信,隨口道:“不會是已閱吧!” 立春大喜,激動的看著天璇:“姑娘想起來了!” 天璇愣住了,還真是已閱!有點好奇接到信的蔣崢是什么表情。這姑娘有膽量,她頂禮膜拜。她含糊道:“模模糊糊有點印象?!?/br> 只看這八封信,原身和蔣崢感情應(yīng)該還不錯,看著看著天璇有點兒心虛。她放到一邊眼不見為凈,翻閱其他信件。 數(shù)量委實不少,大大小小幾十個盒子,有親有朋,畢竟是十來年的積累。天璇覺得最親近的人估計都在這兒了。 天璇挑了最大的那個看,是靖國公夫人,厚厚一沓有幾十封的模樣,都是她在梁州那幾年寫的。天璇看了幾封,多是噓寒問暖,雞毛蒜皮,滿紙的煙火氣,還會提到她來信的內(nèi)容,看來她回的也不少。由此可見,她和靖國公夫人是真的很親近。 挑燈背信的天璇還讀到一封來自靖國公夫人的安慰信。先是責(zé)備她貪玩差點被馬匪擄走,然后慶幸還好被蔣崢救了。至此,天璇心安。 ☆、家法 信太多,花了一晚上也只看完了一半,次日早晨天璇請安時滿腦子都是信里內(nèi)容,冷不防聽到一聲:“老太爺回來了?!?/br> 天璇一個激靈回過神,發(fā)現(xiàn)沈老夫人一臉的詫異,詫異之中又帶著點不安:“老爺子怎么一聲不吭的回來了?” 語氣有些不對勁,堂內(nèi)諸人好似都聾了。 劉氏緩緩道了一聲:“想來父親不想我們興師動眾?!?/br> 沈老夫人扯了扯嘴角,勉強一笑,心跳撲通撲通的加快了。 劉氏站起來,帶著人出院子迎接。 沈老爺子面頰清瘦,兩鬢斑白,雖面上微帶風(fēng)塵,卻是精神矍鑠。抬手叫起行禮的晚輩,站在他身后的一男一女上前施禮,分別是長房三爺沈煒,二房二姑娘沈天瑜,這次沈老爺子去鄰郡訪友,就帶了二人服侍。 接著是兄弟姐妹互相廝見一回。天璇留意了下沈天瑜,在別人的描述中,她們關(guān)系不錯,看信件往來也是親近的。 十八歲的女孩兒,身姿修長,體態(tài)豐盈,鵝蛋臉,秀眉鳳目間透著一股英氣。沈天瑜似有所覺地抬眼,對她宛然一笑。 天璇嘴角一彎回以微笑。 沈老爺子目光在天璇身上定了一會兒:“看你模樣身體是大好了。” 天璇微微一福,恭聲道:“孫女不孝,讓祖父cao心了,眼下都好了?!?/br> “那就好!”沈老爺子捋須頷首,說著便往屋內(nèi)走,眾人緊隨其后。 略說了幾句,沈老爺子就打發(fā)了人。旋即他入了內(nèi)室,室內(nèi),沈老夫人正虛弱的躺在床上,見了沈老爺子又驚又喜又抱怨:“老爺不是說要喝了朱家曾孫滿月酒才回來的,怎么提前了。提前了好歹說一聲,好叫他們?nèi)ソ幽恪!?/br> 沈老爺子定定看她兩眼,冷笑:“喝完滿月酒再回來,妙儀都要被你逼走了?!绷稚蚴?,閨名妙儀。 “老爺這是什么意思?”沈老夫人大驚失色,驚得從床上坐了起來:“妙儀要去哪?” “我什么意思,你倒是說說你是什么意思。妙嬌把嘉玉推入三月天的湖里,你是怎么處置的?”沈老爺子聲若冷雨。 沈老夫人的臉頓時僵住了,反應(yīng)過來,難道林沈氏就為了這件事要離開信都,不可能!以長女那軟和性子,是做不出這種決定,必是背后有人給她支招,是嘉玉還是林嘉志?沈老夫人心念電轉(zhuǎn),口中還不忘替小女兒開脫:“嬌嬌不是故意的,我已經(jīng)罰她抄書禁足一月?!?/br> 聞言,沈老爺子怒不可遏,指著她喝道:“這么多雙眼睛看見的事實,你嘴皮子一碰,說不是故意就不是故意了。你當(dāng)我蠢還是你太蠢!” 多少年沒有被人指著鼻子罵了,尤其屋子里還有不少下人,沈老夫人登時漲紅了臉。正尷尬,她聽到隱約的叫罵聲,作為一個母親絕不會認(rèn)錯自己女兒的聲音,當(dāng)下沈老夫人臉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凈,驚懼交加地看著沈老爺子:“嬌嬌,老爺,老爺?”慌得聲音都變了。 沈老爺子面帶寒霜:“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個禁足法?” 駭?shù)蒙蚶戏蛉耸帜_僵硬,愣在了原地,她心慌意亂的看著沈老爺子。 氣色紅潤,精神奕奕的沈妙嬌被兩個婆子架進(jìn)來時還在張牙舞爪,咒罵不休,一見沈老爺子頓時卡了殼,就像老鼠見了貓,瞬間啞了聲,難以置信:“爹?!” 她臉色有多紅潤,沈老爺子的臉就有多黑,父女倆成了鮮明對比:“說說你們姑娘禁足這幾天做了什么?” 頓時,沈老夫人和沈妙嬌都順著沈老爺子的目光看過去,目光匯聚之處,便是隨同沈妙嬌一同前來的,霞飛院里的陳婆子。 陳婆子心里苦,老爺子和老夫人,哪個她都得罪不起,但是比一比,還是老爺子更不好惹。想來她說了實話后,老爺子會安排她的后路,當(dāng)下把沈妙嬌賣了個徹底。 沈妙嬌說是在院子里禁足抄書,其實每日里看話本子看到三更半夜,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至于罰抄的女則,一個字都沒動。 哪怕心里有數(shù),沈老爺子也被氣得直哆嗦,這哪里是懲罰:“因為爭風(fēng)吃醋把嫡親的外甥女往湖里推,推完了你就這么懲罰她,你看她這模樣知道自己錯了嗎?你是不是要縱得她以后殺人放火了才高興!” 沈老夫人根本不敢對上沈老爺子的視線,沈妙嬌在霞飛院是什么情形她如何不知,也知這樣不好,可她就是狠不下心怎么辦?沈老夫人嘴唇翕了翕,想說點什么,又想不出話來,只覺得心亂如麻。 沈老爺子長嘆一聲,愧恨難掩:“妙嬌今日,我難辭其咎?!?/br> 三十多年的夫妻,沈老夫人哪聽不出他隱藏在話中的狠決,當(dāng)下肝膽俱裂,顫著聲:“老爺!” “你無需多言?!鄙蚶蠣斪哟驍嗨骸皯T子如殺子!”他對兒子嚴(yán)格教養(yǎng),對女兒卻是嬌寵,尤其是沈妙嬌,老來得女,愛逾珍寶,如今悔不當(dāng)初。 左看看面容冷肅的沈老爺子,右看看心驚膽顫的沈老夫人。敏感察覺到大難臨頭的沈妙嬌嚎啕大哭,嚇得直叫:“爹,娘!” # 一頭霧水的天璇被喊到正/法堂時,整個人都是懵懵的,幸好有谷雨這個百事通:“正/法堂是行家法之地?!膘籼弥氐夭⒎窍脒M(jìn)就能進(jìn),誰都能進(jìn)。所謂跪祠堂,都是跪在正/法堂面朝祠堂而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