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這種地方,谷雨等無權(quán)進入,遂將天璇送到門外后,她們便被人攔住了。 天璇獨自入內(nèi),正/法堂說是堂,其實只是一間大屋,飛檐斗拱,威嚴壯闊,此刻前后兩扇大門大敞,后門正朝沈氏祠堂。 該被行家法的,天璇怎么想都只有她。入內(nèi)一看,果不其然,沈妙嬌被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按在一尺寬的紅木刑凳上,她哭得撕心裂肺,妝容糊了一臉,面上是毫不掩飾的驚恐。見人陸陸續(xù)續(xù)到了,驚恐之中帶上了羞憤,她埋頭大哭:“爹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聲音之慘烈,讓人為之動容。十四歲的小姑娘哭成這樣,說實話還是挺讓人于心不忍的,但是想想她干的事,那絲不忍立即不翼而飛,天璇選擇了低頭繼續(xù)背信。 沈老爺子閉目養(yǎng)神,充耳不聞。直到長隨提醒人到齊了,才緩緩睜開眼,目光凌厲完全不似六十歲的老人,沉聲道:“妙嬌為了口舌之爭推嘉玉入湖,還不思悔改。今日我便依照家法杖責二十,以儆效尤。讓爾等前來觀刑,是為讓你們引以為戒。” 沈氏眾人俱是唯唯。 旋即沈老爺子沉聲下令:“行刑!” 在沈妙嬌驚恐欲絕的視線中,三指寬的竹杖落在皮rou上發(fā)出‘啪’一聲,于此同時沈妙嬌渾身一陣劇烈痙攣,腰肢亂顫,滿嘴的哭泣求饒化作一道尖叫。 隨著杖子再次落下,尖叫一次比一次凄慘,幾聲之后她只能趴在長凳上痛苦的扭動,呻/吟出聲。痛苦到扭曲的面容上豆大的汗水和淚水混合而下。 十二杖之后,沈妙嬌臀部滲出淡淡血跡,眾人紛紛不忍的別開眼。天璇不著痕跡的掃一圈,發(fā)現(xiàn)偶有幾人露出大快人心的微笑。 沈老爺子緊緊捏著扳指,骨節(jié)發(fā)白。等唱到二十,他才松開手望向面無血色,雙目緊閉,已然昏死過去的沈妙嬌,沈老爺子無力的一揮手:“送回霞飛院?!?/br> 便有壯碩的婆子上前打橫抱起沈妙嬌往外走。 沈老爺子又對眾人訓勉一番,最后才道:“望你們好生警醒,都回去吧!” 戚戚然的天璇走出正/法堂,被外頭的晚風一吹,打了個寒噤。天璇覺得自己有必要抽時間把家規(guī)背一背,萬一不小心踩了雷,眾目睽睽之中被按著仗打臀部,委實令人羞憤欲死。 阮氏拍拍她的手,似乎看穿了她無厘頭的擔憂:“咱們家對女孩兒嬌養(yǎng),至多罰跪祠堂?!毕氚ご蛞膊蝗菀住?/br> 天璇蹭了蹭鼻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阮氏挺著肚子扶著天璇的手慢慢往回走,打趣:“meimei別胡思亂想,今晚回去好生休息,明兒世子要過來,meimei可得養(yǎng)好精神。”此外沈老爺子還邀了林家人,沈妙嬌這一頓打,一半是打給林家看的。 天璇步伐一頓,又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 ☆、計遠 霞飛院里雞飛狗跳。沈老夫人饒是做了心理準備,親見沈妙嬌凄慘模樣,依舊差點暈過去,當下淚如雨下,老爺子怎么下得了手。但見丫鬟褪下她血跡斑斑的小褲,拱腫紫紅的臀部暴露在眼前,其中幾道杖痕上皮rou翻綻,血跡斑斑。 沈老夫人眼前一黑,踉蹌了幾步,還是謝mama眼疾手快攙住了她。她抓著謝mama的手泣不成聲,一疊聲質(zhì)問:“他怎么下得了手,下得了手!” 在沈老夫人錐心刺血的哭聲中,沈妙嬌悠悠醒來,頓時歇斯底里哭起來,她長這么大從來沒有受過這種罪,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上。一哭牽動了傷口,疼痛排山倒海襲來,疼得她涕泗橫流,似乎要把所有傷痛和屈辱通過眼淚發(fā)泄出來。她一哭,沈老夫人更是痛徹心扉,哭的肝腸寸斷,恨不能以身相替。頓時霞飛院里凄風苦雨,哭聲震天。 好不容易,沈妙嬌哭累了,在藥效下沉沉睡去。沈老夫人心疼的摩了摩女兒蒼白的臉蛋,抹著淚站起來,臉色陰沉的能滴下水來,她要找老爺子討個說法,嬌嬌有錯,可也沒有這么懲罰的,她一嬌滴滴的女孩,豈能下此重手。 沈老爺子一見沈老夫人氣勢洶洶的模樣,就知她要說什么,先聲奪人:“待你我駕鶴西去,誰能繼續(xù)庇佑她?” 只這一句話戳破了沈老夫人滔天怒氣,若是以前她會回答,自己會給嬌嬌選一個家世清貴,人口簡單,最重要的是對嬌嬌好的丈夫。有自己看著,女兒在婆家受不了委屈,等她蹬腿去了,外孫估計都長大,能保護母親了。 可這一場病讓沈老夫人心生怖意,萬一她熬不到那時候怎么辦? 沈老爺子見她模樣就知她能明白,繼續(xù)道:“嬌嬌被你我慣得無法無天,連兄姐都不放在眼里。這家里你看看,她和哪個關(guān)系好?將來要求他們照拂嬌嬌,你覺得可能嗎?不過大面上過得去就行了。” 沈老夫人面色發(fā)白,啞口無言。 “以前我只當她任性,直到這次她把嘉玉推入湖我才醒悟,她這哪里是小女孩的任性,分明是……”沈老爺子艱澀道:“狠毒!” 沈老夫人臉色劇變,下意識就要辯駁:“老爺怎么能這么說嬌嬌?!?/br> 沈老爺子闔了合眼皮,殘忍的掀開了沈老夫人自欺欺人的遮羞布:“姑娘家爭執(zhí)見多了,你見過幾個一言不和就推人下水,推完還跑,事后又不肯道歉,還能若無其事心安理得的享樂?!?/br> 一個字一個字猶如釘子,扎在沈老夫人心口之上,扎的她一顆心千瘡百孔,鮮血淋漓。沈老夫人踉蹌著倒退,癱軟在圈椅上,她雙手發(fā)抖,嘴唇囁嚅:“嬌嬌!” 沈老爺子也不好受,哪個做父親的愿意如此說自己千嬌萬寵的女兒,他定了定神繼續(xù)道:“我之所以讓眾人觀刑一來就是警示妙嬌,壓壓她的氣焰。二來也是讓他們出口氣,這家里女眷哪個沒被她擠兌過。妙嬌挨打,她們這口氣一出漸漸就能心平氣和了。到底血濃于水,只要妙嬌以后改了脾氣,以前的爭執(zhí)都可算是小孩子脾氣,誰會真的和她計較不成。你我走后,她們也會照拂她。 我會替她請一位規(guī)矩嚴謹?shù)呐畮?,日后哪怕是打也好罵也好,也要把她脾氣擰過來,你要是真的疼她就不要插手。” 沈老夫人坐在那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角撲簌簌的往下掉淚,只覺得一顆心紊亂無章。 沈老爺子嘆了一口氣,又道:“這回妙儀是真的傷心了,我已經(jīng)向林家下了帖子,她會來的。你給她說幾句軟化,妙儀素來心軟?!彼€特意讓林嘉志過來,就是存了提攜的意思在里頭。林嘉志既是沈氏外甥,和蔣崢馬上要成為連襟,算不得外人。明天讓林嘉志作陪,對他前程只有好的。他好了,嘉玉姐弟三也會好。 # 翌日正值休沐日,沈家成年男子都聚在青松院等候。蔣崢雖是沈家未來孫女婿,然他身上還冀王世子,從一品驃騎將軍的身份。真論品級,這里也就沈老爺子能與他平起平坐。 蔣崢甫一入內(nèi),便拱手行禮,對沈老爺子和沈凜執(zhí)的是晚輩禮,再是旁人拜見他。 沈老爺子臉上的笑容明顯了些,讓他坐在自己左下首第一座,與右邊沈凜正對。 男人之間自然不會說些家長里短,沈老爺子已經(jīng)辭官歸隱,在家教養(yǎng)子孫走親訪友。不過梁州遂寧險些失陷,蔣崢出兵收復元圭,這樣的大事自然有所耳聞,況且這次戰(zhàn)役,沈家二老爺沈決也領(lǐng)兵參與。 沈老爺子先是恭喜了蔣崢再下一城,這一城意義非同小可,意味著蔣氏已經(jīng)把觸角伸入梁州。目下蔣氏勢力范圍已達冀、雍、青、梁四州。 蔣崢便道沈決驍勇善戰(zhàn),功不可沒。 高談闊論,相談甚歡。沈老爺子忽想起他還要去給沈老夫人問安,便讓沈天樞陪著他去后宅。 蔣崢起身告辭。 沈老爺子看著他的背影含笑捋須,此子人中龍鳳,前程不可期,于沈家是幸事,沈氏可借蔣氏東風更上一層樓。 從青松院到靜安堂這條路上遍植松柏,郁郁蔥蔥蒼翠欲滴。陽光穿過繁茂的枝葉在青石路上留下星星點點的光斑。 沈天樞突然出聲:“阿璇在打聽你們的往事,問你們以前感情如何?” 蔣崢揚眉,“你們怎么說?” 沈天樞看他一眼:“自然說你們好的?!?/br> 蔣崢:“承情?!?/br> 沈天樞靜默了一瞬:“你們本來就好好的?!?/br> 蔣崢笑了笑,笑容有些冷。 是挺好,好的讓他都要覺得,她已經(jīng)有點喜歡他了! # 天璇坐在靜安堂內(nèi),懷里坐了個小rou球。天璇捏著小姑娘柔弱無骨的小手把玩。 阮氏誘哄:“朵兒出去和小叔叔小姑姑們玩好不好?”三四歲的小孩子鬧騰,遂請過安之后就被奶娘抱到花廳里去玩了。唯朵兒糖塊似的黏著她姑姑不撒手, “不好!” 奶聲奶氣的堅決拒絕之后,朵兒摟著天璇的rou呼呼小胳膊緊了緊,可憐巴巴的看著她。 天璇親了親她軟乎乎的小臉蛋,笑盈盈道:“姑姑想朵兒陪陪我呢。” “朵兒要陪姑姑!”朵兒興奮的在天璇懷里蹦了蹦。 小孩子的歡喜總是極富感染力的,逗得旁人都笑起來。 阮氏無奈搖頭,嗔道:“你就慣著她吧。” 林嘉玉一邊應(yīng)景的笑,一邊打量天璇。因為蔣崢要來,她打扮的十分用心,云紋聯(lián)珠孔雀紋錦衣,百花曳地裙,更顯得她玉顏精致。從來都知道她美,隨著一日又一日的長大,越發(fā)清絕無雙,叫旁人自慚形愧。她也精心打扮了,可與天璇一比,頓時相形見絀。 天璇似有所覺的抬眼,便見微微失落的林嘉玉。 對上她的眼,林嘉玉心頭一慌,無意識捏緊了帕子,看一眼她的腕子:“三表姐今天戴的鐲子真好看,是黃玉鐲嗎?這物件我只在書上讀到過,還是頭一次看見實物?!边@話就有些奉承的意味在里頭了。 眾人的目光被吸引了過去。因為抱著朵兒,天璇寬袖下垂,露出一截纖細的手腕,白玉般的腕子帶著一只顏色潤澤的黃玉手鐲。 天璇笑了笑。早上谷雨一定要她戴,說這是蔣世子一番心意。 沈老夫人見多識廣,暗暗吃了一驚:“這還是蜜蠟黃,世間罕見,就是宮里頭都未必有這么好的物件了?!庇中奶弁鈱O女,三丫頭什么樣的寶貝沒見過用過,光是價值連城的各色玉鐲,她屋里就能收拾出一大盒來,可外孫女卻是只能從書上看看了。人的命怎么就差那么多呢。 “今兒可算是借著璇姐兒開眼了?!逼叻蛉似崾闲ζ饋?,她是庶子媳婦,卻頗得老夫人青眼。大夫人劉氏端方嚴肅,二夫人梁氏混不吝,嫡親兒媳婦五夫人尤氏不食人間煙火,都不會奉承討好沈老夫人,這就給了漆氏出頭的機會。她慣是八面玲瓏,四處逢迎。 她的笑聲還沒散去,就有小丫鬟打起簾子進來稟報:“大爺陪著冀王世子前來給老夫人請安?!?/br> “快請他們進來。” 沈老夫人立時慈眉藹目,小女兒挨了打臥傷在床,她心疼的一宿沒睡好,要不是今天蔣崢要來,她豈會打疊起精神在這里硬撐。 不一會兒,一身姿挺拔如同青松的青年,邁著穩(wěn)健的步伐出現(xiàn)在眾人視線之內(nèi),但見他穿著一件墨色云錦長袍,腳下踩的是黑色錦靴,器宇軒昂,尊貴非凡。 林嘉玉心頭一顫,藏在袖子下的手握緊了。 “老夫人安好!”蔣崢執(zhí)的依舊是家禮。 沈老夫人笑容滿面:“世子有禮了?!?/br> 蔣崢再是見過劉氏,接著就該是天璇等向他行禮,天璇抱著朵兒站起來,小家伙圓滾滾份量還真不輕,乍然站起來,天璇晃了晃。 蔣崢一步跨到她身邊,一手托住她的腰,另一手提著朵兒。被微微提著衣服的朵兒腦袋一轉(zhuǎn),對上蔣崢冷峻的臉,兩秒鐘后,小嘴一扁,迅速扭頭:“姑姑!”小嗓子可委屈了。 天璇心疼壞了,趕緊摩著她的背安撫,又輕輕顛著她,聲清音柔:“姑姑在?!?/br> 她腰肢輕擺,而蔣崢的手正放在她腰間,摩擦間生起異樣的灼熱。他垂眸,目光凝在她腮邊淺笑上,溫婉柔美。灼熱就從手掌順著胳膊曼延到心臟,蔣崢改托為握。 天璇臉刷的紅了,紅的幾乎要燒起來,連忙往旁邊退了一步,低頭蹭了蹭小姑娘的臉蛋,試圖遮掩。 ☆、柔情 離開靜安堂時,天璇幾乎是慌不擇路的,她滿臉通紅的被蔣崢牽出來,隨即被外頭的風一吹,面上一涼,天璇不由自主的顫了下。 蔣崢用指背輕觸她的臉頰:“冷?” 冰冷的手指與guntang的臉頰形成強烈的刺激,激得天璇一顆心徹底紊亂起來,她側(cè)臉避開他的手:“不冷?!?nbsp;用力抽了抽手,抽不出來,再抽,還是沒有,不由得惱怒中又帶上一種挫敗感。 蔣崢得寸進尺的將她整手包在掌中:“別鬧,陪我走走?!?/br> 天璇心慌意亂,她實在不習慣與一個‘陌生人’手牽手,遂壯著膽子與他商量:“你放開我好不好,被人瞧見了!” “被人瞧見了如何?”蔣崢見她臉頰染上緋色,故意逗她。 一肚子話要說的天璇在他戲謔的目光下倏的語塞。蔣崢牽她的動作十分自然,旁人更是習以為然的模樣,不自然的那個人是她。 她們都說,原身與蔣崢感情甚篤。 對于蔣崢而言,哪怕她失憶了,她依舊是與他兩情相悅的未婚妻,他親近她理所當然。 可她無法坦然接受這種親近,甚至是害怕。縱使知道自己無可避免,他們明年就要完婚,然而她真的接受不了,起碼現(xiàn)在還做不到。 天璇深吸了一口氣:“對不起,你能給我點時間嗎,我聽他們說過我們以前很好……可是我真的想不起來,我需要時間適應(yīng),現(xiàn)在……我……我有些害怕?!闭f道后來她有些語無倫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