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蔣紹眼里翻滾的情緒歸于平靜,也沒有似從前般隨意敷衍,他聲音里帶著鄭重:“邱姑娘的好意恕在下不能接受。” 判決已下,邱淑清好似被人兜頭澆下一盆冰水,眼前白茫茫一片。來之前她就做好了被拒絕的心理準(zhǔn)備,她以為自己能承受,可事到臨頭,依舊覺得萬念俱灰,五內(nèi)俱焚,眼淚撲簌簌往下流。 邱淑清捂著臉慢慢的蹲了下去,像是已經(jīng)無法承受身體的力量,泣不成聲:“對不起,我不想哭的……”她語無倫次的擦著眼淚,整個人都亂了:“對不起,我知道,我就是……紹世子怎么會看得上我呢,是我異想天開了……” 蔣紹垂下眸,腳下的女孩蜷縮成一團(tuán),哭得渾身顫抖。他眼前慢慢起了一層霧,目光迷離起來,有個女孩,也這么哭著對他說對不起。他從未見她哭成那樣過,她甚少哭,一旦哭也是一分真,九分假,哭給人看的。只要她一哭,自己只能繳械投降。眼淚是女子最鋒利的武器,無往不利,無堅不摧,對心疼她們的人更甚。 山林間的風(fēng)越刮越大,卷著松濤,裹挾聲浪,刮過山崖,刮過樹,刮過人。邱淑清恍恍惚惚覺得整個人都疼起來。 除了那一句拒絕,再沒有一句安慰之詞,邱淑清只覺得心已經(jīng)死了,他是真的一點都不喜歡自己。 邱淑清抬起頭,淚眼朦朦的看向蔣紹,很想很想問他,怎樣才能叫他喜歡她,哪怕只有一點點。 然舌尖剛動便僵住了,他看著她,又似不是在看她,他眼里帶著濃郁的悲色,就像亮不起來的子夜。 邱淑清極喜歡他的眼,眸含春水,天生帶情,只稍一眼,便能令人心蕩意牽。她一步一步的陷落其間,不可自拔。 他的眼神總是漫不經(jīng)心的平靜,此刻他的眼里卻飽蘸深不見底的悲傷。 僵硬從舌尖傳遞到四肢百骸,是誰讓他如此悲傷?她不會自作多情的以為是因為自己。 下一瞬,蔣紹又恢復(fù)如常,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沉寂下來。 如常的讓邱淑清懷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然僵硬的身體告訴她,不是,她真的在他眼底看見了神傷。 再沒看她一眼,蔣紹大步離開。 邱淑清怔怔的望著他,視野之內(nèi)萬物失色,唯有他瘦削挺拔的背影。 魏志澤見蔣紹回來,嘆了一口氣,他隱約還能看見蹲坐在地上的女孩,隔著這么遠(yuǎn),也能感受到她身上散發(fā)出的黯然神傷,再看面不改色的蔣紹,忍不住嘆了一句:“鐵石心腸!” 其實在邱淑清過來之前,早有另一位貴女來訴衷腸。蔣紹每月初三來神女臺放鷹的習(xí)慣,有心人都能打聽到。 蔣紹一日不娶,總有不死心的姑娘以為自己會是那個萬里挑一。話說便是他娶了,也有的是人前仆后繼要給他做妾,饒是做不了妾,來段露水姻緣,也是有人要的。 想去年去蘅梁辦差,他不慎撞見一雙十年華的新婦向蔣紹自薦枕席,‘若得大人暫為夫,妾死亦無恨?!?/br> 風(fēng)情萬種的女子都說到這份上,不要名分,也不要他負(fù)責(zé),一般人也就順?biāo)浦蹜?yīng)了,唯他不解風(fēng)情。 魏志澤搖頭失笑,狂蜂浪蝶飛蛾撲火,最終都免不了帶著一顆破碎的芳心鎩羽而歸! 作孽??!正要挪揄兩句,余光卻見蔣紹那頭蒼鷹抓著一只肥碩的兔子,下降到一半,忽的在半空中轉(zhuǎn)了個彎,興奮的飛走了:“……它這是要吃獨食?” 蔣紹的神色變得有些奇怪,他靜默了一瞬,面色平靜如鏡:“跟上去看看?!痹捨绰?,人已經(jīng)躍到一旁的馬上。 望著一鷹一人前行的方向,魏志澤搖了搖頭,翻身上馬,趕緊跟上。 天璇瞪著掉在她眼前奄奄一息的灰兔,呆了呆,兔從天降! 她抬眼望著在盤旋在半空中的鷹,似是見她看它,它發(fā)出‘桀’一聲的厲鳴。不知怎么的,天璇覺得她聽出了一絲炫耀的味道。 這不同尋常的動靜,引得沒有去參加馬賽的貴女們望過來。 沈天珝蹬蹬蹬跑過來,上看下看一遍,異想天開地對天璇道:“是不是它不小心掉的,要不要還給它?” 天璇覺得是它故意扔下來,她已經(jīng)認(rèn)出,這就是她回信都那天在官道上遇見的那只蒼鷹。當(dāng)時它就露出了親近之態(tài),谷雨也說以前十分黏她。所以,這是送給她的!光想想,天璇表示有點受寵若驚。 在她頭頂來回盤旋的蒼鷹忽然一俯身,停在了天璇不遠(yuǎn)處的那棵松樹上。天璇見它羽毛油亮光滑,線條矯健強(qiáng)勁,雖然目光銳利,依舊心生歡喜,忍不住想靠近。 那鷹似是通人性,見她走近,飛到了較低的樹枝上,天璇手一伸便能摸到,它溫順極了,還拿腦袋蹭了蹭天璇的手心,令天璇心花怒放。 正高興間,旁邊的悉悉索索聲越來越響,天璇扭頭一看,有幾人臉紅心跳,春心萌動的模樣,順著她們的視線,一抬頭,果見對面的山崖上站了一行人,打頭二人坐在馬上。隔得太遠(yuǎn),只能看到一個挺拔的輪廓,但是她知道那人是誰。她怎么忘了,蔣嵐說過,他在這附近放鷹,這不就是他的鷹嗎? 天璇收回手,也不管它聽不聽得明白,柔聲道:“好了,你該回去了,那只兔子我就收下了,謝謝!” 也不知它聽明白沒有,兇狠的黑豆眼轉(zhuǎn)了轉(zhuǎn),在樹枝上跳了跳,振翅而去,眨眼間便飛到了山崖上,停在了那人手臂上。 “被趕回來了。”聲音里帶著輕嘲。 它很不高興的叫了一聲,翅膀一張似想扇他。 立刻被蔣紹捏住翅根甩了出去:“長脾氣了。” 它在空中翻了兩個跟頭之后才飛穩(wěn)了,又氣又惱地‘桀’了一聲,利劍般沖進(jìn)山林里,頓時鳥雀驚飛。 蔣紹輕嗤一聲。 蔣縱調(diào)皮去山里摸了幾個鷹蛋回來,說是要自己孵一只鷹出來,惟他命是從。還十分大方的分了她一枚。他哄二人,放在被窩里自己孵會更聽話。蔣縱顛顛跑回去孵蛋了,她壓根不上當(dāng),蔣縱一走,就讓人悄悄抱了只母雞去平野居。 破殼是在半夜,她硬是咬著牙爬起來,小東西一爬出來睜開眼看見的就是她。平時里訓(xùn)練扔給他,讓他做壞人。她倒好,喂食喂水又順毛,做了好人,自然和她親近。 可再親近又如何,從梁州回來后,她便看都不多看一眼。 她最是心軟可絕情起來比誰都決絕。 “走吧,你在這兒,下面那群小姑娘們可靜不下心?!蔽褐緷沙雎?。 蔣紹不動如山,彷佛腳下生了根。 魏志澤盯著他的臉,無悲無喜,然他的眼里是深不見底的幽邃,似有千頭萬緒在翻涌掙扎。 魏志澤垂下眼,望著下面的山谷,天璇已經(jīng)走進(jìn)了帷帳,消失在視野之中,才道:“走吧!” 山崖上的人一走,便是坐在帷帳內(nèi)的天璇,也能聽見幾道飽含遺憾的嘆氣聲,不禁笑,果然男色魅力無邊。何況他又生了一雙情眼,看誰都是含情脈脈,豈不更令女孩心頭鹿撞。說來蔣紹是她所見過之人中五官最為俊美精致者,幸好他眉間英氣逼人,本身也氣度不凡,才不會讓人覺得女氣。 ☆、第52章 邱淑清回來時雙眼通紅,被問起來只說跑馬時運(yùn)氣不好被樹葉刮了下,不管信不信都上前安慰了幾句。 “你們說什么兔子?”邱淑清猛地抬頭。當(dāng)下便有人繪聲繪色的描述了一通,末了感慨:“到底美人占便宜,連鷹也另眼相看?!闭f完便咯咯咯笑起來。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想當(dāng)年蔣家八少爺和沈天璇一人一頭鷹走在大街上別提多威風(fēng)了,后來她去了梁州,這只鷹留在了靖國公府,不知怎么的就歸了紹世子,自然和沈天璇親近。” “她三年前才來信都,哪知道,我當(dāng)年看著好玩,還央著我大哥給我弄了一只,不過新鮮兩天就拋開了?!?/br> …… 嘈雜的聲音逐漸遠(yuǎn)去,她什么都聽不見了,邱淑清腦中驟然劃過一道光,臉色劇變。 不是沒想過他是否心有所屬,也不是沒想過那人會不會沈天璇。 沈天璇是在靖國公府長大的,可沈天璇十一歲就離開信都去了梁州,那時候蔣紹十六,若是他喜歡她,完全可以去沈府提親,畢竟他年紀(jì)也不小了,可他沒有,一直沒有。 又過了三年,傳出了冀王世子蔣崢與沈天璇的婚訊,更不會有人把兩人聯(lián)系起來了。 可除了她,還能是哪個女子能令他露出那種神情。他不近女色,身邊連一個走得近的女子都沒有。 是她嗎?自己引以為傲的那些,容貌、才情、家世……和沈天璇一比又算什么,所以蔣紹才不會喜歡她,是不是? # 那只灰兔,天璇讓人去河邊處理了,打算烤來吃。離河不遠(yuǎn)就有幾個燒烤架,是主家安排給那些不參加馬會的姑娘們打發(fā)時間用的。 天璇便找了人少的那一個架子坐下,她左邊坐的是一五官靈秀的黃衫女子,見了天璇,扭頭一笑:“這只兔子真肥!” “烤好了,要不要嘗一下?”天璇問,這女孩是蔣歆的小姑子,魏志澤胞妹,魏無憂,無憂,無憂,寄托了父母最美好的愿望。 兩人在各種場合見過幾面,因著蔣歆這一層關(guān)系,尚能說得上話。 魏無憂也不扭捏,爽快的點了點頭:“我的鹿rou快要好了,你先嘗一嘗?!?/br> 兩人吃了鹿rou,再食了些兔rou,期間聞著香味蹭過來的沈天珝可憐巴巴的看著她。天璇受不了她這小鹿斑比的可憐眼神,分了半只兔腿給她,嚴(yán)肅道:“回去不許告訴母親哦!”這種肥膩的東西,劉氏是不給沈天珝吃的。 沈天珝點頭如搗蒜,兔rou入口的瞬間,那表情簡直是感天動地。 天璇每天都在劉氏那用飯,自然知道這姑娘吃的有多可憐,她的菜是單獨做的,少油少鹽,多素少葷,便是葷腥也多是水煮。誰叫她又胖了呢,這孩子就是傳說中喝水也長rou的體質(zhì),據(jù)說遺傳了她外祖父,反正沈凜和劉氏都屬于高瘦型。 其實沈天珝也不是特別胖,因年紀(jì)小還顯得圓潤可愛,但是,誰叫身邊一溜身段玲瓏的姐妹。 時下女孩兒追求高挑豐腴,天璇理解為,豐胸、細(xì)腰、翹臀、大長腿,古往今來審美差不多。 “吃完了多走兩圈?!碧扈旨恿艘痪?。 這時候她說什么,沈天珝都只有點頭的份,吃完半個兔腿,她還眼巴巴盯著天璇,天璇被她盯得受不了,拉在她站起來:“我陪你走兩圈?!狈駝t自己要管不住手投喂她了。 魏無憂噗嗤一聲笑出來。沈天珝圓臉一紅,不好意思極了。 “我也吃多了,一起走走吧!”魏無憂拍了拍手站起來對姐妹倆道。 天璇自然不會拒絕。 路上,魏無憂和沈天珝討論減肥方法來:“……不能吃東西,實在是太痛苦了,我寧愿多鍛煉。” “我有的,我現(xiàn)在每天都跟師傅學(xué)五禽戲?!鄙蛱飓嵢跞醯馈?/br> 天璇瞥她一眼:“偷工減料的學(xué)法?!?/br> “五禽戲沒勁,”魏無憂道:“踢毽子挺好的。我那會兒就是天天踢一千個毽子,每次都大汗淋漓,不到一個月就有效果了?!?/br> “真的?”沈天珝又驚又喜。 不知不覺間,一行人已經(jīng)走進(jìn)山谷旁的林子里。 天璇挪揄沈天珝:“你再把那愛吃甜食的毛病改了,就萬事大——”吉字還沒出口。 “有埋伏!”一道渾厚男聲驟然響起,正是蔣崢指派給天璇的護(hù)衛(wèi)長白忌。他立刻扔出一枚信號彈,一支短箭緊隨其后想射下,到底晚了一步,一聲爆響之后半空中轟然炸開紅色煙霧,驚起林中雀鳥無數(shù)。 白露一手拉著天璇,另一手拽著沈天珝急速往后退。心下大驚,她根本沒發(fā)現(xiàn)有埋伏,頓時脊背發(fā)涼。若非今日白忌隨行,屆時被打措手不及,恐怕兇多吉少。她心念電轉(zhuǎn),這樣高超的隱匿手段,絕非一般人,到底是誰,意欲為何? 與此同時,利箭破空呼嘯之聲在寂靜的林間響起,反應(yīng)不及的護(hù)衛(wèi)多被擊中倒地。 因是在山里,恐遇毒蛇猛獸等意外,前來赴會的閨秀多是帶了家丁護(hù)衛(wèi)以防萬一,雖然可能性不大,但每一個都是掌上明珠,不敢懈怠。 魏無憂就帶了四個護(hù)衛(wèi),然此刻一個不拉都臥倒在地,生死不明。 目前唯有天璇所帶十名玄甲鐵衛(wèi)尚未倒下,卻也是左支右拙,自顧不暇,利箭自高處而下,不傷別人唯獨沖著他們而去,且對方人手顯然更多。 尖叫連連的丫鬟婆子,慌不擇路的四處逃奔,更是讓他們的情況雪上加霜。 白露欲帶二人離開,方踏出一步,便有利箭射在前路。她勃然變色,顯然對方意在活捉。 不待她多想,那邊箭矢告罄,自密不透風(fēng)的樹冠、地底躍出數(shù)十人,大部分襲向玄甲鐵衛(wèi)。 又有七八人,舉劍奔來,白露將天璇姐妹二人推到后面兩個丫鬟身上,留下一句:“帶姑娘走?!笔衷谘g一摸,已經(jīng)握了根不知哪來的細(xì)鞭迎上,舞鞭交織成一道鞭網(wǎng),隔絕了追兵,給天旋等爭取時間。 已經(jīng)嚇呆的沈天珝突然大哭起來,驚慌失措的拉著天璇:“三姐,三姐!” 心跳如擂鼓的天璇握著她的手,根本無暇安慰,白露雙拳難敵四手,對方招招致命,毫不留情,白露身上頓時添了傷口。 而奉命帶她們走的丫鬟,根本帶不走她們。三人纏著白露,另五人分兩路追擊而來,卻一改之前凌厲招式,變得謹(jǐn)慎起來。 然這兩個丫鬟身手不及白露,又帶累贅,在夾擊之下很快就不支,被劍勢逼著逐漸離開天璇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