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這是他與肖重云之間的秘密。他答應過老師,不告訴任何人。 “財產,”張松半天才開口,“好像有些遺產并沒有分割清楚。我看到老師整理過一些資產證明的文書,裝進牛皮紙信封里?!?/br> 周天皓問:“多大的信封?” 張松比了一個大小。 周天皓從手機中調出一張照片,遞過去:“是這個嗎?” 照片是一家酒店的茶室,服務生偷拍的。透過錯落的植物枝葉,可以看見肖重云與張文山相對而坐。他手中按著一個牛皮紙信封,隔著桌面向張文山那頭推過去。 張松將手機拿起來,把照片放大數(shù)倍,仔細查看:“是?!?/br> “你確定?”周天皓又問了一遍,“你怎么確定的?” “墨水,”張松把照片放大,直到畫面出現(xiàn)馬賽克斑點,“牛皮紙信封這里有個藍黑墨水點。他整理資料的時候我弄上去的。寫作業(yè)鋼筆沒墨了,甩了一下?!?/br> “信封里就是幾份在馬來的資產文件和申明書,我瞟到幾眼。” 他看見周天皓笑了。 那是那種雨過天晴,撥云見日的笑容。周天皓沒有再說什么,心情卻似乎一下子變得很好。他伸手摸小鬼的頭,這個動作像是跟肖重云學的,簡直一模一樣:“那他們之間就是錢的問題了。小松松,你記住,任何問題,只要涉及到錢,就會變得很簡單。” “錢沒有感情那么復雜,不外乎是多與少這種數(shù)量差異,”張松偏了偏頭,他摸了個空,只好悻悻然收到來,“我會想辦法跟你老師取得聯(lián)系,當面問清楚。哦對,你的面試通過了?!?/br> “不,”張松聽見自己說,“我不來lotus工作?!?/br> 周天皓揚起眉毛:“你幫學長守店?” “我要自己開公司?!?/br> 周天皓愣了一瞬,然后哈哈大笑,笑了十分鐘。他問:“那張總,你畢業(yè)論文寫好沒有?” 張松大病初愈,只能算草草完工。 “張總,”他又問,“你今天住哪家酒店?進門要鎖好門窗,到屋了記得給我發(fā)短信,省得出了什么事情學長找我麻煩?!?/br> 周天皓笑夠了,才嚴肅回來:“你跟著肖重云,確實技術上專研得不錯,但是企業(yè)是一架機器,你并沒有這方面經驗。我建議你還是在lotus積累幾年,再另立門戶?!?/br> 他勸了好幾次,沒有成果,頗為遺憾。 張松直到坐進父親情人派來接自己的寶馬里時,才稍微地放松了下來。 那個秘密,他終究是沒有說。 至于為什么沒說,張松自己都不清楚。一方面是他答應過老師,另一方面卻是出于某種私心,不愿意將那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說出口,尤其是對那個男人。但是如果周天皓說的情況是正確的,現(xiàn)在老師正在長島上,那個姓張的變態(tài)身邊。 他會對老師做那樣的事情嗎? 老師能夠忍受被那樣屈辱地對待嗎? 老師一定過得很痛苦。 正是因為這些腦內輾轉反側的東西,張松才在周二老板一個電話的召喚下,飛到了上海。他是用感冒,向學校請的假,其實屁股后面還留了一份寫得極為敷衍潦草的論文有待評審。 肯德基不趕客人,門口的寶馬等了半天確定他不會去吃那個接風宴后,悻悻然開走了,只剩張松一個人坐在角落里啃雞腿。他啃完一只,從背包里取出一臺筆記本,接了kfc的wifi,開始搜索資料。 桌面上有一個新建文件夾,日期就是最近,裝滿自行收集的雅舍公司宣傳資料。文件夾里有張他自己整理的excel表格,一行一行寫了最近張文山的行程計劃,確定的標紅,不確定的標藍。 他打開excel表格,看到最近的行程,是下個月的巴黎香水交流會。這樣規(guī)格的會議,張文山肯定會去。張松打開百度,一篇一篇搜索關于這次交流會各家公司出的軟文,發(fā)現(xiàn)一篇用詞并不嚴謹?shù)母寮骸皩脮r雅舍董事長兼總裁張文山將前往參會,并做發(fā)言。陪同前往的有張氏集團旗下xx奢侈品服裝品牌周總,健康產業(yè)肖總……” 姓肖的人很多,并非他老師一個,但是香水交流會,為什么會派健康產業(yè)的人陪同考察? 張松上了訂票網站,開始看有沒有去法國的,便宜的,在他學費卡余額范圍以內的打折機票。 當然沒有。 于是他把那張綁定支付寶,只剩下九十九塊錢的卡放在一邊,重新拿出了父親當年扔骨頭一樣扔給他的另一張卡。 第57章 領帶 肖重云原本是不想去法國那個香水交流會的。那幾日他都病懨懨地,打不起精神,不愿出遠門,然而張文山非得要他出門。 “我們可以順路回格拉斯看一看,”他說,“你讀了六年書,我還沒有看過你校園?!?/br> “五年,”肖重云從書后面抬起頭,“最后一年休學了?!?/br> 他沒有提休學的原因,也沒有指責誰,只是平平淡淡地將這個錯誤指出來,張文山便不再說話了。他又站了一會兒,出門接電話,再也沒回來。等到晚上時,秘書就過來,遞了他一份后天出行的行程安排,說張總來問,有沒有需要調整,不合適的地方。 肖重云有點感冒發(fā)燒,膝蓋也疼得厲害,就拿筆勾掉了兩個需要步行的參觀項目,說:“問問張總,能別去參觀我母校嗎?不太能走?!?/br> “那是雅舍團隊建設的一部分,”秘書為難道,“張總親自點的?!?/br> 肖重云也沒再為難人。 他的身體狀況張文山是知道的,卻從未真正管過。有時候正是濕氣重的雨天,床上折騰得太厲害引得關節(jié)痛,也就是往他身上蓋一床被子,該享受的東西一樣不少。肖重云甚至覺得,張文山樂于見他從往事中受苦,從而獲得某種報復性的心理快感。 張文山的產業(yè)包括了一家位于巴黎的酒店,這次出行,他以為張文山必然是住自家酒店。況且之前聽張文山電話,知道酒店提前已經將頂層空了出來,又專門準備了中式食材,生怕飲食不合老板胃口。以前張文山是個吃慣了西式食物的人,向來入鄉(xiāng)隨俗,從來不曾就飲食問題興師動眾過。這次他特地從總部帶了善于煲粥的廚師,讓酒店那邊格外緊張。 可是下了飛機,車停穩(wěn)后,卻并非他知道的那家。 隨行人員都按計劃住宿,張文山卻找了家舒適僻靜的度假酒店,單獨定了房間,讓人帶肖重云住過去。 他最近確實忙,下飛機時已是深夜,晚餐之后匆匆吻了吻肖重云的脖子,便走了。肖重云喝了一杯咖啡,睡不著,無聊地打開酒店電視,找有沒有什么成人電影,一無所獲。 肖重云就給酒店前臺打電話,問能不能提供按摩服務,十分鐘以后李瓊來開門,問:“二少爺,聽說你腰痛?” 他兩步走到床邊,摸了兩瓶精油:“我學過一點按摩,薰衣草和玫瑰花的,二少你喜歡哪種?” 李瓊是當年管家李叔的兒子,肖重云小時候見過,并無惡感。只是后來家族站隊中,他站在張文山那邊,便從此決裂了。現(xiàn)在他為張文山做安保工作,便經常前前后后跟在肖重云身邊,日常雖然客氣,仿佛念舊情似的關照一點,卻總是隔著一層東西,見不到真心。 肖重云便謝絕了:“有沒有溫柔一點的按摩師?” “二少,我也很溫柔?!?/br> 肖重云最后掙扎了一下:“我想要長頭發(fā)的,最好帶一點曖昧香水味道,嗓音甜軟的那種?!?/br> “沒有女按摩師?!?/br> 肖重云只好趴在床上,脫了衣服,讓深色皮膚的青年騎坐在他腰上,一把一把推松背部僵硬的肌rou。李瓊說他很溫柔,手勁特別大,肖重云又撐死愛面子不叫出聲,推個油下來嘴唇都要咬破了。于是他分外懷念自己留在c事的徒弟,覺得愛徒果然天賦非常,不管是調香還是按摩,都比這破保鏢好一萬倍。 “二少,張總明天要去參會,”李瓊道,“你一個人在酒店房間里,有什么需求直接跟我說,我?guī)湍戕k?!?/br> “我想去會場?!毙ぶ卦频?。 “出門要過塞納爾河,張總說但凡有河的地方都不讓你去?!?/br> “再幫我問問哥哥。” “這時間,張總已經睡——” 怒火就是這時竄上來的。肖重云翻身起來,一把把青年推到墻角,順手抄起床頭的精油瓶子,就往他身上砸:“當年父親帶你不薄,你便是如此助紂為虐,為虎作倀的!” “我也是調香師出身,我也有自己的理想,千里迢迢來一趟巴黎,為什么我就該在這屋里關著?如果不是你幫著張文山綁架我,此時我應該是自由的!如今幫忙帶個話怎么了,難帶不是你欠我的?” 那字字詞詞,都是火氣。沒有什么邏輯和道理,不過是單純的發(fā)泄。那兩拳打在李瓊身上,是有些痛的。他咬緊牙關退了一步,站在地上像尊石像,就這么讓肖重云打了片刻,撐死沒還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抓住肖重云的手,握緊,推回去:“二少爺,這個點,鬧夠了就該休息。” “你要是腰還痛,我再幫你揉揉?!?/br> 肖重云還想使力,奈何兩手像被鐵鉗鉗住,動彈不得。他氣踹噓噓地站了一會兒,終于回過神來,覺得自己方才太失態(tài)了。 感覺到肖重云的力氣卸了下來,李瓊才放手:“那我先回去換衣服了?!?/br> “等等。”肖重云道。 李瓊回頭。 肖重云靠在柜子上,看著他,仿佛有些脫力,語調卻平靜了許多。 “你不過是收人錢財,替人辦事,”他道,“是我遷怒了?!?/br> 方才推搡中,肖重云把一瓶玫瑰精油砸在他襯衫上,當場染了一大片,領帶也滿是濃烈的香氣。張文山會在香水交流會上發(fā)言,李瓊以保鏢的身份全程陪同,因此必須穿正裝。其實他來之前,正在試明天的衣服,前臺拿不準肖重云要按摩師的意圖,特地來請教,他才帶著精油直接過來。因此這一身,原本是特意搭配好的。 他皮膚顏色深,配襯衫時領帶顏色便顯得格外重要?,F(xiàn)在打的藍領帶應當是他反復選過的,襯衫有余量,這樣同色的領帶就帶了這一條。 肖重云走到還沒整理好的衣柜前,翻翻找找。片刻后他找出一條顏色相仿的領帶,從盒子里取出來:“這是我以前用的,牌子不怎么樣,顏色配你膚色卻很合適。” “明天總不能一身玫瑰味站在哥哥旁邊,”肖重云將舊領帶遞過去,“不嫌棄的話,就將就用用,當我賠罪?!?/br> 肖重云雙目微垂,字字誠懇,深色皮膚的青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畢竟當初從酒店綁人是他做的,事后監(jiān)禁一直由他負責,為虎作倀和助紂為虐這兩個詞罵得也不算太過分。他接過領帶,道了聲謝,退出門去。 出門時又往房內看了一眼,肖重云已經回到床上,趴在床上,那被子蓋住了腰。想來他深夜要按摩,并不是存著不三不四的念想,大約是真的腰痛。肖重云本來就瘦,剛才這么一折騰,臉色就有些白,白得讓人于心不忍。他便折了回來,蹲在床邊:“二少爺,你幾年前那次跳河,大少是真的怕慘了,也請你多擔待一下。明天我一直跟在大少身邊,要是誰發(fā)布了什么有什么有意思的東西,回來轉告你。我不太懂香水,說錯了你別見怪。” 肖重云側過頭,略微有些驚訝。 “其實我只是想去見見熟人,不過想來哥哥也不會同意?!彼麌@息道,“上次來集團總部砸場子的周總,周天皓,其實是我一位摯友。如果你見到他,就幫我?guī)г?,說我對不起他?!?/br> 周天皓到了巴黎,卻沒有住lotus預定的酒店,拖著行李箱去塞納爾河畔的貧民區(qū),穿過塑料棚搭建的集市,敲開一扇掉綠漆的木門。 一個蓬頭垢面的胖子興高采烈地開門:“老大,你可來了!你不是說給我?guī)鴥却髲N做的紅燒牛rou嗎?想死你了!” “有湯有水的不讓帶飛機,我準備了差不多味道的,”周天皓打開行李箱,摸出一桶紅燒牛rou方便面,“你就用這個將就一下?!?/br> 他在起了毛的沙發(fā)上坐下來,環(huán)顧房間內上個世紀的電視機和落滿灰的電風扇,問:“孫胖子,怎么不讓你師父把房子好好裝修一下?看上去就像幾年沒人住一樣?!?/br> “唉,”胖子苦著臉燒水泡面,“每次我來法國看他都這樣的。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這樣仇家找上門,一般看兩眼就往別處打聽了,哪會相信這破地方其實還能住人?!?/br> 胖子胳膊上紋了一條青龍,因為后來長胖了,看上去像條毛毛蟲。他里外倒騰的時候,那條毛毛龍就特別顯眼,十分可愛。孫方正終于泡好了面,埋頭兩口吃完,端著空面桶正經地坐在周天皓面前,道:“老大,這次我提前半個月來巴黎,幫你打聽事情,有一些成果?!?/br> “學長住哪里?” “不,你那位絕情寡義,忘恩負義的學長,應該還留在吉隆坡?!?/br> “不可能?!敝芴祓u頭,“他一定來了,只是不知道住哪里?!?/br> “我查了這次香水交流會指定的那幾家酒店,入住的就沒幾個中國人,更別說長得像你學長那樣的。張氏集團在這邊的酒店,我們有相熟的服務生,也沒看到人。” “張文山呢?” “住在他自己的酒店?!?/br> 因此第二日的交流會上,周天皓有些心不在焉。他原本是代表lotus,要在交流會上用法語做一次關于中國香的發(fā)言。他的發(fā)言是精心準備過的,又預先與記者做了多方聯(lián)系,自然反響熱烈。周天皓下臺時風度翩翩,身邊掌聲熱烈。他目光游離,透過簇擁上來的記者,忽然看到了張文山。 張文山帶著保鏢坐在嘉賓席上,在看手中一樣東西,看得十分入神。偏偏就在那一秒,他抬起頭,向周天皓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一種勝利者的眼神,藏著說不清的情緒。 周天皓一瞬忘了詞。那只是一個一秒鐘的間隙,一個微笑,半個手勢,便可以不作聲色的順過去,他卻偏偏不。身邊的人群仿佛憑空消失了,喧鬧和贊揚都不再重要,他穿過人群,向張文山的方向走去,攔在正準備離開人面前,問:“肖重云呢?” “舍弟在吉隆坡?!睆埼纳教а劭此翱丛谏岬艿拿孀由?,周二老板上次來鄙司砸東西,就當小孩不懂事,玩鬧。畢竟他有愧于你,我也有連帶責任?!?/br> “哦,”周天皓點點頭,“他薄情寡義,的確有愧于我。我有意帶他回去,誠心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