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第71章 武七 肖重云自張松出門,獨自參會以后,就一直在擔(dān)心,想小鬼一個人在異國他鄉(xiāng),冷著了熱著了,有沒有好好吃飯……突然失聯(lián)以后,更是心急如焚,夜不能寐。 他最先以為張松是錢包被人偷了,沒趕上飛機也沒法聯(lián)系,后來覺得可能是遇到搶劫犯了。再后來想著,是不是小鬼真的好奇,去了奇奇怪怪的場所,被扣了沒放回來。 肖重云托了一切能托的人,打了所有可以打的電話,準備買張機票飛過去泰國找人,走之前先托周天皓的朋友幫忙gps定位。沒想到運氣好,小鬼的手機沒有關(guān)機,有電,那款軟件正好開著,在后臺運行。 看到這個位置時,肖重云腦內(nèi)仿佛有根弦,錚地響了! 肖重云認得那個地址,很多年前,他在南洋祖宅的一本通訊錄上見過。通訊錄上c國就那么一個地址,因此他對著地圖瞟過一眼,留下了一點印象。那是一家和肖隸有過合作的異國律師事務(wù)所,處理金山角那邊的必須的政府關(guān)系和法律事務(wù)。而這家律師事務(wù)所,也會參與到一些和配方相關(guān)的事務(wù)中來。 肖重云后背有些發(fā)涼。 他終于知道了找他買配方的花褲衩,背后的東家。 “想什么呢?”花褲衩從背后拍了他一把,“精神點,一會兒見了武爺,自己把自己捧起,武爺高興了有賞錢。” 肖重云問:“武爺?” “本名武七,老教授身邊說得上話的人,”花褲衩靠在他耳邊,“兄弟我?guī)闳ヒ娢錉?,也算是讓你開開眼,見見世面?!?/br> 花褲衩大概有案底,不能過海關(guān)。他先是搞了私人小飛機到邊境,再飛七拐八拐換汽車,躲著崗哨亭走了條走私路線,一路顛簸過國境線,顛簸得人胃痛。面前是一棟位于市區(qū)邊沿的灰色歐式辦公樓,四周三面是停工的工地,一面臨一個老舊花園。他彎腰把行李箱放在辦公樓的石臺階上時,正好綠色的小門開了,一個非常年輕,面相陰柔的男人端著茶盅出來,把茶渣潑在小樓前花臺的泥土里。 “武老大,我把那家公司管保險箱的帶來了!”花褲衩拽著肖重云往前走,喜氣洋洋,“這個人姓周,也是個調(diào)香師,據(jù)說看得懂循環(huán)香的配方。” 武七拿一小塊白色手帕,仔細地擦搪瓷茶盅邊沿,聞言抬眼,不冷不熱地看了一眼:“上次就是你,賣了我們‘來生’的配方?” “是。” “你說你懂循環(huán)香?” “我把‘十二月’的配方帶來了?!毙ぶ卦剖疽饽_邊的手提箱。 男人走過來,平心靜氣地站在肖重云面前,上下打量:“照著方子配,誰不會,不代表你懂其中的門道玄機。我聽說香水界曾經(jīng)很多人把循環(huán)香當難題攻克,騙子一大堆,你怎么證明你懂?” 肖重云也是第一次來這里,沒料到如此炎熱的天氣,襯衫扣子扣到頂,沒來得及解開,全身像在蒸籠里蒸過一樣。武七打量他的眼神,像是長蛇從腳背上爬過,竟然不自己地起了一層陰冷寒氣。 “那怎么,”肖重云問,“你才信?” 武七便微微地笑了。 他把手中的茶缸,遞到肖重云鼻子下面,停了片刻,收回來:“我喜歡茶香,出泡時清淡,漸而濃郁,漸而醇厚。你給我調(diào)一瓶,就這三種香氣循環(huán),就我手中這茶葉?!?/br> 花褲衩背后的老板必然不是武七,但是大老板不在時,武七算是這里頭兒了。他讓人給肖重云分了間房,帶床帶工作臺,靠窗就是一排香料架。 “給你三天時間琢磨?!彼f。 肖重云只琢磨了一天。 他有“清茗”的配方,對于茶香已經(jīng)諳熟于胸。不過雖然茶香并不難調(diào),武七手中那杯茶的香氣,卻很難模仿。 那只茶盅在他鼻子下面放了兩分鐘,可是肖重云什么都聞不到。 武七用的是個搪瓷茶盅,茶葉會在白色的杯壁上留下痕跡。茶盅很舊,茶漬卻很淺,肖重云猜想那是杯綠茶,只是究竟是本地產(chǎn)的綠茶,還是進口的龍井毛峰,就很難說了。 香料架上確實有普通的綠茶精油,但是不同的茶葉,散發(fā)出的香氣,其實是有微妙區(qū)別的。 他把花褲衩叫過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問:“武爺平時喝的茶,貴嗎?” “國內(nèi)叫啥的茶園專門空運來的碧螺春,只要春天第一次摘采的葉子,你說貴不?” “貴?!毙ぶ卦朴浀帽搪荽旱南銡猓宓釢櫍澳且俏?,一次就放一兩片葉子。” “沒見過世面?!被ㄑ濕脫u頭嘆氣,“武爺泡茶茶葉放得少,是講究清淡,不是省錢?!?/br> 那想必香氣也偏淡。 肖重云憑著當年的嗅覺記憶,拿起試管與玻璃瓶,開始調(diào)香。 他很多年沒有調(diào)過循環(huán)香調(diào)了,記憶慢慢復(fù)蘇,花了很多時間。窗外晚霞已經(jīng)鋪滿天幕,他還站在工作臺前,盯著透明的玻璃瓶。 “武爺平時泡茶,暖杯不?” “不暖,直接泡?!?/br> 肖重云打開香水瓶蓋:“這樣的氣息,濃還是淡?” “差不多,剛剛好。” “那可以了?!毙ぶ卦妻D(zhuǎn)過身,“把這個給——” 他退了一步:“武爺。” 武七接過瓶子:“從四點鐘起,我就在這里了。周先生,你看上去,的確是會調(diào)香的,就是鼻子不怎么好。是不是不找花褲子作弊,你就把握不準香氣?” “前兩天感冒了。”肖重云摸摸鼻子,“不好使?!?/br> 花褲衩已經(jīng)走了,武七拿了張試香紙,找了個沙發(fā)坐下來。茶香裊裊,清新宜人,可惜肖重云聞不到。驗證香階循環(huán)需要時間,武七有的是耐心。在等的過程中,他很難得地開口,和肖重云聊了聊陳年往事:“你從哪里學(xué)到的循環(huán)香?” “我本來是個調(diào)香師,后來鼻子不好管管保險柜,特別無聊。正好保險柜里有張循環(huán)香配方,叫‘十二月’,就私下復(fù)印了,特別喜歡沒事琢磨著玩。喜歡的事情,怎么干都不膩味?!?/br> “倒是,我從小就喜歡茶香。”武七點頭,“小時候我給別人當茶童,每天捧著茶杯站主人身邊,覺得可以站一輩子?!?/br> “人總是要長大的?!毙ぶ卦频溃安豢赡墚斠惠呑硬柰?。” “我不當茶童,是因為東家死了。被人一槍打中胸口,那種場合,根本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蔽淦哒f,“老東家死了,我才出來混,換了新東家,一直到現(xiàn)在。” “你當年遇到了一個好東家?!?/br> “哪有,現(xiàn)在看,他只是可憐可悲罷了?!蔽淦邠u頭,兩根手指把試香紙夾起來,聞了聞,“當年我討飯時吃不飽,十三四歲,長得跟十歲出頭的小孩一樣矮。他來問我要不要跟他走,就幫他泡泡茶,這個恩情我記下了?!?/br> 他問肖重云:“當年南洋張義蛟張老爺子,你聽過沒?” 肖重云胸口猛跳,盡量溫順地低下頭:“沒有?!?/br> 茶香由濃轉(zhuǎn)淡,再由淡轉(zhuǎn)濃,如同一杯茶,在時間里無限循環(huán)流轉(zhuǎn)。 “不太穩(wěn)定,”武七終于頷首,“但是尚可。” 談話間,肖重云一直在看對面男人的臉色,覺得他確實心情舒緩,情緒不錯,就找準了機會,裝做不經(jīng)意地,好奇地,問:“其實我在的那家公司,也想過在市場上推‘十二月’,調(diào)研了一下并沒有什么市場。循環(huán)香就是個學(xué)術(shù)概念,武爺這么費心,何苦呢?” 武七不說話,就抬眼看著他,笑了笑。 他問:“周先生,你怕死嗎?” “怕?!?/br> “怕死就不要問,別仗著我挺喜歡你?!蔽淦甙颜{(diào)香紙扔地上,“我還想請你仿一款香水。仿好了,你帶錢回去,買買房子娶個老婆,別來我眼前晃了。” “謝謝武爺。其實,”肖重云有些猶豫,“我可以讓香氣循環(huán)得更穩(wěn)定?!?/br> 他盯著面前青年男人,說得真誠而懇切:“我對循環(huán)香琢磨得,沒有我們公司小張總琢磨得透徹。如果他肯幫我,您要仿什么香都可以。” “可是你們小張總,可是說他不會循環(huán)香,都忘了?!?/br> “他沒忘?!毙ぶ卦茍猿值?,“讓我勸勸他,熟人好說話。” 肖重云走進小洋樓的地下室時,心跳如鼓。地下室在洋樓最里面,后花園盡頭,有個磚頭砌的小通道。鐵門打開,他彎著腰走進悶熱的蒸籠里,剛踏入房間,就聽見墻角的人開口:“再打我也沒用,不記得就真的不記得?!?/br> 粗糙的墻面上掛著一根皮鞭,張松赤裸著半身蹲坐在墻角里,頭發(fā)亂成草窩,身上血跡斑斑。汗水流到紅腫的傷口上,看得肖重云心都揪起來了。 小鬼向著光線射進來的地方扭過頭:“不是我的配方——”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不是你的配方,就不拿出來——品質(zhì)高尚,氣節(jié)可嘉,感人至深,就是傻。父母給你命,學(xué)校給你的知識,成就你至今日,就為一張配方就丟了,值得嗎?”肖重云走過去,蹲下來,仔仔細細打量自己學(xué)生身上每一道傷痕,嘆了口氣,然后轉(zhuǎn)身,向站在門口的男人道,“武爺,打得有重了點,鼻梁都腫了。對調(diào)香師來說鼻子可金貴,不然找個醫(yī)生來看看?” 第72章 迷魂香 “品質(zhì)高尚,氣節(jié)可嘉,感人至深,就是傻。”肖重云批評小鬼,“父母給你命,學(xué)校教你的知識,成就你以至今日,就為一張配方丟了,值得嗎?” 武七打電話叫醫(yī)生的幾分鐘里,肖重云一直在張松身邊絮絮叨叨,等武七把電話掛了,他就住口站起來:“武爺,小張總肯了。” 武七揚起眉毛:“怎么又肯了?”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利?!毙ぶ卦瓢褟埶衫饋?,“我只是告訴他,我已經(jīng)把循環(huán)香賣了,他這條命現(xiàn)在不值錢。與其被拉去填河,不如幫武爺好好做事,多分點賞錢?!?/br> 他看了一眼小鬼:“小張總,您說是不是?” 張松點了點頭。 醫(yī)生很快提著行李箱過來了,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武七打人挺狠,一道一道鞭痕又粗又紅,觸目驚心,仔細看,缺幸而都是皮rou外傷。然而在這種熱帶國家,皮rou外傷感染了,也是不得了的事情。醫(yī)生是熟人,見慣了這種場景,沒說什么先拿碘酒消了一遍毒。消毒時小鬼赤裸著上身站著,痛得嘶嘶吸氣,也不說話,就把肖重云看著。 肖重云走過去,問:“怎么了?痛嗎?” 張松遲疑了一下,慢慢伸出手,碰了碰肖重云臉。 他又把手收回去,掐了自己胳膊一把,還是不說話。 直到回房間,小鬼才終于開口,聲音小得微不可聞:“老師,你真的來了?!?/br> “那個地牢很黑,我夢見過你好幾次,你來接我回家。我手一碰你,你整個人就煙消云散了,我就明白那是在做夢?!彼ぶ卦疲坎晦D(zhuǎn)睛,“老師,你是真的來了嗎?我聲音一大,夢就會醒嗎?” 肖重云一聞,便覺心酸。 他伸手往小鬼亂糟糟的頭發(fā)上摸了一把,笑道:“我真的來了,我來帶你回家?!?/br> 張松問:“他們把你也抓來了嗎?” “我自己來的,賭了一把?!毙ぶ卦菩Φ溃斑\氣好,賭對了,你確實在這里?!?/br> 他簡單地說了說花褲衩的事情,又說了自己冒用的身份,叮囑了小鬼幾句。月華如水,落在青年包了繃帶的年輕身體上。小鬼一身傷痕累累,忍者沒喊一句痛,就老老實實地坐在一張小圓凳上,認真地聽。 他問:“老師,循環(huán)香到底是什么?為什么你會知道?” 肖重云一時不知道怎么說,想了很久。 “很久以前,有個香水界教父一樣的人物,提出了‘循環(huán)香階’的概念,讓三種原本應(yīng)該順序依次釋放的香氣,循環(huán)散發(fā)。當時這個概念提出來,只是為了檢測學(xué)生的能力,讓最具有才華的弟子繼承衣缽。二十多年前,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幾乎所有的調(diào)香師都在研究這個課題,些人是單純學(xué)術(shù)上好奇,有些人是說白了就是炫技……” “那最后有人成功嗎?” “有?!毙ぶ卦普f,“我母親?!?/br> 他現(xiàn)在還記得,年幼的時候,母親常常一個人坐在小別墅的調(diào)香室里,一坐就是一整天。那個小小的房間季節(jié)是循環(huán)的,最初是溫暖甜美的花香,越久越炙熱濃烈,然后轉(zhuǎn)而枯竭,轉(zhuǎn)而冰涼清冷,循環(huán)往復(fù)。 他問母親,這是什么香水,母親摸著他的頭,說這是“四季”。 春夏秋冬,循環(huán)往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