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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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妃分明是怕謝珽斷然拒絕,徹底斷了鄭吟秋的后路,想拉著她下水,一道給鄭吟秋開門鋪路呢。 前狼后虎,自不能被人牽著鼻子選。 阿嫣盈盈起身,朝老太妃施禮。 “祖母垂愛,為春波苑的事cao心,孫媳自是感激。不過方才婆母說得對,王爺素來性子強(qiáng)硬,最煩受人擺布,府邸內(nèi)外的事自有主意。孫媳年歲才能都有限,剛嫁來時是何情形,座中長輩妯娌都是知道的。如今能安穩(wěn)住在春波苑,全憑婆母照拂、夫君寬容。” “子嗣之事關(guān)乎重大,孫媳尚不敢擅自置喙。” “祖母若覺得鄭姑娘堪當(dāng)重托,自可與王爺、婆母商議,但凡王爺點(diǎn)頭,孫媳定會應(yīng)命去辦。” “至于旁的,孫媳不敢多說半個字?!?/br> “若祖母怪孫媳懦弱,孫媳也甘愿受罰?!?/br> 說罷,屈膝持禮,一動未動。 那姿態(tài)活生生就是個如履薄冰的小媳婦,夾在夫君和長輩之間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多走半步、多說半句。 老太妃被她噎住了。 原以楚氏攥住謝珽的心,又在滿城女眷百姓前持了勸桑之禮,定會心生驕縱,拿著朝廷圣旨和夫君恩寵,擺起王妃的排場。誰知道這姑娘實(shí)在能進(jìn)能退,不過是套句話罷了,竟會示弱到這般地步? 老太妃被堵得胸悶,嗔道:“不過是問你是否介意罷了,此等小事都不能做主,還如何以王妃之身主持后宅中饋?” “孫媳惶恐。” 阿嫣半點(diǎn)都沒打算掌中饋,自不必理會她的暗中威脅,只維持著垂首行禮的姿勢。 老太妃見她油鹽不進(jìn),置身事外,一口氣憋在嗓門,再沒能吐出半個字。 旁邊武氏暗笑,面上卻仍是端方的,勸道:“母親就別為難她了。珽兒那臭脾氣,就是換了我,磨破嘴皮子勸都未必肯聽。阿嫣到底年輕,剛嫁來時碰上珽兒的鐵石心腸,行事難免謹(jǐn)慎些。總歸戰(zhàn)事連連大捷,不出六月,珽兒就能回來。到時候與他商議即可,何必讓她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呢?!?/br> 說罷,瞥向了拘著禮的阿嫣。 老太妃愈發(fā)氣悶,卻也知道再問下去,恐怕就真的變成強(qiáng)人所難的惡祖母了,只好道:“起來吧,動不動就行禮做什么?!?/br> 阿嫣這才起身坐回椅中。 …… 納側(cè)室的事就這樣含糊了過去,老太妃半個有用的字都沒套出來,見阿嫣如此警惕小心,半點(diǎn)不愿淌這趟渾水,難免興致索然。 屏風(fēng)后面,鄭吟秋也悄然攥住了衣袖。 這會兒再露面,實(shí)在尷尬。 她索性輕手輕腳地出了照月堂,去后面溜達(dá)看景,權(quán)當(dāng)對此事毫不知情。 外面暖風(fēng)徐徐,樹影搖動。 跟在她旁邊的是自幼貼身照顧的丫鬟碧兒,與她年紀(jì)相若。鄭家素來以望族自居,待仆從寬嚴(yán)并濟(jì),主仆倆的感情還算親厚。見鄭吟秋緩步走在蜿蜒曲徑上,兩只手仍攥著手帕,應(yīng)是在思索對策,不由低聲道:“這個京城來的,瞧著不好對付呢?!?/br> “孤身遠(yuǎn)嫁,明哲保身罷了?!编嵰髑锏暋?/br> 碧兒卻仍擔(dān)憂,“她是春波苑的主母,如今撒手不管,連句話都不肯多說,老太妃想把姑娘留在府里就有些一廂情愿了。若是到時候王爺不肯,豈不是白耽誤了姑娘的青春?!?/br> 鄭吟秋覷她一眼,忽而嗤笑了聲。 “耽誤青春算什么,那么多人年輕貌美的嫁出去,后來不還是熬得人老珠黃,一無所成。就算我此刻尋了人家風(fēng)光嫁出去,也得熬許多年才能有個誥命,就河?xùn)|這一畝三分地,尋常官婦拿個四品誥命就頂天了,連母親也不例外?!?/br> “河?xùn)|之外固然有好去處,沒了娘家就近照應(yīng),終歸是虛妄?!?/br> “而這王府,只要嫁進(jìn)來就能有孺人的誥命?!?/br> “別說耽誤一年半載,就是再拖個兩三年,只要賭對了,還怕沒前程?” 極低的聲音,在風(fēng)里轉(zhuǎn)瞬即逝。 碧兒聽出利害輕重,一時間沒多言語。默默走了片刻,又道:“可若王爺就是不肯呢?京城來的那位,剛嫁進(jìn)來時多遭嫌棄呀,如今不但婆母護(hù)著,連勸桑禮都去了,聽說王爺臨出征時還當(dāng)眾跟她親熱,沒準(zhǔn)就是個靠美色惑主的狐貍精。萬一王爺執(zhí)意不肯,姑娘賭輸了,總得先想好退路……” 話音未落,便被鄭吟秋打斷—— “不會輸?!?/br> 極篤定的語氣,仿佛十拿九穩(wěn)。 碧兒詫然抬眼看她,鄭吟秋卻沒再多說,唯有一絲冷冽的狠意掠過眼底。 男女私情這種事確實(shí)沒人說得準(zhǔn),也頗難cao縱,但無論如何,王府里總是要添子嗣的。尤其謝珽這種時常親自上陣,率兵殺伐的,別說老太妃,就連武氏恐怕都暗里盼著早點(diǎn)抱孫子。柔情蜜意過去后,子嗣就是頭等大事,哪怕是謝珽也不能一意孤行。 她鐵了心要在王府謀前程,哪能把寶都押在老太妃一人身上? 更何況,河?xùn)|軍中對京城向來不滿。 當(dāng)初武氏答應(yīng)賜婚,無非是審時度勢罷了,并非私心使然。如今謝珽兵指隴右,野心漸露,焉知往后不會跟京城鬧翻?楚家是先帝太師,自然是跟皇家一個鼻孔出氣的,屆時兩家反目,時移世易,誰能保證這位王妃不會被掃地出門? 就連如今的婆媳和睦、夫妻恩愛,恐怕都不能全信,沒準(zhǔn)是在迷惑京城。 畢竟以謝珽那種冷傲無情的性子,很難相信他會耽于女色,還是跟仇家相交甚密的女子。 鄭吟秋默默盤算著,眸色漸寒。 …… 這些心思阿嫣自然無從知曉。 不過武氏說謝珽不出六月就能回來,這話倒不是哄人的。 鄭獬原就不是什么狠角色,被謝珽摸清底細(xì)后,這一路打過去勢如破竹。高平之戰(zhàn)后,隴右軍中原就對謝珽心存敬懼,如今自家屢屢戰(zhàn)敗,孤立無援,又有河?xùn)|的暗線散步消息動搖人心,軍心迅速渙散后,還有人獻(xiàn)城投降。鄭獬的威信迅速崩塌,頹然之勢已然無可挽回。 到五月底,就只剩老巢負(fù)隅頑抗。 那里頭或是對鄭獬忠心耿耿誓死衛(wèi)護(hù)的,或是跟謝珽結(jié)了梁子,知道即便投降也撈不著好處的,算是隴右最后的殘兵。 而在周圍,蕭烈、裴緹、謝珽的三路兵馬漸成合圍之勢。 軍情報到魏州,武氏暗自松了口氣。 夏末暑熱,城中如同蒸籠。 因著謝瑁的事,這數(shù)月間王府里除了嫁女之喜,幾乎沒什么宴飲,更不曾好生出城散心過。如今滿城酷熱,暑氣蒸人,就連小謝奕都打著蔫兒沒什么精神,武氏斟酌過后,便稟了老太妃同意,帶人到郊外別苑小住一陣。 府里留給謝巍守著,女眷皆去別苑。 就連一向窩在照月堂里不怎么動彈的老太妃都有了點(diǎn)興致,換上輕薄的夏日綢衣,讓人去請外孫女秦念月同來消暑。二房的高氏帶了兒媳和謝淑,武氏則拎著阿嫣和小謝奕——越氏出身不高,卻是跟謝瑁的生母拐著彎沾了親的。謝瑁固然性情陰冷,待她倒還不錯,如今守寡在家,仍不肯出門。 這種事無從勉強(qiáng),武氏任由她去了。 幾輛馬車轆轆出了城門,親事府點(diǎn)選侍衛(wèi)護(hù)送,由陳越和另兩位典軍前后守著,浩浩蕩蕩出了城。 別家女眷聽聞,難免前來拜訪。 好在別苑修得寬敞,繞著城外的日月湖而建,連綿的屋宇從山腳湖畔延伸到半山腰,涼爽又開闊,各自選了住處后,也能互不相擾。阿嫣既是王妃之身,又以勸桑禮出了回風(fēng)頭,被眾人視為王府新的女主人,難免常被登門拜望。 這是分內(nèi)之事,應(yīng)付起來綽綽有余。 她在王府悶了幾乎一年,雖也出來過幾回,出了西禺山賞梅那次,其實(shí)很少有閑興游玩。這回難得出來,便挑著空閑跟謝淑騎了馬四處游蕩,在山里四處溜達(dá),或古寺或道觀,或潭邊納涼或登高眺望,倒頗馳目騁懷。 這日,徐秉均亦來探望。 比起謝琤的弓馬嫻熟,他入伍未久,雖勤學(xué)苦練頗有長進(jìn),比起老兵卻還是遜色些。且謝珽這回調(diào)兵,多是選了靠近隴右的,避免長途奔襲行軍勞累,魏州周遭的兵馬,除了挑選精銳騎兵外,半個人都沒調(diào)動,徐秉均自然也留在營中老實(shí)訓(xùn)練。 今日難得休沐,便來瞧瞧阿嫣。 彼時阿嫣與謝淑正騎了馬在山間游蕩。 遠(yuǎn)處湖上水波粼粼,女眷們?nèi)宄扇旱姆褐凵⑿?,入目只覺天光云影共徘徊,逍遙閑逸。近處則有繁盛林木遮出婆娑樹影,籬笆墻隔出一段樹林山坡,里頭都是些尋常野物,門口也有管事守著,小屋里弓箭俱全,可供射獵。 謝淑有點(diǎn)手癢,慫恿阿嫣,“先前不是練過弓.弩了么,一道去射獵試試?” “你這眼神兒瞧得見啊?”阿嫣打趣。 “我又不是真的瞎!”謝淑笑嗔,比了個彎弓搭箭的姿勢,“在府里瞧不見小黑,不過是它長成黑炭,藏在暗處難辨認(rèn)罷了。如今追個活物,總還是不難的。又不是真要你射到手里,不過借機(jī)練練手罷了,免得忘了?!?/br> 說著話,徑直翻身下馬去小屋里取弓箭和小弩來。 這地方是女眷閑游射獵所用,和男人們的射獵常不同,里頭活物不多,無需擔(dān)心被野物傷了。箭也都是無鋒的,鐵頭磨得鈍重,分量與尋常的羽箭并無差別,卻不至于破皮穿rou傷了性命。 阿嫣轉(zhuǎn)了半晌有點(diǎn)累,不太想動彈。 不過難得謝淑手癢了張牙舞爪,不好太掃興致。 正遲疑著,遠(yuǎn)處馬蹄噠噠,少年郎錦衣玉冠,在烈日樹影下疾馳了過來。到得跟前,徐秉均收韁勒馬,笑意朗然,“太妃說楚jiejie朝獵場來了,果真不假。這是要去試試身手?”說著話,又朝謝淑抱拳招呼,“謝姑娘。” “徐公子?!?/br> 謝淑含笑招呼罷,趁人不備時,卻悄然扣起外衫的小扣,遮住束腰錦帶上繡的游魚圖——那也是照著徐秉均的畫繡成,平常用著無人知曉,但若讓正主兒瞧見,難免讓人心虛難為情。 自謝琤隨軍出征后,她就沒了去校場的借口,已有數(shù)月沒見過徐秉均了。 此刻重逢,實(shí)為意外之喜。 謝淑把玩著手里的弓箭,唇角悄然浮起笑意。 這點(diǎn)小心思,被阿嫣盡數(shù)瞧在眼里。 她瞥向同樣含笑的徐秉均,“來得正好。她想進(jìn)獵場試試,我卻學(xué)藝不精,不太會這些。你既來了,不如陪她進(jìn)去射一圈?!?/br> “那就去試試?” 徐秉均瞧向了謝淑,似在征詢她的意見,見謝淑沒反對,便道:“行吧,軍營里悶得慌,也很久沒射獵玩了。楚jiejie你等著,我射些好看的羽毛拿來,給你編羽扇玩?!?/br> 謝淑聞言挑眉,“好大的口氣。” “不如賭一把?”徐秉均立時接了話茬,又去挑了把趁手的弓。 “想賭什么?!敝x淑翻身上馬,已往籬笆門里走去。 徐秉均撥馬趕上,聲音迅速遠(yuǎn)去。 剩下阿嫣在原地失笑,瞧著旁邊有長椅,坐上去小憩。 玉露就近拿了茶水給她斟上,低聲笑道:“徐公子這么急吼吼的跑來,奴婢還以為是有要事找王妃呢?!?/br> “他能有什么大事?!卑㈡痰托?。 剛來魏州時,因客棧的誤會,徐秉均確實(shí)愛在王府晃悠,怕旁人欺負(fù)了阿嫣。后來結(jié)識了謝琤,瞧著阿嫣過生辰時有婆母夫君愛護(hù),分明是漸漸站穩(wěn)了腳跟,就不怎么露面了。好些時候,阿嫣還是借謝琤和謝淑的嘴,才能聽到他的動靜,連有些小物件都是托謝淑兄妹倆轉(zhuǎn)交的。 這回巴巴的跑來,誰知打的什么主意。 阿嫣抿了口茶,靠著長椅望天。 流云浮動,碧空湛然,這世間因緣聚散的事其實(shí)是很奇妙的。她當(dāng)初遇人不淑,被捧高踩低的喬懷遠(yuǎn)退了婚,又匆匆替嫁到謝家,孤身在異鄉(xiāng)舉步維艱,前途叵測時,那些少女春懷的心思也都竭力收斂,不敢貪圖半分。 有時候,其實(shí)挺羨慕謝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