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彥霖不好拒絕，于是看似爽快地答應(yīng)道：“可以?！?/br>
    然而就在周琰伸出的手即將要碰到貓腦袋的時候，燒酒感覺得到侯彥霖抱著它的手臂故意松了一下，于是它來不及想那么多，抓住機(jī)會便從侯彥霖懷里跳了下來，一溜煙跑去廚房找安全感去了。

    周琰有些尷尬地收回手：“看來它不待見我?！?/br>
    侯彥霖的笑容帶著明顯的歉意，仿佛剛才松開手的不是他自己：“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家的貓有點(diǎn)怕生。”

    本來就是隨興之舉，周琰便就此作罷：“那真是太遺憾了。”

    等兩人找到座位坐下后，侯彥霖才掏出手機(jī)，給高揚(yáng)發(fā)了一條消息：“幫我查下一個叫孫……”

    信息輸?shù)揭话?，他手指一頓，突然想起之前向慕錦歌保證過的事，于是按下刪除鍵，把剛才打下的那個姓氏給刪了，想了想，憑著讀音輸下另一個名字。

    “幫我查下一個叫周/鄒yan（三聲）的人，和美食評論家孫眷朝有聯(lián)系，估計也是美食圈的。”

    的確，他向靖哥哥保證以后都不會調(diào)查她，但……

    并沒有說過不能調(diào)查燒酒呀。

    慕錦歌完成最新的訂單，按了下鈴，示意跑堂過來取餐。

    來的人是小丙，她在窗口輕聲說道：“錦歌，這單你要不要親自送一下？”

    慕錦歌看了她一眼：“嗯？”

    “我聽顧小姐說，這一桌來的兩人都很不簡單?！毙”恼Z氣有點(diǎn)神秘兮兮的，“一個是大神廚師，我在電視上見過他好幾次，姓周，另一個要老一點(diǎn)，顧小姐說是個很有名望的美食評論家，叫孫什么的，聽說是你決賽那會兒的評委，有印象嗎？”

    慕錦歌立即反應(yīng)了過來：“孫眷朝？”

    小丙：“啊，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

    沉默了幾秒，慕錦歌沉聲道：“行，我送過去?！?/br>
    說罷，她取下半邊口罩，端著菜走出了廚房。

    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燒酒正蜷在廚房門口，不住地伸長脖子往一個方向望著，畏畏縮縮的。

    慕錦歌收回差點(diǎn)踩到那條貓尾巴的腳，看著它問道：“你怎么蹲這兒來了？”

    “喵?！睙苹剡^神來，站了起來，沒說什么，只是在她的腿邊蹭了蹭。

    慕錦歌問：“又被侯彥霖欺負(fù)了？”

    燒酒一言不發(fā)，只是不停地蹭著她。

    慕錦歌很快就自我糾正道：“不對，你應(yīng)該都習(xí)慣了才是，反應(yīng)不可能這么大?！?/br>
    燒酒：“……”

    想了想，慕錦歌又問：“難道是看到心儀的母貓了嗎？”

    “……”這又是另一樁傷心事了，燒酒把扁臉埋在前爪上，幽幽道，“你還是去送菜吧，別理我?！?/br>
    慕錦歌看了它一眼，如同一位家長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那正值青春期的兒子開始了“我們是糖甜到憂傷”的無謂哀嘆，隱隱有些擔(dān)心，想著等打烊后再好好地聽它傾訴下成長的煩惱。

    現(xiàn)在先把菜送了再說。

    孫眷朝那桌坐的離廚房不遠(yuǎn)，她一抬頭就看到了。

    慕錦歌將手中的盤子端到了二人之間，道：“請慢用?！?/br>
    這道菜名為“地獄排骨”，準(zhǔn)備工作從早上就開始做了，慕錦歌在開業(yè)前的早上便在廚房將混合均勻的姜粉、孜然、鹽、李派林、蜂糖漿、辣椒粉、煙熏辣醬和蘋果醋涂抹在肋排上，切成長條狀，放入冰箱腌制——為了保證腌制時間，晚餐時段會換一張菜單，而這道菜只會出現(xiàn)在晚餐時段。

    除此之外，她還事先熬好了加有洋蔥、蒜末、朗姆酒、辣醬、耗油、番茄醬和黑糖的調(diào)料，并專門密封好備用。

    此時，只見豬肋排終于從冷宮被釋放，在盤中散發(fā)著絲絲熱氣，色澤暗沉，表面淋上一層猩紅色的配料，厚重粘稠，看起來如同鋪著一層凝血，有點(diǎn)駭人。

    周琰心想：“萬圣節(jié)或七月半吃這個，一定很應(yīng)景?！?/br>
    孫眷朝卻并沒有吐槽這道菜的外觀，態(tài)度就像比賽點(diǎn)評時一樣正常。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問：“慕小姐，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我？”

    “當(dāng)然記得?！蹦藉\歌點(diǎn)了點(diǎn)頭，“孫老師?！?/br>
    孫眷朝指了指旁邊的座位，親和道：“如果不忙的話，可以坐下來說會兒話嗎？”

    慕錦歌的語氣有些疏遠(yuǎn)：“可以，我也很想聽聽孫老師你的評價?！?/br>
    孫眷朝笑了笑，然后自然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排骨——

    在經(jīng)過半天的腌制后，連帶骨頭都浸著那股甜辣帶酸的味道，咬下肋排rou的瞬間如同有打開了一個閥門，充滿沖擊力的口味在口腔中橫沖直撞，鬧醒了剛才在室外被冷得差點(diǎn)也想冬眠的唇舌。

    烘烤和涂醬的時間掌握得很準(zhǔn)，使得肋排鮮嫩多汁的同時有富有嚼勁，骨頭和rou很容易在撕咬下分離，咽下rou后，在嘴中慢慢清晰的空虛感讓人忍不住把剝離出去的骨頭含在嘴里，繼續(xù)吮吸那股重口又酸爽的味道。

    經(jīng)過一番細(xì)細(xì)品味后，孫眷朝發(fā)表感想道：“這種痛快感足以讓人忘卻一切煩惱，專注于享受到美味之中，獲得無限的快樂……我覺得這道菜叫‘地獄排骨’不太妥當(dāng)，可以改成‘極樂排骨’看看。”

    對面的周琰笑道：“孫老師總是喜歡給別人的菜送名字?！?/br>
    “年輕時養(yǎng)成的習(xí)慣了，每回都忍不住?！睂O眷朝看向慕錦歌，微笑道，“慕小姐，剛剛只是我的建議而已，你不一定要采納?！?/br>
    慕錦歌應(yīng)了一聲，也沒說到底是改還是不改。

    聽了孫眷朝的評價，周琰也夾了一塊。

    但在張嘴前他先是把排骨湊在鼻尖聞了聞，隨后皺起了眉頭，莫名其妙地抬頭看了慕錦歌一眼。

    孫眷朝問：“周琰，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覺得這氣味有點(diǎn)獨(dú)特?！敝茜従彽溃奥勂饋淼拇_很誘惑，但總感這個味道……有點(diǎn)不合常理?！?/br>
    聽了這話，慕錦歌不由地看向了他。

    接著他又笑著說：“慕小姐不用太在意，我是在夸你做的料理很奇妙。”

    在周琰吃排骨的時候，孫眷朝向慕錦歌介紹道：“對了，剛才忘記介紹了，這位是周琰，現(xiàn)在最年輕的特級廚師，你可能之前在雜志或電視上見過?！?/br>
    慕錦歌只是有所耳聞，但還是客氣了一把：“久仰大名。”

    這時周琰已經(jīng)啃完了一塊排骨，用紙巾擦了擦嘴，回道：“我才是，上次新人廚藝大賽后，孫老師總在我面前提起你，對你的料理贊不絕口。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過孫老師這么欣賞一位新人了?！?/br>
    “上一個這么看好的新人，就是多年前的你?！睂O眷朝回憶道，“現(xiàn)在想想也是挺感慨的，誰能想到當(dāng)初只能在夜市吆喝的少年竟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呢？能見證這一過程，真的是我的榮幸?！?/br>
    周琰笑道：“當(dāng)時很多人都不看好我，只有孫老師您慧眼識英雄?；仡櫸疫@奮斗的七年，真是覺得自己挺幸福的，一路遇上貴人相助?！?/br>
    孫眷朝問：“聽說有導(dǎo)演要以你的奮斗史為原型拍電影了？”

    周琰道：“嗯，說是現(xiàn)在美食元素在年輕人間挺火的?！?/br>
    聽著兩人的對話，慕錦歌的耳邊卻回響起初賽結(jié)束那天，她回到capriccio時宋瑛嘀咕的一句話——

    “……剛剛打毛線的時候還聽著好像是正說到要以一位勵志人物為原型出部電影來著?！?/br>
    七年，從夜市小販到特級廚師，貴人相助，拍電影，電視換臺……

    零碎的關(guān)鍵詞在她腦海中停留，拼出一條斷斷續(xù)續(xù)的線，最后將它們連接在一塊兒的是剛才燒酒那張透著緊張與不安的臉。

    原來如此。

    再次看向周琰的時候，慕錦歌仔細(xì)地將他打量了一次。

    而與此同時，周琰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慕錦歌，一邊嘴上嚼著肋排，一邊在心里悄悄地與某個物體進(jìn)行著對話——

    “這個慕錦歌做的菜有古怪，氣味不同尋常，感覺有點(diǎn)像我剛從夜市走出來那段時間，‘它’為了提高我的自信而耍的把戲?！?/br>
    話音剛落，心底便有個聲音回應(yīng)了他，和燒酒的聲音一樣聽不出性別，但是更細(xì)一些：“但是經(jīng)過我剛才開啟的掃描功能驗證，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身上寄宿著任何系統(tǒng)。”

    周琰在心中有些不耐道：“你的那個破功能不可以24個小時都開著嗎？說不定在你開啟的時候，她體內(nèi)的系統(tǒng)躲起來了呢？”

    “親愛的宿主，您說的這種情況不成立?！蹦莻€聲音畢恭畢敬道，“而且我的這項掃描功能本就是違反規(guī)定的，一天只能開啟一次，一次只能對一個對象發(fā)起，如果被組織發(fā)現(xiàn)的話，不僅我會被毀滅，連帶你也會受到懲罰?！?/br>
    周琰嗤道：“當(dāng)初你把‘它’擠兌走，不也違反規(guī)定了嗎？”

    那個聲音短暫沉默了幾秒，問：“親愛的宿主，你難道是在后悔了嗎？”

    “后悔？”周琰不屑道，“我被那蠢貨擺布了七年，已經(jīng)受夠了，效率低廢話多，管得也寬，煩的不行?！?/br>
    那個聲音語氣生硬道：“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不在了，煩擾不到宿主您了?！?/br>
    是啊，它已經(jīng)不在了。

    煙消云散，不存在于世上。

    想到這里，周琰悄然地勾起了唇角，在旁人看來還以為他是因為滿意口中品嘗的料理而流露出的笑意。

    “喵——”

    不遠(yuǎn)處的燒酒仍蜷縮在廚房門口角落，毫不知情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突然，一片陰影籠罩下來，侯彥霖拿著手機(jī)走了過來，然后蹲下身揉了揉它的頭，壓低聲音問了它一句話：“你當(dāng)初說你是被前宿主扔下樓的——你前宿主住幾樓來著？”

    第42章 紅棗

    宋瑛要離開b市了。

    梧桐巷一帶要舊改，最快明年年后就要動工了，正好這時年末慕錦歌的店開張，人員遷了過去，于是她不日就把capriccio給關(guān)了，后期處理的時候拜托給了慕錦歌。

    這一關(guān)，就不會再開了。

    她自認(rèn)不是個擅長經(jīng)營的人，丈夫在時靠丈夫打理，后來丈夫去世，店里的決策管理都是那些孩子幫著她一起做的。作為一個管理者，她缺乏主見，作為一個老板，她太過親和感性，沒什么野心，這樣下去capriccio遲早會倒在她手里。

    所以不如把一切終止在尚且美滿的時候，見好就收，日后也不會覺得愧疚。

    慕錦歌邀請她加入奇遇坊，她考慮了兩天，還是決定離開這里，回老家生活。

    這間餐廳是她父母開的，交到她手上后，父母就雙雙回故鄉(xiāng)去了，現(xiàn)在她也要重復(fù)長輩們的軌跡，如同一只返巢的歸鳥。

    她身體一直不大好，如今漸漸上了年紀(jì)，既然手頭有算是豐厚的積蓄，就不打算再做起早貪黑的餐飲業(yè)了。b市氣候不好，物價又高，實在不太適合養(yǎng)老，所以思忖再三后，她決定也回到老家s市，或許會開一家縫紉店，悠悠閑閑地過日子，然后天氣冷了就去暖和的地方待待，天氣熱了就去涼快的地方玩玩，自由自在，大半輩子都局限在一室之內(nèi)實在是有點(diǎn)憋屈。

    人生且長，總該到處走走看看。

    了解到她的想法后，慕錦歌沒有強(qiáng)求，只是問她機(jī)票買的是哪天的，到時關(guān)店過來送她。

    她也沒有推辭，交代了時間，并且說自己應(yīng)該是從capriccio出發(fā)，想要最后再看這里一眼。

    ——沒有想到這天清晨當(dāng)她拖著行李一推開餐廳的大門，看到的會是一群人。

    外面剛下過一場小雪，溫度很低，門外等著的人一個二個都早有防備地穿得老厚。

    大熊一看到她，眼睛唰地一下就紅了，哽咽著噴出一團(tuán)白氣：“宋阿姨……”

    鄭明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說好不哭的，你這存心讓宋阿姨難受呢？”

    小賈鼻子被凍得通紅：“宋姨，你怎么只把要走的事情告訴錦歌一個人呀，要不是錦歌再通知我們，等哪天想回來看看的時候，都見不到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