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一句話尚未說完,他從口袋里拿出手套,戴在了她的手上。他拿的是自己的手套,她其實覺得大了很多,不過十指都很暖和,她不自覺地靠他更近。 從公司走回家的路上,夏林希一直認為,她之所以覺得這么冷,都是因為氣溫低的緣故。然而當她跨進房門,置身于溫暖的室內,她仍然能感到幾分涼意。 她脫掉自己的鞋子,跑去臥室看掛歷,在心中算過日期,終于明白了起因……月經不調這個老毛病,從她初中開始就沒有放過她。 蔣正寒走進臥室的時候,夏林希已經躺在了床上,她給自己蓋了一層厚被子,蜷成一團好像在玩手機。 為了分散注意力,她下載了一個手機游戲。 蔣正寒坐到她的身邊,抬手摸上了她的下巴,見她的額頭冒著冷汗,他很快出聲問了一句:“你哪里難受?” 夏林希握緊手機,實話實說道:“我痛經?!闭f完又覺得好丟人,像是在和他示弱,所以她偏過腦袋,半張臉貼上了枕頭。 除此以外,她也有微妙的感受。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在想自己是不是臉色蒼白,唇無血色,滿頭的冷汗,比不上平常漂亮——她并不想讓蔣正寒看見她這樣。 她一邊反省自己的虛榮和浮夸,一邊刻意把自己藏進被子里,就好像西漢時期的李夫人,生病臥床時拒見漢武帝。 這么蒙了幾秒鐘,夏林希輕聲說道:“我沒事,躺一會兒就好了,你去忙你的,不要管我?!闭Z畢,她又想起高三那年,似乎也有那么一次,在上補習班的時候,她忽然就痛經了。 彼時也是蔣正寒坐在她旁邊,那時他們還只是普通同學,如今兩個人什么都做過了。 蔣正寒猜不透她的心思,他把被子扯開了一點,好歹能讓她自由呼吸。然而夏林希態(tài)度堅定,她依舊背對著他,任由一頭長發(fā)散亂鋪著:“我剛才吃過了止痛藥,現在就只想睡覺了?!?/br> 言罷她扔開手機,裹著被子不再說話。 這一覺睡到了凌晨兩點。 凌晨三點十分,夏林希醒了一次。她今晚七點上床,睡到凌晨也算尋常。 被子里放著兩個熱水袋,她并不知道是哪來的,其中一個貼著她的腰,溫度似乎也剛好。她起床坐直身體,安靜地懵了一陣,去衛(wèi)生間洗了個澡。 再回到床上的時候,她聽見蔣正寒問:“怎么樣,你還疼么?” 他睡眠很淺,此刻也坐了起來,并且衣衫不整,離她非常近。 “不疼了,你要相信我,”夏林希側過臉,與他對視道,“每次都是這樣,睡一覺就好了。” 蔣正寒想了想,接話道:“每次都疼么?過幾天我們去看醫(yī)生?!?/br> 夏林希并攏雙腿道:“我看過很多醫(yī)生,好像都不管用?!闭f完這一句話,她忽然想起來什么,于是接著道:“我奶奶還告訴我,只要以后……” “以后什么?”蔣正寒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夏林希盤腿而坐,她裝作不以為然,其實很在意地說:“她說以后有了孩子就好了。”話音落罷,她又拋出自己觀點:“當然我是不信的。” 蔣正寒可能沒睡醒,他伸手抱住了她:“我不太懂,也許有用。”嗓音低沉且沙啞,聽得她耳根一軟。 和蔣正寒不同的是,夏林希非但不困,反而感到精力充沛。當下暗夜無邊,周圍萬籟俱靜,她醒了一會神,就多說了一句:“我……我沒考慮過什么孩子,但我覺得做父母的前提,是保證能教育好下一代?!?/br> 蔣正寒贊同道:“你說的很對?!毖粤T,他又偏過臉,接著親了她:“將來我們做了父母……”這句話還沒說完整,夏林希就蹭了他一下:“別提這個,我們年紀還小。” 蔣正寒的考慮變得長遠,然而夏林希暫時無法接受。 她拉著他躺倒:“睡覺吧,明天還要上班。” 蔣正寒無心睡覺,抱著她揉了揉:“你今晚沒吃飯,現在餓不餓?”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夏林希睜著一雙眼睛,一眨不眨望著天花板:“有一點吧,明天早上再吃?!?/br> 此話一出,蔣正寒打開床頭燈,隨手披上了一件衣服。 床頭亮著一盞燈,照出暖黃的光暈,燈下人影相互重疊,又漸漸分開了——蔣正寒直接下床,隨后走向了廚房。 他就像叮當貓一樣。 夏林希跟了他一路,見他很有耐心地熱飯,還熬了一鍋紅糖姜湯,似乎準備得相當充足。廚房的燈光白得晃眼,他在燈下落影頎長,而她抱著一個熱水袋,很難形容此刻的感覺,從小到大,她的安全感不來自于任何人,只來自于她自己,但是當下這一刻,心中有一塊地方,好像忽然軟了一半。 她確認自己對他死心塌地,不是賓館里第一次和他翻云覆雨的晚上,而是在這一個被熱水袋和姜湯充斥的凌晨。 夏林希剛滿十八歲的時候,不懂尋找伴侶的意義是什么,如今她心想意義大概是,彼此欣賞和尊重,相互扶持與陪伴,一起度過漫長的人生和瑣碎的生活。 她覺得自己很幸運。 次日早上六點多鐘,蔣正寒遵循了慣例,依然在這個點起床。 夏林希自認昨晚折騰了他,所以今天跟著他一同起床。趁著這個早晨有空,她展示了自己熬粥的能力,還把他的衣服熨了一遍,宛如一個體貼的家庭主婦。 到了將近七點的時候,他們兩個人共同出門了。 電梯就在走廊盡頭,此時正門開了一半,里面也站著幾個人?;蛟S是時間趕得巧,其中一個正是謝平川,也是蔣正寒的直屬上司之一。 清晨七點的公寓樓里,仍然保持了一片安靜,唯有窗外的鳥啼,打破了這場岑寂。 謝平川的話音,落在鳥啼聲之后:“你住在五樓么?我也是?!?/br> 一般來說,人們站在電梯里,見到電梯外的熟人,應該都會按下開門鍵,等著那位熟人走過來。但是謝平川是一個異類,他直接邁出了這一班電梯,和蔣正寒一起等待下一班。 沒過多久,蔣正寒走到了旁邊,夏林希站在他的身后,聽見他和謝平川打招呼,她也跟著說了一聲早安。 “今天早上沒有組會,”謝平川道,“你也來得很早?!?/br> 蔣正寒笑了一聲,回答道:“養(yǎng)成習慣了?!?/br> 謝平川聞言點頭,又看了一下手表。他一向是一個極自律的人,自律到令人發(fā)指的地步,在等電梯的這段時間,就和蔣正寒談起了公事。 “今年三月份,你的實習協(xié)議就到期了,曹主管和你提過這件事吧?”謝平川問。 話音未落,電梯到達五層。蔣正寒按下了開門鍵,等到謝平川和夏林希進門,他跟著跨進了電梯,繼續(xù)回答謝平川的問題:“曹主管上個禮拜提到過,包括續(xù)約在內的另一份協(xié)議。” 電梯里只有他們三個人,謝平川也毫不避諱道:“今年三月之后,你是打算繼續(xù)在我們組工作,還是另謀出路呢?” 夏林希抬起頭,看向了謝平川。 謝平川目光淡淡地掃過她,仍然把注意力放在蔣正寒身上。 他和蔣正寒差不多高,兩人身高相同,身形也類似,都長了一張好看的臉,各自的氣質卻迥然相異。 蔣正寒恰如一個初出茅廬的青年,向謝平川請教自己不懂的地方:“我仍然想繼續(xù)工作,不過新的實習協(xié)議里,多了幾條注意事項?!?/br> 這句話點到即止,他也沒有多說一個字。 謝平川會意道:“有些要求需要刪改,我會和曹主管溝通。”他提著一個公文包,那包的標簽并不顯眼,但是粗略一看,仍然能大致瞧見。 不僅是公文包價格不菲,謝平川整個人從頭到腳,都給人一種昂貴的感覺。但是這種神奇的感覺,又和秦越的氣場不同,夏林希略微想了一會兒,覺得那是個人能力帶來的底氣。 當下正值二月份,眼看就要到三月了,蔣正寒的實習協(xié)議即將到期,而他本人的能力又非常突出。因此無論是組長本人,亦或者副組長謝平川,心中其實都希望他能留下來,也不枉費公司栽培他的心血。 但是在這樣一個行業(yè)內,挖墻腳的事情,也算是司空見慣了。比如謝平川公司的死對頭,近幾年勢頭正盛的iion公司,就曾經開出一個極高的價位,試圖一舉挖走謝平川。 而今,根據他們得到的消息,iion公司的其中一個挖掘目標,就是他眼前這位新人蔣正寒。 職場上很少有永遠的朋友,一般都只有永遠的利益。謝平川深諳這個道理,站在自己的角度考慮,他越器重的屬下就越想留下。 謝平川打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共同合作的五個多月,我看著你有了很大進步,你還年輕,未來一定前途無量。”語畢,他拍了蔣正寒的后背,笑聲也很爽朗:“你要是繼續(xù)待在我們組,也不止是像去年十二月那樣,拿了半個點的ission,被獎勵一萬美金而已?!?/br> 蔣正寒心里早有創(chuàng)業(yè)的打算,但他也不能直接拒絕謝平川,他道:“組里給出的待遇,確實非常優(yōu)厚?!?/br> 此時恰逢電梯門打開,謝平川思索了一會兒,又側目看向了夏林希:“對了,夏林希,你也在附近的公司實習么?” 蔣正寒所在的數據公司,和夏林希的iion公司,是一種撕破臉的競爭關系。夏林??紤]片刻,覺得不能說實話,所以模棱兩可道:“是的,我在附近實習,我是數學專業(yè)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看謝平川現在很堅貞的樣子,后來還不是……成了下一本書的男主【比心 第76章 夏林希提到她的專業(yè),特意強調了“數學”兩個字,她覺得謝平川應該不會,也不可能把她的工作和編程聯系到一起。 但是謝平川出聲道:“我們組里有一個博士,他本科是數學專業(yè),研究生選了機器學習,目前負責數據挖掘。” 介紹完這個博士,謝平川另起話題道:“你也可以往這個方向發(fā)展?!?/br> 夏林希點了點頭,沒再開口說話。 或許是昨晚下雨的緣故,天空比平常更暗一點。灰色的云朵成團翻涌,也遮住了熹微的日光,在長街盡頭的紅綠燈旁,夏林希和蔣正寒告別,她看著他前行的背影,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心頭無端顫了一下。 她本來是要往iion公司走,但是她忽然停下了腳步,轉而跑到了蔣正寒身邊。 當著一眾路人,還有謝平川的面,夏林希踮起腳尖,親了蔣正寒的臉。 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幾個小伙子目光艷羨。 夏林希臉色微紅,她也沒等蔣正寒回應,轉身重新往公司走。不過剛邁出一步,蔣正寒握住她的手腕,又和她說了幾句話,最后吻了她的額頭,才真正和她分開了。 臨別的那一刻,蔣正寒心情很好,他忍不住笑了一聲。 紅綠燈旁依然嘈雜,周圍一片汽車鳴笛,謝平川卻目不斜視,始終看向他的前方。作為一個單身人士,好像事不關己,他就無心在意。 蔣正寒率先開口:“昨天上午,我看過了測試組的反饋,我負責的那一部分,還需要一些改進?!?/br> 前方的紅燈變綠,謝平川提著公文包,和蔣正寒并排前行:“產品快要上線了,我們用的是新模型,模塊間的耦合不可避免,你那一部分的問題,應該依賴后期維護。” 蔣正寒等他說完,接著補充道:“我有一個想法,沒來得及實施?!?/br> 他停頓了一下,言簡意賅地解釋:“問題出在數據清洗上,可以嘗試改良的模型?!?/br> 謝平川對他的想法很有興趣,但是新產品上線迫在眉睫,所以謝平川拍了他的肩:“等今天到了辦公室,你把你的想法匯總,發(fā)一封郵件給我,不用詳述,簡要概括就行。” 蔣正寒應了一聲好,又聽謝平川說道:“如果真的有效,我們用在后期維護里?!?/br> 從長街轉彎處,到公司的門口,他們兩人聊了一路?;蛟S是因為脾性相投,雙方的話都變多了不少,蔣正寒就沒等到進公司,把他的想法和盤托出了。 謝平川沉默一會兒,仿佛陷入了思考。 然而比起蔣正寒的算法模型,今日的辦公室氣氛更值得探討。自從蔣正寒和謝平川進門,全組上下就沒有人講話,只有組長泡了一壺茶,坐在會議室正中央的位置上。 天色愈加暗沉,室內燈光明亮。 光線折射在玻璃墻上,映出十幾個人的身形,除了蔣正寒和謝平川,其他人都端坐在原位。 謝平川挑起眉梢,問了一句:“發(fā)生了什么,這么安靜?” 無人應答。 室外下起了小雨,那雨絲灰蒙蒙的,落在一扇玻璃窗上,遠景也變得模糊。 辦公室里一片沉靜,甚至沒有敲鍵盤的聲音,組長放下自己的水杯,走到了最近的窗臺前。他兩邊的頭發(fā)都白了,說出來的話像是嘆息:“你們自己看看郵箱吧?!?/br> “公司的內部論壇,從昨天晚上開始,一直在談論你們,”組長微側過身,臉上毫無表情,“曹主管給我來了信,八點鐘要約談你們?!?/br> 曹主管給我來了信,八點鐘要約談你們。 蔣正寒聽見這一句話,唯一的感覺是空xue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