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43;#9443;z.#269;ǒм 上卷18驚濤岸
那晚肖涼將白虎幫端了之后,回到船上。 李晉拿過來一碗酒,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用刀劃開手指肚,將血滴在酒里,他說:“大當家,這是我欠你的?!?/br> 肖涼什么也沒說,也照做了。 誰知兩人都喝完這碗血酒后,李晉竟然和肖涼論起了輩分:“把兄弟都是按年紀排位。我丙申年的。我猜你肯定比我小,戊戌年的吧?那你要叫我哥哥嘍?!?/br> “要按這么說,我也是你哥。叫聲哥哥來聽聽?”陳煥生摸摸他后腦勺說。 “去你的!”李晉伸手拍他。 …… 在十月的尾巴上,漢陽下了一場雨。晴后,江灘和江面上曉霧茫茫,清亮悠遠的簫聲在兩岸之間回蕩著。 秋末冬初的微風直往脖子里鉆,李晉和林雋生起了個小爐子,在甲板上熱酒,順便侃大山。 “別扯了!”陳煥生隔著船招呼李晉,“大當家有話問你!” “好咧!”李晉擱下酒杯,屁顛屁顛地就往肖涼的船上走。 到了之后,李晉站在艙門邊,姿態(tài)恭敬:“大當家的,你找我什么事?”如今,他再不會叫肖涼“小大當家”了。 “聽說你在江家當過差?”肖涼問他。 李晉稍愣了一下,這個問題有點突然:“挺久以前了,那時候我剛來漢口,在江府負責買菜?!?/br> “江家都有什么人?”яōǔяōǔωǔ.???() 看得出來,大當家似乎對這個江家有很大的興趣,李晉便把自己知道的和盤托出:“我在的時候,他們家老爺還沒死。他有兩個老婆。大老婆生的大少爺就是現(xiàn)在的那個……督軍江如海。小老婆生了一對龍鳳胎,但我都沒見過,聽說他們當時在國外上學?!?/br> 肖涼又問:“這吹簫的人,你知道是誰嗎?” 李晉這才注意到簫聲:“這個調(diào)……好像還是那個人,她常吹這曲子。” “是江家的人?” “差不離。大哥在的那時候,咱們幫就經(jīng)常停在這里。這簫聲我聽過好多次了。那個人坐的船上有面旗子上寫了個‘江’字。有一次,我還很清楚地看到過她……” “他長什么樣?”肖涼追問。 “是個長頭發(fā)的女人……美人?!?/br> 聽到這話,李晉感到肖涼好像松了一口氣。 走出艙外,他看到陳煥生,就把心中疑惑跟他一說:“大當家為么要問這個?” 陳煥生抬起下巴,向著鸚鵡洲上的一個身影。 “那不是方……meimei么?” 只見方子初身著煙藍色衣裙,正往船這邊走著,手里來回把玩著圍巾邊的流蘇。 陳煥生看著她說:“她對那個吹簫的人好像很感興趣?!?/br> 李晉道:“估計她是好奇那人到底長什么樣?!彼劬σ晦D,“我終于明白大當家為什么那么緊張了,他以為那吹簫的是個美男子呢,一定是吃醋了,怕meimei被人家勾引了!” “你戲聽多了吧?”陳煥生忍不住出言懟他。 “你是不是一天不嗆我就渾身難受?上輩子咱倆一定住對門,我天天往你家門口潑臟水,這輩子你才對我這樣!”李晉哼了一聲就走了。 今天肖涼要帶著幫里的人乘船去蒲圻,只因前幾日在飯桌上林雋提到曾到那里游玩過,描述著那里風光景色有多么好,方子初便聽得動心了。蒲圻的赤壁是叁國時期的古戰(zhàn)場,她一直都想去見識一下。 從漢陽至蒲圻約么兩叁百里,乘船若是順風而行也至少要半天。 一路上兩岸盡是灘涂江崖和漁船村落,往前看,極目遠闊、煙波浩淼。方子初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只覺得胸襟酣暢。這樣的景色不由讓她想起清晨在鸚鵡洲聽到的簫聲。 她一聽便知和上次吹簫的是同一人,好奇心作祟,就去看了一下。 隔著茫茫的霧,她只能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坐在椅子上,長頭發(fā)、身形窈窕,應該是個女子。 那幅靜謐的畫面令人不忍打擾,她便沒有繼續(xù)上前。 船行至一個關隘,兩邊的山崖似要狹路相逢,待行過此,江面陡然開闊。山崖下有一塊巨石,一波江濤拍到上面,卷起雪浪千堆。 一路上方子初都沒有說話,肖涼就在她身后,看著她沉靜如水的模樣,仿佛內(nèi)心世界不可打擾一般,但他偏想打擾。 “想什么呢?”肖涼的聲音低低地在方子初身后響起。 方子初身體一激靈,反應過來后才道:“我想到了一首詞。” “什么詞?” “是蘇東坡寫的:‘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倒是,叁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為了配這首詞的風格,她的聲音有一種特意為之的低沉,卻又帶著少女音色里的清澈。 肖涼很喜歡這樣的聲音。他難得一見地笑著說:“什么蘇東坡,我沒聽過。我就念過叁年書。但聽起來很好?!?/br> 一行人到了赤壁,在一塊峭壁下的灘涂上,支起了鍋灶。 李晉拿出家私底藏的火鍋底料,打算給大家做魚頭火鍋。 他還從雞籠里掏出自己養(yǎng)了一段時日的一只公雞。這只雞平時經(jīng)常聽他嘞嘞,和他建立了那么一絲絲的革命友誼。要說殺掉,他還有點舍不得。 但是今天伴著這么好的江景,他必須殺它助興,做個土鍋燉雞,再加上噴香的花椒辣子,齊活! 看到方子初獨自一人坐在岸邊的石頭上,林雋借機跟她攀談。因為那晚沒能保護她,他心里一直對此感到很愧疚。 后來聽她說,別人本來也沒有保護自己的義務,凡事要靠自己,便對這個平時不言不語的小姑娘生出了幾分好感。況且他們年紀也相仿,他還是很喜歡和她交往的。 林雋問她:“聽口音你是江蘇人?” “也不算。我在上海出生的,小時候在江蘇外祖母家呆過幾年?!狈阶映跻矄査?,“你也是江浙那邊的人?” “寧波的。” “怪不得,能聽出來?!?/br> “那我們還算半個老鄉(xiāng)?!绷蛛h抬頭向方子初郝然一笑,露出額前劉海下一雙明亮的眼和一口潔白的牙。 方子初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一向溫懦的少年,有著一張十分清秀的臉。她對他的“攀親”并沒有反感,對這樣一個來自同一個地域的伙伴,她心里只會感到親切。 不遠處,肖涼在他們身后,從林雋在方子初身旁坐下,他就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察覺到兩人逐漸聊得熱絡起來,他突然坐起來,走到他們身后,伸手拍了一下林雋的腦袋:“去殺雞?!?/br> 林雋迷迷糊糊地站起來,看到李晉手里正攥著雞脖子,向自己笑著。 他打出生,除了踩死過蟲子,就沒殺過什么東西,有不止一個人笑話他,說他能當江匪,且還能活下來,真是個奇跡。 可大當家吩咐的事,他硬著頭皮也要干了。林雋坐下來,學著李晉的動作,右腳踩住雞腳,左手卡住雙翅,把雞摁在地上,右手掄起菜刀,卻遲遲不敢下刀。 李晉在一旁揶揄他:“你連一只雞都不敢殺,怎么跟著我們混?殺雞和殺人一樣,什么都別想。” 聽到這話,林雋又猶豫了幾秒,心一橫,一咬牙,往雞脖子上狠狠剁了一刀。 這原本是一件小事,但對于林雋來說,卻成了他一生中難忘的一件事。從此,當他在以后的人生里面臨生死抉擇時,都會想起那時坐在山崖下殺雞,那一瞬間的果斷。 李晉接過死雞,放血剃毛:“這不就得了,剛才怕成那樣。要我說以后你就應該打頭陣,這把殺雞,下把殺人?!?/br> 林雋直搖頭:“我不是殺人的料。” “誰天生是殺人的料?都是給逼出來的!”李晉把花椒大料往雞膛子里塞,“這回你們可有口福嘍,土鍋燉雞可是我老爹密不外傳的方子。想當年,我老爹開的那大酒樓,在岳陽一條街上……” “又開始了。”陳煥生在他身后無奈道,“你要是能改改這吹牛的毛病,做飯能快很多?!?/br> “喲,”李晉看到他,“你不是有文化嗎,我今天就考考你,來給我將來的大酒樓起個名字?!?/br> “一口香?”陳煥生隨口應付他。 “俗!”李晉撇嘴,“我讓你聽聽我想的這個,‘洞庭春’,是不是比你那個雅多了?” “這名字比我那個還要爛大街,別說長沙、岳陽,就是在漢口,我可見過好幾家叫這個的茶樓。” 李晉目光向一旁獨自安靜的方子初瞟去:“我看meimei之前買了好幾摞書,肯定比這四眼有文化。要不你幫我起一個吧,要是個好名字,以后我的酒樓你進來頓頓免單!” 方子初竟然認真地琢磨了一下,然后說:“滿庭芳?” “啥?”李晉一下子沒聽清。 方子初拿起腳邊一根小木棍,在沙子上寫下叁個字。李晉湊過去看,他稍微認得些簡單的字,點點頭說:“這字寫得真好看。就它了!” 看著地上的“滿庭芳”,方子初不由黯然,她的外祖母給她母親起名“趙芳庭”,取“滿庭芳菲”之意。如果這個名字能用在李晉的酒樓上,也算母親還活著。 要開伙時,李晉拿出了一個中間有隔板的鍋,他現(xiàn)在知道方子初不能吃辣,對這個小meimei說:“看,給你和大當家準備的,鴛鴦鍋?!闭f到鴛鴦兩字,他還笑得一臉曖昧。 然而,方子初是個小榆木腦袋,倒是肖涼聽到,會心一笑。 鴛鴦鍋里,一半紅湯,一半清湯。肖涼和方子初對坐著。 李晉和陳煥生他們圍著另外一個鍋,他回頭見肖涼喝著酒吃得滿意,自豪地說:“大當家,這辣子夠勁吧?這可是我家祖?zhèn)鞯南胬弊?!?/br> 方子初看男人們都吃得大汗淋漓,看起來很享受的樣子,她心里有點癢,偷偷夾起對面那半邊紅油鍋里的一塊魚rou吃,結果被嗆得直流淚咳嗽,但卻莫名感到爽快。 肖涼用勺子盛出了一丁點紅湯,倒在對面的清湯鍋里,正好剛剛符合方子初能承受的口味,她吃得很滿足。 此時,陳煥生發(fā)現(xiàn)幫里有個叫作霍五的弟兄沒有出來吃飯,就私下里問和霍五同船交好的另一個弟兄。 那人偷偷附在他耳邊說:“霍五煙癮犯了。昨晚就呵欠連天的,一晚上在我身邊翻來覆去沒睡著,說熱得冒汗,早上起來在床上又蓋著大被直喊冷?!?/br> 陳煥生低喝:“我不是叫你們把大煙戒了嗎?大當家定的規(guī)矩你們也敢惹?” “我是戒了,可是霍五不信邪啊。前幾天咱們端了白虎幫之后,他手里分到點錢,就去漢口的煙館,結果迷上了一種比大煙還要命的藥,我聽他說叫‘歡喜丸’。一開始他一天就吃一粒,到后來一天要吃上好幾粒,昨天就給吃得一粒不剩?!?/br> “唉……”聽到這里,陳煥生深深地嘆了口氣。 那人接著壓低聲音,帶著懇求說:“二當家,您也不想看到他死吧?好歹也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弟兄!求您幫著瞞瞞吧?!?/br> 陳煥生說:“你們在船艙里盡量別出動靜?!?/br> 然而,幾米遠外,肖涼冷眼看到了這一切。 晚上將近半夜,青龍幫一眾人才回到了漢陽江邊。 就在大家都要睡下時,某處船艙里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喊叫。 陳煥生忙從床上爬起來去看,一進船艙,霍五正在地上打著滾,艙里充斥著甜膩的臭氣:“快、快……我要去煙館!去他娘的大當家!去他娘的幫規(guī)!我要吃……歡喜丸,快給我……” 這聲音當然也引來了肖涼,他看到已經(jīng)不成樣子的霍五:“帶過去?!?/br> 霍五被其他兩個同屋的人架著,來到了頭船上。但他神志如此不清,什么都問不出來,只能通過他人轉述。 他張牙舞爪,在地上抽搐著,看到面前的肖涼,雙眼暴突,忽然一下子跳起來,伸手就要去打。 肖涼瞬間從腰側抽出刀,向他左肩砍去。 霍五疼得大叫一聲,凄厲地響徹黑夜。 “疼嗎?”肖涼問他,眼中出現(xiàn)了不同以往的情緒,那是一種明顯的嫌惡與恨意,“比抽不到大煙還疼?” 霍五直著眼睛,連連點頭,不過幾日,一個大男人已經(jīng)形銷骨立,雙眼下面是深深的烏青,眼眶也凹陷下去,像一個被妖怪榨干精血的干尸。 在肖涼眼前,霍五的身影逐漸與他記憶深處的某個人重合,那個人給了他來到這個人世的機會,卻也給他的童年帶來了一生無法磨滅的傷痛。 那個人總是窩在榻上,在陰暗的角落里招呼他:“老叁,來給我燒煙!” 當時的肖涼偶爾忍不住勸他一句:“別抽了?!?/br> 他就立刻變得面目猙獰,舉起煙槍,往肖涼身上抽。黃銅制的煙槍頭砸在年幼的他單薄脆弱的肩胛骨上,鉆心一般的痛。 “知道疼了吧小子,你老子我不抽,比你現(xiàn)在還要痛,難受得要死!”隔了一會兒,他又罵道,“你個喪門星!我肖大成怎么會有你這樣的種?快過來給老子燒煙!” …… 一直沉沒在腦海深處的畫面,似碎裂的玻璃,一片接一片向他割來。 肖涼一口氣往霍五身上連扎數(shù)刀,嘴里卻只重復著一句話:“抽不到大煙比這個還痛嗎?嗯?” 霍五一開始還疼得哇哇大叫,聲音尖厲,后面也不叫了,眼仁一動不動,只留一口氣,躺在原地。 陳煥生看到這樣的場面,身體陣陣發(fā)寒,在肖涼身后低聲勸道:“給他個痛快吧!” 霍五嘴里仍吐著那幾個字:“給我一口……” 肖涼舉刀刺向他的心口,了結了他茍延殘喘著的生命,接著一抬頭,額前碎發(fā)隨之撩起,露出一雙發(fā)紅的眼。 陳煥生從沒見過這樣的肖涼,以前見他殺人都是冷靜的,就像一個拿著雕刻刀的工匠,給人以最致命的一擊??山褚惯@一幕,卻好似野獸單純地發(fā)泄一般。 方子初被一連串凄厲的叫喊吵醒,等她出來想看個明白時,霍五的尸體正被抬出來。 看著骨瘦如柴的霍五睜著一雙馬上要爆出來的眼睛,身上一道道凌亂的刀痕里鮮血還在往出涌,她心中不免大駭,偷偷去瞄艙內(nèi)的肖涼。 他手里還握著刀,正微微喘著氣,見到她來了,眼神從混沌變得清明,冷聲道:“回去睡覺?!?/br> 是夜,方子初躺在床上,不知為什么,身上就是一陣陣發(fā)冷。 她早知他是閻羅本性,可他不時流露出的溫柔會讓她將此遺忘。她的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他會不會在將來的某日也會對我露出這樣的面目?” 于是,一夜難眠。 ———— 同一個晚上,一樣惴惴不安的還有一個人,他就是全知堂的堂主白瑞麟。 肖涼最近在漢陽一片江面上活動的痕跡,他已通過自己的情報網(wǎng)對此一清二楚。 之前在何五爺被干掉后,他又派了堂內(nèi)排名比較靠前的兩名高手,但都沒有了消息。為了不再損兵折將,他沒再有過動作。 可堂規(guī)就在那里,做不到就成了全知堂的笑話,也成了他白瑞麟的笑話。于是他最近又想出了個計劃:派出幾名各自擅長不同路數(shù)的高手同時圍剿肖涼。 他把這個計劃和打算派出的殺手名單寫在一張紙上,寄給了上面。 全知堂歷來都是通過信鴿單線聯(lián)系,每個殺手入堂都需要堂內(nèi)有聲望的“老人”推薦。如無意外,他們和堂主的初見也將會是最后一面,之后被委派任務,都是通過信件聯(lián)系。 但白瑞麟并不是全知堂真正的老大。 全知堂在叁年前曾換過老大,但他沒有見過。他只知道曾經(jīng)的老大將全知堂的人手全盤托付給了這個新上峰,信件上的字體也由遒勁的行書變?yōu)榱饲逍愕氖萁痼w。 他剛剛收到來信,只見上面寫著:“暫時不要動肖涼?!?/br> 白瑞麟滿腹疑云,卻只得照做。臨至睡前,他越思慮越覺得,如今的這個老大,不對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