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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江河無渡(民國)在線閱讀 - 上卷20屠四海

上卷20屠四海

    從除夕傍晚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整整一天,約翰遜就再沒進食,肚子空蕩蕩的,一叫就有回音。偏偏這幫野蠻的土匪圍著他來回轉(zhuǎn)悠,時不時煩擾他幾句。

    “那個約什么先生,我們大當家的特地賞給你的?!崩顣x兩手各端著一碗牛雜湯和一碗米飯,來到他面前。

    湯的香味勾起了約翰遜的饑餓,雖然聽不懂這個長相敦實的男人嘴里的話,但他兩眼仍放著光。

    “他還吩咐我來親自喂你吃。”李晉把碗放在地上,擼起袖子嫌棄地說,“要不是為了那五萬大洋,老子才不會喂你這臭毛子!”

    這洋人大概能聽出他的語氣,但食物在前,人最基本的欲望在上,他選擇忽視這些,直勾勾地看向湯和白米飯。

    誰知,當他的嘴接住李晉遞過來的勺子里的牛雜湯拌飯,就立刻將其一口噴出。

    李晉向后躲了一下,可還是被噴到臉上幾滴,他瞪向嘴里正“嘶嘶哈哈”著的洋人:“你可別不識抬舉!”

    約翰遜也不管他,一味用洋文叫著:“太辣了!太辣了……”

    李晉可聽不懂,他只道:“你現(xiàn)在吃的可是和我們大當家一樣的伙食,平常的綁票可沒這待遇?!?/br>
    約翰遜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那意思是這么辣的話不如不吃。

    李晉又瞄到角落里那個胸前掛個“木箱”、戴著貝雷帽的年輕小伙,他正盯著地上那碗白米飯,直咽唾沫。

    李晉懷著調(diào)戲的心思,過去問他:“把你那木箱子拿下來給我玩玩,我就把飯給你吃,怎么樣?”

    “這不是木箱子,這是攝影機?!毙』飮烂C地說。

    “……什么雞?”

    “就是用來照相的機器。照相館去過吧?”

    李晉摸了摸鼻頭:“沒去過。我老家的人管這個叫照妖鏡,聽說還會噴火。”

    “那是老式的了,這個就不會?!?/br>
    “那你給我玩玩?!?/br>
    年輕人沉默不語。

    李晉對這玩意實在是好奇,略帶討好地繼續(xù)問:“你想吃什么菜?我去給你炒。”

    年輕人直說:“這東西我從來不會讓人動,除非我死了?!?/br>
    “嗨!瞅你那小氣樣!”

    李晉自討沒趣,剛要端著碗離開,就碰上了迎面走來的陳煥生,聽他說:“碰面的時間快到了?!?/br>
    “那個江……督軍要來了嘛?我正想去看看他長什么樣?!?/br>
    陳煥生道:“來的人十有八九不是他。”

    “那大當家干嘛要提這條件?”

    “估計是想惡心到那個姓江的吧?!?/br>
    陳煥生走到被綁的洋人面前,用英文說:“約翰遜先生,你馬上就要自由了。”

    “給我等著,你們對我的虐待,我會好好報償?shù)??!边@個英國人高傲得有些愚蠢了,還沒離開這里,就已經(jīng)叫囂起來。

    “你得記住了,這一天內(nèi),我們對你可是好吃好喝招待啊。”陳煥生后面出來兩個青龍幫的人,將約翰遜從地上拽起。

    “我們還沒計較當初是你們英國人把一箱箱的鴉片運到這里,讓無數(shù)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以至于喪命?!?/br>
    陳煥生的話卻招來了約翰遜的一聲嗤笑:“那是因為你們中國人的劣根性,貪婪又懶惰?!?/br>
    聽到此話,陳煥生鏡片后的目光罕見地變得兇狠陰冷,緊緊盯著英國人的一雙碧眼:“你要記住,中國人里不全是‘東亞病夫’?!?/br>
    “我知道,還有像你們頭兒那樣的人。我承認,他的確是個瘋子??蛇@樣的瘋子也還是太少了。如果能多一些,中國也不至于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br>
    這番話令陳煥生啞口無言。他垂下眸沉思著什么,這沉思,同時也是一種默認。

    ————

    萬錦程早就聽聞漢陽這邊有個姓肖的最近混得風生水起,但他這個人很會權衡,江面上不好一家獨大,因為凡事都有個“物極必反”的道理。所以即使肖涼滅了在他四海幫羽翼之下尋求保護的白虎幫,他也一直沒有要動青龍幫的意思。

    但江如海的吩咐,他不得不從。一方面四海幫通過給江如海運煙貨從中抽成可謂是狠賺了多筆,更關鍵的是,胳膊終究拗不過大腿,他可是一省督軍,手下幾千上萬的兵,聽說武昌江邊還停著他的小軍艦。

    聽聞這個姓肖的身手極好,萬錦程尚武,也是個雜門雜派出來的,一直都很想領教一下,今日便借著這個由頭,來會會他。為了不顯得自己以多欺少,他只帶了幫里一半的人,乘著幾艘小舟過來。

    肖涼立在貨輪的甲板上,就在約翰遜的身旁,用眼掃了下面的一圈,問:“江如海呢?”

    “督軍這兩日身體抱恙,讓我來替他將約翰遜先生贖回。”萬錦程聲音洪亮。

    “你又是誰?”

    “四海幫,萬錦程?!?/br>
    肖涼淡淡地“哦”了一聲,對一旁押著約翰遜的兩個弟兄說:“帶下去?!?/br>
    “肖當家,你這是什么意思?”萬錦程見狀問。

    “我提的要求是讓江如海來送贖金?!?/br>
    “江督軍若是來了,你以為能善了嗎?跟我這個區(qū)區(qū)四海幫相比,他不知道強了多少倍。你不要以為自己身手好,就不把別人放在眼里。江督軍今天讓我來,也是給你個面子。”

    肖涼垂下眼皮,仿佛在思忖著什么,之后便向一旁的人說:“帶過去”。

    “一手交錢,一手交人?!背俗约核说男〈?,萬錦程還領著另一艘手下的木舟并排行至貨輪之下。他打開一旁的手提箱子,向肖涼展示里面白晃晃的銀元。

    “請過來吧,肖當家?!?/br>
    肖涼來到萬錦程船上的同時,約翰遜也被送到了并排的小舟上。然而,就在肖涼馬上要接過箱子時,卻看到萬錦程一笑,露出森森的白牙:“對不住了,肖當家。”只見萬錦程另一只手里白刃一晃,就向自己直奔而來。

    “大當家猜的果然沒錯!這水匪什么時候也這么愛騙人了!”李晉帶著一撥人早就埋伏好,前來交易的人一旦變卦,就放冷槍。

    然而松了綁的約翰遜如游魚歸海,大顯神通,“撲通”一下扎入水里,向四海幫在外圍接應的船只游過去。

    “不好!咱們得趕緊追上!”李晉和林雋帶著一撥弟兄也上了小船沿著約翰遜逃逸的方向快速劃過去。

    這邊肖涼堪堪躲過一記冷刀,暮色蒼蒼,rou眼依稀可見萬錦程露出的胳膊上遒勁的肌rou線條。料峭春寒之中,他竟穿著一件赤膊的褂子。

    肖涼近身搏斗從來就沒輸給別人,青龍幫這些日子在江面上也算是順風順水。況且他本就不是個謙虛的人,一順遂起來就容易輕敵。

    萬錦程不同于那些只有蠻力的壯漢,他不僅力氣比肖涼大,而且速度竟和他不相上下,這就導致他每一出手都十分迅猛。兩人過了幾招后,肖涼竟落了下風。

    最后,萬錦程一只手薅住肖涼的短發(fā),一腳踩在他的后背上,將他的頭狠狠壓在水面之下。

    肖涼卻沒有一絲掙扎,憋著氣忍耐。對方手腳上的勁力死死地壓制著他,讓他不得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幾十秒,也許一分鐘,總之對肖涼來說,水下的時間是停滯不前的,眼前只有沒在渾濁江水里的船緣,還有不可名狀的微小漂浮物。

    人一旦被剝奪了呼吸,就好像整個被禁錮在一處無法逃離的狹小空間,對死的恐懼和絕望會爬進每一個毛孔。

    肖涼感覺自己的胸腔越來越灼熱,仿佛要炸開一般。頭也越來越漲,越來越暈,可就在這混沌的腦海里,竟浮出了好幾年前遙遠的畫面。

    同樣是如此窒息的感覺,頭上傳來的卻是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帶著份吊兒郎當:“傻小子,不是我故意要作弄你。湖北這地界上到處是江河湖蕩,會鳧水,更要會憋氣。憋氣會讓人戰(zhàn)勝心底對死亡的恐懼。要知道,活著可比死還要可怕……”

    昔日那個老頭的聲音在混沌的腦內(nèi)越來越模糊,最后遙不可及,但他內(nèi)心深處的惶恐也跟著煙消云散了。整個人宛如一尊浸在水里的雕像,但跟一般的雕像不同,他的心是活的。

    船上的萬錦程感覺到手底下的人仿佛失去了生氣了,卻又在心底浮現(xiàn)出一絲隱憂。具體過了多長時間他也不知道,但他考慮到這早已突破了正常人的極限。是時候拉起這小子的尸體欣賞一下他的死相了。

    于是他松開踩在肖涼背上的腳,手也松了一些勁力,正要提起他的頭。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讓他措手不及,怔愣得來不及反應。

    只見肖涼猶如一條潛在水面下的游龍,橫空出世一般躍起,雙手撐著船緣,身體向上空翻,一腳踹向了萬錦程的下頦,頭發(fā)上的水珠隨之被拋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

    這一腳用盡了全力,萬錦程向后直接倒去。

    肖涼踩在他的胸脯上,一手死死按住他的一邊肩膀,不等萬錦程有任何掙扎的動作,就用刀劃開了他的喉嚨。

    很快,萬錦程便沒了氣息。

    肖涼割下了他的腦袋,細致的處理讓這顆頭顱并沒有留下臟污的血跡。只是那兩顆大眼兀自睜著,空洞而惶然,怪嚇人的。

    肖涼提起萬錦程的頭,在天邊還透著依稀亮光下的暮色里,昭昭然的,讓四海幫的那些人都看了個清楚。

    他的本意是“擒賊先擒王”,以為萬錦程的手下看到首領的人頭,會紛紛投降潰散。

    可萬錦程卻是個極有凝聚力的總瓢把子,他的弟兄們先是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瞪著肖涼手里的人頭,緊接著雙眼中倏然燃起憤怒的火焰。

    他們走上了要同青龍幫魚死網(wǎng)破的道路,將本來準備要用來夜戰(zhàn)的火把一個個點燃,擲向了青龍幫的十幾艘木船。

    木頭遇火,幾乎是瞬間就燒了起來,從船頭燒向欄桿、從欄桿燒到甲板,熊熊烈焰綿延而過。船上的男人們像螞蚱一樣蹦到水里。能做水匪的人里,大多都是水性不錯的。

    方子初一直在頭船的船艙里呆著,這里離“戰(zhàn)場”最遠,可外面的聲音她還是十分留意的。

    她已然從喊殺聲中察覺出了不對勁,且感到周圍越來越熱,鼻子里躥進來燒焦的氣味,凝神一聽,船板在嗶啵作響。

    她忙跑出船艙,眼見身在的這艘船的前半部分已經(jīng)燒著了,黑煙正向后面入侵。

    方子初忍不住咳嗽兩聲,四下里用目光尋找可以上岸的出路,可平時都是在船頭那里搭木板上岸,而她此時在船尾,離岸邊尚有一段距離。

    正在她心思運轉(zhuǎn)之間,身后卻傳來了陌生男人戲謔的聲音:“原來這里還有個小妮子。”

    一回頭,四海幫的那些殘兵游俑劃著木舟停在了船尾。

    那些男人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著:“你們大當家割了我們當家的人頭,這筆賬正好在你身上討回來!”

    看著他們有要上船的架勢,方子初掏出槍,指著他們:“別過來!”

    “喲!果然是匪窩里的女人,烈得很!”其中一個男人將手里的火把往甲板上一扔,正好就落在了方子初的腳邊。

    她自小對火炮怕極,大叫一聲,下意識跳起來,而火苗卻順著她的裙角一路飛快地攀上來。

    她慌得不行,急得伸出另一只腳去踩。這動作當然顯得很笨拙,更糟糕的是,在慌亂中,她被接連絆了兩叁下,直往后退,撞到了船邊的護欄,而木欄桿已被火焰的熱氣熏得發(fā)脆,在撞擊之下裂開。

    方子初也隨之倒向江里。

    眼里是那幾個男人臉上的嘲笑,心中閃過的念頭卻是:完了。是的,比起怕火,方子初更怕水,所以一直沒有學習如何泅水。

    看到青龍幫的十幾艘船已連成一片火海,焰舌迅速吞卷著自己熟悉的安身之所,肖涼沒工夫去欣賞手里的人頭藝術,隨手把萬錦程的頭往小舟里一撇,便一頭扎到江里,向那片火海以最快的速度游過去。

    浸入江中的一瞬,方子初感到自己的耳朵里都進了水,霎時失去了平衡。她下意識用雙手掙扎著要把頭浮出水面,好獲得呼吸。可越掙扎,她不僅口鼻里嗆到了更多的水,也越來越往下沉。

    意識到這個后,她趕緊閉氣,雙手不動彈了,卻感到背部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慢慢地把自己往上托。

    她試圖睜開眼,只看到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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