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言青和呵呵一笑,摩挲著手,“唉,誰在您跟前嚼舌根呢?什么買賣官銜的?不過是查之前節(jié)度使貪贓案,他那本該充為營妓的女兒半道叫人劫走了,這樣的小事竟驚動您的大駕,實在是言某人的過錯?!?/br> 允淑心里一震,臉上險些繃不住,她做夢也沒想到,在這里能聽到她二jiejie的消息。 第14章 六爺您說的是,我不能消沉…… 她聽見自己牙齒咯咯作響,不停地打著顫,渾身哆嗦。 好在站在角落里,沒人注意著她,笠韻拉拉她袖子,壓低聲兒問她:“小夫人,您哪里不舒服么?臉色怎么這樣白?” 她盡量讓自己平靜些,輕輕拍下笠韻的手,安慰他:“我沒事,你不用擔(dān)心?!?/br> 笠韻憂心她,眼巴巴的望著高金剛,也不敢插嘴說話,只能盡量扶著打哆嗦的允淑,任她掐著自己的胳膊,希望她別嘴上說著沒事回頭再暈過去。 高金剛冷笑著看言青和,兇狠道:“言督主以為我東廠都是吃素的?四兩撥千斤拿這話堵我,是仗著我沒證據(jù)?” 言青和笑的人畜無害,“中侍這就真的冤枉言某人了,遑論我沒有查東廠,就算是我查了東廠,現(xiàn)在東廠也是馮掌印的地盤,您這樣出面,于理不合吧?我若是在官家面前說兩句不利您的話兒,只怕任您滔天的權(quán)勢,也難保還有個晚年安享。” 高金剛臉色變了變,“你在威脅咱家?” 言青和眉眼彎成線,滿臉的好脾氣,“不敢。”他睜眼,抬抬細(xì)淡的眉,“中侍年歲大了,在西廠發(fā)脾氣是一時糊涂,來人,送中侍回府上吧?!?/br> 高金剛內(nèi)心已怒火中燒,眼看著就要發(fā)作,允淑著急,上前一步,準(zhǔn)備勸勸內(nèi)官老爺。 內(nèi)官老爺在宮里行走多年,她想著若不是頂緊要的事情,今日壓根不會這樣闖來西廠同人對峙,只是瞧著這言督主寸步不讓,她怕真捅到上殿那里去,內(nèi)官老爺要吃虧,畢竟她現(xiàn)在,還得依仗內(nèi)官老爺這個后臺,她壓下方才的驚駭和傷心,去扯內(nèi)官老爺?shù)男渥印?/br> “老爺,咱們回吧,我有些不舒服?!?/br> 瞧她紙一樣慘白的臉,高金剛心里也是一驚,來的時候還有紅似白的,這說不舒服就不舒服了。 他面露難色,氣勢洶洶的來,灰溜溜的走,那不是他這年過半百的人的風(fēng)格。 言青和走兩步,在太師椅里坐下來,捏著紫砂小壺呷口茶,氣定神閑的瞅著高金剛。 氣氛有些尷尬又詭異,沒有人說話,四目相對,高金剛心氣兒壓了又壓。 外頭帶刀衛(wèi)來報,說是宮里那邊請言督主過去,急詔。 言青和起來,跟高金剛一拱手,“中侍回吧,宮中急詔恕不遠(yuǎn)送?!?/br> 允淑看著高金剛干咬牙毫無辦法,心里思忖,這言督主約莫是一手遮天的宦官,內(nèi)官老爺對付不了,又想到連內(nèi)官老爺都對不了的人,她又要用什么辦法才能從言青和口中探聽到一星半點二jiejie的音信? 她琢磨著,西廠在追查她jiejie的行蹤這件事,要告訴大監(jiān)大人才行。 出來西廠督主署,沒多遠(yuǎn)是朱雀街,高金剛見允淑臉色一直不好,吩咐孫六帶允淑先去醫(yī)館瞧瞧,又說他要去相國府上小坐,午時可能留下吃飯,叫他們看過大夫先行回府。 在朱雀街分道兒,允淑同孫六一前一后的走,尋個僻靜處,允淑坐在石頭上望著孫六,眼眶通紅。 “六爺,您聽見那言督主的話了么?他說在追查我jiejie李允善的下落,您說,萬一jiejie被他們抓著了,送去做官妓可怎么好?” 孫六安慰她,“咱們不是也正找著的么?沒準(zhǔn)善姐兒叫咱們先找著了不是?” 她哭,“好好的官家小姐,真做了官妓還怎么活?她一定不會獨活了?!?/br> 孫六一個大男人,哄不得女孩子哭,瞧著允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只能站在那里手足無措。 離他們不遠(yuǎn)的巷子拐角,青寰捏著帕子站在那里。 方才她正同何氏買首飾,回頭瞅見允淑,便叫何氏帶弟妹先慢慢挑著,她跟過來想看看允淑去做什么,才過來就聽見這一番話。 她四處瞅瞅,沒人看見她,悄悄拔腿就往回走,心噗通亂跳,腳步走的也急。 原本只以為允淑是攀高枝的下賤胚子,沒成想還是犯官家眷,這是怎么瞞著上下這么多官階進(jìn)宮的? 她琢磨著,若是現(xiàn)在跑去大理寺揭發(fā),別說允淑,就是高伴伴,甚至那高高在上的司禮監(jiān)掌印馮玄暢,也得受牽連吧? 上天待她不薄,竟然讓她聽到這潑天的秘辛,一路走她一路琢磨,這事不能急,到大理寺揭發(fā)頂多是讓允淑治罪充妓,于她沒什么好處。 但要是把這件事拿到大監(jiān)大人面前談個條件,那她以后在宮里,就是如魚得水般自在了。 她以為此計甚好。 允淑狠狠的哭了一頓,整個人都懨懨地,孫六還是帶她去醫(yī)館瞧了瞧,大夫說沒什么大事,回去靜養(yǎng),吃點補(bǔ)氣血的紅棗,小姑娘康健著呢。 孫六顧頂轎子,送允淑回來,允淑心里記掛著李允善,連吃東西都沒了胃口,孫六開解她,“凡事都別太鉆牛角尖,往后的事情誰也不知道,能過一天是一天。” 她看著雙喜給她收拾的包袱,從出宮還沒打開過,離大考只有三個月了,她咬咬牙,“六爺您說的是,我不能消沉呢,jiejie還不知道在哪里等我,我得振作,得在宮里混出個樣子來,最起碼,得能護(hù)住jiejie?!?/br> 強(qiáng)打起精神來,她吃了兩個白面饅頭,含著眼淚背書。 時候晚了孫六得出府,送走孫六,她一個人在院子里背到亥時。 管家回府的時候來稟她,說內(nèi)官老爺在相國府醉了酒,晚上就不回了,讓她明日收拾好了直接回宮。 她答應(yīng)著,管家走了,她直到把厚厚的一本典籍誦完,才去睡了。 兩只灰雀蹲樹枝上互相梳理翅膀,一支海棠枝條沉甸甸的掛在雕花窗。 笠韻推門的時候,正下著清雨,天還昏沉沉的。 他替允淑收拾著東西,把衣裳疊整齊了,又抓一把首飾塞進(jìn)包袱,抬臉眼巴巴看著允淑,露出一排糯米銀牙,“小夫人上次進(jìn)宮天也不好,這回還是下雨,看來老天爺也知道宮里日子苦,想留小夫人呢?!?/br> 允淑搖著扇子,一手托腮,沒什么興致,“這雨下的不大,倒是綿密的緊,上次這樣的景色,還是初春呢?!?/br> 笠韻說是,緊著把東西打包,擦擦頭上的汗,提醒她,“小夫人,時候不早了,咱該走了,再晚就趕不上時辰了?!彼嬷こ鲩T往馬車上安置,允淑跟在他身后撐了傘。 趕車的小廝照舊已經(jīng)等在府門外,戴了斗笠來接笠韻手上的包袱。 辭了笠韻,允淑招呼趕車的小廝上路,沒用多久就到了宮門,現(xiàn)下允淑已經(jīng)用不著別人引著走了,這路她都認(rèn)得。 背著包袱回來尚儀署,她先到崔姑姑的處所來點卯,外頭守著的女使見她回來,滿臉笑意相迎,“大姑,崔掌儀正等您呢,隨我來吧。” 允淑跟著女使進(jìn)屋,崔姑姑正由人伺候著上妝。 她簪了花鈿,柳葉眉彎彎的看過來,“丹畫和青寰我還沒見,先見你,上殿那邊的意思,讓你去司禮監(jiān)伺候瞼書,往后咱們見面的機(jī)會就不多了,有些事情我得給你囑咐明白?!?/br> 允淑嗯一聲,站在那里恭聽。 “三個月后就是大考了,你到時候還是要回來殿試,這是其一。其二么,司禮監(jiān)是二十四衙門中的首席衙門,三法司錄囚、提督京營,東廠等大權(quán)都屬司禮監(jiān)。你這是去了肥水田當(dāng)差,行事要比之前更小心才是?!?/br> 允淑知道,樹大招風(fēng)人為名高,崔姑姑都說這是肥水田的差事了,旁人還能沒個惦記?她點頭,“崔姑姑的話允淑都記下了,一定處處小心謹(jǐn)慎,恭謹(jǐn)自守,當(dāng)好值?!?/br> 崔姑姑擺擺手,“你去吧,春荷給你帶路?!?/br> 女使比劃個延請,道:“隨我來吧。” 尚儀署與司禮監(jiān)隔著道厚厚的宮墻,要去司禮監(jiān)需繞過長長的甬巷,甬巷是宮人們做事跑腿常常經(jīng)過的地方,每天每個時辰都有忙碌的宮人身影。 春荷在前頭引路,喜笑顏開的同她說著話。 “聽說,是馮掌印在官家跟前舉薦了你,當(dāng)時太后正巧也在,便問馮掌印,可是那日祈福祭祀典禮上寫得一手好字的女官?馮掌印回說,正是?!彼龑W(xué)的惟妙惟肖,仿佛親眼見著了一樣。 允淑同她打趣兒,“那大監(jiān)可有夸我心靈手巧什么的?” 春荷笑,“馮掌印從來都是一副陰沉臉,能被他舉薦還不成?指望他夸人,那太陽可得打西邊天上出來了?!?/br> 允淑緘默,馮玄暢這個人么,看著是陰沉沉的,又官大權(quán)大,別看沒比她長幾歲,可這宮里邊當(dāng)差的,誰在他跟前也不敢輕佻。 北長街修的四直,早晨的清雨停了,路上留下淺淺的水洼,浸濕了繡花鞋。 到了司禮監(jiān)偏殿,春荷跟帶刀衛(wèi)說,允淑是尚儀署過來瞼書的女官,往后在這里當(dāng)值。 帶刀衛(wèi)瞅瞅她們,轉(zhuǎn)身去偏房叫出來位嬤嬤。 嬤嬤說,在司禮監(jiān)當(dāng)值,要驗明正身,叫允淑跟著她進(jìn)屋里去。 所謂驗明正身,除了把她里里外外摸個嚴(yán)實,還有一樁特別的,就是檢驗她是否是處子之身。 雖然檢驗的是位嬤嬤,到底還是叫她難為情,站在那里無所適從。 嬤嬤叫她放松些,說是她有經(jīng)驗,一看就成。 驗完身,允淑紅著臉出來,春荷瞧著她樂的合不攏嘴,“成,這就算是把人送到了,我這就回崔姑姑那里回話去?!?/br> 她跑的倒是快,允淑看著春荷的背影,發(fā)了會兒呆。 帶刀衛(wèi)喚她兩聲,領(lǐng)她到偏殿去。 第15章 掌印碰上事兒了? 偏殿內(nèi)每隔三尺挨一個書案,許多秉筆正在處理文宗。 帶刀衛(wèi)把她帶到內(nèi)書堂,稟一聲兒,“掌印,人到了?!?/br> 馮玄暢放下狼毫小筆,嗯一聲,嗓音有些低沉,“允淑,你進(jìn)來?!?/br> 她一聽是馮玄暢,沒等帶刀衛(wèi)說話,急急挑了簾子進(jìn)來,兩步走到案前,囁喘道:“我有樁急事同你說。”往前湊了湊壓低聲兒,“西廠,言督主在查我jiejie的下落,這可怎么好?他還說,若是找到了,要把jiejie充為官妓,jiejie她向來清冷,又是飽讀詩書的,真被西廠捉了去,就不能活了?!?/br> “別說話?!瘪T玄暢做個噤聲的姿勢,把她拉過來理理她額前的頭發(fā),遞給她一只小毛筆,“拿著這個,到旁邊坐著批各督撫遞上來的宮中檔,都是些個人私事,能批則批,不能批或是拿捏不準(zhǔn)的,分出來,午時再統(tǒng)一交給我處理?!?/br> 她握著小毛筆愣愣的,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狐疑啊一聲。 他解釋,“多做事,少說話,別人都在當(dāng)值,私事下值再說。” 她只得遲疑著,溜溜的走去旁邊的小幾案坐下,幾案上摞著十幾本密封的折子。抬臉去看馮玄暢,他人已經(jīng)一本正經(jīng)的坐著翻看奏折,高挺的鼻子,清秀的眉眼,她心里感嘆,真是如花似玉的公子。 像詩文上說的那樣,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真好。 視線再挪到馮玄暢手上,看了看毛筆,她噘嘴,顏色不一樣呢,他拿的是朱筆,該是在替官家批閱奏折的,官家還真是信任馮掌印,要緊的折子都能交給他。 覺察到允淑的目光,馮玄暢側(cè)頭微微一笑,“好看么?” 允淑的臉蹭的紅起來,直紅到耳朵尖尖,收回目光埋頭看折子,嘀咕著,“是好看,就是這一笑笑的人心里花枝亂顫?!?/br> 她嘀咕的小聲,馮玄暢也沒聽見,繼續(xù)批閱奏折。 允淑也不敢再打擾到他,認(rèn)認(rèn)真真的拿小毛筆在折子上勾畫著。 馮玄暢說,都是私事,果然都是私事。 折子上除了跟官家討賞金,討莊子,討奴役的,就是請求官家賜婚,休妻,告假祭祖的。 她揉著頭,盯著手里的折子,登州府藩臺要納良妾,按慣例上奏,她批個準(zhǔn)。 泉州知縣老母病故,丁憂三個月,她吃不準(zhǔn),思想著知縣告假這樁事,為什么會遞到宮里來?不是稟告上一級官員就能行的事兒嗎?既然遞到內(nèi)書堂,怕是當(dāng)?shù)氐纳霞壱灿X得難以決定,既如此,她也不好批了,就干脆挑出來放在一邊。 六本折子理完,外頭帶刀衛(wèi)又來報,說是尚儀署有女司求見掌印。允淑偷偷打量著馮玄暢,只見他微微蹙著眉,問帶刀衛(wèi)是誰來求見,可否認(rèn)識? 帶刀衛(wèi)搖搖頭,“生面孔,但是說有要事,要單獨與掌印您密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