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交給李葺吧,你我人在宮廷,宮外山高水闊鞭長莫及。你的身份經(jīng)不得東廠,雖說現(xiàn)在東廠歸我管,也不能保證沒有別的勢力混在里邊。若放手去查的話,李葺最合適,他孑然一身廣交天下,定能幫你尋到人?!彼亮俗旖牵纯磿r辰,“再過兩月就是乞巧節(jié)了,到時候若是能得空,帶你去月老廟許個愿吧?!?/br> 允淑聽完喜笑顏開,“能成嗎?” 他點頭,“嗯,能成?!?/br> 時候晚了,困意襲上來,允淑搓搓眼,有些撐不住,他瞧著是晚了,只是小七還躺在凳子上酣然,便清了清嗓子又擺出威嚴來,“看看你做的好事,小小年紀力氣怎么那么大?一杵子打上去就不省人事了,這里離皇宮還有些路程,我寅時還要當(dāng)值,這就回了。等小七醒了,讓他明日再回宮吧?!?/br> 允淑走過去搖晃小七兩下,有點憂慮,自言自語著,“他別不是死了吧?木杵也能打死人的嗎?” 馮玄暢起身,理理衣裳,提步踏進月色里,他今晚很高興,到底是一切都弄明白了,知道允淑就是他中意的那李家三姑娘,這樣很好,他能時時看著她,護著她,等她再長大些,他就去央官家給他賜婚。 但是他也不能委屈了她,還有三五年時間呢,再籌劃籌劃,沒準會有個好結(jié)局。 允淑送他出門,給他把馬套好拉過來,拍拍馬背,小聲道:“大監(jiān)大人,您路上要小心,平平安安的回宮里去,這許多事情我都沒能好好謝您,等我回了宮,您的恩情我都記在冊子上,往后一樣一樣的還?!?/br> 他還能說什么?同她講感情么?她還小根本不懂得,一門心思認定他幫她是恩情,是因著李允善,只怕心里還憐憫著他是個太監(jiān),沒那活道的,即便找到李允善也不能成婚,在她眼里,是李家對不起他,一心想著從旁的地方彌補。 跨上馬,他跟允淑擺擺手,“你先回屋去睡,等明兒一早孫六接你回府上,切記,回去后編個像樣的謊話,別跟今晚上似的,什么都實話實說?!?/br> 她答應(yīng)著,“成呢,我什么都不說,內(nèi)官老爺問起,就說和堂姐敘了一晚,都是女孩子間的體己話。” 他抿唇笑,聽了很歡喜,揚揚馬鞭融進遠處的夜色里。 允淑回屋,心里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合上眼沒多會兒就睡著了。 朝霞從東方鋪滿半邊天,老農(nóng)在外邊灶屋生火做飯,炊煙在朝霞里也染上層粉色。 小七公公撐臉,幽怨地望著床上躺著的允淑直嘆氣,他夾塊紅燒rou湊在允淑鼻息處晃晃,“大姑,時候不早了,起來用膳了。” 他剛醒那陣兒頭疼的厲害,伸手摸摸后腦勺足有雞蛋大小的淤血包,問過老農(nóng)才曉得,昨晚上是叫允淑一杵子打暈了。他想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這要是換旁人給他這下子,他非得討回來不成!可,是大姑就沒辦法了,悶虧只能吃著。 允淑聞著rou香,比什么都好使,登時不困了,睜了眼就去搶rou吃,小七公公把rou轉(zhuǎn)個圈重新放回碗里,抗議起來,“大姑昨晚上把我打的生疼,人都暈過去了,這紅燒rou是給我補身子養(yǎng)傷的,只是拿來饞讒大姑,叫大姑別再睡了。” 允淑沒搶到rou,收回手拍拍臉,訕訕:“我哪知道是你?若是知道肯定舍不得打下去的。你還疼么?昨天我瞅著外邊院子里有生的三七,搗碎了汁敷上能活血化瘀的?!?/br> 小七眼神一亮,“果真么?長得什么樣?我去挖去。” 她捋捋頭發(fā)從床上起來,趿上鞋到窗邊,指指院墻根一小片地方,“喏,就那,細長葉子發(fā)了一大片的就是了?!?/br> 小七歡喜的抱著紅燒rou出去,問老農(nóng)要了鏟子去撅三七草。 允淑簡單梳洗一番,上了胭脂水粉,出來找了搗藥罐子,把小七撅了洗凈的三七搗成汁,裝在紗布里,貼在小七后腦勺起包的地方,再用白布條結(jié)結(jié)實實纏起來。 末了,打個結(jié),揉揉小七的頭,“成了,包的結(jié)實著哩。” 小七皺皺眉,拿鏡子瞅了又瞅,“這是什么?包的像個兔子,這樣要被人恥笑的,不成不成,還不如在下邊多綁幾道?!彼钢赶掳?,“你這包的不成。” 老農(nóng)喝著水往屋里走,正想說六爺來了,得上路了,剛邁進來門檻,一口水噴出來,嗆得直咳嗽,艱難的指著小七的頭,“是嫦娥身邊搗藥的玉兔成精了嗎?” 第13章 會會人間的豺狼 允淑琢磨琢磨,遲疑著,“是不太好看哈?要不咱換個包法?” 小七公公默默搖頭,“使不得,大姑的手金貴呢,是給宮里貴人們抄卷宗用的,既然六爺來接您了,咱們還是快些上路吧,別耽擱了時辰?!?/br> 他真怕現(xiàn)在是只兔子,回頭允淑再給他包成什么更奇怪的樣子,就沒臉出門了。 外頭孫六喊她,她站起來答應(yīng)著,把藥罐子一收拾找個邊角放下,扯著小七公公從堂屋出來。 孫六望望灶屋里蒸好的白米飯,問允淑,“丫丫,你還沒吃過早飯吧?” 允淑點點頭,對著孫六一笑,“六爺來的早了,我才剛起來,府上的規(guī)矩我曉得,不能在娘家待太久,沒關(guān)系咱們現(xiàn)在就回府上,別讓內(nèi)官老爺?shù)燃绷??!?/br> 孫六嗯一聲,瞥一眼小七,嘆了口氣,“到底不放心,昨兒又親自來了一趟?大人他費心了,冒那么大的險?!?/br> 他心里也知道,馮玄暢在禁廷的日子不輕松,還要同內(nèi)官老爺和西廠斗智斗勇,難免做事更謹慎小心,并不是不信任他,只是來看看哪里有遺漏沒顧慮到的,好做個萬全的準備。 別看小七和他明面上給高金剛做事,那都不過是馮玄暢擺的障眼法罷了。 小七點點頭,“大人做事一貫如此。” 允淑等著他們寒暄完,也明白個七七八八,這些人都不向著內(nèi)官老爺哩,昨兒大監(jiān)大人囑咐她那些話,只怕大監(jiān)大人和內(nèi)官老爺?shù)年P(guān)系,沒宮里那些人說的那么好,各自防著呢。 這也不打緊,左右和她沒什么關(guān)系,她也不想攪合進去,現(xiàn)在吃穿不愁,只要在宮里當(dāng)值勤快些,再小心一點別犯了錯處,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日子也沒什么不好。 她跟著孫六上了馬車,出了小村莊駛上條田間小路,路坑洼不平,坐在車里硌顛人,她貓腰站一陣,再坐一陣,實在受不了了,就干脆把兩只rou乎乎的小手墊著坐上去,心里盤算,昨天來的時候,路好像也沒這么不好走不是?掀了馬車帷裳往外看,走的卻不是昨天走的道兒。 “六爺,這是哪條路?”她心里有點沒底兒,說話的聲兒也帶著些緊張。 孫六揚揚馬鞭子,“咱們走的是另一條道兒,早晨來的時候,聽說附近有西廠的人過來辦差,咱們老爺一貫和西廠不對付,免得碰上了多費口舌。” “哦?!彼缓靡馑嫉匦π?,放下帷裳安心的坐在車里,昨晚上太折騰,她還有些困,就閉上眼小寐。 她出宮已經(jīng)一日了,青寰同她出宮的時辰?jīng)]差多少,眼下正在官驛陪母親何氏說話。何氏是個溫順的婦人,膝下還有一兒一女,都隨著她一起來了長安。 青寰的父親是荊州牧,何氏屬官眷,到長安有相應(yīng)的官驛提供生活起居。 六月里暑氣難擋,官驛的景致卻不錯,庭院里的小荷塘開了滿池塘的荷花,岸邊垂柳耷拉著枝條兒,知了叫的呱噪。何氏貼身伺候的老媽子端盆冰來降暑,伺候在旁邊,看著小少爺和二小姐玩耍。 青寰同何氏坐在涼亭子里納鞋底,她把五彩線打了結(jié),遞給何氏,問道:“母親,我聽說沈姨娘懷上了,在家又給你氣吃了嗎?” 何氏苦笑,“都習(xí)慣了,她年輕美貌,你父親又喜歡她,跋扈些罷了沒什么心眼,你不用替我擔(dān)心,倒是你,在宮里過的還好嗎?” “好著呢,這次殿試我考的還不錯,以后也是有品階的八品堂下女官了?!鼻噱菊f著,盡量讓自己看上去開心些。 何氏叫老媽子拿了包袱,接過來塞給青寰,“荊州離長安太遠了,我也幫不上你什么忙,你父親是個不成器的指望不上,這是我從嫁妝箱子里拿出來的散碎銀子,夠你在宮里行人情使,以后這用人的地方多著呢,你那點月錢不夠?!?/br> 青寰點頭應(yīng)著,“母親說的是,這場殿試,沒過的女司有大半都放出宮了,剩下的日子怕是更難熬,再過三個月就是大考,這銀子我得收著,到時候在上殿宮里伺候,總有使銀子的地方?!?/br> 她握著包袱的手攥的緊,掩在袖子里,煞白煞白的。 下次大考,她絕對不能再栽跟頭,叫允淑那小丫頭搶了風(fēng)頭去。那丫頭明明什么才能都沒有,卻依仗著高金剛的身份在宮里作威作福,那騎到她頭上氣焰囂張的模樣,實在叫她心里難受,她恨恨的想,這樣不成。 何氏看她臉色不對,問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囑咐她不然還是回屋里歇著,外邊暑氣上來了,回頭別中了暑。 她搖搖頭,“沒事,昨兒答應(yīng)弟弟meimei今日帶她們出門逛街的,母親也一起去吧?” 何氏看看在遠處追逐的弟妹倆,舒心的笑笑,“那走吧。” 娘四個合著伺候的媽子,出來官驛都上了馬車,趕車的小廝問聲兒,“夫人去哪兒?” 車里回一聲兒“朱雀街?!?/br> 正走,小廝抬眼,駭了一跳,低聲下氣的從車上下來,給前邊來的人揖禮。 “這怎么話兒說的,言督主今兒怎么有空來咱們驛館吃茶?” 提起來言青和,人人都知道這位西廠督主,別看他成日里見著人笑的跟柴犬似的,心黑著呢。 言青和笑著問他, “小子,你家驛丞可在?” “回督主的話,驛丞大人在,小的現(xiàn)在給您去請?”小廝回的畢恭畢敬。 言青和抬頭看看馬車,負手,“這是遠道兒上來的官婦要出門?別個為了我耽誤,你去吧不用請了,我來查樁案子而已?!?/br> 小廝賠著笑,“那成?!?/br> 言青和身邊跟著的帶刀衛(wèi)問,“李允善月前在這官驛逗留過兩日,咱們是不是直接把見過的人都提到牢里……” 言青和搖搖頭,“用不著,走吧,咱們?nèi)フ殷A丞?!?/br> 馬車走的遠了,青寰就沒再聽著什么,問小廝,“李允善是誰?” 小廝想了想,回,“是前節(jié)度使李家的姐兒,也是個可憐人,在咱們這官驛住了兩日,走的時候,渾身是血身上沒一塊囫圇rou皮了。唉,那衣衫襤褸的模樣都沒眼看了?!?/br> 青寰在宮里呆的久,聽了也只是嗟嘆兩聲。 宮里折磨人的法子更狠,這種犯官家眷,了不起只是充做官妓,沒死已然是萬幸了,受點皮rou傷也沒什么好同情的。 朱雀街上熱熱鬧鬧的,青寰帶著何氏和弟弟meimei買了好些新鮮玩意兒,暫時忘了宮里那些瑣事。 這廂允淑跟著孫六回了府上,給內(nèi)官老爺請個早茶,又陪著內(nèi)官老爺用了膳。 路上的時候他們和小七分開了,小七自己先回了宮,只孫六現(xiàn)在在跟前伺候著。 內(nèi)官老爺?shù)膫呀?jīng)大好,今日看上去心情不錯,用過早飯帶著允淑在園子里逗弄兩只仙鶴,跟允淑說話。 “丫頭,昨兒在娘家待的可還習(xí)慣?” “回老爺,習(xí)慣,從小到大都住慣的地方,心里也踏實呢。” 內(nèi)官老爺笑,“你進了府,也不能虧了你家里,回頭叫孫六把你父母都接府上來享福吧?!?/br> 允淑遞給高金剛一把食餌,忙道:“他們種了一輩子地,怕是住不習(xí)慣這樣富貴的地方,內(nèi)官老爺?shù)亩鞯略适缬浽谛睦锪?。?/br> 內(nèi)官老爺也沒堅持,嗯一聲兒,指指左手邊的仙鶴,嘆氣,“野禽到底是野禽,再好食好餌的喂著,也是養(yǎng)不熟的,總想著哪天從我這府里飛出去,你想留著它,就得用繩子拴著綁著才行?!?/br> 允淑是個聰明的,立時就聽出了內(nèi)官老爺話音兒外是個什么意思,這哪里說的是仙鶴?明明是借著仙鶴說身邊人的。 她陪笑,“老爺這話兒說的,野禽不通人性,若通了人性,老爺待它這般好,怕是攆都攆不走哩?!?/br> 高金剛點頭,“鞥,還是丫頭嘴甜?!?/br> 正說著話,管家來稟事兒,趴在高金剛耳朵上嘀咕一陣,高金剛的臉色就沉了下去。 管家說完,垂著手立在那,為難道:“這事老爺您不能插手,您才被官家責(zé)罰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依奴才看,這事兒還得交給馮掌印去辦。” 高金剛冷笑一聲,“他是我干兒子,叫他去辦和我親自辦有什么區(qū)別嗎?” 管家皺眉,“馮掌印暗里做事干凈利落,處理得宜,比起咱們有這么多眼線盯著,他更好下手?!?/br> “千算萬算,算漏了言青和那只柴狗,他后邊給我備著殺招,想打我個措手不及。嘿嘿,好小子,我活這么大年紀,就沒受過這窩囊氣。去準備準備,我親自見他。”高金剛把食餌隨手撒在池子里,拂拂手,吊著眼皮回臉看允淑,“丫丫,走,跟著老爺去見見世面,會會人間的豺狼。” 允淑爽快的點頭。 內(nèi)官老爺出門是有派頭的,官家責(zé)罰歸責(zé)罰,也沒說削官降職,他們體面的到了督主署,底下的人說,督主出去辦案了,人還沒回。 高金剛cao著手,語氣不善,“他言青和好大的威風(fēng),查案子查到我東廠頭上來了?” 底下的人面面相覷,“高伴伴這么說我等惶恐?!?/br> “怎么?這是瞧著我被官家打了廷丈,不得寵了,連你們這些狗腿子也敢怠慢咱家了?” 底下的人都垂著頭,話也不敢答,這高金剛明擺著是來興師問罪的,偏偏這時候督主不在,如何是好? “高中侍大駕,怎么也沒叫人來通知我一聲兒?” 還沒見人先聽人聲,等人進了門,是個滿臉堆笑的青年,允淑瞧著他生得細皮嫩rou,面相柔美。 “言督主,聽說你查了樁買賣官銜的案子?”高金剛背著手,盯著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