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馮玄暢往水池子里撒一把魚餌,轉(zhuǎn)身一笑,“跟得了好玩意兒似的,指定是派人去寧苦查人去了?!彼e閑cao著手,“把言煦收拾收拾,給他送回去吧,久別重逢,哥兒倆抱頭痛哭上一回,也好讓他斷了念想?!?/br> 廷牧說是,這就著人去辦。 他嗯了聲,“允淑也快下值了,你叫人去接她過來,皇莊那邊給李葺遞請?zhí)嗣???/br> 廷牧回,“遞了,回信兒說今晚過來,現(xiàn)在府上人多,不清凈。” 李葺考慮的深,這么回最妥當(dāng),回來大門一關(guān),沒那么多雙眼睛盯著,說起話來也放心。 他擺擺手,“外頭吃酒的,有多少新提攜上來的?” “大理寺卿舉薦上來的共五人,都是明事理有才氣的,秉性骨氣叫人挑不出什么?!蓖⒛恋皖^思慮一陣兒,“齊相國被擼了官,填補空缺的是肖遇,這個人是壽王的人,至于州牧,是個偏遠(yuǎn)縣里提上來的,奴才親去見了人,這人秉性古怪,不過依奴才看,倒是個可堪用的。” 他坐下來,示意廷牧細(xì)說。 “這人和您是個本家呢,巧了也是姓馮,沒準(zhǔn)往上追述個淵源,是一根支上的,奴才送了些賀禮給他,他只收了您親選的八本批注過的厚重詩書,其他的金銀細(xì)軟盡數(shù)退了回來?!?/br> 這倒是有點意思了。 這脾性跟他尚在家中時,簡直如初一轍。馮玄暢笑笑,“既如此,以后每隔半月,就往州牧府上送我平時批注過得詩書吧?!?/br> 廷牧說成。 天晚了,賓客陸陸續(xù)續(xù)的都告辭回府。 允淑被從宮里接出來,進(jìn)了掌印府心里歡喜的不得了,馮玄暢穿著常服正等她,借著宮燈昏黃的光,她提提裙擺子,走過去給馮玄暢揖禮,“大監(jiān)大人壽安,這感情好的,偌大的宅子,真是氣派。離宮里也近便,往后大監(jiān)大人也是有自己府邸的人了,在宮里處處行事小心,生怕出了錯,在自己個兒府上,就用不著了,也更自在些?!?/br> 第32章 我不準(zhǔn)備放你離開 馮玄暢聽了笑:“我叫廷牧把東邊靠池子的院子給你收拾出來住?!?/br> 他拉著她的手,往東園子走,沿朱墻根兒,一排的重瓣木槿花枝頭垂著,擦過他的肩膀,掉兩朵花頭在允淑眼前。 “園子早前有個名兒,喚做木槿軒,”他攬過她纖纖腰肢,在石龕柔和的燈光里緩步而行,“這名兒不太好,你琢磨琢磨,給自己的園子起個合心意的吧?!?/br> 允淑抬頭,“還有奴的一份住處呢?”她想了想,覺得不甚妥當(dāng),“奴是個女司,頻繁出入掌印府上,叫旁人看見了不大好。您不是說不能叫人捏了您的短處么?奴還是在監(jiān)欄院住些日子的好?!?/br> 他搖頭,“那里都是司職的小太監(jiān),我從宮里搬出來了,你一個人住那里我不放心。你腦子好使,考慮的也算周全,讓你現(xiàn)在就跟我一起住,確實容易叫人起旁的念頭,這樣吧,眼下皇后殿里正缺個人,明兒進(jìn)宮,我同皇后娘娘說一說,讓你頂替青寰的位置,你搬去雙喜那里與她同住?!?/br> “嗐,這事兒還是大監(jiān)您思慮的更得人意?!毖习W癢的,她探手去撓,才驚覺他的手若即若離的呵在她腰上,指尖觸碰在一起,似小電流穿過心窩子,帶著些酥酥麻,她咬咬嘴唇,臉紅的像早晨東天上的彤霞。 察覺到她的窘促,馮玄暢收回手,“走吧,前邊就到了,約摸著時辰,李葺也快到了,小廚房做了幾樣菜,咱們邊吃著邊等他?!?/br> 她搓著手,道好,跟在他后邊進(jìn)了園子。 數(shù)這邊最是清凈,他還養(yǎng)了兩只白頭翁在枝頭掛著的金絲籠子里,叫聲婉轉(zhuǎn)柔和,不尖利也就不吵人,夜色里十分悅耳。 他給她夾菜,瞧她一直往枝頭上瞅,就問她,“可還稀罕?” 她回說稀罕,問他是專門給她養(yǎng)的么? 馮玄暢說是。 廷牧引著李葺來,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們坐在院里用飯,李葺扯著嗓子喊話:“你們兩個人怎么就把日子過起來了的?”他一把推開前邊引道兒的廷牧,快走兩步到桌前,搬了椅子結(jié)結(jié)實實打樁一樣坐在馮玄暢和允淑中間,總算是圓滿了,側(cè)頭懟馮玄暢,“你這喪天良的,這么小的姑娘你也好下得去手?!我真真是看錯了你?!?/br> 他目光悲凄凄,惶惶然,一副受了極大委屈的模樣。 允淑垂頭嘆聲。 馮玄暢由著李葺在那里咋舌,且把他和允淑結(jié)結(jié)實實擋在兩處,擱了筷箸,“你叫人給我遞信兒,說查到李家二姐兒的下落了,是在哪里?” 允淑猛的抬頭,撐手去扯李葺的衣擺子,“是真的?二jiejie找著人了?” 李葺說是,捏著她的袖子把她的手拿開,“果然是齊晟做的好事兒,給囚在黎塘那樣沒人的莊子里,若不是西廠辦事利落,把人治了罪收在獄里,只怕還打聽不著?!?/br> 允淑著急,恨不能立時就見到李允善,坐的也不安穩(wěn),追著問:“李大人您把二jiejie救出來了么?如今安置在哪里?我現(xiàn)在可能去見見么?” 李葺垂眼,略有難色,“怕是見不上,我到的時候,莊子空了,有個年歲大守莊子的老頭兒,說你jiejie已經(jīng)瘋了,齊晟被抓去大獄那天,守莊子的人卷了錢財各自逃命,也沒人顧得上李允善,估摸著應(yīng)該是走失了。你也別急,我遣人沿路打聽去了,即是瘋了就指定顯眼,不怕找不著?!?/br> 她淚眼汪汪的,屈了胳膊把臉埋進(jìn)去,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二jiejie瘋了,好好的人得是被糟踐成什么樣,才會瘋了? 鈍刀子割rou一樣疼,疼的她說不出話來。 兩個男人坐在那里,是安慰不是,不安慰也不是,到底是李葺沒忍住,開了口,“你也別哭這么狠,沿路打聽,應(yīng)該是一路往北去了,你琢磨琢磨,你們家在北邊兒有沒有親戚什么的,許是去投奔親戚去了?” 允淑頭搖的撥浪鼓似的,“沒有,北邊沒親戚也沒的熟稔的朋友。” 李葺皺皺眉,“那就難辦了,我派出去的人打聽到張掖,再往北不成了,回信的人說張掖北邊染了瘟疫,到處都挖了溝壕,怕瘟疫往南邊散,張掖的縣丞正擬了折子往朝廷這邊送?!?/br> 允淑不太計較這些,她也不是不惜命,可事情牽扯到她二jiejie李允善,就顧不得那么多了,當(dāng)初兩人被迫分開,她就想著,就是要死,也得死之前再見二jiejie一回,不然去了那邊,也不得安生。 她哭一陣子,等李葺走了,磋磨了馮玄暢整整一個晚上。 睡不著,鐵了心的就是要離開宮里,親去張掖以北去找人,說的信誓旦旦的,“張掖再往北就是寧苦,你瞧我二jiejie滿心里裝的都是我,李大人不是說她瘋了么?瘋了心里還記掛著我呢?!?/br> 說一陣兒哭一陣兒,他安慰她也不成,軟話說了一大堆。 他說的口干舌燥,她哭的口干舌燥,兩個人蹲在屋里,足足灌了三大壺茶水。 左右她就是不依。 “我這條命是白撿回來的,還由不得我做主了?您是司禮監(jiān)掌印,指派個女官出宮去做事兒,多簡單的事兒?怎么就不能成了?” 他扶額,“你就是不為著自己想,也得為著我想一想,我也是好不容易才知道你就在我身邊,怎么你就在乎你二jiejie,旁人的心思就那么不在意呢?” 她抹眼淚,灌一口茶,“說來說去,這忙您就是不愿意幫?” 他也負(fù)氣,嗡噥著:“我不幫,我不準(zhǔn)備放你離開,就是不能眼睜睜瞧著你去送死。李葺說瘟疫來勢洶洶,大家都避之不及,你怎么就想著往上頭撞呢?” 她頂著腫的核桃一樣的眼泡子,鼓囊,“不幫就不幫,你這人是個沒心沒肺的,我往后……不,永遠(yuǎn),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不再和你說話了!” 提了茶壺自顧回屋,把門在里邊反鎖了。 馮玄暢跟她后邊,砰的一聲給關(guān)在了門外,撞了額頭好大一塊包。 廷牧躊躇著開解他,“大姑是個認(rèn)死理的脾氣,您現(xiàn)在別嗆她,回頭您做個玩意兒哄哄她就成了?!?/br> 他搖頭,“她性子哪是哄哄就能好的?被抄家,父母都去了,就余下她們姐妹倆,她心里切切我都能感同身受,明白她對李家二姐兒一腔子的念想。只是她現(xiàn)在腦子不靈光,想不透徹事情的輕重厲害,她生我的氣,不理我,我也不能讓她一個人往瘟疫散播的地方跑。” 這事兒誰都為難,他嘆氣,自顧回了房。 廷牧挑著燈在門口站著,敲門,“大姑,我知道您肯定睡不著,您開門叫我進(jìn)去,沒準(zhǔn)我能給您想想法子呢?” 她捂著臉坐桌子旁,“你同他一個鼻孔里出氣,兩人穿一條褲子的,你能幫我出什么主意?回頭就把我賣了,我能信你么?” 廷牧躬腰,“您信奴才一回,別跟掌印鬧得不說話了。李大人不是說那縣丞的折子遞過來了么?等給官家過了目,指定要遣御醫(yī)們?nèi)堃吹?,您暫且忍耐幾天,咱慢慢籌劃著。再說您要是什么都不顧了,說走就走,宮里憑空跑了個宮女,那還得了?” 允淑擦一把眼淚,哽咽著“你說的也對,那我就再等兩日?!?/br> “哎?!蓖⒛链饝?yīng)著,“明兒您聽奴才的,好好當(dāng)值,咱等著看看朝廷怎么安排?!?/br> 她嗯聲,“你回去歇了吧,明兒大監(jiān)到皇后跟前說一說,我就安穩(wěn)的先在皇后殿伺候幾日。” 廷牧說成,退了下去。 縣丞的折子加急,挑著官家早朝的時辰,直送到大殿上來。 官家悲天憫人,問誰愿意去做個欽差大臣,帶醫(yī)官們?nèi)ベc災(zāi)。 一眾朝臣面面相覷,誰也不愿意往火坑里跳,你推給我我推給你,互相吹捧著,愣是沒有人站出來。 官家黑著臉,折子往龍案上一砸,“你們個個都是真忠心,都怕死吧?怕這趟差事有去無回?” 底下的官員都低著頭,整個大殿上鴉雀無聲的。 官家掃了一圈,忍不住咳嗽,好不容易止了咳,指指馮玄暢,“馮廠臣,你看看這滿朝的文武,都是些占著雞窩不下蛋的主兒,寡人真是養(yǎng)了一群的好臣子!” 馮玄暢鞠身,“眼下瘟疫四散,朝中大臣泰半都拖家?guī)Э诘?,官家就不要為難他們了,臣孤身一人沒得牽掛,這樣立功的差事,官家還是賞給臣吧?!?/br> 官家點點頭,“還是廠臣最熨帖,比他們一個個的強多了?!?/br> 官家拿了玉璽要蓋在文書上,下邊有人站了出來,“兒臣想領(lǐng)這趟差事?!?/br> 官家抬頭望過去,前頭站著的是雍王,這個兒子在他跟前晃悠的極少,他甚至對雍王都沒什么很深的印象,它打量了半晌,才忽然想起他是自己的兒子。 官家問他,“這趟差事,你可能辦好?” 雍王拱手,“官家放心,兒臣再不濟(jì),那也是您生出來的,虎父焉有犬子?兒臣一定盡自己所能,絕不讓官家失望?!?/br> 第33章 情愛左不過就那回事兒…… 官家點頭倒是點的十分痛快,丁點兒父子情深都沒有。 下了朝,馮玄暢往鳳儀殿去請安,人在皇后跟前叩個首,道:“娘娘,書房伺候的青寰女司染了肺疾,沈御醫(yī)切了脈,說她幼年時肺子就不好送去莊子上修養(yǎng),昨兒宮外修養(yǎng)的莊子那邊回話兒,說是人沒挺過去,歿了。臣下已經(jīng)厚待她家人,擬了鳳儀宮的體恤,給荊州牧府上筆銀子?!?/br> 皇后慵懶的躺在榻上撐著頭,微吁口氣,“廠臣里里外外都給官家和我cao持著,最是窩心,就這么辦吧,好歹是在鳳儀殿伺候的,父家又是世襲的重臣,理應(yīng)安撫?!?/br> 他垂手立在一旁,回說,“都是娘娘恩典,臣不過就是個跑腿傳話的。只是書房那邊也缺不得人,臣另挑了人過來伺候。還有一事,掌執(zhí)文書殿那邊,您看是不是就直接提細(xì)音上來?一來,她值夜妥帖,二來,新?lián)苋诉^去接手,流程稍慢。臣的意思,還是用舊人更穩(wěn)妥些。” 皇后迷離著眼,看著困得不行,只是抬抬手,有氣無力的:“依廠臣的意思去辦吧。今兒身子不爽利,過了病氣,回頭廠臣去喚沈御醫(yī)過來開個調(diào)理的方子罷?!?/br> 他應(yīng)承說是,退出殿來,在外間見著上茶水的雙喜,把人叫到廡房說話。 “你是崔姑姑的親侄女,崔家都是頂聰明的人,崔姑姑想必平時也沒少教你?!?/br> 雙喜揖禮,“姑姑平日只教我按照自己心意行事,只要在宮里不逾矩,安守本分,就能過得長久安穩(wěn)?!?/br> 他笑,這一輩上,倒是不在意尚宮的位子了,也算崔尚宮思慮得宜,這么著,他倒也不用敲打什么了。 “看得出你對允淑女司是真心實意的,今兒她就過來皇后殿當(dāng)值,往后你們兩個人也互相有個照應(yīng)。她是個實心眼的,往后你多護(hù)著她些,咱家不虧了你?!?/br> 雙喜福福身,“大監(jiān)大人放心,我是拿允淑做親姊妹相處,定然事事都會替她謀劃?!?/br> 是個聰明人,什么也不問,什么也不說,崔尚宮會調(diào)|教人。他起身,“你去伺候著吧?!?/br> 雙喜再應(yīng)個是,端著茶水退了。 他回內(nèi)書堂,廷牧托著朝上壓的一摞折子來,低聲兒:“官家說精神不濟(jì),去修道打坐去了,殿頭官急得很,沒頭蒼蠅一樣擱那亂轉(zhuǎn),說是官家好不容易復(fù)朝,理應(yīng)親理政事,撇了折子就走實在叫人為難,又找不到個主心骨,捧著這些壓肩頭的折子只得送到咱們司禮監(jiān)?!?/br> 他抬抬手,往桌子那一指,“擱著吧。你去掌執(zhí)文書殿喚允淑,娘娘那邊已經(jīng)準(zhǔn)了,掌執(zhí)文書殿就讓細(xì)音理事,往后用不著她專門再去當(dāng)值?!?/br> 廷牧把折子放下,打個千兒自去了。 他來喚允淑,喜笑著道:“大姑,奴才沒騙您不是?今兒處置下來了,是雍王接了這趟差。” 允淑悶悶,“我早上想通了,大監(jiān)大人說的都是打心眼里為了我考量,昨兒是我太為難人,這就去給大監(jiān)大人賠個不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