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第35章 今晚不走了吧 允淑坐那摸手腕子上的鐲子,想了想,同雙喜道:“我去監(jiān)欄院一趟,上次掌執(zhí)文書殿的小七公公說給我做兩只人子的,我怕這一走,就用不著了,去同他說一聲?!?/br> 雙喜回身,道:“你去吧,我正好去小廚房拿些糕來吃?!?/br> 允淑看看她,她慣來喜歡吃夜食零嘴,眼見著身上貼秋膘的速度又加快一些,身姿豐腴起來,允淑想起一個詞兒,珠圓玉潤。 兩人從門口分道,允淑踏著月色走,她想著三天后就能金蟬脫殼了,兩分喜抵不過三分憂,大監(jiān)大人那邊她想了許久,還是打算瞞過去,本就是萍水相逢,也沒什么深的牽扯,如今這樣悄無聲息地走,才是最好。 到了監(jiān)欄院,敲小七廡房的門。 小七開門見是她,左右看看,沒敢把她請進屋。 宮里太監(jiān)有品級,他一個陳人階品,屬最下等的伺候太監(jiān),沒有自己個兒單獨的屋子,里頭人多嘴雜,不好說話。他出來把門掩上,帶允淑到院里去。 “大姑,這都下值了,您跑監(jiān)欄院做什么的?這下等太監(jiān)的處所,您一個女官半夜里來,叫人說了閑話去?!?/br> 允淑攏攏頭發(fā),“上回,你說給我做人子的事兒,你還記得么?” 小七點頭,“記得,已經(jīng)做好了,還沒得空給大姑送過去呢?!?/br> 她詫異,“這樣快的?我還想告訴你不用做了?!?/br> 小七奇怪,“大姑有事?怎么又突然不想要了?” 她忙搖頭,“不不不,沒有事兒,你即做好了,就拿來給我吧?!?/br> 小七樂呵呵從懷里掏出來兩個羊皮刮制著色,上油訂綴的影子人遞給她,“瞧吧,我做手藝活是頂好的,四肢靈活著呢?!?/br> 允淑捏過小竹棍,輕輕扯動,兩個小人便手舞足蹈起來。 那小姑娘穿著襦裙,是個旦角,眉梢挑著,同她四五分像,公子頭戴冠帽,秀氣溫和,真真就是大監(jiān)大人本尊模樣。 她欣喜,謝了小七,看著手里兩個影子人,忽然想去掌印府上給大監(jiān)大人演一遍,以后怕是山高水長,沒這機會了。 她問小七,“你可有法子讓我出宮去么?” 宮里落了宵禁,現(xiàn)在再想出宮去,得有腰牌。 小七公公撓撓頭,“您出宮做什么去?” 她說想去掌印府上看看大監(jiān)大人,這兩日都沒見著。 小七公公笑,“大監(jiān)大人知道您記掛著他,心里不定得多高興。”他呵呵腰,“您等著,我去給您拿套小黃門的衣裳,回頭您換上,拿上我的腰牌。之前奴婢往來宮門當值,這忙能幫得上?!?/br> 她點頭,說好,從袖子里拿出雙麻履遞給他,“我給你做雙鞋穿,你身份低,只得挑了麻,若是穿絲制要被拿去問罪的。” 小七忙接過來,“大姑有心了,還記得給奴婢做鞋,奴婢的老子娘也沒這樣有心過?!?nbsp;他把鞋往懷里一揣,打個千兒回房去了。 允淑站在那里等他,頭頂?shù)墓鸹渲u葉顫的,她緊緊衣裳,抬頭望望桂樹,輕嘆一口氣。 小七拿來衣裳和腰牌給她,切切囑咐她別說漏嘴,就說是上殿那邊要您去掌印府上傳話的,旁的什么都別說,再問也別說,咬死了就是去傳話就成。 允淑同他再三保證,他才放了心。 辭了小七從監(jiān)欄院出來,她回廡房換上衣裳,雙喜還未回,她給雙喜留張字條,就帶上腰牌走了。 宮門口當值的侍衛(wèi)攔她,她把腰牌拿給侍衛(wèi)看,說是去掌印府上傳話的,侍衛(wèi)盯著腰牌看了又看,也沒為難她,打開宮門放了行。 她心噗通噗通跳了一路,到了掌印府上,廷牧一見是她,有些驚,問她,“大姑您怎么來了?” 她垂眼,“我得了樣好玩意兒,想來讓大監(jiān)大人看一看,就借了小七的腰牌出宮了。廷牧,你別去同大監(jiān)大人稟告,先給我找間屋子,扯塊白布,搭個戲臺子吧。” 廷牧不明所以,“啊?大姑要唱戲給掌印聽的?” 她搖頭,有些羞澀,“你莫問,去備上就是?!?/br> 廷牧應(yīng)個是,引著她往屋里去,按她囑咐的,一一備齊了,又叫人搭上幕布,問她可還滿意? 她說這樣很好,“你去幫我請大監(jiān)大人來吧?!?/br> 廷牧去請人,她關(guān)了門,把屋里的照明蠟燭吹了,只留幕布后邊的大燭投影子。 她把人子貼幕布放,自己一個人先演練一陣。 屋門輕輕推開,帶進來一陣涼意,她從布幕后探頭,沖馮玄暢笑,“大監(jiān)大人你坐那杌子上,我叫小七給我做了皮影戲,是照著你和我的樣子做的,拿來給你瞧個新鮮。” 他回身關(guān)門,把冷風阻在外頭,聽話的在杌子上坐下來,問她,“不過是兩只皮影子,也值當?shù)慕心忝半U深夜溜出宮來?” 她說不只是皮影子,是想拿來叫你看的。 他抿唇,默不作聲,心卻因得了她的體貼話高興的飛到云端去了。 瞧,也這樣沒出息,心尖上的人一句好話,就能叫他覺得爽快了。 她坐在那里cao縱著皮影子,咿咿呀呀很生疏的念白,幕布上的女子和男子隔的有些遠,女子躬身給男子揖禮,她扮細了聲念。 “大監(jiān)大人壽安。” 又扮粗了聲回,“你是尚儀署的女司?”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她用一曲春江花月夜變換無數(shù)個兩人相見的場景,深夜偶遇,在草堂她打暈小七那段,大理寺里他同寺卿一起揶揄她,司禮監(jiān)中他們一同用膳,他說菜色都是壯|陽之物的時候,江邊放河燈時她負氣的模樣…… 她唱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他聽的有些迷了,竟生出一種離別的悲凄傷感。 帷幕隨著燭光燃盡,只剩小小的影子,在她手里轉(zhuǎn)個身,退下臺去。她從幕布后邊窸窸窣窣的出來,把他的皮影子拿給他,“這只送您,我很稀罕這個玩意兒,”又舉舉另一個,“這只是我自己的皮影子就不給您了?!?/br> 他驀地心一顫,生出一別兩寬各自歡喜的念頭出來,起身一把握住她的小手,“你今兒不對頭,若是碰上事兒了不要瞞著我,叫我心里慌慌的?!?/br> 她心里竟有些難受,說不上什么滋味兒,鼻子發(fā)酸,抽回手盡量攢個笑,“沒事啊,你瞧我身強體健的,得了好玩意兒,第一個想著來給您看,果然沒有碰上事兒?!?/br> 他琢磨,覺得不是,軟了態(tài)度,“若還是為著善姐兒的下落……只要你好好的,別不痛快,我叫人去找,等找著人就安置在你阿耶那里,頂個你莊戶jiejie的名兒,成嗎?” 她想起白天言青和那翻話,搖搖頭,“我想著是自己太自私了,jiejie不在長安才是最安全的,找是指定要找的,但決然不是現(xiàn)在,言青和怕是要同您撕破臉了,您別這時候叫他捏住錯處?!?/br>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真心為自己的人,因為她的存在再困頓潦倒一次,如今獨去找二jiejie,不連累大監(jiān)大人,才是她唯一能做的。 馮玄暢負手,“你能想到這一層,真是長大了,你放心我答應(yīng)你,這幾天收拾了言青和,我叫廷牧親派人去找善姐兒的下落。” 她說好,“您也別覺得那一紙婚書有什么,jiejie現(xiàn)在的處境斷然是不能拖累您了,何況又瘋了,那份婚書在我這里,前些日子已經(jīng)撕了,扔江里去喂了魚?!?/br> 說這話是為寬解他,婚書的確已經(jīng)沒必要再留著了,太監(jiān)娶不了妻,瘋子也嫁不了人,遑論現(xiàn)在,她和jiejie都是逃犯,怎么能再去連累好不容易平反的他? 馮玄暢在這件事兒上倒并未多想,李允善他從一開始也沒打算娶,更不想玷污姑娘家的名聲,是以定了婚書從未同外人提過,馮家上下也是守口如瓶,未行大禮不好唐突了李家二姑娘。 況且,他私心里也想再找機會同節(jié)度使大人表心意,想過兩三年聘允淑為婦。 后來兩家都出了變故,這樁喜事只得作罷。 若真是找到了李允善,他單獨給她安置莊子頤養(yǎng)就是了。 “善姐瘋了,理應(yīng)你來做主,你說婚書不作數(shù)就不作數(shù)罷吧,都是小事,無防。”他笑了笑,轉(zhuǎn)了話頭兒,“我已經(jīng)叫廷牧去關(guān)照門禁了,今晚不走了吧,明兒同我一起回宮去當值?!?/br> 她點頭,“不走了,我還有好些話同您說哩?!?/br> 他一手拿著皮影子,一手來拉她,“走,去你的院子,這兩日我想了個名兒,暢淑園可好么?” 她一愣,“這名字挺別致的,就是有些土氣,倒不如木槿軒好聽了。” 他沉默,這樣明晃晃的暗示她都不懂么?馮玄暢,李允淑,暢淑園,哪里土氣! 他說,“你喜歡就好,那就還是木槿軒吧?!?/br> 兩人睡在一處,當中隔了屏風,她躺在床上,側(cè)身絮絮叨叨同他說話,瞧不見屏風那邊大監(jiān)大人是什么表情動作。 他在屏風另一邊置了小床,安靜的聽著。 她同他說寧苦,說雖然日子過得辛苦,但是景致很好,到處都通透,天也高,也藍,云朵厚厚的,白白的,山和天連在一處,空曠得很。 他時不時答應(yīng)兩句。 她說,“若不是被流放,每天受折磨,能在寧苦定居下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也過得通達自在?!?/br> 他撐頭盯著帳頂,聲兒溫溫潤潤的回她, 第36章 這還又碰上了? “若是官家仁政,有朝一日能廢了連坐這樣的刑罰就好了,”他嘆息,“真希望能有這一天,到時候你能按自己的想法活,不必現(xiàn)在這樣藏掖著。” 官家身子是不行了,太子和壽王那樣的人,一個昏庸無道一個精明能干,哪個都不似寬厚之人,是指望不上他們即位能廢黜連坐的。 允淑戳戳屏風帳子,“大監(jiān)大人這是在替奴委屈得慌?”她笑,“奴不覺得難過的,您不曉得這半年來,奴學(xué)會了多少事情呢。”她掰著手指頭數(shù)給他聽,“奴會燒水做飯了,會割草喂牲口,會女工刺繡裁剪衣裳,也識得草藥會醫(yī)病痛,這都是以前做官家小姐不曾學(xué)過的,有這些技藝傍身,奴去哪里都能活的好好的哩。” 他聽的心疼,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官家小姐,給扔在流放的荒蕪之地,翻書的手做盡了卑賤的粗重活,沒有自怨自艾,雖然得過且過,卻仍然像個小太陽一樣樂觀。 翻身對著屏風,透過半透的帳子,隱隱能瞧見她靠著枕頭正閉目養(yǎng)神,他手指描繪了一遍她臉的輪廓,嗡噥“我曾經(jīng)喜歡一個小姑娘,初遇的場景兒美得像幅丹青彩繪圖,她手執(zhí)《詩經(jīng)》,朗朗誦讀,風起飄著微微桃花瓣,美不勝收。有些人只一眼怕就是萬年罷,我心心念念想著,等兩年去同她父親表明心意,許是天意家中遭了變故,如今身子不囫圇了,這份愛慕就壓在心頭上,再也說不出口了?!?/br> 允淑睜了眼,心里有些氣憤,暗搓搓琢磨,大監(jiān)大人竟然是個孟浪之人,原是同她二jiejie定了親事,進宮做了太監(jiān)后,又對皇后娘娘動了心思,她本還覺得他身世可憐,同她二jiejie沒有緣分也便罷了,喜歡上皇后求而不得更是凄涼,不成想這更以前,竟還有喜歡的旁的姑娘! 這人真真是不要臉,倒好意思說出口來。 他起了話頭,并沒打算住下,不管這邊的允淑已經(jīng)生了氣,說的十分來勁。 “可前幾個月陰差陽錯,我又遇著她,一定是上天可憐我,我想著失而復(fù)得了,就要好好對她,不管發(fā)生什么事兒都要護她周全?!?/br> 允淑鼓著腮幫子,心想:這還又碰上了?真真是千里姻緣一線牽呢,陳世美與公主的情愛多值得歌頌似的,可憐她二jiejie癡心一片了。 他撐了頭,往前湊湊,挨著屏風低聲問她,“我一個男人不似姑娘家心細,許多事兒上總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夠好,她心大從不往情愛上想,一門心思都撲在怎么當好差事,怎么安穩(wěn)生活,甚至還籌劃著想離開長安,我不曉得要怎么辦才好,近來夜里想事情總也睡不好?!?/br> 她嘀咕,還是個在宮里當值的! 大監(jiān)大人真是用心良苦,一邊應(yīng)付著皇后娘娘,一邊還忘不了意中人,太監(jiān)的身子cao著官家的心,這是還想著要收后宮呢?沒那活計尋思那么多,哼,杞人憂天。 她翻身往里,拉過被子蓋上,索性不理他了。 他莫名,不知道她怎么了,問她,“你是困了么?” 她不回話,只嗡嗡個嗯。 房里一時沉默,半晌,他訕訕一笑,“是我有些呱噪了,你睡吧,我就在這里守著你,哪里也不去?!?/br> 她閉著眼睛,沒再搭腔。 今兒也算是跟大監(jiān)大人道別了,這些日子在宮里當值,全承他照顧,二jiejie那里已經(jīng)有了下落,再繼續(xù)留在宮里沒意思。 她原也不是想在宮里呆一輩子的,剛回長安那會兒,進宮是為了報內(nèi)官老爺把她從寧苦買回來的恩情,做人在還恩這上面一定得拎的清,不能糊涂了,她位份低救不了內(nèi)官老爺性命,內(nèi)官老爺這兩日要問斬,走之前替內(nèi)官老爺收個尸,回頭再給內(nèi)官老爺找塊風水寶地葬了,去廟里燒香祈他下輩子投胎到富貴人家,一輩子衣食無憂,再別進宮做太監(jiān)了,也算是償還了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