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觀音抬起頭,看著案幾上的牌位,依舊表情平靜。 她發(fā)現(xiàn)當一個人狠起來的時候,是真的可以狠得沒有底線的。 當她不想要朱楨卿這個人的時候,她就可以利用一個沒有出世的孩子勾起他對她全部的愧疚,她用這些愧疚讓他永遠記住她,為的是以后需要他的時候能夠利用他。 認真說起來,他這個人也不算大jian大惡之輩,只是因為年少失估,與寡母相依為命,所以長大后對母命言聽計從,哪怕知道母親行為不當,也不肯苛全責備而已。 ☆、第 17 章 第17章 門外小廝一直在敲門,一句又一句的與他道:“侯爺,周大人在門口等著了?!?/br> “侯爺,夫人讓人來問你放妻書寫好了沒有?” “侯爺,夫人說不管你寫不寫放妻書,她今日都走定了。” “侯爺,太夫人說,讓你把放妻書給夫人吧,侯府跟皇上爭不起?!?/br> …… …… 一句一句,仿佛像是魔咒一樣,讓他腦子發(fā)疼,讓他心里刺痛。 他坐在榻上,手拿著酒壺,卻只裝看不見。 那日觀音跟他說,他對她的承諾沒有一件事做到的,他想了很久很久,想要找出幾件事來反駁,最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一件都找不到。 他一直說愛她,原來他竟一直沒有好好對過她,好好呵護過她。 母親和她起齟齬,她只讓她忍耐。他縱容著何姨娘傷害她,事后不對何姨娘進行處置。俞姨娘出事的時候,他明明提前得到了消息,他不僅不告訴她,他還故意以養(yǎng)胎的名義帶她去了莊子,甚至讓身邊的人對她封鎖了消息。 她知道后,對他生氣對他失望,但是哀求他幫她救下俞姨娘,哪怕只是留下俞姨娘一條命也好,但他拒絕了她。觀音說的沒錯,他那時確實覺得俞姨娘是罪有應得,既然做了錯事就應該遭受相應的報應,所以他看著她左右奔走,看著她無力回天而絕望。 俞姨娘被程觀廉殺死在馮氏墓前的時候,她跟著小產(chǎn)。他甚至還有些怪她,覺得她是為了俞姨娘的事才傷心過度小產(chǎn)的。 可最終她告訴他是何姨娘害了他們的孩子,而他卻沒有對何姨娘進行處置。 那日她質(zhì)問他,她的姨娘做了錯事要遭受懲罰,何姨娘做了錯事為何就能輕輕放過,他答不出來,所以惱羞成怒。 一樁樁一件件,原來他做了這么多對不起她的事,難怪她對他心冷心寒。 他想起了他離府之前的那一日,或許從那時候開始,她就已經(jīng)決定不要他了吧。 活該,真是活該。 朱楨卿哈哈大笑起來,兩行眼淚滑過臉上,手上的酒壺落到地上。 是他不知道珍惜,是他將她逼得一步一步離開了她。明明他們曾經(jīng),也有過很美好的日子。 那年春日的桃花樹下,她轉(zhuǎn)身對他甜甜一笑,笑著將手中的桃枝扔到他身上,嗔笑道:“傻子,呆子。”那樣傾城那樣美好,美得讓他移不開目光。 而他怎么就將這些美好丟掉了呢? 又哭又笑了許久許久之后,他才停住了笑聲,從榻上站了起來,慢慢的走到書桌前,手腳發(fā)抖的展開紙,握著毛筆,一筆一筆的寫下“放妻書”三個字。 等寫完這三個字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全身顫抖,手也幾乎握不住筆。他只能用另一只都定住這只手,才能將剩余的句子寫下去。 “解怨釋結(jié),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br> 好一個“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朱楨卿又悲哀而絕望的笑了起來。 朱楨卿拿著放妻書到達觀音的院子的時候,觀音正準備離開。 她已經(jīng)決定若再等不到朱楨卿的放妻書,她就直接這樣離開了。以蕭瑯什么都不在乎的性子,只怕也不會在乎她有沒有和離。 然后她準備走時就看到了出現(xiàn)在門口的朱楨卿。 他在門口看著她,一直看著她,卻不肯往前。 觀音也看著他,并不催促。 直到過了許久許久之后,他才一步一步走進屋子,仿佛去赴一場地獄。 他將手上的放妻書遞給她,閉了閉眼睛,聲音嘶啞而帶著低啞的哭腔,他道:“我放你走,一別兩寬,各自歡喜?!?/br> 觀音將放妻書接過來,道了一聲:“謝謝?!?/br> 然后越過他,帶著曼珠和優(yōu)曇出去。 朱楨卿眨了眨眼睛,眼睛重新氤氳上水光。 他問:“如果沒有俞姨娘和何姨娘的事,你會想要離開我嗎?” 觀音答:“不會。” 如果說俞姨娘的事讓她失望,那么何姨娘的事則讓她絕望。 他雖然讓她有諸多的不滿,愚孝,優(yōu)柔寡斷,但湊合著也能過下去的,世上有哪一段良緣沒有一點問題的,睜只眼閉只眼一輩子也就那么過去了。可是他讓她連閉上一只眼都過不下去了。 觀音沒有再多說什么,直接出去了。 門口里站了由丫鬟麼麼扶著趕來的朱太夫人,她看她的眼神沒有了憤怒也沒有了怨恨,有的只有深深的厭惡。 觀音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再給她一眼,這是與她沒有任何關系的人了,她連厭惡都懶得。 朱楨卿看著空蕩蕩的院子,心好像也跟著空了。 她可真狠啊,院子里面屬于她的東西,能帶走的她全都帶走了,不能帶走的也一把火燒了,她連一點念想都不肯給他。 她竟然是恨他至此嗎? 不,還有一樣東西她沒有帶走,那個屬于他們未出世孩子的牌位。 還有那匣子他送給她的玉石籽料,她也一樣沒有帶走。 他伸手過去,摸著那個紫檀木的匣子,然后一直往上,最終捧起案幾上放的牌位,手指仔細的撫摸著。 朱毓朗,朱毓朗。 那真的是個很好聽的名字啊,他想了很久才想出這個名字啊,他也曾經(jīng)那樣期待著他們的孩子出生。 他說女兒生活在這個時代苦,所以她希望能生一個兒子,他為了討她歡心,也就順著她的話說一定是個兒子。但他沒有告訴她的是,無論她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他一樣歡喜,他還取好了女兒的名字,就叫朱舜華。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 朱太夫人走進來,看著他手上的牌位,蹙著眉道:“誰把這種東西放在這里,真是晦氣,快拿出去燒掉?!?/br> 朱楨卿卻把牌位放回案幾上,聲音冰冷得如同寒冰:“這屋里的任何東西,都不許動?!?/br> 朱太夫人越發(fā)皺起了眉頭,臉上有幾分惱意。 朱楨卿又道:“以后……將這個院子封起來。” 朱太夫人臉上這才又松軟了下來,道:“這就對了,那個女人住過的院子,我也覺得晦氣,封起來好?!?/br> “這個院子里的所有東西,一劃一草一木,誰都不許動,更不許有人進來。” 朱太夫人重新氣惱,只是看到兒子頹喪絕望的臉色,最終還是忍著什么都沒說。 觀音出來之后,直接上了馬車。 周輕看了她一眼,揮了揮手,直接讓人啟程。 馬車行了大半個時辰,觀音掀開簾子往外看,卻看到馬車已經(jīng)出城,馬車兩旁都是山,罕無煙跡。 觀音覺得不對勁,問道:“周大人,你這是要送我去哪里?” 周輕回答道:“延平公主在小湯山有一座別苑,景色優(yōu)美,且引了一口溫泉,我送夫人去那里住一段時間?!?/br> 觀音蹙起了眉頭,問道:“蕭瑯呢?” 周輕皺了皺眉,大約覺得她直呼皇上的名諱十分不敬,但他也并未出言提醒,回答道:“保定知府上折子說在容城縣發(fā)現(xiàn)了祥瑞,皇上帶著人昨日出發(fā),已經(jīng)去往容城縣看祥瑞去了?!?/br> 觀音譏誚的“呵”了一聲,道:“他可真有閑情逸致?!?/br> 古代所謂的祥瑞大多不過是天上掉下來的隕石,她在京城都要被人罵成灰了,他倒是跑去看一個破石頭。 觀音又道:“既然如此,你把我送去棲霞寺我?guī)煾改莾喊?,我不想去小湯山?!?/br> 棲霞寺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那里讓她更有安全感。 周輕勸道:“夫人,在棲霞寺臣無法保障您的安全。” 觀音不耐道:“你在小湯山是保護,在棲霞寺不一樣是保護,我住到小湯山難道就能少幾個想殺我的人了。” 小湯山是延平公主的地方,有延平公主的護衛(wèi)在,且他對小湯山的地形更加熟悉。 他想了想,最終心道,罷了,這位主以后說不好就他要磕頭跪拜的貴人。 他對身邊的隨從道:“改道去棲霞寺?!?/br> 觀音到達棲霞寺的時候,靜慧師太并沒有出來見她,出來迎接她的只有她的師姐凈儀。 大約師傅對她是失望的吧。 她自小拜在師傅座下,每日抄經(jīng)念佛,沐浴佛光,師傅希望她不要走上俞姨娘的老路,做一個善良之人,但她最終還是變成了一個壞人。 棲霞寺是女寺,男子不能住在里面,周輕便讓人在寺外扎營,守護她的安全。 凈儀高高興興帶了她去她以前住的房間。 房間里面的擺設家具一樣沒變,房間也都是干干凈凈的。 凈儀笑著邀功道:“我每天都幫你打掃一次,雖然不知道你還能不能回來住,但你的東西我都替你留著呢。新來的小師妹想要住這個房間,我都沒給?!?/br> 觀音笑著道:“謝謝師姐?!?/br> 觀音又面露幾分難過之色,問道:“師父……” 凈儀嘆了一口氣,道:“你放心吧,師父以后會見你的。師父還是很疼你的,知道你在京城發(fā)生了大事,她老人家也一直替你擔心?!?/br> 觀音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