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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乾殿前的空地上，十三無比哀嘆自己的命運，恨不能立馬暈過去，但這落在身上的鞭子極有技巧，顯然是個老手，角度刁鉆狠辣，卻又不傷及根本，一鞭子下去，結(jié)結(jié)實實聽到衣衫皮rou開裂的聲音，等她神智模糊的時候，一瓢冷水又把她拉回來繼續(xù)受著。

    她不知道皇帝發(fā)的什么瘋，莫名其妙就把自己拉過來挨鞭子，要殺便殺，也好過這種活生生的折磨。

    十三前世看過些心理學方面的書，知道有些變態(tài)越聽見別人慘叫越興奮，是以狠狠咬緊了牙關(guān)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響，眼前漸漸的也只剩下血紅色了。

    死皇帝，生個兒子沒□□！翻來倒去的，十三在心底咒罵著女帝，再沒有力氣想別的，也害怕稍一分心自己就徹底堅持不下去了，偶爾的，她腦海里也會閃過蕭炎的影子，順便一起罵了。

    “你之前和皇后的首尾陛下已經(jīng)知道了，還不快快快交代?！彼杏X到有人揪起她的衣領(lǐng)，在她耳朵邊壓低了聲音陰測測說到，“硬扛著也是死路一條，何必多吃苦頭，內(nèi)廷的鞭子可不是誰都能受的，剛才是給你留了面子，你再不交代可就不像剛剛那樣溫柔了，一鞭子下去，嘖嘖，白花花的rou立馬裂開，rou沫子都能被帶出來?！?/br>
    十三想玩一把黑色幽默，對他譏笑一聲，而后瀟灑地說一句“看過諜戰(zhàn)片么？看過刑偵片么？扯什么虎皮？”如此拙劣的誘供，經(jīng)歷那么多爛片洗禮的她怎么可能上當。

    當然，這只是她的幻想，她的嘴唇已經(jīng)白的可怕，熱量似乎在流失，雙唇微微翕動，她聲音雖小卻無比清晰，“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辈荒鼙或_了！千萬不能被騙了！她一遍遍努力說服自己，一旦露出痕跡，她身后的所有人都會遭受滅頂之災(zāi)，她想守住的那些所有美好的東西，就再也不會有了，那是她好不容易才在這個孤單的世界得來的，誰也不能奪走！

    問話的人似是對她的不配合有些惱怒，又是一片血花飛起，十三覺得仿佛能看見一片白光，有些飄飄然的感覺，連疼痛的變遠了。冷汗和碎發(fā)糊住了她的眼睛，一片血色之中，她似乎看見蔣牧白翩然走近的身影。

    沒想到這世上看到的最后一個人會是蔣牧白，她無意識地胡亂想著，快要死了，飽飽美男眼福也不錯。她努力勾起一個笑容，卻不知在別人眼里她只是唇角抽動了一下而已，已是半死的人了。

    蔣牧白遠遠就看見了那個被綁住的身影，已經(jīng)被鮮血涂滿，周圍很靜，鞭子的聲音似乎能傳到很遠，每一下都打在他的心尖而后死死勒緊，幾乎不能呼吸。

    他看見十三似乎在朝他笑，又似乎僅僅是他的錯覺，他的心跳得很快，幾要把他震得五臟俱裂，但他僅是看了十三幾眼就繼續(xù)走開了，連腳步都分毫未亂。

    隱藏自己一向是他的長項，但第一次這樣艱難，叫人承受不住。

    “陛下?！笔Y牧白規(guī)矩地行禮問安，感受到了女帝有如實質(zhì)一般刻在他身上的窺探目光。

    “皇后可知我找你何事？”女帝慢悠悠問到，不放過蔣牧白臉上任何一絲微小的變化。

    來了！蔣牧白大腦飛快的運轉(zhuǎn)，他仔細揣摩著一個被誣蔑的正直清白的皇后應(yīng)有的反應(yīng)，這容不得半點差錯。

    深吸口氣，他抬起頭看著女帝，聲音直接又冷硬，“知道！想不知道也難！”

    “那皇后覺得她該打么？”

    “陛下乃天子，我乃是皇后，陛下居然會以為我是如此自甘下賤的人，不過是幾個有心之人的捕風捉影，陛下也就信了?！笔Y牧白似是灰心喪氣，冷冷道，“陛下若是厭棄我直說便是，牧白豈是那等不識眼色的，自然不會礙著陛下，又何必擺出這樣的姿態(tài)？”

    “莊參事是阿炎的妻主，說不定腹中已有后嗣，但我雖心疼弟弟，卻也不敢攔陛下，落到那些小人眼中，又是一樁證據(jù)。陛下要打便打吧，阿炎要怪罪我拿性命賠給阿炎就是，也省的陛下再見著我面心煩！”蔣牧白不客氣道，身上的清冷疏離之氣也越發(fā)明顯。

    見他動怒，女帝反而松了口氣，若他半絲反應(yīng)也沒有好像沒事人一般，她才更要懷疑。

    許皇后真是全然無辜的？想至此，女帝語氣不由有些松動，“皇后說哪去了，朕只是問一問，并沒有旁的意思?！彼a充道，“朕——總是信你的。”

    “信我？”蔣牧白卻好似不買賬，“陛下引我前來看著場面，敢說沒有一份試探我的心思？”

    被戳破底牌，女帝訕訕，也有些惱了，卻見蔣牧白眼眶微紅，聲音變得悲憤起來，“當初初相識之時陛下是如何同我說的，難道全然忘了么？枉我像個傻瓜，以為陛下會一直愛我信我，縱使陛下納了這么多美人，我也從未鬧過妒過，因為我以為陛下心里最重要的始終還是我，卻不曾想記得昔日誓言的人只有我一個！人說女子薄幸，君王恩短，我到今日才不得不信。”聲音似是無限悲涼。

    女帝也被勾起了過去的回憶，那時候第一次得了佳人垂憐，一起游山玩水的時候是多么難以忘懷，又聽他提起后宮諸位男子，有些理虧，又有些得意，原來皇后一貫大度，心里也不是不在乎的。

    “為了那莫須有的罪狀，陛下連最后一份體面都不愿為你夫君留下了么？”蔣牧白背過頭去，似乎是想遮掩落寞的面色一般，“大庭廣眾之下，陛下鞭打了阿炎的妻主，明日宮中又會如何議論我呢？”

    “朕并沒有這個意思?！迸鄣溃膊桓艺胬^續(xù)打下去弄出人命來，遂順梯子下來道，“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朕就暫且饒了她，其實也只是小懲大誡而已，畢竟她還背著萬安郡王的性命?！?/br>
    蔣牧白不吭聲，似乎滿腹不平。

    “好了，你還為她和朕倔上了么？”女帝不悅道。

    “我哪里是因為她生氣，我氣的是陛下?！笔Y牧白目光灼灼盯著她的小腹，“為了那些子虛烏有的流言，陛下誤會我也就罷了，難道忘了腹中的孩兒么？陛下和小公主何等尊貴，那血光污穢沖撞了該怎么辦？陛下總要替這大盛萬民想一想，也——替我想一想。”

    聽他提起小公主，目光誠摯不似作偽，滿滿的似乎都是對這個孩子的期待，女帝心頭不由軟乎了幾分，伸手摸了摸肚子，“朕無事?！?/br>
    蔣牧白上前一步，掏出帕子給女帝擦了擦額角的細汗，一陣清香飄過。

    他的手掌輕輕放上圓滾滾高挺的肚子，似含有百般柔情，“可牧白在乎，這是我們的小公主。”

    這個男人，已然全身心都折服于自己了吧，女帝有些陶醉地想，他再不是從前那個可望不可即的高嶺之花了，而是自己的男人。

    不一會，十三被綁著帶到了御前，她已經(jīng)幾乎失去意識了，是被人拎著過來的，腳邊滴落點點血痕。

    蔣牧白皺皺眉，別過頭道，“叫個御醫(yī)給她看看，再傳話給承恩侯府，派個侍女來照顧她。”說完，他望女帝一眼，余怒未消，“不知這樣安排陛下覺得可妥當，若是不妥，我也不干這惹人嫌的事情還被陛下猜疑?！?/br>
    皇后似乎很是委屈不平，其中憤憤之意不像裝的，莫非真的是全然無辜的？女帝雖沒有全信，但也沒辦法繼續(xù)懷疑好不容易露出些微妙情緒的愛人，索性氣也出夠了，便只一聲令下讓把十三提溜回去。

    十三又躺回到了昭獄的稻草鋪上，不同的是這回換了個稍微透氣不那么潮濕的地方。

    太醫(yī)很快來了，她感覺到有人動作輕柔把自己的衣服全部揭下，抹上微涼的藥膏，藥膏觸碰到傷口先是火辣辣的疼，熬過去之后就有一種很舒爽的被滋潤被撫慰的感覺。

    被派進昭獄的是鈴蘭，她看著昏死過去的夫人眼淚忍不住就淌下來，手伸了幾次抹了又抹，還是止不住紅紅的眼睛。

    “我家夫人不會有事吧？”她忍不住又一次追問旁邊的醫(yī)官。

    “傷情雖重，但好在未傷及到經(jīng)脈根本，熬過這兩日不發(fā)熱就不會有事，再加上姑娘你帶來的這霰霞散，這可是千金難求的療傷圣藥呀，當是無事的?！贬t(yī)官道，“只是這傷口——難免會留下些傷痕，恐難消掉?！?/br>
    鈴蘭沒說什么，如此傷勢，她只求先保住命就好。

    不過一月時光，再見夫人就成了這幅模樣，哪里有先前那個溫潤書生的影子？皇帝也太心狠手辣了。

    夜里，她替十三換好藥，又熬了內(nèi)服的湯藥，用小勺子一點點從齒縫間喂給十三。最壞的情形還是發(fā)生了，十三發(fā)起了低熱，鈴蘭不敢怠慢，一宿的沒合眼。

    突然，她聽見十三嘴中露出幾絲輕吟。

    她湊近了聽卻是十三在喚蕭炎，又帶了絲委屈的抱怨，“疼——”

    鈴蘭頓時就忍不住心疼起來，甚至忍不住有些埋怨公子，分明是上心的，不然也不會巴巴讓自己帶了藥過來，可為什么偏偏不出面護著夫人，她就不信公子出手那皇帝還敢這樣對待夫人。

    兩人吵架別扭，屋子里和妻主斗斗氣也就罷了，怎就真的這么狠心呢？

    十三在夢里呆的也不安生，她先是發(fā)現(xiàn)自己回家了，又到了那個有軟軟大床，擺著甜美點心的舒適的家里。

    還有蕭炎，他看起來憔悴極了，極盡溫柔體貼地迎接自己，她忍不住就嬌聲抱怨了兩下，“疼死了，你都不來救我?！彼卦V道，“我一直在等你，那鞭子抽下來的時候一直在想什么時候你才能出現(xiàn)在我面前，可你一直沒來！我等了好久好久，我以為再也等不到你了！”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還疼么？”蕭炎輕輕抱住她，一邊喃喃一邊親了親她的額頭。

    “疼——”她忍不住輕哼，向他展示著自己的傷口。

    卻突然畫面陡然一轉(zhuǎn)，蕭炎變了神色，冷漠又高不可攀，好像從未認識過她的陌生人一般，他重重把她一推，她就坐到了冰冷的地上。

    她不可置信抬頭望他，蕭炎突然變得很高很高，像拔地而起的石塔，把她襯托的如同螞蟻一般渺小。

    “為什么？”她不解地大聲追問。

    “哼?！笔捬椎拿嫔亲I諷的，帶著居高臨下的嘲弄，“你算個什么東西，你不是喜歡蔣牧白么，還有臉見我么？”

    “我不要你了，愿意進承恩侯府的女人多的是，你哪里比得過別人？”他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如打雷一般把她震得肝膽俱裂，“你這女人，快快消失，我不想再見到你，兄長也不想再見到你，沒有你我們兄弟和美不知道有多好！”

    “不是的，聽我解釋——”她急忙忙喊道，“不是這樣的，我心里喜歡的是你！”

    “你以為我會信么？虛情假意的女人！”蕭炎神色冷漠，話語毫不留情，“你被砍頭也好，被凌遲也好，我是不會救你的！”

    不知道從哪來的鞭子又抽到了她的身上，“不要！疼！”

    她聲嘶力竭的喊著，蕭炎卻似看不見一般，她拼命的打滾，卻怎么也躲不開落下的黑黝黝的鞭子。

    抱著頭，她看見蕭炎走遠了，旁邊還有穿著皇后吉服的蔣牧白，他也只看了她一眼，神情高貴，施施然也走了，再沒回頭看一眼。

    十三最終從夢魘里掙扎出來的時候是第二日的中午，她困難的扭過頭，看見眼睛底下兩個雞蛋大烏青的鈴蘭，心底觸動，聲音有些哽咽，“鈴蘭——是你啊，我以為我要死了?！?/br>
    “夫人說什么話呢?！扁徧m強笑，“這不是好好的么，不會有事的。”

    遲疑片刻，十三還是忍不住出聲問到，“夫君呢？他來過么？”

    鈴蘭面色有些尷尬，“公子這兩日很忙，不過一直掛念著夫人，才會讓我送了最好的霰霞散進來，這可是難得的好藥，整個承恩侯府也只有這一瓶呢。”

    見鈴蘭如此神情，十三了然，定然是蕭炎不愿意見自己。她垂眸斂去眼中的失望，輕輕應(yīng)了一聲，“嗯?！?/br>
    到底蕭炎還是生氣了，氣到自己差點死了也不愿意理自己。十三說不清心里更多的是失落委屈還是愧疚惶恐，也許委屈更多些吧，在接近死亡的那一刻，她是那樣期待有一個閃耀的紅色的影子可以把自己從煉獄里拉出。

    “鈴蘭，你沒有想問我的么？”十三猜測，自己和蔣牧白的往事怕已經(jīng)是半公開的一樁議論了。

    “奴婢沒什么要問的?！扁徧m急急道，而后還是忍不住道，“夫人，你還喜歡大公子么？”

    沒等十三回答，她又忙不迭自言自語接上話，“喜歡大公子也是正常的，大公子那樣的人物哪個女人不喜歡呢？我也是女人，最能體諒夫人你了，公子有時候脾氣確實硬了一點……”

    十三忍不住笑了，“問的也是你，答的也是你，叫我還說什么呢？”她拉長了聲調(diào)故意道，“你說得對，我們女人有三五知己沒人最正常不過了?！?/br>
    “可千萬別讓公子知道是我說的?！扁徧m摸摸鼻子，小心道，“那夫人，你到底喜歡誰呀?！?/br>
    十三悠悠地嘆息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

    很久，鈴蘭才等到了答案，“那個脾氣又壞又小氣的?！彼闹邪迪?，這下回去稟告公子，公子應(yīng)該會氣順了吧。

    “我暈過去的時候有什么動靜么？”十三問。

    鈴蘭老老實實答道，“本來今天說是要審你的，好像陛下胎象又出了點問題，人全都守在那里了?！?/br>
    “又有問題？”十三隨口道。

    鈴蘭說的不錯，女帝寢宮殿內(nèi)，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太醫(yī)，蔣牧白坐鎮(zhèn)帶著后宮一干男子等在帳外，幾位重臣在偏殿等消息，他們本來是過來一起聽女帝提審十三的，為皇后的清白做個見證，偏偏出了這檔子事。

    蔣牧白不緊不慢喝著茶，一個醫(yī)官上前來回報病情，“殿下，陛下她的胎氣已經(jīng)穩(wěn)住了，小皇女無礙，調(diào)養(yǎng)幾日便當無事，只是——”她面色變得極為難。

    “大人有話盡管明言?！笔Y牧白示意道。

    醫(yī)官重重嘆口氣，“哎，只是陛下懷胎以來幾次波折，藥也吃了不少，卻怎么也不穩(wěn)固，恐怕拖不到足月份了，為了龍體和小公主考慮，下個月月末提前生產(chǎn)才好?！?/br>
    蔣牧白深思，“你有幾分把握？”

    “八分?！?/br>
    “若足月份呢？”

    “不足五分?！?/br>
    “是否會對小公主的身體有妨礙？”

    “殿下放心，臣會小心拿捏。”

    當即，蔣牧白拍板道，“如此，你先回去準備吧，我同陛下去說?！?/br>
    說罷，他起身去偏殿，見了幾位重臣波瀾不驚道，“諸位大人可以回去了，陛下已經(jīng)無礙，只需靜養(yǎng)，至于提審一事，暫且往后放一放。”

    一位官員窺了窺顯國公的面色，質(zhì)問道，“恕臣無禮，陛下龍體究竟如何，莫不是夸大其詞？畢竟今日打算的這件事就是和殿下有關(guān)，眼下殿下說散就散是否不太合適？”

    蔣牧白掃了他一眼，略浮起一個不屑笑意，“陛下就在內(nèi)殿，不如劉大人親自去拜見陛下問問陛下，能不能起身打理可好？想來陛下是不會怪罪你的?！?/br>
    他們當然不可能真敢去拉女帝起來，見蔣牧白軟硬不吃討不到什么便宜，打了幾句機鋒就走了。

    榮郡王一行是另外一撥，他帶頭道，“也罷，既然陛下龍體欠安，我們便先回吧?！迸R走前，他向蔣牧白投去一個不贊同的眼神，蔣牧白只作沒看見。

    等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德君施施然走過來。

    “算上這一次，陛下應(yīng)該是第二次動胎氣了吧，也不知道會不會損害小公主的身體?！?/br>
    “陛下是天子，定然會無恙?！笔Y牧白淡淡說到。

    “我很好奇你就不心疼么？為了那個女人，連親身骨rou都不憐惜？”德君諷笑，“該說你癡情還是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