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難以漠視，隱隱有些喘不過氣。

    “他這樣一刻不停地盯著我，怕我逃婚？”賀嫣想，“男人果然直接，他上輩子閱花無數(shù)，也不見哪個(gè)女子如此大膽直接?！?/br>
    以他們?nèi)说男逓?，其?shí)可以御劍而行，雖然多了一匹馬，但那馬是無良子送的極品良駒，跑起來想必也是快如閃電。

    但誰都沒有提御劍的事。

    賀嫣自然不會提，他巴不得慢慢悠悠地晃，解驚雁聽師兄的，唯一可能提反對意見的杭澈竟然也不提。

    出谷以來走了半日，三人且行且歇，勉強(qiáng)相安無事。

    解驚雁未滿弱冠，性子跳脫些，他擅長輕功，沒途飛檐走壁，左右逛蕩，經(jīng)常不見人影。

    賀嫣看了兩世的紅塵，已沒了那副走走看看的少年好奇，與其和杭澈大眼瞪小眼，他干脆躺在馬背上，懶洋洋的睡一程醒一程。

    所謂的三人行，是一個(gè)在飛，一個(gè)在睡馬，一個(gè)牽著馬走，平靜的無比詭異，幾乎沒有交流。

    只有很久不見解驚雁蕩回來時(shí)，賀嫣才會對著空氣高呼一聲“驚雁”或“小師弟”，應(yīng)他的聲音會從各種方向傳回來，這之外，似乎再沒什么好說的。

    即使醒著，賀嫣也懶得起身，歪在馬背上數(shù)云，天知道他安靜了半天，嘴巴已經(jīng)快要長草?？蓻]辦法，找不到合適的人說話。

    絕對不可能找杭澈說話，而路上遇到行人大多是男子，他又毫無搭訕的興趣。

    這一回遠(yuǎn)遠(yuǎn)聽見一對父女走來，女孩子的聲音清脆，聽起來歲數(shù)不大。

    賀嫣一下來了興致，自馬背上坐起，撐著下巴擺好姿勢等那對父女走近。

    稍遠(yuǎn)一些的時(shí)候，那對父女還打量他們，待到近些卻又不敢看似的，雙雙壓著頭走過去，女孩子走過杭澈身邊的時(shí)候臉都紅了。

    賀嫣目力好，自遠(yuǎn)而近把小姑娘瞧得一清二楚，長得不錯(cuò)的小姑娘，鵝蛋臉，櫻桃嘴，碎花裳。

    “三點(diǎn)五顆星”，賀嫣心里打了分，搭訕的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

    因?yàn)樾」媚镆恢眽褐^，并沒有顧上坐在高高馬背上的賀嫣。

    “別走啊，快看帥哥哥。”賀嫣就差喊出來，結(jié)果小姑娘愣是沒敢抬起頭來。

    眼看人要走遠(yuǎn)，賀嫣連忙叫道：“哎哎，老伯老伯?！?/br>
    老父親回頭來看，“公子可是叫老朽？”

    杭澈長得極俊，氣質(zhì)又儒雅，若換上緋羅紗帽，便是堂堂摘花狀元郎，符合大眾對一個(gè)書生的所有想象，可惜他冰冷寡淡，渾身上下寫滿生人勿近，周圍幾丈范圍內(nèi)，旁人自動噤聲，連多瞧他一眼都像罪過似的。方才那對父女就是被杭澈這種極俊極冷的氣質(zhì)噤得不敢看人。

    而賀嫣不同，賀嫣眉目飛揚(yáng)，顧盼生輝，唇紅齒白，未語先笑，與生俱來一股鶴立雞群的氣質(zhì)，令人見之難以移眼，多瞧一眼便忍不住跟著他笑。

    那小姑娘驀然瞧見賀嫣，先是一愣，見賀嫣對他飛來一個(gè)笑，立刻飛快地低下頭，臉紅了半邊。

    賀嫣笑道：“老伯，這山叫什么山？”

    老父親道：“此山是仙蹤嶺的一段?！?/br>
    賀嫣道：“仙蹤嶺？是有神仙的傳說么？前方可有酒樓旅店？”

    “傳說從前有神仙在此嶺下凡。前方十里，是雨前鎮(zhèn)，鎮(zhèn)上有旅店，公子若要歇腳，可別錯(cuò)過了雨前鎮(zhèn)，再往前……”老父親看杭澈書生模樣，又見賀嫣手無寸鐵，勸道，“今日已近午，公子在那鎮(zhèn)上最好住一夜，再往前不太平，趕明兒清早繞路走，腳程快的話，明兒晚上能到其他有住店的地方?！?/br>
    不太平？賀嫣立刻來了興致，三爺我就喜歡不太平！他聲音陡然興奮，高了幾度道：“不太平？哪里？”

    小姑娘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事兒，怯生生地拉了拉老父親。

    賀嫣對小姑娘眨眨眼，聲音柔和了不少：“小meimei不怕，哥哥會打妖怪，專治各種不太平?！?/br>
    小姑娘羞澀地打量賀嫣，又紅著臉偷瞧一眼杭澈，有些擔(dān)憂地拉了拉他老父親的衣袖。

    老父親領(lǐng)會了女兒的意思，道：“我看兩位公子都是千金之軀，莫去犯險(xiǎn)，那落虎坡最近鬧鬼，好些人打那經(jīng)過都被嚇瘋了?！?/br>
    “嚇瘋了？”賀嫣眼珠轉(zhuǎn)轉(zhuǎn)，“這就怪了，什么厲害的東西，能把人嚇瘋？三爺我更要去看看?！币贿厡χ细赣H說話，一邊拋了一個(gè)桃花媚眼給了小姑娘。

    小姑娘臉全紅了，害羞地低了頭。

    老父親還想勸，賀嫣搶道：“老伯和小meimei往哪里去？”

    他才說到“小meimei”三個(gè)字，便覺得視線詭異地在移動。

    低頭一看，動的并非視線，而是馬移開兩步。

    而拉著馬走的，便是杭澈！

    賀嫣：“……”

    涿玉君是哪根筋抽了？

    賀嫣不想在小姑娘面前和杭澈理論，瞪了一眼杭澈道貌岸然的背影，忍了，自個(gè)身子挪一挪掉轉(zhuǎn)方向，又對著那兩父女。

    那小姑娘聽到提及自己，飛快地抬頭瞟一眼，正對上賀嫣柔下來笑盈盈的目光，連忙又埋下頭。

    小姑娘害羞的樣子最最惹人心疼，賀嫣笑得眉眼彎彎：“老伯和小meimei趕路辛苦，我這里有……”

    他的手才伸向懷里，方才隨手摘的鮮果和無聊時(shí)編的掛件還沒來得及掏出來，眼前一閃，景致向后退，起初景致是一幀一幀地退，之后加快，飛速后退。

    杭澈自賀嫣開始搭訕起，便垂首望著腳下一顆小石子，快要把小石子看得燒出洞，也沒見賀嫣有停下來的意思。拉開兩步，換成直視前方某一棵樹，強(qiáng)迫自己聽不見，卻管不住手腳。

    賀嫣無語，大怒，杭澈居然提著韁繩把他連人帶馬拉走了！

    轉(zhuǎn)眼之間行出十幾丈，把那對父女遠(yuǎn)遠(yuǎn)拋在身后……

    賀嫣大怒：“哎哎，涿玉君你干嘛？！”

    杭澈根本不理會他，頭也不回地牽著韁繩健步疾飛。

    賀嫣不服大叫：“你給我停下！我這馬兒會跑，不用你牽！”

    忽然身后一重，馬背上多了一人，杭澈不牽馬了，坐在他身后。

    賀嫣整個(gè)人僵成人棍，立刻趕人：“涿玉君，你上來干嘛！”

    冷淡的聲音自他耳后傳來：“你讓我不用牽馬?！?/br>
    賀嫣：“可我也沒讓你上來?！?/br>
    杭澈：“它是嫁妝，我自然能上來?！?/br>
    賀嫣：“杭澈！”

    杭澈：“我在?！?/br>
    原本兩人之間還隔著距離，被他一趕，身后的杭澈非但不收勢，反而繞過他腰際揚(yáng)起韁繩策馬奔騰，徹底把他圈在懷里，阻斷了賀嫣跳馬的可能。

    這種姿勢十分詭異，cao作起來難度相當(dāng)大，還需要有一雙很長很有力的手臂。

    姿勢看起來親密無間，實(shí)際上兩人之間沒有一處身體接觸。

    也好在是這種沒有接觸的姿勢，分寸拿捏在底線崩潰之上，沒有徹底惹毛賀嫣，否則勢必要大打出手。

    賀嫣聲音充滿威脅：“杭——澈——”

    杭澈默然不應(yīng)。

    賀嫣：“你給我下去！下去！”

    急馳帶起的風(fēng)把叫罵吹得斷斷續(xù)續(xù)，靈駒腳力驚人，一步數(shù)丈，眨眼功夫飛出老遠(yuǎn)。

    賀嫣再顧不上罵人，對空長嘯：“小師弟！”

    遠(yuǎn)處高高的樹冠人影一晃：“小師哥小師兄你們不用管我，我跟著呢。”

    這樣的三人行，戰(zhàn)火一觸即發(fā)，卻詭異地維持在和平。

    十里路程，小白龍一柱香工夫跑完。

    在雨前鎮(zhèn)外忽然剎住。

    賀嫣身上一松，奪回空間，正打算跳馬打架，身后已沒人。

    再看杭澈，遠(yuǎn)遠(yuǎn)在落在不惹到他的距離，側(cè)過臉神色淡然，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賀嫣：“……”

    你想找他吵架打架，他沒事人似的避的遠(yuǎn)遠(yuǎn)的，連看都不看你一眼。你還能說他什么？！

    解驚雁飛得太快沒剎住，一陣風(fēng)兜了一圈掠回來，落在賀嫣身邊，拍了拍馬頭道：“真是好馬！師父出手真闊綽，我將來娶媳婦也要討個(gè)靈獸當(dāng)聘禮?！?/br>
    最后兩個(gè)字“聘禮”深深的刺傷了賀嫣，他現(xiàn)在是看杭澈也不爽，看自家小師弟也不爽，整個(gè)人憋著一身氣，想找人打架。

    賀嫣方才在馬上不愿與杭澈有身體接觸，馬兒跑得太快他也不想弄出交通事故，加上漫不經(jīng)心的性子，除了對一些特別的人和事，很少沖動激動。上一世他和林昀激烈的沖突成了夢魘，這一世更不可能對誰要死要活。

    他方才勸了自己一回，此刻到底還是按捺不住怒氣，不打一架，勢難消氣，他怒氣沖沖走向杭澈，要興師問罪，待看清杭澈的臉色時(shí)，一時(shí)恍然。

    杭澈的臉仍然是酒后那種慘白，并且比之前還白，這種臉色別人可能不明白，賀嫣則一看便知。

    他上一世為梁耀時(shí)也是這種喝酒不上臉越喝越白的體質(zhì)。

    其實(shí)這種體質(zhì)，是缺少解酒的酶，喝時(shí)看著兇悍，解酒卻慢得很，一旦真喝到臨界點(diǎn)十分兇險(xiǎn)，并非真的千杯不倒。

    賀嫣不可避免又想起一些前世的事。

    他當(dāng)年標(biāo)榜自己酒中豪杰，有一段時(shí)間混跡酒場，燈紅酒綠醉生夢死。

    以那種作死的喝法，出事是遲早的。

    急性酒精中毒來勢兇猛，他不記得自己當(dāng)時(shí)為何喝、和誰喝，喝過那個(gè)臨界點(diǎn)沒有任何預(yù)兆，暈迷狀態(tài)下也不覺得多痛苦，但那種體溫驟降生命流走的空白無力感至今令他不寒而栗。

    記憶里最清晰的畫面是在醫(yī)院醒來，看見林昀靜靜地趴在床頭。很可惜，那個(gè)寧靜的畫面停留的時(shí)間很短，幾乎在他睜開眼的同時(shí)林昀就醒了。

    他很努力地回憶也記不清林昀當(dāng)時(shí)是以什么樣的表情和語氣告訴他“你的那些兄弟是我趕的”，又是以什么神情等待他的怒火。

    寶貴的寧靜沒有了。

    他得知了是林昀沖進(jìn)酒樓，喝退那幫喝酒的兄弟，強(qiáng)硬地不許任何人跟著，把他送到醫(yī)院。

    又得知林昀甚至還“禮貌地質(zhì)問并警告”那些酒友。

    如今想起，慘笑，那段時(shí)間他把那些酒rou朋友當(dāng)過命的兄弟，卻把林昀當(dāng)仇人。

    得知經(jīng)過的那時(shí)的梁耀，憤怒——是必然的。

    年輕敏感的憤怒如同暴風(fēng)驟雨，成了后來一旦想起都剮心的巨痛。

    他記得自己罵了很多難聽的話：

    “你憑什么兇我朋友？”

    “誰給你的膽子管我哥們？”

    “我的事要你管？”

    “我爸都管不了我，你憑什么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