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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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輩子加起來,灑脫自在的梁大少也沒等過誰。 唯一能算得上是等待的體驗,便是前世最后兩個月里等林昀的電話。 那一段是他和林昀除高三那年外,難得和平共處的另一段時光。 梁耀的父親梁致遠先生是在梁耀二十三歲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去世的。彼時梁耀是個大學(xué)才畢業(yè)的愣頭青,而林昀已經(jīng)畢業(yè)兩年并進入了梁氏集團的管理層。 梁父突然撒手人圜,讓兩個年輕人驟然只剩下對方,對抗少了,關(guān)系緩和了不少。他們花了兩年時間,才把梁氏海內(nèi)外市場整理妥當(dāng),總算能喘口氣了,梁耀還來不及找林昀商量,林昀已經(jīng)主動去了美國分部。 太平洋好似新開局棋盤上的楚河漢界,把兩人的關(guān)系退回新的一局,兩人都按兵不動,維持了隔洋相望的心平氣和。 梁耀不再與林昀針鋒相對,而且就算他想打架,也打不了,實在太遠了。 剛分開的很長一段時間,梁耀白天是梁總,夜里是梁大少,高壓的工作之余,他借夜生活疏解壓力,在正經(jīng)與糜爛間來回游走。 然而這樣無益于緩解疲憊和填滿空虛,梁耀的狀態(tài)越來越混亂,直到某一天,再刺激的花樣都索然無味了,他鬼使神差難得早回家一次。 梁家空蕩蕩的滲人得很,他孤身坐在沙發(fā)上望著緊閉的大門也不知多久,直到突兀的鈴聲打破了過分的安靜。 梁耀側(cè)耳木然地聽了好幾聲才意識到那是家里座機的鈴聲。 這鈴聲在之前的生命里于梁耀只有兩個意義:小時候是父親打回來看他是否在家的查崗電話,長大后是他打給阿姨吩咐做飯的機器。再沒有其他用途。 直到阿姨從屋子里趕出來要接,他才拎起了電話,示意自己來接。 “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卻沒有說話。 梁耀莫名坐直了身子,他敏銳地捕捉到那頭因意外而猛吸一口的氣息,不需要任何驗證,梁耀直接脫口而出——“林昀”。 那是梁耀與林昀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通電話,他們沒有冷言冷語,沒有對抗指責(zé),兩人心平氣和的一個問“北京的天氣冷了么”,一個答“美國也該要冷了吧?!?/br> 干巴巴的交流來回數(shù)語便無話可說,梁耀先掛了電話。 掛了之后瞧著電話呆坐良久。 阿姨事后解釋:“每天夜里十點整,家里的電話都會響起,每次接起來對方都不說話,我便沒當(dāng)回事,沒想到是林少?!?/br> 那天之后,梁耀便日日十點前回家。 每天那通電話像例行公事一樣準點響起,來來回回就那么幾句,無趣得緊,卻神奇地讓梁大少安分守己的等著。 不是沒有揣測過林昀掐在那個點鐘打家里座機是意在約束他的夜生活。若在以前,梁耀可能早都把電話撂了。 而那時,梁父已經(jīng)不在,指頭數(shù)數(shù),會管他梁耀的人只孤零零剩下那個遠在彼岸的“兄弟”。 外表風(fēng)光的梁家,零落的只剩下梁耀一個單傳的血脈,“家”的意義冷冷清清搖搖欲墜,那一根越洋的電話線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伶仃地維系著“梁家”的意義。 當(dāng)時的梁耀即使再混也認真想過,未來的日子要如何與林昀“相濡以沫”,他甚至設(shè)想過其實林昀不必常駐海外,或許可以開口請林昀回來…… 若非梁氏改姓,他和林昀或許走不到后來那一步,更殘忍的是老天也沒有給他們更多時間。 當(dāng)某一位股東按梁致遠先生的授意,將代持的股份全部轉(zhuǎn)給林昀,林昀成了梁氏最大股東,梁耀反倒排到第二,他和林昀最后那層安寧便被徹底打破。 無論梁致遠先生和林昀父親有怎樣的淵源,無論林昀多么優(yōu)秀,孤立無援的獨苗梁耀在那時無法理解父親遺囑里意味深長的安排。 之后便是林昀聞訊回國,梁耀破口趕人。 再之后,他們十幾年的糾葛因一場意外戛然而止。 梁耀不再會去為難林昀,以及梁家是誰的梁家,梁氏姓梁還是姓林,都沒有關(guān)系了。 因為梁家里連梁耀也沒了,梁家的那點血脈全被老天收走了。 賀嫣歪著腦袋望著月黃昏的燈光,徹底滯住了腳步。 那扇虛掩的房門肯定是輕輕一推就可打開,一定還會伴隨著“吱呀”的聲響,里面的人肯定還醒著,一聽到聲響就會望過來。 賀嫣怔在原地。 在外逍遙漂泊多年的浪子,卻在不期之中驀然見到家園的夜燈。 浪子回頭,故人也在。 才感到他在此處并非不速之客,多日的驚惶不安被眼前迎歸的燭火溫柔地撫平,梁耀終于肯面對“林昀來了”的現(xiàn)實。 賀嫣眼底一酸,視線開始模糊,他眼前閃過長安街川流不息的車燈,東二環(huán)繁華不滅的霓虹,梁家樓下與日光交替而亮的路燈,以及林昀十八歲那年夜夜載月而歸的星光。 某個他尋尋覓覓的東西忽然近在咫尺,近到似乎真的只要一伸手就能觸及,他的手指又蜷了蜷,試著動一動腳步。 近鄉(xiāng)情怯。 就像他今日到了無良谷卻不敢進,想念師父卻不敢去見那樣。 不不,不止那樣,此刻里面燈下的那個人,讓他更加惶怯。 賀嫣心中一陣絞痛——“我應(yīng)該叫他林昀還是杭澈?” “我應(yīng)該如何問他‘你是怎么來的?’” 不及賀嫣細想,月黃昏的院門陡然掀開,一串急促的腳步聲朝他而來,賀嫣來不及偏頭,便被人大力一拽,猝不及防撞進一個堅實的胸膛,再被緊緊的箍住。 孤傲的梅墨冷香像沾染了凡塵,在賀嫣周身細密地沉淀,封鎖了他的五感六識,他吸了吸鼻子,僵得整顆心都揪在一起。 而后聽到杭澈低啞的聲音,沉沉地自耳邊傳來:“賀嫣,不要走?!?/br> 賀嫣手指無意識地想要曲一曲,卻發(fā)現(xiàn)動不了,身子被抱得不得動彈,手腳也僵得麻木。 耳邊再次響起:“賀嫣,不要走。” 兩人身上的夜涼被擁抱撞散,溫?zé)岬捏w溫穿透衣料,那點熱一層一層暈開,賀嫣覺得手腳都有了力氣,手指可以動了,他緩緩抬手到杭澈后肩的位置,停了一停,有些猶豫,又像是在確認,最后雙臂一收。 賀嫣用盡兩世的力氣,穿過曾經(jīng)誤解和對抗,他緊緊地回抱住了杭澈。 “我不會走?!辟R嫣把臉埋進杭澈肩頭,呢喃應(yīng)他。 解驚雁呆滯地瞧著緊緊抱在一起的小師哥和小師兄,像是看到什么驚天的大事一樣,他未能像平日那般機智及時避開,愣愣地瞧了半晌,才緩緩?fù)碎_幾步,再退幾步。 “我快能回?zé)o良谷了”,解驚雁退到干擾不到那兩人的距離時如是想,而后猛的轉(zhuǎn)身,筆直往山下走,解下了送歸劍,“我要把他帶回谷。” 賀嫣感到抱著自己的手在顫抖,像在極力克制什么,他正想拍拍杭澈以示安撫,手腕一緊,被大力地往月黃昏里拉。 杭澈的動作太快,撿起了落在院中的流霜,拎上房里桌上的行囊,爭鳴聲響起,賀嫣前眼一片流霜迸發(fā)的白霜散開,他人已經(jīng)被拉上流霜。 杭澈御劍,竟未先行至山門,直接撞開了暗香書院的空禁,呼嘯著向西而行。 賀嫣沒有見過這樣的杭澈,也未見過這樣的林昀,一貫云淡風(fēng)清的涿玉君竟然急躁得失了分寸,這若讓杭家六子見到,六子恐怕會崩潰得抱頭痛哭。 賀嫣試著去松杭澈攥的死緊的手,卻被杭澈更用力的攥住。 他終于發(fā)現(xiàn)杭澈很不對勁,他空出的那只手覆上杭澈的手,道:“杭澈,你不要急?!?/br> 杭澈僵硬地回頭看他,終于肯好好說話:“說好今天去的?!?/br> 賀嫣明白了杭澈的意思,失笑道:“子時未過半,此時仍是立冬,不晚,來得及的?!?/br> 而流霜的速度不見減緩,杭澈不依不撓地重復(fù):“說好今天去的?!?/br> 杭家別苑,在東海海邊一處偏遠的石山上,遠處見時似有燭光,到了近處卻見不到只房片瓦。 只有十分強悍的禁制才能有此效果,如此手筆,必是大能;而如此手法,卻不像杭家仙術(shù),它比暗香書院的禁制霸道,并且完全沒有讀書人的斯文氣質(zhì)。 倒和無良谷的禁制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賀嫣來不及深究,便被杭澈拉著撞進禁制,穿過兩進門兩座小院,停在最里一層。 東西各有廂房,杭澈終于頓了頓,似在思考進哪個屋子,不過那停頓只有一交睫的功夫,賀嫣便被大力拉進了西廂房。 第44章 四十四 賀嫣兒 杭澈一揚手,西廂房的燭火應(yīng)勢而亮。 廂房縱深很長,規(guī)格要趕上月黃昏的主屋,想是杭家家主或輔君在別苑的居所。 格局一目了然,從進門處能一眼望遍整個屋子,可以想見白天里一定是窗明幾凈一派素雅。 卻有兩處怪——一是燭火稀落,二是沒有屏風(fēng)。 之所以賀嫣會注意到這個細節(jié),是因為這不太符合杭家文雅講究的風(fēng)格。一則,連杭澈這種不算特別講究的杭家輔君,屋子里燈的布置也是應(yīng)和讀書需要的,而這西廂房只有兩盞燈,一盞在門前桌上,另一盞在廂房深處床前,杭家人最看重的書案上卻沒有;二則,連杭澈的主屋都擺了屏風(fēng),其上還特文酸地畫了水墨畫又題了田園詩,這里卻也沒有。 賀嫣只來得及掃一眼,連口氣都來不及喘,便被強硬擺正身子,鎖住了視線。 杭澈把他按在門前桌邊的櫈子上,死死在盯著他。 賀嫣不舒服地動了動,引得杭澈蹙起眉,雙手又加了力,扣進他的鎖骨,按緊他的兩肩。 賀嫣完全可以運轉(zhuǎn)靈力抵抗,可只要想到眼前之人是林昀,他便心軟得一塌糊涂。 賀嫣明知抵抗也奈何不了如今渾身是力的涿玉君,更不可能會傷著他,卻仍是溫柔地卸了靈力任他按著。 如此溫順的賀嫣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杭澈疑惑地望著毫不抵抗全無怨言的賀嫣,顯出些迷茫和警惕的神色。 賀嫣只好委委屈屈地彎了彎眼,盡量放低了聲音道:“我可沒聽說過杭家有家暴丑聞?涿玉君,你是要開杭家先河,毀盡祖宗顏面么?” 這種揶揄的腔調(diào)很“賀嫣”,杭澈似乎終于認為眼前的人不是假的,才彎下身子矮到與賀嫣平視的高度,望著他的眼,一字一頓再次重復(fù)道:“賀嫣,不要走?!?/br> 賀嫣一抹笑怔忡地停在唇邊,不由自主陷進杭澈深如夜湖的雙眼,杭澈的眼瞳是他見過最干凈的黑色,可真漂亮。 杭澈見他有些走神,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賀嫣只好攤手,認真地迎接杭澈的目光,聽杭澈極鄭重地道:“說好要一起來的,你不可以不來;說好今天就是今天,晚一刻都不行。” 賀嫣莞爾:“我又沒說要爽約,不過是出門走了走,你就急成這樣?” 是不是有點小提大做? 卻聽杭澈十分嚴肅地答道:“是?!?/br> 賀嫣一愣,心想:“他又承認了?!?/br> 若是原來的林昀,不會如此直白承認的。 這一世的林昀,變了很多。 曾經(jīng)的林昀,一棍子打不出一句話,涉及心事更是閉口不談,梁耀和他當(dāng)了十幾年家人,說起來,從來不知道林昀在想什么。 梁耀真是恨透了林昀那種自以為是什么都不說的樣子,尤其是當(dāng)年林昀一聲不吭主動去了美國那次,他得知后,在空蕩蕩的梁家大發(fā)雷霆,就差掀了屋子。 他不喜歡那么“懂事”的林昀,當(dāng)時派人去美國的事情沒有緊迫到非去不可的程度,更何況剛新政的梁耀也沒有提過要趕林昀遠走海外的意思。 再說了,梁致遠先生已經(jīng)離世,林昀那副忍辱負重背井離鄉(xiāng)的樣子做給誰看?做給他梁耀看么? 當(dāng)時的梁耀想,真的沒有必要,林昀對公司的控制力遠大于他這個嫡傳太子,林昀真的沒必要得了便宜還要立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