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使勁睜了幾次眼，何無晴御劍轉(zhuǎn)了小半圈之后，發(fā)現(xiàn)視野還是這樣，賀嫣知道了……朦朧是因為這座城籠罩著毒瘴。

    何無晴御劍飛完一圈，賀嫣看明白了，這座城是一處通關(guān)要塞，規(guī)模中等，有堅固的城墻和高高的城門，易守難攻，是一座防御工事十分出色的軍事城池，這是她的優(yōu)勢，同時，也是她的死xue。

    一座易守難攻的城池，反過來也是一座逃不出的死牢，只要被人扼住城門，便可以關(guān)門打狗，無論官兵還是百姓，老弱還是婦孺，一個都跑不掉。

    賀嫣聞到了瘴氣里濃郁的食魂類妖獸氣息，這里的食魂獸和食魂妖，多而且高階。要養(yǎng)出它們，需要很多人魂，再結(jié)合這座城的工事……賀嫣立刻猜到某個可能，這個猜想讓他胸口發(fā)悶，十分惡心。

    ——這座城曾被屠城。

    太慘了。

    若只是屠城，卻還不是最壞的情況，怕只怕……

    隨著何無晴飛的深入城中，耳畔開始有凄厲的哭喊聲，兵戈對擊聲，喊打喊殺聲，大火噼啪燃燒和爆炸聲……各種慘絕人寰的聲音。

    而其中最多的是求饒的聲音。

    “不要啊?！?/br>
    “不要殺我?！?/br>
    “我投降。”

    “求求兵爺放過我兒子。”

    “我是真的投降?。　?/br>
    “快跑！”

    “他們是殺人惡魔?！?/br>
    “城門被關(guān)住了，逃不出去，怎么辦！”

    “啊——”

    有這些怨魂的慘叫，當時的場景不難想象：城里的人跪地求饒，敵方單方面的屠殺，血rou橫飛，尸橫遍地，人類屠殺人類……

    這里，不僅屠城，而且還殺降……最壞的猜想被證實了，這座城里的人當時投降了。

    官兵和百姓全部投降了，那些投降的兵將曾經(jīng)還想過棄城逃跑。

    逃兵降將是得不到陰司鬼差護送超生的。

    賀嫣頭皮發(fā)麻，所以這里有很多軍魂與惡鬼，軍魂和惡鬼最是狠厲，在怨魂里最難收拾，鎮(zhèn)壓起來難度也最大，這是招魂術(shù)最棘手的情況。

    所以婁朗來此處，難道是想清城？

    賀嫣稍稍過一些前面閃過的記憶，婁朗一直在清理各處魂場，這印證了賀嫣驚悚的猜測，婁朗確實是來清城的。

    這座城是人間煉獄，卻是邪祟的天堂。以婁朗一人之力如何清城？而且城里不只有噬魂類邪祟，算上師……何無晴的修為也高強，收拾邪祟也很厲害。

    但四拳難難敵眾獸，兩個人還是太少。

    才說人手不夠，便來了人。

    活人。

    在群邪共舞的地方，很容易把活人說話的聲音與怨魂走尸的叫喊混淆。兩者最大的區(qū)別大于，怨魂走尸的發(fā)聲僵硬，感情色彩單一，不可能像活人那樣能控制聲音語氣并且咬字清晰。

    之所以知道來的是活人，是因為那幾個人刻意壓低聲音對話。這是怨魂走尸做不到的。

    這種地方居然有活人。

    匪夷所思。

    更不可思議的是，以婁朗和何無晴的修為，居然之前沒有發(fā)現(xiàn)城中有活人，都當這是一座死城。

    “他們身上抹了噬魂妖尸體煉的妖粉?！眾淅示従彽貙螣o晴解釋道，是解釋給師弟聽的，卻是沖著下方那幾個活人，語氣十分冷硬。

    前兩段緩慢的記憶里，就算被人平白指責，婁朗話音都是暢快飛揚的，賀嫣乍一聽到婁朗此時的語氣，猛一哆嗦。

    旁邊何無晴若有所思地瞧著自己師兄，然后偏頭擰著眉注視著對話傳來的方向。

    賀嫣順著婁朗的目光看到三個穿著丑陋綠袍的修士，婁朗神識籠罩過去，他們的對話神情便一清二楚。

    “都怪婁……披香使太能搶，噬魂妖都被他打盡了，我們?yōu)榱耸帐苫暄牡ぴ€得裝成這副鬼樣子到這種鬼地方來。”修士甲愁眉苦臉道。

    “可不是么，要不是別的妖獸的丹元都不如噬魂妖的有助修為，我們何必人不人鬼不鬼的混在這里。”修士乙抱怨。

    “難怪婁——”修士丙啐了一聲，“啊呸，我也差點叫出他名字，要被方狀元搜到就慘了！難怪他能當上披香使，要我會招魂術(shù)，我早就收了成千上百的噬魂妖丹元，在他那般年紀，指不定我修為比他還高呢，如此算來，婁朗的進境算慢的。”

    “聽說他早就過了元嬰境界？我不信，他快把凡界的噬魂妖收盡了，那么多內(nèi)丹，怎么可能才至元嬰，我看他離飛升不遠了吧，而他又是披香使，能聯(lián)系天命，他飛升比我們這些普通修士容易多了！”修士甲語氣酸溜溜。

    “只是不知他手上有沒有沾人命，若是沾了人命，嘿嘿，飛升無望了嘍?！毙奘勘d災(zāi)樂禍地道。

    “八成是沾了人命?！毙奘恳覊旱吐曇?，煞有其事似地道，“上次有人指他，不是當場被他化了手么，一截手臂直接化成膿水，嘖嘖，直接連接上的可能都沒了，出手真是狠啊。他想要人性命，不過是吹口氣的事情，別說沾一條人命，他吹幾口氣就能沾不少人命。否則，他修為那么高，怎還不飛升？”

    “你聽說過二三十歲就飛升的修士么？越說越夸張了……”修士甲道。

    “要是他，真不夸張?！毙奘恳页谅朁c頭道，“所以，他不飛升，恐怕是沾了一手人命?！?/br>
    這對話的背景，賀嫣曉得。婁朗出山之時，正值噬魂妖陡然猛增之際。那時修真界措手不及，視噬魂妖為洪水猛獸，各仙家狠狠厲兵秣馬了幾年，終于摸索出克制之法，不再束手無策。金丹修士三三兩兩也敢于上陣挑噬魂妖，厲害的仙尊仙君也分別有了破解之法。

    呵——雖然摸索的時間有點長。

    不過，時間長這并不妨礙他們最后還發(fā)現(xiàn)了甜頭——噬魂妖吃的是人魂，又是從食魂獸進階的高階妖獸，它的丹元比任何妖獸的丹元都有助修練。

    摸出門道的修士，但凡修為夠高，都開始挑挑揀揀，能獵噬魂妖便不想去獵那些丹元很小的普通妖獸，雖然噬魂妖很厲害，很可能沒取到丹元反而被吃，但“富貴險中求”，“藝高人膽大”，越是修為高的修士，越會渴望獵噬魂妖。

    獵的人多了，妖便不夠了？

    其實不至于。

    按前幾年猛增的噬魂妖再加上繁殖的進度，就算所有金丹修士一起上，也是獵不盡的，很可能反而是噬魂群妖一哄而上吃掉送上門的修士。

    僅幾年過去，為何噬魂妖陡然減少了？

    答案只有一個，婁朗。

    那些除妖的記憶飛閃而過，在婁朗看來似乎就像吃飯喝水般不值一提，也不需要誰領(lǐng)情。但賀嫣始終認為，那些事情，不應(yīng)該被遺忘。

    婁朗做的事情，當?shù)闷鹋闶埂?/br>
    婁朗滅噬魂妖是成片成片的滅，這是治標；加上婁朗每次滅妖都是直接把魂場清收，這是治本。釜底抽薪雙管齊下，幾年的時間，婁朗幾乎肅清了噬魂妖。

    賀嫣突然生出濃重的悲涼和憤怒。幾年前，修真界都怕噬魂妖時，橫空出世，招魂術(shù)獨步全界的婁朗被視為與妖為伍的妖人；幾年后，當修真界想要噬魂妖時，婁朗又成了妨礙他們獵獸的對頭。

    非我族類，無論做什么，都難以被理解。

    輪回兩世，全新的賀嫣來看曾經(jīng)的事，心中五味雜陳，又不可抑制地憤怒。賀嫣的脾氣比梁耀好了不少，應(yīng)當比再前世的婁朗也要溫和，但即便是變溫和不少的賀嫣，仍然感到十分憤怒。憤怒勾起那股熟悉的戾氣，賀嫣敏感地意識到了，及時地壓制住。

    但婁朗不是賀嫣。

    婁朗心底很明確的一個聲音，那些無知的人理解不理解不要緊，讓那些人不敢說就行了。

    賀嫣真切地感受到婁朗內(nèi)府緩緩涌起戾氣。

    緩緩涌起。

    這才可怕。

    就算不是婁朗，以賀嫣精純的招魂靈力，除了對那種突如其來的情緒難以及時控制，這種緩緩涌起的情緒，賀嫣有足夠的時間把情緒平復。招魂術(shù)正本開篇就寫道修此術(shù)忌大悲大喜，忌念力動蕩，忌六神不安，賀嫣深知此節(jié)，婁朗自然更加清楚。

    尤其是戾氣這種強烈兇狠的情緒，更是招魂術(shù)大忌。

    冰凍三尺非一日一寒，戾氣在前面飛閃的記憶里不是沒有出現(xiàn)過，只是每一次都被婁朗強悍地掐掉了。

    然而，或許是這座城的怨魂太烈太慘，妖氣也太濃烈，三個修士的手段太不入流；又或許難聽的話婁朗實在聽過太多，不想再聽；這次，婁朗竟然絲毫不管那股戾氣，不克制，不調(diào)節(jié)，任由那戾氣緩緩騰滿內(nèi)府。

    這樣很容易神志失控，走火入魔。

    “婁朗，你不要這樣！”賀嫣心驚大叫，他想要提醒婁朗，可是他發(fā)不出聲音，這具身體他cao縱不了，這里只是記憶，是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賀嫣無能為力，誰都無能為力。

    賀嫣無計可施地感受那股戾氣在內(nèi)府咆哮，婁朗內(nèi)府有一個聲音，雖然不大，但內(nèi)容很可怕——毀了這座城，城里的全部、所有、一切。

    包括那些偽裝成噬魂妖，人不人、妖不妖、鬼不鬼的“活人”。

    作者有話要說：　　感情線會主要從空山君的視角寫，進了追憶三章沒敘事視角的涿玉君想夫人快要想瘋了。

    就等空山君出關(guān)了。

    空山君還要多少字出關(guān)？

    噫，涿玉君莫急，不要問作者，作者預(yù)測進度相當不靠譜……555

    第83章 八十三 不歸罷

    那三位修士低語了一陣，見到前方一只噬魂妖走過，那是一只單獨行動的噬魂妖，它的周圍正好沒有任何具有攻擊性的邪祟，只有幾只被噬魂妖哧得瑟瑟發(fā)抖的怨魂。

    最佳的偷獵對象。

    三位修士頓時眼冒精光，他們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拔出了劍，只要像平時合作那樣，動作夠快，三劍齊襲，便可以將噬魂妖一劍斃命，并且還不會引起其他妖獸注意，這是最快也是最安全的獵法。

    若是他們下手慢些，或者動靜大些，便很容易暴露，一旦暴露，別的妖獸就會蜂擁而上，三個進了高階妖獸圈的修士，根本不夠塞妖獸的牙縫。

    火中取栗，虎口拔牙，一旦失敗，會死的很難看。

    他們?nèi)顺鍪趾苣酰鰟芸?，不出意外收劍之后他們就可以剖出丹元，滿載而歸了。

    可是，偏偏就出意外。

    他們出手的同時，相反方向，飛出兩個別家修士。

    兩方的劍全刺進噬魂妖體內(nèi)，靈力相撞。

    若他們是同一仙家的，若是同源相近的靈力也好，靈力相撞的動靜不會太大，可是偏偏正好是相反的屬性的靈力，一冷一熱撞在一起，“哧”的一聲，炸出白煙。

    這只噬魂妖是死了，而別的噬魂妖也被引來了。

    兩撥人面面相覷，來不及互相指責，五人背靠背擠成一圈，冷汗?jié)M面，他們曾經(jīng)殺妖獸的手此刻在顫抖，因為在他們面前是——憤怒的妖群。

    他們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死是毫無懸念。

    五個修士，對圍過來的妖獸群，唯一的懸念僅僅是怎么死。

    群獸憤怒而興奮地張牙舞爪，露出了森然的牙齒。

    有視線深深地凝視過來，是何無晴。

    婁朗內(nèi)府的戾氣已到處亂躥，賀嫣在心中無奈地搖了搖頭：“師父，你勸不動婁朗的?！?/br>
    何無晴無聲地望著自己師兄，他手上的劍動了動，他不會招魂術(shù)，就算他修為再高，他沖下去，不過是減緩那幾位修士死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