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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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著急,十年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朱八十一能感覺到老兵油子心里的惆悵,拍了下此人的肩膀,笑著安慰,“況且你現(xiàn)在一文錢都沒有,即便回到家鄉(xiāng)去,不也沒法過日子么?!” “我會幫人蓋房子!”伊萬諾夫立刻舉起手,大聲強調。一句話說完了,卻忍不住又唉聲嘆氣。自己故鄉(xiāng)那邊原本就沒多少人,這些年又被教堂和貴族們輪番盤剝,普通百姓家里都窮得叮當響,哪里有閑錢翻蓋房子?而那些有錢的財主老爺,可以到大城市去請手藝高超的工匠,有誰會瞧得起他這半桶水的老傭兵?! 一時間,竟然發(fā)現(xiàn)除了給眼前這位朱都督賣命之外,天下之大,自己居然無處容身。伊萬諾夫不由得咧了下嘴,苦笑著說道:“都督說得對!我現(xiàn)在回去,即便不死在半路上,也得餓死在家里。還是跟著您干吧,至少還有個希望!” “行了,咱們不說這些!”朱八十一又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將話頭拉回正題,“歐羅巴那邊是什么樣子?你能不能大致跟我介紹一下?我比較好奇?!” “很沒意思,到處都在打仗。不打仗的地方,又在鬧瘟疫,一座城市里的人,轉眼間就死個精光!”伊萬諾夫想了想,嘆息著回應。“法蘭西人和諾曼底人的后裔,已經打了整整十年,因為黑死病才暫時停了戰(zhàn)。東面奧斯曼人在步步緊逼,馬上就要打到君士坦丁堡了,但當?shù)氐霓r民還在忙著抗稅,幾個領主互相在算計,誰也顧不上管外邊的事情。。。。?!?/br> 一邊說,他一邊偷偷打量朱八十一的表情,很好奇這個年青的叛軍都督,怎么會對歐羅巴的事情如此感興趣?一點兒也不像自己以前見到的蒙元高官,總自以為住在整個世界的正中央! 朱八十一對歐洲這段時間的歷史了解得極少,但這個少,卻是相對于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人來說的。相對于十四世紀中葉的中國人,無論是飽學鴻儒,還是普通白丁,他的那點兒可憐的世界歷史知識,都稱得上是淵博到了極點。一邊聽著伊萬諾夫的介紹,一邊對照著自己了解的內容,頻頻點頭,遇到實在犯迷糊的地方,提出的幾個問題,也都恰恰提到了點子上。如是聊了大約半柱香時間之后,伊萬諾夫已經顧不上再偷看他的表情,而是張大了嘴巴,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偉大的先知,伊萬諾夫不該懷疑您!伊萬諾夫請您寬宏大量,原諒,原諒伊萬諾夫的愚蠢。伊萬諾夫愿意做您的奴仆,一輩子都追隨您,用生命來捍衛(wèi)您的安全,捍衛(wèi)您的榮耀!” 說罷,按照不知道從哪學來的禮節(jié),手腳和腦袋同時趴了下去,五體投地。 “起來,起來!”朱八十一不知道自己隨口說出幾個歐洲的國家名字和地名,居然能起到“虎軀一震”的效果,愣了愣,雙手用力,將伊萬諾夫從地上拉起?!拔抑皇?,只是讀的書多,讀過幾本書而已,不是什么先知!” “您的奴仆來大元兩年多了,從來沒遇見過比您還淵博的人。也從來沒聽說哪一本書里,介紹了眼下歐羅巴的情況!”伊萬諾夫不敢用力掙扎,卻堅持不肯相信朱八十一的解釋。 “噢,是嗎。那我想想,應該,應該是前幾年,一個過路的色目傳教士跟我說起過歐羅巴的事情吧!”朱八十一最討厭裝神弄鬼,猶豫了一下,隨口編道。 “即便是傳教士,所走過的地方也極其有限,不可能知道得比您還多!”伊萬諾夫堅決不信,繼續(xù)低聲駁斥。話剛一出口,穿著鐵靴子的腳忽然被人徐洪三狠狠踩了一下。 “嗯!”雖然不疼,卻也讓他微微一愣,質疑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心里卻偷偷暗道:“怪不得城里便邊的人都說都督是天使在人間的化身。即便這傳言有夸張的成分,都督至少是得到過神諭的。比教堂里的那些雞jian犯距離上帝近得多!” 高加索人自打十一世紀起,就開始信奉東正教。最近幾十年雖然受到了穆斯林教的極力侵襲,蒙古統(tǒng)治者對于上帝之說也不太感興趣。但是在民間,東正教的影響力依舊非常龐大。即便平素從來不去教堂的人,也堅信上帝、先知和大天使長的存在。所以遇到自己無法理解的事情,本能地就會往神跡上靠。 朱八十一見了伊萬諾夫的表情,便知道關于歐洲歷史的探討,短時間內甭想再進行不下去了。好在到了此時他已經了解得差不多,知道英法百年戰(zhàn)爭剛剛開始,西班牙和葡萄牙還沒興起,君士坦丁堡也還沒陷落到奧斯曼帝國手中。當然短時間內也暫時還不會有什么大航海時代,更不會有什么八國聯(lián)軍了。 不存在八國聯(lián)軍,學某個二鬼子那樣攜洋自重的愿望也徹底落空,他能從此刻的歐洲得到的,除了眼前這個老傭兵所掌握的團隊作戰(zhàn)技巧之外,恐怕只有最簡單的火器知識了。 想到這兒,他又從書桌上拿起火槍盒子,當著徐洪三和伊萬諾夫的面兒將盒蓋掀開,指著里邊的銅手銃問道:“伊萬,這東西,你以前在歐洲見過么?蒙元那邊,我是說你在來到中國后,見到得多么?” “手銃!”伊萬諾夫的眼睛登時一亮,從盒子中將火槍抓起來,端在手里,沖著窗外來回比劃,嘴里還不停地發(fā)出“呯!呯!”的聲音。 “不是讓你玩兒的,大人問你話呢!”徐洪三立刻拍了他一巴掌,大聲提醒。 “??!”伊萬諾夫夸張的慘叫,連忙將手銃放回盒子里,點頭回應,“見過,眼下不但大元有,歐洲也有了,比這個大,模樣都差不多。不過這東西不太好用,九十腕尺,也就是你們說的三十步距離之外,就打不穿鎧甲了。裝填也特別麻煩,還不如弓箭好用呢。唯一好處是不需要訓練,是個人端起來就能用!”(注1) “才三十步?!”朱八十一聞聽,立刻知道自己被李四給騙了。這手銃看起來做工精良,實際威力自己前一段時間炸壞的那門盞口銃差不多。只適合擺出來嚇唬人。也就是自己這種融合了另一個世界記憶,談槍色變的人會被李四那廝給糊弄住。當時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恐怕都不會上當! “又他奶奶的被網絡給坑了!”想到這兒,朱八十一忍不住仰天長嘆。誰說古代人好哄來著!自己怎么被古人擺了一道又一道?!縱觀世界穿越歷史,論倒霉程度,自己恐怕不算頭一份,也能排到前三吧。咱朱某人,運氣怎么這般差?! 注1:十四世紀歐洲,計量單位為腕尺。大約一腕尺在52到53厘米左右。誤差很大。 第四十三章 那一扇門 伊萬諾夫不知道朱八十一是因為上了古人的當而自怨自艾,見到自家主人面色灰敗,還以為是嫌手銃威力太小的緣故。想了想,笑著討好,“大人不用喪氣。其實想把射程和威力提高一些也容易。無非是把銃管再做得長一些,孔徑再做得粗一些。多裝點兒火藥進去,威力自然就大了!” “會炸膛!”徐洪三和朱八十一同時轉過臉來,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大聲否決。盞口銃的尸體現(xiàn)在還擺在左軍大營的將作坊里,全軍上下,現(xiàn)在有誰不知道火藥不能無限量地朝盞口銃里頭裝?!也就是這個剛剛投降過來的大猩猩,還以為紅巾軍的火藥與大元那邊一樣呢,點燃后只能用來聽個動靜呢! “炸膛?”伊萬諾夫機械地重復了一句,旋即想起來自己最近看到手雷兵訓練情景。那火藥的威力,絕對不是以前在西方當雇傭兵時所看到的火藥能相比。不由地沮喪地拍了自己腦袋一巴掌,大聲懺悔道:“我,我居然忘記了您這邊用的是新配方!這個,這個把銃壁加厚一倍還不行么?要不就加厚兩倍,三倍,一直加厚下去,總會有不炸膛的時候?!” “說你蠢,你還不服氣!”徐洪三圈起手指,在伊萬諾夫的頭盔上狠敲,“那是銅,知道嗎?銅,知道么?一斤銅,可以鑄兩百多枚通寶的。就這樣一桿手銃用的銅料,買豬,都能買差不多三頭你一樣重的了!你還想再加幾倍?!再家?guī)妆?!你去挖銅去?還是畫到紙上就能變出來?!” “啊,別打,別打!我以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币寥f諾夫像旁邊跳開一步,抱著腦袋求饒。雖然來蒙元兩年多了,他到軍營外閑逛的時間卻屈指可數(shù)。所以腦海里一直還以為,東方的銅價也和西方差不多高低。此刻乍聽聞一把小小手銃的用料就價值三頭豬,眼睛立刻瞪了溜圓,“那我的千夫長軍餉,大人是給銅錢,還是。。。。。。?!?/br> “軍餉,就知道軍餉。沒錢,給你發(fā)交鈔,大元朝的交鈔!”徐洪三聞聽,曲起手指來又敲。直到把對方敲得蹲在了上,才沖朱八十一施了禮,大聲安慰道:“都督別聽這蠢貨的。有那么多錢,咱們還不如多置辦些火藥做手雷呢!即便是拴了繩子往外甩,也不比火銃射程遠!” “唉!”聞聽此言,朱八十一只能無奈地嘆氣。經過了上一次實戰(zhàn)之后,手雷作為一種新式武器,算是徹底被徐州紅軍視作克敵制勝的法寶了。仿佛無論遇到任何敵人,幾百枚原始手雷扔過去,就能瞬間鎖定勝局一般。 然而他卻固執(zhí)地相信,火槍兵才是軍隊今后發(fā)展的唯一正確道路。要不然在原本屬于朱大鵬的那部分記憶里,怎么只有機槍大炮,專業(yè)擲彈兵卻是曇花一現(xiàn),就徹底失去了蹤影呢?! “李參軍最近做了一種可以兩個人推著走的投彈機,能把二斤重的鐵雷投出三百步遠。臨陣時三十幾架投彈器一字排開,對方即便是一支鐵軍,也照樣炸得尸橫遍野!”見自家主將始終神情郁郁,徐洪三繼續(xù)出言安慰。 “手雷扔得再遠,也不會比標槍遠,更比不上弓箭!”提到戰(zhàn)場上的武器運用,伊萬諾夫可是絲毫不懼任何人,聽徐洪三說得過于肯定,立刻出言反駁?!耙淮蝺纱文苷嫉奖阋耍却蠡锒贾懒四氵@邊有手雷,誰也不會傻傻地往前沖。先用強弩,床弩,把你的投彈器砸爛了。再用弓箭手騎在馬上,邊跑邊射箭。你的手雷根本沒機會往外扔。即便扔出去,也未必能炸得到正在奔跑的馬上目標!” “不多嘴會死啊你?!”徐洪三辯他不過,氣得抬起手來就要用拳頭說話。 伊萬諾夫被他給打怕了,抱著腦袋就往門外躲。一邊躲,一邊大聲抗議道,“我只是都督一個人的奴隸,你沒權力打我。你不經都督許可,打我就是打都督大人?!?/br> “行了,都別鬧了!”見二人越鬧越不知收斂,朱八十一皺了下眉頭,低聲呵斥。 徐洪三和伊萬諾夫兩個本意是想逗他開心,見招數(shù)失敗,只好怏怏地答應了一聲。都收了架勢走了回來。才走了幾步,伊萬諾夫忽然又揚手拍了他自己腦袋上的鐵盔一下,大聲說道:“銅貴,可以用鐵的,或者用青銅。青銅比銅便宜,比銅結實,并且比鐵好融化!對,青銅!青銅!我出發(fā)前在金帳汗國,就看到過一種青銅制的手銃。樣子和都督手里的這柄差不多!” “青銅,那東西真的比銅結實?!”朱八十一腦子里對青銅沒任何概念。聽了伊萬諾夫咋咋呼呼的話,皺著眉頭向徐洪三求證。 “肯定比銅結實!”徐洪三這回沒有跟伊萬諾夫抬杠,而是非常鄭重地點頭,“便宜不便宜屬下不太清楚。但青銅肯定比銅結實。我以前當轎夫時,看過好多大戶人家的馬車。車軸裝輪子的那一段,講究一點兒都是套著青銅的!” “佛羅倫薩城邦那邊,給教堂造的大鐘,用的也是青銅!”伊萬諾夫不甘落后,又飛快地插了一句。 這句話,算是徹底打動了朱八十一。后者在二十一世紀雖然是個宅男,卻也知道古代大鐘是什么模樣。而古代大炮和古代大鐘,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個斜著放,一個倒吊起來放的區(qū)別。 當即,朱八十一立刻將銅手銃連同盒子一道抄起來夾在腋下,抬腿就往門外走,“走,跟我去將作坊,問問黃師傅,能不能仿照這把手銃,用青銅鑄一個放大版的出來!” “唉!”徐洪三對自家都督嘴里總是往外蹦一些新詞,早就見怪不怪了。伊萬諾夫則是漢語剛剛入門,根本不知道“放大版”是什么概念。同時答應一聲,快步跟在了朱八十一身后。 拜蘇先生在徐州城被紅巾軍攻破之夜,打著彌勒教的旗號保護了居住在騾馬巷周圍的大批鄉(xiāng)鄰之舉所賜,眼下整個徐州紅巾中,左軍的將作坊,無論在規(guī)模還是技術水平上,都穩(wěn)穩(wěn)排在了第一位。 特別是那些原本居住在匠戶巷的工匠,對城破當夜另外半條巷子被亂兵洗劫一空的慘劇記憶猶新。因此即便別人開出雙倍的價錢,也寧愿給左軍干,而不肯改換門庭。在他們的齊心協(xié)力下,左軍的將作坊,倒也辦得紅紅火火。如今只要原材料跟得上,不但能替自家修理、打造各種兵器,還能前軍和后軍的活也招攬一些過來,給朱八十一這個大都督賺了不少意外之財。 朱八十一生性比較疏懶,平素將軍隊訓練之外的日常雜事一股腦都推給蘇先生,自己很少過問。上一回來將作坊還是好幾個月前,安排人研究如何在鐵棍上鉆孔的時候。后來因為實驗失敗,又忙著替徐州軍制造火藥,就不再來了,也把將作坊的大致模樣忘了個一干二凈。 這回帶著“新式武器”前來尋找“技術支持”,隔著老遠,就被刺鼻的煤煙味道熏得直流眼淚。抬頭再看,只見被蘇先生專門開辟出來給工匠們當作坊的河灘上,有一座石塊壘就的偌大院落橫空出世。在院子上方和四周,濃煙滾滾,火星亂冒,灰黑色的泥土像雪沫一樣,被早春的南風吹得四處飄揚。把周圍的麥苗、樹葉,還有即將盛開的油菜花,全都給染成了黑色。包括從院子門前流過的河水,也有一半變成了灰黑色,濃得像墨汁一般,拿筆隨便沾一下就能寫出字來! “我這回可真的成了索隆大魔王了!”朱八十一雙手揉了幾下眼睛,連聲苦笑。不過是百十號人的鐵匠作坊,居然就能把周圍污染成這般模樣?自己還指望著打造出跨時代的武器碾壓元軍呢,照這樣下去,元軍會不會被趕回漠北不說,徐州城,算是提前進入二十一世紀了。至少左軍將作坊這邊,空氣的味道比后世差不了多少。 不過他也沒時間去玩什么環(huán)保主義小清新。這兩個月在徐州附近到處轉悠,發(fā)現(xiàn)中國歷史上最環(huán)保朝代恐怕就是蒙元。把人都殺光埋地里頭,然后把地圈起來荒著長草,自然就山清水秀了。問題是,他自己做不成欣賞風景的那個,而是被殺掉埋起來那一批。 正感慨間,看見徐洪三揉著被熏紅的眼睛,恨恨地抱怨,“這天殺的黃老歪,也不把知道爐子分散開點兒。這么大一片河灘呢,何必讓大伙都擠在一個院子里?!” 三人中唯一對煤煙味道絲毫不介意的,只有伊萬諾夫。只見他用力抽了一會兒鼻子,突然低下頭,用很小的聲音向徐洪三詢問:“隊長大人,您,您的作坊里,是用泥炭來打鐵么?” “不用泥炭用什么?!”徐洪三被問得一愣,沒好氣地回應,“這徐州城外,到處都是泥炭。特別是九里山那邊,隨便刨個坑就能挖出泥炭來。不用泥炭打鐵,你讓大伙去山上砍樹么?”(注1) “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隨便問問,問問!”伊萬諾夫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下,訕訕地走開。 然而不一會兒,他卻又轉過頭來,對著徐洪三,滿臉神秘地追問,“那打盔甲呢,就用錘子敲。像我身上穿這種大葉子重甲,也是用錘子一片片敲出來的么?!” “當然,不用錘子敲,還有腦門撞??!廢話!”徐洪三受不了這個什么都問的好奇寶寶,又瞪了他一眼,用力揮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等會進了院子自己看。又沒有人把你眼睛蒙上,老這問那問你不嫌煩?。 ?/br> 注1:徐州自古就是產煤之地。因為煤炭埋得極淺,容易挖掘,所以早在宋代,就開始用煤炭進行冶金。 第四十四章 黃老歪 “我就是隨便,隨便問問,問問!”伊萬諾夫眨巴眨巴眼睛,又撒腿跑開了。 不多時,三人已經來到了院子大門口。負責警戒的士兵見是都督大人親自蒞臨,趕緊將大門推開,然后派人跑進去通知將作坊的頭領黃老歪出來迎接。 朱八十一心里著急,推開頭前替自己開路的百夫長,大步流星朝里邊走去。才走了幾步路,黃老歪已經滿頭大汗地跑了出來,黑乎乎的大手先朝自家衣服上抹了幾把,然后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誠惶誠恐地說道:“下官,下官無能,勞煩大人您親自跑到這種骯臟地方,死罪,死罪!” “死罪個屁!別裝了,趕緊站起來!”朱八十一彎下腰,一把將黃老歪從地上扯起,“你不累,我還嫌累呢!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么,見了我不要行跪禮。我討厭這一套,你自己也不要老把自己當什么官兒!” “下官,下官忘記了。死罪,死罪!”黃老歪聞聽,嚇得趕緊又要朝地上趴。朱八十一是殺豬的屠戶出身,胳膊微微一用力,就托住了對方。然后皺起眉頭,大聲呵斥:“站著,別跟沒長骨頭一樣。我這邊需要大匠師,不需要奴才!” “唉,是,是!”黃老歪跪不下去了,只好用顫抖的聲音回應。同時目光不停地朝徐洪三臉上掃,希望后者提醒自己一下,這個“大匠師”,是幾品幾級,跟自己目前的將作坊總管官職比起來,到底是升了,還是降了? 徐洪三也是第一次聽到大匠師這個名詞,給不出他任何幫助。只好用眼神朝朱八十一腋下撇了撇,暗示出都督大人此行真正目的在什么地方。 那黃老歪偷偷看了看,心里便多少有了些底氣。猶豫了一下,低聲匯報道:“啟稟都督,最近,最近作坊里頭一直忙著打造鐵雷,所以,所以鐵棍上鉆孔的事情,就,就又耽擱了。到,到目前為止,只,只鉆出了三根。內壁正在用裝了鐵棍子的沙石兒磨光,估計,估計再有十天左右,就能拿出第一根成品來!” “知道了!”朱八十一對以鐵棍上鉆孔的方式制造槍管,基本已經不抱什么希望了。所以聽黃老歪說沒有完成,也不覺得太懊惱。點點頭,繼續(xù)問道:“你會煉青銅么?就是,就是。。。。。” 想了想,他從腰間口袋里將當日蘇先生給自己的大光明令拿了出來,順手遞給黃老歪,“就是這種東西!” 這個時代做鐵匠的,怎么可能不知道青銅?黃老歪立刻雙手將大光明令接了過去,對著陽光仔細觀看。數(shù)息之后,又笑著還了回來:“都督是要仿制這面銅牌么?還是要鑄鐘、鑄鼎或者鑄鏡子面兒、鎮(zhèn)宅錢之類的東西?” “有區(qū)別么?”朱八十一被問得滿頭霧水,遲疑著反問。 “當然!”提起煉銅打鐵,黃老歪身上的市儈感盡去,彎曲的脊背子在不知不覺間也挺了個筆直,“銅里邊摻了鉛、錫等物,就都可以稱為青銅。但怎么摻,摻多少卻大有學問。如果造鏡子的話,就要弄成白色,至少得摻一半兒的錫進去。要是鑄造鐘、鼎的話,就要摻一成半。這樣出來的青銅實際上是橙黃色的,看上去跟黃銅沒太大區(qū)別,并且遠比黃銅結實。要是造車軸套,則需要堅韌耐磨,四成錫半成鉛最好。要是。。。。。?!?/br> “要是鑄錢的話,就銅五鉛五,鑄出來又好看,還結實??隙芑ǖ?,一般人都看不出假來!”其他工匠也紛紛放下了手里的活計圍了過前,七嘴八舌地幫腔。 在這個時代,做銅匠遠比做鐵匠賺錢,所以眾人對煉銅相關技術,都倒背如流。朱八十一聽了,心中好生歡喜。趕緊將腋下的盒子取出來打開,將里邊的銅手銃遞給了黃老歪,“如果讓你照葫蘆畫瓢鑄一把火銃,你要花多長時間才能鑄得出來?!” “這個。。。。。?”黃老歪接過手銃,仔仔細細反復觀看。花了好長時間,才紅著臉,低聲請罪,“啟稟都督,這個,小的做不了,做不了這么精致。這,這是大都城軍器監(jiān)制造的,里邊都是全國最頂尖的工匠,每隔幾十年就在全國的匠戶中挑選一次。小的學藝不精,沒有被選上!” “噢!”朱八十一點點頭,倒不覺得有多失望。跟蒙元朝廷的軍器監(jiān)比起來,他這個將作坊只能算個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一個剛剛組建了不到半年的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肯定不可能與存在了幾十年的大國企比什么技術力量儲備。 想到這兒,他又笑著點點頭,低聲跟黃老歪商量,“如果要你做個大號的呢?不像這把一樣精致,放大,放大三倍吧,或者更大一些。也不追求好看,但是一定要結實。不能火藥稍微放多一點兒就炸膛。你找?guī)讉€人一起商量著做,只好能弄出來,我一定,一定不會吝嗇賞錢!” “這個,這個,應該行吧!”黃老歪不敢打包票,猶豫著回應,“用青銅的話,肯定比黃銅更不容易炸膛。大不了將壁厚再增加一倍,外邊多套幾個銅箍!” “煉銅的時候,里邊加一點點鋅,不用太多,半成左右就行!”另外一名被大伙喚做連老黑的年青的工匠湊上前,大聲提醒,“我以前給大戶人家做銅酒壺,加了鋅的,就比不加鋅的結實,并且還比原來漂亮!” “什么都有你一嘴!干活去?今天的甲葉子打出來了么?”黃老歪橫了年青工匠一眼,不高興地數(shù)落。 “還沒!”連老黑被嚇得一縮脖子,趕緊低著頭走開。 “算他一個吧!”沒等他走出多遠,朱八十一搶先開口把人留了下來,“你一個人弄太耗費時間,這次我要得急,能多一個人參與,就多一份力量。無論多少人參與了,頭功都是你的。其他人你根據出力多少報上名姓,我到時候一并給予賞賜!” “是,大人!”黃老歪雖然心里非常不樂意,卻不敢違抗自家都督的命令,只好答應一聲,準許連老黑留在了身邊。 唯恐黃老歪再繼續(xù)一個人閉門造車,朱八十一想了想,再度強調,“再多拉幾個人,把其他活計先放一放。按照不同的配方,多煉幾種銅水出來。然后都鑄成大號火銃,挨個裝上火藥實驗。最后哪個裝藥多,打得遠,并且不炸膛。就用哪個!” 這是另一個時空二十一世紀很普通的科研攻關方式,幾乎大街上隨便拉一個人都知道。但對于黃老歪這種父子相傳的手藝人來說,卻無異于推開了一扇新世界的門。登時,就令此人的眼睛放出了灼灼精光,“那,行!就按都督說的辦!以后再弄別的東西,也按照都督這個法子。幾個攤子同時開工,誰弄得好,弄的快,就用誰的法子!” “我不管你在作坊內怎么給他們派活,但一個月之內,我希望看到樣品!”朱八十一點點頭,決定給黃老歪加一加壓。免得這家伙又像上次做槍管一樣,遇到困難就開始撂挑子! “這。。。。。”黃老歪猶豫再三,硬著頭皮回應,“都督,啟稟都督,不是小的不肯盡力。是,是最近活計實在太多。您上次戰(zhàn)場上繳獲的那種大葉子鑌鐵甲,蘇長史嫌不夠多,特意,特意命令小的抓緊時間仿造一批出來。那鑌鐵葉子都是奇形怪狀的,非常難打,一個師父帶倆徒弟,忙活一整天,都弄不出一片來!” “那根本就不是用錘子敲出來的!”一直跟在朱八十一身后東瞅西看的伊萬諾夫突然插了一句,然后又死死閉住了嘴巴。 “不是用錘子敲出來的?那用什么?”黃老歪大吃一驚,瞪著著伊萬諾夫,好像要把后者生吞了一般。 伊萬諾夫自知說漏了嘴,趕緊將臉側到一旁,同時連連擺手,“我,我也不清楚。反正,反正肯定不是用手砸出來的。用手砸,一個月也做不出一套來?!?/br> “伊萬,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朱八十一原本就覺得羅剎兵身上穿的那種,類似于后世電影中的板甲又不是板甲的大片鑌鐵荷葉鎧,整齊得有些過分,不像是小作坊里用錘子一下一下敲出來的產品。瞪了伊萬諾夫一眼,大聲命令。 “是,大人!”伊萬諾夫不敢違抗,很不情愿地解釋道,“這種甲,都是用水錘敲出來的。水錘,你們知道么?就是在河邊上修個水車,讓水車把大錘子帶起來,然后一下一下自己往下砸。每個錘子都至少能做到五百斤沉,把鐵塊燒紅了套在模子里塞進錘子下,幾個呼吸時間就能砸出一片甲葉子來!” “水錘是什么樣,你畫個圖出來,讓他們對著造!”朱八十一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撿到寶了,立刻用力拍了伊萬諾夫一把,大聲命令。 “我,我也是在佛羅倫薩城邦那邊,看過幾眼。只能,只能畫個大概!”伊萬諾夫咧了下嘴巴,不情不愿地回應??吹叫旌槿职训肚逝e在了手里,趕緊連聲補充,“可以畫,但是不保證畫出來的東西,就是原樣!” 作為融合了兩個靈魂的人,朱八十一立刻明白了此刻如何才能讓伊萬諾夫畫得更與原樣相符?笑了笑,隨手拋出了個大甜棗,“兩枚金錠,半斤一枚的,大元朝的鎮(zhèn)庫金錠。只要能把水車和水錘做出來,甭管誰做出來的,其中一枚金錠都歸你,另外一枚給參與者平分!” “我畫,我這就畫!”伊萬諾夫立刻高興得一蹦老高,仿佛絲毫感覺不到鐵甲的重量,“大人,我今天就留在這,跟他們一起做水錘。這邊正好臨著一條河,把上游的河道弄得窄一點,讓水流急一些,肯定能把水錘推動起來!”(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