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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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甫,德甫,是你們么?你們兩個居然也沒逃得掉?!”還沒等續(xù)繼祖看仔細,身背后,突然傳來一聲絕望的哭喊。再回頭,卻看見老進士逯魯曾用顫顫巍巍的手指指著黑大個和他旁邊另外一個白面孔俘虜,滿臉難以置信。 聽了此人的呼喚,先前滿臉桀驁的黑大個和他身邊的白面孔立刻慚愧地垂下頭,雙雙向前掙扎了幾步,跪在地上說道:“善公,我等無能,辜負您老厚愛了。知遇之恩,只能待來世再報?!?/br> 說著話,深深地向逯魯曾俯首。 逯魯曾聞聽此言,立刻又哭出了聲音來,“通甫,德甫,是老夫,是老夫無能,害了你們。本以為此番前來剿滅徐州紅巾,可以替你和得甫兩人謀個出身。誰料這才第一次交手,就全軍覆沒了。嗚嗚,嗚嗚——” 聽逯魯曾哭了個稀里嘩啦,黑大個心里愈發(fā)難受。又磕了個頭,掙扎著站起來說道:“善公莫哭,不過是個死而已!有我和德甫兩人陪著您,到了閻王老子那邊,也沒人敢欺負您老!” “嗚嗚,嗚嗚——!”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逯魯曾哭得愈發(fā)傷心了。鼻涕、眼淚,順著花白的胡子往下淌。 “善公何必做婦人狀?我等打了敗仗,當然該跟麾下弟兄們一起去死!”白面孔將領也站起來,很不高興地對著逯魯曾說道,“您老是崇天門下唱過名的,全天下無數(shù)雙眼睛都在看著,可不能辱沒了斯文!”(注1) “那,那是自然!”逯魯曾被說得臉色微紅,抬手胡亂抹了幾把,哀哀地回應,“只是,只是臨來之前,還答應我那孫女贈詩一首,送她出閣。這回這回。。。。。?!?/br> “唉!”白臉漢子也低頭嘆氣。逯魯曾提起的孫女,他自己何嘗沒有兒子?!只是此番馬上取功名不成,卻把大好頭顱給葬送在這里。。。。。。 正悲憤莫名間,冷不防卻被徐洪三拿刀鞘抽了一記,大聲呵斥道:“你們三個有完沒完?什么話,留著以后慢慢說!我家都督抓了色目人都一個沒殺,吃飽了撐的,去殺你們這些家伙。趕緊走,把你們幾個押過去之后,老子還得去押別的俘虜!” “當真?”逯魯曾立刻人也不哆嗦了,話也不結巴了,抬起頭,滿臉期盼。 “我說的是他們倆,他們倆是我們左軍俘虜?shù)?,怎么處置,當然我們左軍說得算!”徐洪三厭惡地瞪了他一眼,冷笑著嚇唬,“至于你,你是毛都督俘虜?shù)?,最后怎么處置是大總管和毛都督的事情,我管不著??!?/br> “嗯!噗?。 卞拄斣E然在絕望看到了希望,然后又瞬間跌入絕望的深淵,一時無法適應。噴出口老血,仰天而倒。 注1:崇天門,元代皇宮正門。某人考中進士之后,名字會在此處被公開宣布。 第九十七章 無題 “善公!”黑大個和白臉漢子叫著逯魯曾的尊稱欲撲上前搶救,卻被身后的紅巾軍士兵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過來幾個人,趕緊幫忙給他撅撅!有水嗎?誰的袋子里還有水?!”沒想到老進士說倒就倒,續(xù)繼祖趕緊蹲下身去,一邊替此人捶胸撫背,一邊大聲向徐洪三抱怨,“沒事兒干你嚇唬他做什么?!這回好了,等我們家都督回來,看你怎么跟他交代!” 徐洪三也沒想到逯魯曾居然如此不經嚇,抬手在自家頭盔上拍了一記,訕訕地辯解:“我只是說了幾句實話而已。他自己想歪了,怎么能怪到我頭上?!” “放屁!你們家朱都督不喜歡殺人,我們家毛都督就是個屠夫不成?!”續(xù)繼祖白了他一眼,繼續(xù)大聲數(shù)落?!斑@書呆子一看就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剛才為了活命,將老營的位置都親口告訴了我家都督。你卻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br> “放屁!善公怎么是貪生怕死之人!”一句話沒等說完,黑大個已經掙扎著仰起頭,破口大罵,“惡賊,你要殺就殺便是。別污了善公的清名!” “善公,善公醒來!”白臉漢子則伸長脖頸,沖著逯魯曾大聲喊魂兒。 “你才放屁!他剛才招認的時候,幾百只耳朵一起聽見的。你敢不敢去問?我跟你賭腦袋!”續(xù)繼祖恨黑大個不知道好歹,扭過頭,惡狠狠地說道。 “賭就賭,老子落到你們這群賊人手里,原本就沒想再活著回去!”明知道續(xù)繼祖說的話,十有七八是真。絕望之余,黑大個干脆想一死了之。 “你是我們左軍的俘虜,死不死由我家都督說得算!”徐洪三剛剛吃了一個癟,沒好氣地插嘴。 正亂得不可開交間,逯魯曾卻被折騰醒了。嘴巴里長長地噴出一口熱氣,放聲大哭,“通甫,德甫,老夫身后之事,就托付你們二位了!” “行了,行了,行了!嚎什么嚎,你且死不了呢!”續(xù)繼祖被哭得好生煩躁,雙手將逯魯曾抱起來,遞給此人的家仆,“只要你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之事,哪個有興趣殺你這書呆子!” “我家老爺是監(jiān)察御史,監(jiān)察御史。專門監(jiān)察百官的,自己絕不會干什么壞事!”幾個家仆聞聽,心中大喜。一邊將逯魯曾往滑竿的椅子上抬,一邊迫不及待地聲明。 “我就不信韃子皇帝手下,還有沒干過壞事的狗官!”續(xù)繼祖瞪了幾個家仆一眼,不屑地撇嘴。話說完了,又怕活活將逯魯曾給嚇死,惹得毛貴事后責怪自己。無奈地嘆了口氣,將語調放平緩了補充,“狗官,你也別太害怕。就憑你剛才交代出老營位置的功勞,我家都督也不會再殺你。頂多罰你出些錢糧,等你家人送過來,就會放你走!” “老夫,老夫。。。。?!卞拄斣鞠氤鲅蕴娣洲q幾句,以維護自家清譽。卻又怕惹惱了對方,把已經可以贖命的功勞再一筆抹殺,猶豫再三,任何話都說不出口。只是搖著花白的頭發(fā),不斷落淚。 “抬上,抬上,直接抬到俘虜營那邊。老子快被你們惡心死了!”續(xù)繼祖看不慣他這般窩囊模樣,揮揮手,示意祿府的家仆將滑竿抬起。早點兒將老進士送到俘虜營,也好眼不見為凈。 那黑大個和白臉漢子聽說逯魯曾還有活命的機會,便不再掙扎,任由徐洪三帶著親兵們將自己從地上拉起來,與其他人一道押往臨時俘虜營。只是看向逯魯曾的目光里,卻再也找不到先前的崇拜。取而代之的,則是深深的困惑與迷茫。 俘虜營就設立在距離戰(zhàn)場不遠處的一處干凈的野地上,逯魯曾一行人走得雖然慢,半盞茶時間也蹭到地方了。見到被抓的是敵軍主帥,朱八十一非常高興。趕緊命人在營地中央騰出一個地方,把老進士和他的家仆一道押了過去。然后又看了看徐洪三的肩膀,關心地問道,“傷得如何?上過金創(chuàng)藥沒有!我這邊上次用的,還剩了一些!你盡管拿去用!” 說著話,便轉身去找金創(chuàng)藥。徐洪三聞聽,趕緊行了個禮,大聲說道:“多謝都督掛懷,傷口已經上過藥了。只是皮外傷,沒碰到骨頭!” “那就好,那就好!”朱八十一慶幸地用手撫額,“剛才的情形太兇險了,還好你傷得不厲害!那個黑大個。。。?!?/br> 說到這兒,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被綁得粽子一般的黑大個身上,“你叫什么名字,可愿意投降于我?!” “休想!”黑大個立刻暴怒,扯開嗓子大喊道,“胡某忠義傳家,豈會跟你們這些反賊同流合污。要殺便殺,胡某。。。。??!” 卻是幾個親兵氣憤不過,用刀柄在他肚子上狠狠捅了幾下。將他打翻在地上,身體縮卷得如同一只河蝦。 “行了,一個糊涂蛋而已,別跟他一般見識!”朱八十一擺擺手,示意親兵們不要再打。受后世武俠小說的影響,對于地上這個能憑一己之力抵住陳德、伊萬諾夫和吳良謀三人圍攻的黑臉漢子,他心里非常感興趣。但是對此人腦袋里的所謂忠義傳家,卻是鄙夷萬分。想了想,又低下頭補充道:“如果忠義傳家的話,七十多年前,令祖應該跟陸秀夫一起投了海。敢問這位胡兄,令祖是當年陸秀夫身邊哪一位英雄?!” 這句話,問得可是有點損了。黑大個縮卷在地上,掙扎了好一陣兒也沒臉把頭抬起來。只是咬緊了后槽牙,低聲死撐道:“胡某祖上便是漢軍,跟南宋官家沒絲毫瓜葛!” “那你祖上的祖上呢,既然占了個‘漢’字,想必不是蒙古人吧?!這個忠義傳家,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算出來的?!”朱八十一又笑了笑,不屑地追問。 后世在論壇上打嘴架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抵擋得住的。更何況兩個靈魂融合以來,朱八十一天天幾乎手不釋卷,拼命惡補了許多朱大鵬當年交還給歷史老師的知識。所以隨便拋出幾句,就又把黑大個問了個無言以對。 “入夷則夷,入夏則夏!當年宋室氣運已盡,我等祖上,自然要擇主而事!”白臉漢子顯然讀書更多些,見黑大個被朱八十一給問倒。也掙扎著上前,大聲抗辯。(注1) “這話是誰說的?”朱八十一微微一愣,遲疑地回應,“我以前還真沒聽過。不過,你們把蒙古皇帝當中國人,他自己答應了么?如果答應了,怎么治下百姓還分為四等?對了,二位老兄是第幾等啊。不知道哪天被蒙古老爺當街打死了,會不會有人給你們償命?” “這?!”白臉漢子雖然讀過不少書,卻無論如何解釋不清楚,大元朝將百姓分為四等的理由。況且他祖上雖然做過漢軍的將領,頂多也只能列到第三等百姓里頭,跟蒙古老爺相差了還有整整兩層。哪天起了沖突被后者打死了,同樣也是賠一頭驢子錢。 “還有這個擇主而事!”正被憋得欲_仙_欲_死間,又聽朱八十一冷笑著說道,“其實不就是誰刀子硬,你們就跟誰么?現(xiàn)在老子的刀子比韃子硬,按照這道理,你們應該對老子納頭便拜才對!怎么反而跟老子裝起了大尾巴鷹?!” 大尾巴鷹是什么東西,黑臉漢子和白臉漢子都不明白。但二人卻如何都接受不了,良臣擇主而事,被朱八十一曲解成了抱大粗腿。愣了愣,紅著臉,結結巴巴地反駁,“你,你胡攪蠻纏。擇主而事,說的是君主賢明有道。哪里是說什么刀子硬不硬?!” “噢,是這樣!”朱八十一做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樣,笑著回應,“那二位老兄跟我說說,這個蒙古皇帝賢明在什么地方?老百姓餓得都造了反,他卻還整天忙著給廟里的泥像換金身。發(fā)下的鈔票一天一個價兒,他自己都不肯收,卻逼著百姓扛一麻袋鈔票去換一個燒餅,這又是什么狗屁道理?!總不能他養(yǎng)了幾個所謂的大儒,就成了一代明君吧。莫非幾個文人的喝酒嫖妓勾當,就比幾千萬老百姓的小命還值錢么?!二位看樣子都是明白人,但明白人算賬,不能總光顧著自己的那點兒好處吧??!” “你?!”黑大個和白臉漢子幾曾跟人打過這么激烈的嘴架?瞬間被憋得喘不過齊來,臉色紅得如同醉蝦。 朱八十一卻不愿意就此罷手,笑了笑,再度大聲奚落道:“你們兩個口口聲聲說老子是反賊,朱某倒是奇怪,到底什么人是賊?!是帶著官帽刮地三尺,讓老百姓活活餓死的,還是像我徐州紅巾這樣把地分給百姓種,每年只繳賦兩成的?是打下一地,動輒屠城的?還是像我紅巾這樣,抓俘虜大多數(shù)放走,不濫殺無辜的?是把治下百姓分為四等,帶著一群大小頭目坐地分贓的,還是將所有百姓一視同仁,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的?老子讀書少,你們兩個可別糊弄我?” “你,你。。。。?!焙诖髠€和白臉漢子恨恨地看著朱八十一,臉色已經漸漸開始發(fā)烏。對方今天所說的話,跟他們兩個先前讀過的所有書本,以及被長輩們灌輸?shù)娜松砟?,幾乎沒一處相同的地方。但偏偏每一句都如巨雷落地,震得他們身外整個世界都搖晃起來,頭頂?shù)奶炜针S時都可能垮塌。 “算了,兩利欲熏心的官兒迷而已!”甭管對方服不服氣,朱八十一自己算是罵痛快了。擺擺手,示意徐洪三將二人帶走,“押到姓祿的狗官身邊去,等著大總管處置。對了,二位既然愿意替蒙元朝廷賣命,不妨順便問問祿狗官,當年湖廣漢軍萬戶陳守信,就是擊敗了道州唐大二的那位陳剃頭,到底怎么死的?!” 注1:入夷則夷,入夏則夏。此語出自元代偽儒許衡之口,原本為蒙元入主中國的正義性做理論解釋。近年網(wǎng)上謠傳為孔夫子所言,純屬胡亂栽贓。 第九十八章 一塌糊涂 徐洪三在旁邊聽得心里這叫一個痛快,走上前,先抽刀割斷了割斷了黑大個和白臉漢子身上的繩索,然后笑著命令,“走吧,二位!還等著我們抬你?。?!” 黑大個和白臉漢子雖然身手個個一等一,此刻卻像丟了三魂六魄般,耷拉腦袋,任憑他押著向臨時俘虜營中央走去,從始至終沒做任何反抗。 營地中央專門給逯魯曾騰出來的位置,此刻已經點起了一堆篝火。老進士抱著毛毯在火堆前打了會兒哆嗦,感覺身體中漸漸有了幾分暖意。側過頭來,沖著垂頭喪氣的黑大個和白臉漢子安慰道:“通甫,德甫,你們兩個不要跟他們爭。且忍一時之辱,只要咱們能平安脫身,這筆帳,早晚有機會跟他們再算!” “唉!”黑大個長長地嘆了口氣,盯著火堆,一言不發(fā)。白臉漢子卻抬起頭,帶著幾分試探的語氣問道:“善公,我剛才聽他們提起湖廣漢軍萬戶陳守信。說他死得不明不白。善公,您老久在中樞,聽說過這件事情么?!” “胡說,那陳守信當年是喝醉了酒,從戰(zhàn)馬上掉下來摔折了脖子!”逯魯曾立刻板起臉來,低聲呵斥,“你別聽賊人亂嚼舌頭。他們這些白蓮教妖人,最擅長蠱惑人心?!?/br> “嗨!我只是隨便問問!不會輕易相信他們的挑撥!”白臉漢子勉強笑了笑,也將目光轉向了火堆。 身為武將,反應速度和對肢體的控制能力都遠超常人。即便喝得再多,也不太可能從馬背上掉下來生生把脖子摔斷!況且那陳守信還是個手握重兵的萬戶,平素出入,身邊的親兵不可能低于二十個。即便他自己故意從馬背上往下掉,有四十多只眼睛盯著,他也不可能活活摔死! 那么答案只可能有一個,這位陳萬戶是得罪了什么不該得罪的人,被后者生生害死了。并且死得稀里糊涂,連朝廷都寧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過這事兒,也許另有隱情!”自己也知道剛才的瞎話騙不了人,逯魯曾想了想,笑著補充道,“但陳家一直沒有人上告,而陳守信麾下的幾個千戶,估計平素跟他的關系也非常一般。竟沒有一個人替他喊冤。所以朝廷也沒怎么注意這件事。否則,陛下重瞳親照,什么冤屈都能替他討回來!” “嗯!善公說得極是!”白臉漢子又勉強笑了笑,繼續(xù)看著火堆去發(fā)呆。 他們和黑大個二人,都是逯魯曾征召來的漢軍將門之后。憑著各自的身手,被委了百戶之職。但百戶只是個兵頭將尾,距離正三品萬戶差著何止十萬八千里遠!堂堂手握重兵的正三品萬戶,說被人殺了就殺了,朝廷都懶得去管。他和胡通甫這種一沒背景二沒靠山的小角色,哪天被人捏死還不像被捏死個臭蟲一般!指望大都城的皇上重瞳親照?狗屁,皇上每天忙著拜佛還拜不過來呢,哪顧得上理睬你一個漢人?! “你們兩個今日當面呵斥賊人的模樣,老夫都看在了眼里!”逯魯曾敏銳地感覺到周圍氣氛有異,想了想,絮絮地承諾,“如果此番能平安脫離險地,老夫一定會將你們兩個的事跡上奏于陛下知曉。陛下向來知人善任,下次對賊人用兵的時候。。。。?!?/br> “善公,這些話等咱們離開后再說吧!”黑大個兒忽然看了逯魯曾一眼,沒好氣地回應,“能不能脫身,還不一定呢!” “怎么,怎么會呢?那,那個賊人分明說過,他們,他們不會難為,難為咱們!”逯魯曾立刻又慌了神,看著黑大個兒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確認。 “唉——!”黑大個兒無奈地嘆氣。“您都說過他們喜歡亂嚼舌頭了,怎么還相信他們會輕易就放咱們離開?!算了,不說這些,走一步看一步吧!” 說罷,也不管逯魯曾的眼神如何無助。扭過頭,繼續(xù)對著火堆發(fā)呆。 此番從軍,他的確是報著“學會文武藝,貨于帝王家”的心思。作為淮南軍主帥的逯魯曾,對他和耿德甫兩個,也的確頗為倚重。但朱八十一剛才那番質問,卻令他對自己先前的志向徹底發(fā)生了動搖。 這大元朝,真的值得自己替他賣命么?一等蒙古人和二等色目人都不來打仗,自己一個三等北方漢人,替朝廷cao的哪門子心?! 即便不論同族不同族,遍地餓殍四個字,說得也是事實。一個老百姓都吃不上飯了,皇帝還大把大把往寺廟里撒錢的朝廷,究竟還有幾年的氣數(shù)? 還有,還有那個陳守信,堂堂一個正三品萬戶,手握重兵的,居然說死就死了。朝廷分明知道他死得冤枉,卻寧愿揣著明白裝糊涂!既然如此,自己取了功名又有什么用?!即便將來當了萬戶,做到了漢人武將的巔峰。也不說是另外一個陳守信而已,隨時都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正郁郁地想著,耳畔卻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喂,那個黑大個?!火堆旁邊的那個。說你呢,別發(fā)傻了。這里有鹽水和金創(chuàng)藥,自己過來把傷口處理一下。趕緊著,老子可沒功夫伺候你!” “是你?!”黑大個轉過頭,詫異地發(fā)現(xiàn),給自己送藥的居然是當初圍攻自己的紅巾軍將領之一。那個擅長使紅纓槍,經常像尾巴一樣跟在朱八十一身邊的年青人。眉頭忍不住跳了跳,警惕地站了起來。 “快點兒,這個水桶也先借給你。一會兒用完了,麻煩自己將剩下的鹽水倒掉!”吳良謀不屑地看了黑大個一眼,沒好氣地補充。隨即,丟下一個盛著鹽水的木桶、一片抹著藥膏的木板和一塊干凈白布,帶領著麾下士兵,去給其他俘虜分發(fā)鹽水去了。 “老胡,別跟他們生氣。先把傷口洗了才是正經!”白臉漢子耿德甫嘆息著起身,從木桶的橫梁上取下白布。先在鹽水里洗干凈了,然后開始幫助黑大個兒胡通甫處理傷口。 “嘶——!”鹽水與傷口處的血rou一接觸,立刻疼得黑大個兒胡通甫直吸冷氣??吹剿绱穗y受的模樣,白臉漢子耿德甫愣了愣,用手指沾了些鹽水,放在舌頭上輕舔。 “呸,呸!”有股又咸又苦的味道,迅速順著舌尖鉆進嗓子眼里。耿德甫用力吐了兩口,詫異地說道,“居然真放了鹽,紅巾軍夠下本錢的!” “估計是為了拉攏你們兩個!”逯魯曾見狀,免不了要不陰不陽地打擊一句。然而,讓他無法相信的是,后面還有大批的紅巾軍無甲輔兵,帶著沒受傷的鹽丁走過來。將盛滿了冷水的木桶和一個個鹽包分發(fā)下去,并且手把手地指點那些沒掛彩的鹽丁,幫助身上掛了彩的鹽丁清洗傷口。 “收買人心!芝麻李果真是一代梟雄,為了收買人心,居然將本錢下到了如此地步!”逯魯曾依舊不陰不陽,但說出來的話,卻明顯失去了說服力。 自漢代以來,鹽就屬于國家專賣品。雖然免不了有大規(guī)模走私發(fā)生,但價格卻始終居高不下。即便是在浙東,淮東這些產鹽區(qū),一斤粗鹽也要賣到兩百多個銅錢的地步。而紅巾軍卻把大包大包的粗鹽拿出來,給被俘虜?shù)柠}丁清洗傷口。這番舉動,即便單純是為了收買人心,其手筆之大,也令人無法不佩服! 不單是逯魯曾自己被震驚得矯舌不下,那些受了傷的鹽丁,一個個也感動得眼睛發(fā)紅。命如草芥的他們,平素雖然天天跟鹽打交道,但是誰舍得拿這東西來當水糟蹋?!即便是此番沒當俘虜,在自家營地里,受了傷后也未必享受得了如此待遇。而紅巾軍,卻不計前嫌地拿他們當了人看! 立刻,便有人趴在地上,對著負責分發(fā)鹽包的紅巾軍將領大禮參拜。一邊拜,還一邊流著淚喊道:“大人活命之恩,小人百死難報。請大人收下小的,小的愿意替大人效犬馬之勞!” “住口,朝廷待爾等不薄。爾等,爾等卻被賊人幾包鹽就收買了去。真是,真是忘恩負義!”逯魯曾在旁邊聽得大怒,站起來,指著吳良謀跪拜的一個鹽丁頭目呵斥。 “不薄?!哈哈哈!”那個鹽丁頭目回過頭看了看他,大聲慘笑,“大人,您是說八倍的鹽課么?據(jù)說以后還要繼續(xù)漲!大人,您知道小的燒一鍋鹽,需要花費多大力氣么?到最后,卻連柴禾錢都賺不回來,還得替你們這些狗官打紅巾軍。小的,小的,犯賤,才會繼續(xù)替朝廷賣命!” “是?。∪思液么踅o了我們一個鹽包,大人,您答應的軍餉,我們見到了么?” “是啊。朝廷是待我等不薄,連鐵鍋都要給搬走!煮鹽的天天連鹽都吃不上!” “這位將軍,姓祿的是朝廷的大官。這次來打徐州,就是他帶的頭。您可一定別放過他!”眾鹽丁七嘴八舌,對逯魯曾的說法嗤之以鼻。 “孽障,孽障,你們這群目不識丁的蠢貨!都被,都被紅巾賊給騙了。跟著他們,爾等早晚,早晚死無葬身之地!早晚!!”逯魯曾又羞又氣,頓著腳叫嚷。 然而此處不是他的中軍帳,鹽丁們也不再拿他當一回事。只管圍攏過來,撇著嘴亂罵?!肮饭?,死到臨頭了你還看不起我們。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現(xiàn)在什么德行!” “打死他,打死他。李總管不愿意臟了手,咱們替大總管把這事兒做了!”有人趁機大聲鼓動,立刻,便將鹽丁們的氣焰煽到了最高。 好在吳良謀反應夠快,發(fā)現(xiàn)情況不妙,立刻命令麾下士兵將逯魯曾和周圍的鹽丁隔離開來。然后沖著憤怒的鹽丁們呵斥道:“都給我坐下!殺不殺他,自有大總管來決定。你們現(xiàn)在瞎嚷嚷什么?再胡鬧下去,老子這就抬了鹽包走!” “將軍,將軍,我等知錯了!” “將軍說得是,我等不該胡鬧。這廝該怎么處置,自有李大總管說得算!”鹽丁們立刻服軟,一邊倒退著散開,一邊大聲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