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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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將。末將當時是獅子大開口!現(xiàn)在想起來,實在是慚愧致極!”張士誠又打了個激靈,上前半步,長揖及地,“末將心里,一直以朱總管為人生楷模。所以,所以便想將高郵城獻給總管,換取總管對末將的支持。如果能得償所愿,末將,末將此生將始終追隨在大總管旗下,甘效犬馬之勞,縱然肝腦涂地,也絕不反悔?!?/br> “嗯?!”朱八十一稍微一愣,多少花費了些力氣,才弄明白張士誠這番話的重點在哪里。笑了笑,繼續(xù)和顏悅色地說道:“這個要求一點兒也不過分。人馬都是你自己召集起來的,兵器在高郵之戰(zhàn)后,想必你也收集了不少。些許糧草輜重,比照本總管跟其他人的約定,你的確有資格分到一些。只是送你過長江的事情。。。。?!?/br> “如果大總管暫時不愿讓戰(zhàn)火蔓延到江南,末將亦可以在江北替大總管看守門戶?!睕]等朱八十一把自己的難處說出來,張士誠已經果斷改口,“末將自知才疏學淺,本領有限。因此不敢求一軍指揮使之職,只要大總管準許末將效忠左右,哪怕是個千夫長,百夫長,甚至牌子頭,末將都求之不得?!?/br> 這身段可是放得太低了,朱八十一即便再自大,也不可能直接吞并了張士誠的部眾,讓他去做個小小的十夫長!想了想,笑著說道,“你理解差了。送你過江,其實并不難辦。只要有船,運幾千人過江去,想必別人也攔不住我。但你部過了長江之后,該如何立足,我卻一頭緒都沒有。你是帶過兵的,應該知道,一場戰(zhàn)斗不可能沒完沒了的打,否則必成強弩之末。此番南下,飲馬長江已經是我軍的極限。再往南,恐怕就是有心無力了!” “末將明白!”張士誠又是一個長揖,說話聲音里頭帶著明顯的顫抖,“末將愿為大總管帳下前鋒,搶先過江,為大軍開辟一個立足之地。反正有大總管做后盾,末將即便一時失利,也能退回到江北來,重新托庇于大總管的羽翼之下!” “嗯?”朱八十一的眉頭又皺了皺,略花了點時間去理解張士誠的真實意圖。然后笑著點點頭,低聲道,“那咱們就這樣說定了,打完了揚州之后,我派船送你過江。至于名號么?你的兵馬都是自己拉起來的,又剛剛立下大功。僅僅讓你做個指揮使,實在是委屈了你,也跟我這邊的規(guī)矩。。。。。。” “不委屈,不委屈,末將愿意肝腦涂地,誓死追隨大總管!”張士誠又驚又喜,搶著大聲打斷。 “你聽我把話說完!”朱八十一看了他一眼,輕輕擺手,“我這邊的規(guī)矩多,不是因人而設,也不能因人而廢。所以指揮使的位置并不適合你。不過,我可以向李總管和劉元帥推薦,推薦你做紅巾軍的常州都督。如此,你和我之間,就和,就和濠州郭總管、定遠孫都督他們差不多。彼此可以相互呼應,相互依仗。卻不用事事都聽我號令。況且隔著一條大江,你也不可能事事都來向我請示!” “這。。。。?!睆埵空\愣了愣,一時間,心中喜憂參半,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好。 喜的是,朱八十一果然像傳說中那樣,是個仁厚君子,答應的事情絕不反悔。自己此前所圖,都一點不差的落了袋,并且比期望中想要得到的,還憑空多出了不少。憂的是,朱總管寧愿將自己視為郭子興,孫德崖一樣的友軍,也不愿意讓自己做他麾下一個名義上的指揮使。雙方之間的關系,明顯隔上了一條鴻溝。日后自己想再借他的勢,恐怕也沒那么容易! 正猶豫間,耳畔卻又傳來朱八十一的聲音。帶著一些鼓勵,同時也帶著幾分威脅,“過了江后,你雖然不歸我所管,但如果需要什么支持,依舊可以提出來。只要我這邊能給與的,絕對不會吝嗇。但是有一條,我希望你拿下立足之處后,善待治下百姓。別妄殺無辜,嚴禁部下jianyin劫掠,讓地方百姓休養(yǎng)生息。朱某敬你是個英雄,才愿意扶你一把。卻不會尊敬一個禽獸。否則,哪怕你將來實力再強,名頭再響亮,如果做得比蒙古人都不如,朱某一定會點起兵馬,與你沙場相見。到那時,可不會顧忌你是不是紅巾軍一脈,更不會在乎你是不是張士誠!” 第一百九十三章 朱公路 中 后半句話,居然說得聲色俱厲。張士誠聽了,趕緊又躬身下去,大聲承諾,“大總管有令,末將自當銘記在心。今后一定會約束手下,善待百姓,對百姓秋毫。。。。。?!?/br> 話剛說到一半兒,他又猛然想就在半個時辰之前,手下那些弟兄們在高郵城中的所作所為來,心里猛然打了哆嗦,雙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大聲補充,“對百姓秋毫無犯,才不辜負大總管今日的教誨!大總管,末將是真心希望能在您的帳下效力!寧愿不做常州都督,在您帳下做過指揮使,副指揮使都可以。末將以前沒單獨帶過兵,很多道理都不懂,希望在您身邊多受教誨!” “真的?”朱八十一笑著搖頭,臉上的表情好生令人玩味,“你不想下江南了?” “末將,末將。。。。。?!睆埵空\心中又是一熱,低下頭看著地面,舌頭再度于嘴巴里打了結,半晌舍不得將后面的話說出來。 “行了,起來吧!我軍中不興跪禮!”朱八十一見他這幅模樣,豈能猜不出他最終還是無法放棄個人的野心?又笑著搖搖頭,上前單手將其從地上拉起,“起來吧,上馬。城外風大,咱們先進城。具體怎么給你挑選兵馬和送你過江的細節(jié),可以邊走邊談!” “是!”張士誠不敢抗拒,頂著一頭亮津津的冷汗大聲回應。 “我不是故意要找你的茬!”朱八十一見他嚇成了這幅模樣,笑了笑,低聲安慰,“你應該也是苦哈哈出身,應該知道被人欺負是什么滋味。況且你將來跟蒙元官兵打仗,總需要有人提供消息,有人幫你出糧草軍餉吧?如果你做得和蒙元官兵沒啥兩樣,那老百姓憑什么要來幫助你?如果治下老百姓都逃到別人的地盤去了,誰還幫你種地納糧?你總不能扛著鋤頭自己上吧?” “大總管教訓極是!末將,末將知道錯了!末將臨來之前,已經命令手下人將弟兄們都從高郵城里撤到城外安置,末將,末將不是故意要縱容他們!”張士誠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溪流,紅著臉,低聲答應。 “臨來之前?”朱八十一顯然還不清楚張士誠的部下在高郵城內干了些什么,看了看張士誠,又扭頭看了滿臉慚愧的傅有德一眼,最后輕輕搖頭,“我以前沒跟你提過這方面的要求,所以這次你的人無論做了事情,我都不會追究。以后的事情,你好自為之。上馬吧,大冷天,弄一身汗,小心別凍著!” “是!”張士誠規(guī)規(guī)矩矩地答應。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低頭走到別人替他拉過來的坐騎前,努力了好幾次,才終于爬上了馬背。 朱八十一倒也沒再跟他過多強調軍紀。高郵城剛剛拿下,先后倒戈和被迫放下武器投降的官兵加在一起有三、四萬眾,被俘的各級地方官員也有上百個。此時此刻,他非常需要找個跟官府和各級士兵都有過接觸的人,通過此人來了解一些具體情況。而張士誠,毫無疑問是個上佳之選。因此,二人又隨便聊了幾句,就將話頭轉向了其他主題。 “我聽說契哲篤的官聲不錯?你對此人了解得多么?” “還不是一樣!從不拿普通漢人當人看?”張士誠臉色又是一紅,恨恨地回應。“不過,比起其他蒙古和色目官員來說,他的確強了許多。至少還知道讓弟兄們吃飽了飯,并且軍餉發(fā)放也基本能保證足額!” “民生方面呢?”朱八十一在馬背上調整了一下姿勢,一邊緩緩前行,一邊大聲詢問。 “日子有好有壞!”張士誠想了想,非常認真地回應,“高郵府就是個巴掌大的地方,光靠著運河上的生意來往,就養(yǎng)活了一半兒人。剩下那些在鄉(xiāng)下有田可種的,平素撿撿田螺,打幾條魚,倒也能混個半飽。苦的就是那些灶戶和鹽丁,這邊雨水多,鹵水成色遠不及淮東那邊。這兩年樹也砍得稀了,柴禾得另外花錢從運河上買。。。。。。?!?/br> 說起鹽業(yè),張士誠立刻不像先前那樣拘謹。比比劃劃,將高郵一帶鹽戶的生活,制鹽的工藝,以及幾個大鹽場之間的競爭關系,說了個清清楚楚。直到跟在旁邊的毛貴輕輕咳嗽了一聲,才發(fā)覺自己答非所問。訕訕地拍了一下腦袋,低聲解釋,“末將,末將在受契哲篤的征召之前,就是,就是個販鹽的。所以,所以提起,提起這一行來,就,就覺得親切!” “你將來要是不想帶兵了,倒是可以去做鹽政大使!”朱八十一笑著調侃了一句,緩解氣氛,“那照你這樣說來,高郵官府還算過得去?” “跟別的地方比,的確還過得去!”張士誠點點頭,如實回應。隨即,意識到自己這么說有些不合適,又快速補充道,“但,但管事的畢竟都是蒙古人。平素不招惹他們還好,如果招惹了,肯定死無葬身之地!” “嗯,明白!”朱八十一嘆息著點頭。在南下之初他就已經發(fā)現(xiàn),高郵府的老百姓,對紅巾軍并不怎么歡迎。換做后世朱大鵬那個時代的說法,整個高郵府上下,都沒太強的民族意識。對沿運河南下的紅巾軍,并沒有出現(xiàn)期待中的贏糧影從情況。相反,他們的眼睛里,朱八十一還能看到隱隱的敵意。仿佛紅巾軍只是一群打家劫舍的綠林好漢,不會給他們帶來任何幸福和安寧一般。 所以朱八十一才迫切地想了解,當?shù)毓俑氖┱闆r。結果越是了解,越發(fā)現(xiàn)自己過高地估計了這個時代人的民族意識,也過低的估計了蒙元官吏的施政水平。他甚至警覺地發(fā)現(xiàn),如果紅巾軍不盡快提高自己的施政能力,不能給治下百姓帶來更多實際好處的話,眼下雖然地盤擴張得飛快,民心卻有可能倒向朝廷那邊。畢竟,再爛的秩序,也好過一片混亂。而紅巾軍,正是這個混亂時代的始作俑者。 “大總管是擔心百姓們不擁戴您么?”畢竟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當不再像先前一樣緊張之后,張士誠立刻猜到了朱八十一心思。想了想,低聲補充,“其實這倒沒什么可擔心的。老百姓只在乎能不能有碗安穩(wěn)飯吃,不在乎誰掌管著官府。也不在乎官府里頭坐的是蒙古人,還是漢人。倒是遍布兩淮的那些堡寨。。。。?!?/br> 偷偷看了看朱八十一和周圍人的臉色,他繼續(xù)低聲補充,“淮揚這一帶,特別是西面的安豐、廬州,宋時就是一片大戰(zhàn)場。素有結寨自保的傳統(tǒng)。而那些堡寨的主人,要么是將門之后,要么是綠林豪杰,個個都能使得一手好槍棒,兵書戰(zhàn)策也多少懂得一些。如果不能徹底收服了他們,地方上就很難安定下來。一不留神,有可能就出大亂子!”(注1) “嗯?”這倒是朱八十一先前沒注意到的情況,忍不住微微皺眉。傅有德在一旁看到了,想了想,低聲解釋,“的確如此,汝寧府那邊,末將聽說已經發(fā)生好幾起堡寨造反響應蒙元官府的事情了。全虧了劉大帥手里有兵多炮利,才將那些不安分的家伙鎮(zhèn)壓了下去?!?/br> “前幾日投效總管您的那個王克柔千戶,以前就是個寨主!”仿佛要替自己的話找證據,張士誠繼續(xù)低聲補充,“末將以前在高郵城里的同行,也有不少是各家堡寨拍出來的好手。如果到了揚州那邊,官府和堡寨之間的關系更密。鎮(zhèn)南王孛羅不花麾下的幾個心腹愛將,都是寨主出身。幾年前全靠著他們出力,鎮(zhèn)南王才能接連討平了集慶的義軍和靖州的吳天保!” “原來是這樣!”朱八十一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到目前位置,此番南下之戰(zhàn)進行得非常順利,但總給他一種非常不踏實的感覺。仿佛自己稍不留神,到手的勝利就會不翼而飛一般。直到今天聽了張士誠的提醒,才終于發(fā)現(xiàn),危險隱藏于什么地方。但如何解決這些危險,卻是半點兒頭緒都沒有。 “除了那些鐵了心跟官府一條道走到黑的,大部分堡寨,最開始肯定要觀望一陣兒,再決定該何去何從!”有心給朱八十一留下個能干的印象,張士誠想了想,繼續(xù)低聲進諫,“所以末將私下以為,大總管不妨采用兩種手段。一是在戰(zhàn)場上,狠狠打擊那幫家伙,千萬別因為他們也是漢人就下不去手。把他們殺落了膽子,活著逃回家的,肯定會安分一段時間。第二么,就是多少給他們一點兒好處。英雄豪杰么,和小老百姓不一樣。他們本事大,自然要求也高些。反正地方上也缺人干活,大總管不妨讓他們都出來當官兒。捧了大總管賜給的金印,他們自然就不能再造大總管的反了!聽老輩兒人說,當年伯顏丞相就是這么干的。結果很快就平定了兩淮,將兵鋒直接推到了杭州城下!” 注1:元末豪杰,很多都出身于兩淮。原因就是這一代在宋高宗南渡之后,就成了對抗金朝和對抗元朝的前線。造就了大量的地主豪強武裝。而亂世一到,豪強自然而然就開始趁機尋找機會。 第一百九十四章 朱公路 下 ) “你是說,要我拿高官厚祿收買這些人?”朱八十一皺了下眉頭,沉聲追問。 他明白張士誠的確是出于一番好意才給自己獻計,但是這個策略聽在耳朵里,卻令他非常不舒服。就像吃菜時突然看到了半條蟲子,讓人無法不覺得惡心。 張士誠又被嚇了一跳,趕緊小心翼翼地改口,“末將,末將只是,只是覺得這樣做,可能,可能會省事一些。但是,但是末將以前沒怎么讀過書,懂得的道理也很少。所以目光肯定非常短淺,請,請大總管務必原諒則個!” “你說得其實未必沒道理!”朱八十一不想令張士誠難堪,擺擺手,笑著安慰。然而,耳朵邊卻始終縈繞著對方的話,“當年伯顏丞相就是這么干的!當年伯顏丞相就是這么干的!當年伯顏丞相就是這么干的!伯顏丞相用這種辦法快速平定了兩淮,大總管。。。。?!?/br> “呼——!”他仰起頭,狠狠地噴出一口氣,水霧被凍在空中久久不散。張士誠說得辦法很好,很直接,見效也快,并且有成功先例可循。然而,那卻是蒙古人的成功先例,自己照搬照抄,又和當年的蒙古人有什么區(qū)別?這樣做,兩淮一帶的堡寨豪強的確會很高興,但是他們真心肯跟自己福禍與共么?這樣做,豪強們的利益固然得到了充分的保證,那些跟著自己四處轉戰(zhàn),希望自己能給他們帶來不一樣日子的紅巾軍弟兄,他們呢,他們會怎么想?要知道,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可都是流民和鹽丁出身,他們以前之所以食不果腹,那些地方豪強不可能沒有一點干系。 想不清到底該怎么辦,以前無論在徐州還是在淮安,他都沒遇到過同樣麻煩。徐州那邊是洪澇之地,成勢力的豪強早就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已經不足為患?;窗猜穭t是個鹽梟窩子,按照逯魯曾的辦法狠狠殺了一通之后,地方上也就隨之風平浪靜。而高郵卻跟淮安大不不同,至少,當初淮安城的守軍里頭,沒有王克柔、張士誠、李伯升這類所謂的義勇。而揚州又不同于高郵,更不同于淮安。。。。。。 以此類推,恐怕今后自己每打下一個府路,都會遇到一些新情況。那樣的話,到底有沒有一個簡單有效的標準,來處理所有府和所有路的事情?自己究竟要怎樣做,才能讓老百姓接受真心淮安軍,才能讓他們真正感覺到他們和蒙元朝廷完全不一樣?如果做得連蒙元官府都不如,那么自己起兵造反還有什么意義。。。。。。。 一時間,諸多思緒全都被勾了起來,讓朱八十一心亂如麻。好在他做大總管做得久了,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養(yǎng)成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氣質。因此張士誠這等外人看到后,絲毫沒察覺出什么不對勁兒,反而覺得總管大人就是深不可測,一舉一動都充滿了上位者的神秘。 接下來的二人之間的對話,就完全轉向了上下級之間的公務。大多數(shù)情況都是朱八十一在問,張士誠老老實實的回答。偶爾引申幾句,也不敢跑題太遠,更不敢再亂出什么主意。一邊走一邊說,一邊說一邊走,時間在交談中過得飛快。一直走到了高郵城外,才不得不暫時停了下來。 按照張士誠先前的吩咐,大部分倒戈的義勇和鹽丁,都被張士德、張士信、李伯升、潘原明等人帶著,主動撤到了城外。少部分仍想著趁亂撈上一大票的,得知朱屠戶已經帶著一隊鐵甲騎兵抵達的消息,也趕緊丟下刀子,擦干身上的血跡,扛著搶來的大包小包躲進了隱蔽處,不敢再頂風作案。還有零星一些搶紅了眼睛和殺紅了眼睛的亂兵,則被傅有德麾下的騎兵沖到近前,一刀一個砍翻在地。整座高郵城,在大隊騎兵抵達的剎那間,就從混亂中恢復了安寧。只有幾十處尚未熄滅的火頭,很不給面子的繼續(xù)冒著濃煙,仿佛要提醒新來的人,千萬別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 朱八十一看到此景,心情當然更不可能痛快。趕緊和毛貴兩個調遣各自麾下的騎兵,進城去撲滅火頭,以免大火蔓延到全城。然后又派出得力人手,帶領著兵馬進城去挨街挨巷清理亂兵,安撫百姓。一直忙碌到入夜,才總算把城內遺留的隱患全都處理干凈了,大伙才終于有了時間坐下來休息。 在紅巾軍入城滅火的時候,張士誠也向朱八十一請了一道將令,與李伯升等人召集了一些靠得住的弟兄,帶著工具前去幫忙。此刻該干的事情都干完了,手腳一發(fā)閑,眾人的腦子就立刻活絡了起來。 “我怎么覺著,朱總管不太把咱們兄弟放在眼里呢!”鹽丁千戶潘原明偷偷扯了一下張士誠的衣角,低聲抱怨?!皬囊娏嗣娴浆F(xiàn)在,一直愛答不理的,還黑著個臉,好像咱們把高郵城獻給他,還獻錯了一般?!?/br> “可不是么?”綽號教張九十九的張士信也一臉憤懣,“咱們把這么大一座城池獻給他,他卻因為燒了幾個大戶人家的宅子,給咱們臉色看。堂堂一個大總管,哪邊重,哪邊輕,都分辨不明白。況且當時咱們已經盡力去約束手下了,只是人太多太亂,一時間沒顧得全而已!” “我也覺得這朱總管有些不知好歹。把高郵城獻給他的是咱們,又不是城里頭那些富戶。要不是咱們冒死詐開了城門,他大軍抵達城外的時候,那些富戶還說不定幫助誰呢?嘿嘿,他倒好,還拿人家當作寶貝!”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又不準這兒,又不準那,到處都是框框,弟兄們憑啥把腦袋別褲腰帶上!” 轉眼間,牢sao聲就越來越大。一眾剛剛倒戈的義勇和鹽丁頭目們,都覺得自己受到了冷遇,朱大總管太不近人情。 張士誠被吵得心煩意亂,抽出刀來,狠狠朝路邊的樹干上砍了幾下,大聲呵斥,“都給我閉嘴!誰敢再繼續(xù)非議大總管,老子先剁了他!看看你們這幅熊樣,再看看人家淮安軍。還有臉怪朱總管不待見你們,就是老子,兩邊比較下來,也覺得你們就是一群土匪!” “張,張大哥,你,你怎么能這么說!”眾人被罵愣住了,紛紛梗著脖子,滿臉委屈地辯解?!拔覀儯覀?,我們又沒親自動手去搶。當時,當時情況那么亂。。。。。。” “沒親自動手,但也動了心思!”張士誠越聽越煩躁,繼續(xù)揮著刀子數(shù)落,“我當時跟你們怎么說的,你們可曾聽清楚了?如果你們用心去做,我就不信,撲不滅那些火頭!朱總管是什么人?我都能看清楚的事情,他老人家能看不清楚?不讓人將你們拿下就地正法,已經是給了你們面子!還他媽有臉瞎咧咧呢,也不摸摸自己的脖子夠不夠結實!老子如果不是跟你們一伙,這會兒就去跟朱總管提議,把你們腦袋全砍下來掛城門樓子上,用以安撫民心!” 這下,眾人立刻不敢再接茬了。剛才跟紅巾軍一道救火時,他們自己也看到了,亂兵的確在城里造了很多孽。如果朱八十一真的想以最快速度收買高郵城內百姓之心的話,最好的方式就是將帶頭奪城的這些人,全當作替罪羊來殺掉。如此,老百姓心里的怨氣肯定就平了,三萬多義勇和鹽丁也沒了首領,正好被他淮安軍一口吞吃干凈。 “唉,算了,大伙只是隨便發(fā)發(fā)牢sao而已。九四,你別太認真!”還是李伯升臉大,仗著自己先前的地位,笑了笑,替所有人找臺階下?!安贿^,話也說回來了。。。?!?/br> 四周瞧了瞧,確定沒有紅巾軍的人在監(jiān)視,他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向張士誠問道:“這朱總管,重草民而輕豪杰,未必是能成大事兒的主兒。你下午迎接他時,跟他談過沒有?咱們提的那些條件,他到底答應不答應?” 眾人聞聽此言,頓時又開始七嘴八舌?!笆前?,大哥,姓朱的怎么說?這么大座高郵城都獻給他了,他不能一點兒表示都沒有吧?” “不愿分給咱們兵器糧草,把六千弟兄還給咱們也行。咱們自己一路朝南打,也未必過不了江!” “姓朱的不會不認賬吧,他可是成了名的英雄!” “閉嘴!”張士誠狠狠瞪了眾人一眼,低聲呵斥。“別拿你們的小人之心,來度大總管的君子之腹。六千人馬,連同兵器,糧草,大總管猶豫都沒猶豫,就當場答應了下來!打完揚州之后,立刻送咱們過江。如果咱們在江南站不住腳,還可以隨時退回來投奔他。行了吧,這回你們都滿意了沒?!” “真的?!”眾人喜出望外,雀躍著追問。 “我騙你們干什么,有什么意思?”張士誠橫了大伙一眼,悻悻地反問。 “那大哥你怎么看起來這么沒精神???咱們馬上就有自己的人馬和地盤了!還有朱總管給咱們撐腰!” “我現(xiàn)在猶豫,該不該帶著你們去南邊!”張士誠將腰刀插回鞘中,扶著被自己砍滿了豁口的樹干連連搖頭。 “玉璽”,他已經送出去了。兵馬糧草,他也即將拿到手。所有步驟,與三國平話里的情節(jié),幾乎都一模一樣。馬上,他就要成為下一個孫伯符,江南有大片大片的無主之地在等著他去征服。而朱八十一,就真的是個袁術袁公路么?一時間,張士誠覺得自己心里亂得厲害,眼前一片迷茫! 第一百九十五章 聯(lián)盟 “都督此舉,與那三國時的袁公路,有何分別?”幾乎在同一個時間,高郵城知府衙門內,逯魯曾憤怒地質問。 六千兵馬的武器輜重,還有夠這些兵馬吃三個月的糧食,派船將他們送過長江。而這些人的首領張士誠,卻只是幫助淮安軍詐開了高郵城的城門,功勞遠比不上給予他的獎賞。并且從此人以往的行徑上來看,肯定也不是個容易駕馭之輩。稍不留神,就會完全脫離朱八十一的掌控,成為整個淮安軍的心腹大患。 生僻的典故根本不用舉,一個眾人耳熟能詳?shù)睦泳湍苷f明所有問題。那就是三國時的袁術和孫策。按照眼下民間流傳的話本,孫策窮困潦倒之時,兩次去投奔袁術。袁術念在跟他父親孫堅的交情上,兩次出錢出兵扶植他東山再起。并且向朝廷推薦孫策為折沖校尉,給他提供糧草軍餉,讓他替自己去平定江東。結果孫策在平定江東之后,立刻不肯再遵從袁術的號令。并且在袁術稱帝時,果斷劃地絕交。不但自己造了反,并且拉著魯肅、周瑜等,將袁術治下超過一半的州縣,都納入了自己口袋。導致袁術的勢力頓減,很快就在劉備、呂布、曹cao三家的輪番打擊之下,身敗名裂。死的時候據說連口蜜水都沒能喝上。 可以說,漢末袁術之所以敗亡,七成以上的原因是由于他錯信的孫策,一手將這頭江東猛虎給扶植了起來。而眼下朱八十一與張士誠之間的關系,跟當年的袁術與孫策之間,是何其的類似?都是強弱對比相差百倍,都是一方給與另外一方幾乎無條件的支持和信任。萬一張士誠在江南站穩(wěn)腳跟之后翻臉不認人,朱公路想要后悔可就來不及了。畢竟他攻打蒙元的地盤,可以說是吊民伐罪。而攻打同是紅巾軍袍澤的領地,少不得就要背上一個同室cao戈的罪名。 “這個,這個,還不至于如此吧!”朱八十一別的典故不知道,但對于三國演義倒是通讀了好幾遍的,登時被逯魯曾噴得額頭冒汗,紅著臉訕訕地解釋?!按朔霰埃蹅儾痪鸵呀涱A測過了么。最多把兵馬推進到長江北岸。南岸那些地方,一年半載內咱們顧不上。讓張士誠過去給朝廷搗搗亂,不也省得南方的官軍整天盯著咱們么?” “我淮安軍何時懼過與人作戰(zhàn)!”老進士把胸脯一挺,雪白的胡須上下飄蕩,“就憑他張九四那六千烏合之眾,能替我淮安軍遮風擋雨?想得美,真正的強兵,他怎么可能擋得???如果連他都能擋得住的對手,又怎么可能奈何得了淮安軍?” 這就是非穿越土著的劣勢了。在座眾人里頭,除了朱八十一之外,恐怕沒人會相信,眼下一個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張士誠,是導致整個蒙元帝國覆滅的最關鍵人物之一。最狠時候,曾經自己一家獨自拖垮了蒙元朝廷的百萬大軍!更不會知道張士誠雖然在爭奪天下的戰(zhàn)斗中輸給了朱元璋,卻因為廣施德政,被治下百姓偷偷紀念了數(shù)百年。(注1) 只可惜,這個理由,朱八十一根本無法說出來,說出來也沒人會相信。畢竟,眼下的張士誠,表現(xiàn)出來的過人之處,只是集中于他的狡詐與果決上,其他方面,根本不值得一提。 “老人家請息怒!”不忍心見朱八十一自己挨噴,傅有德湊上前,先以晚輩的身份給逯魯曾施了個禮,然后主動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是末將自作主張,先答應了張士誠的條件。大總管只是不想讓我紅巾軍言而無信,所以,所以才替末將履行了承諾!” “你,你一個小小的都督,憑什么胡亂答應?”逯魯曾根本不給傅有德面子,轉過頭,沖著他低聲咆哮,“想打高郵城,不用他張九四幫忙,咱們能多花幾個時辰?就想逞能,就想著顯示你的本事!帶著一百多名騎兵就敢去攻打高郵。萬一被官兵堵在城里怎么辦?那一百五十多名弟兄,豈不是全都會因你而死?個人勇武,沙場之上,個人勇武能頂什么用?昔日呂布還勇冠三軍呢,最后也逃不過一個白門樓吊死的下場!” “你。。。!。”傅有德被噴得臉色發(fā)黑,卻拿祿老頭兒一點兒辦法都沒有。老東西不但是朱八十一的岳祖父,還是趙君用的授業(yè)恩師。輩分比他整整高出了兩代,打定了心思倚老賣老,誰見了都得退讓三分。 “善公,朱總管這事做得沒錯!”見逯魯曾越噴越來勁兒,毛貴忍不住上前開解,“您老別光顧著發(fā)火,咱們紅巾軍做事,總得講究個‘信譽’二字。況且以后淮安軍的地盤越來越大,慕名前來投奔的豪杰,肯定也會越來越多??偟媒o他們一個先例,讓他們覺著朱總管值得他們追隨。否則,人家自己隨便占據個縣城照樣吃香喝辣,何必非要投靠到你的旗下?!” “稀罕!一群烏合之眾而已!”逯魯曾橫了他一眼,不屑地撇嘴。但說話的聲音和語調,終究放緩和了一些。“老夫知道,有些話你們不愛聽。但老夫卻必須說出來。李總管、趙總管還有那位紅巾軍劉元帥,最近帳下都招募了不少英雄豪杰不是?別光想著擴充隊伍,有時候隊伍擴充太快,未必是好事!那些前來投奔的人,打仗的時候,除了搖旗吶喊之外,真正能幫上忙的,能有幾個?而他們萬一做了什么壞事,老百姓卻全要記在你們這些人身上,平白丟了名聲。里外里,你算算你們到底是占了便宜,還是吃了大虧?!” “嘿!”毛貴被問得臉色一紅,額頭上亮津津全是汗珠。逯魯曾說哈語氣雖然很沖,卻字字句句都說到了點子上。如今紅巾軍各家,或多或少,都存在這實力急速膨脹,而成員良莠不齊的問題。真正能拿出來的作戰(zhàn)力量,比上次沙河戰(zhàn)役時,并沒多出多少來。比如趙君用,這次派出的五千精銳,差不多已經是他麾下一半兒的野戰(zhàn)力量。而毛貴自己所率領的這一萬人,也差不多占了芝麻李帳下生力軍的三分之一。 這還是在徐州、宿州兩地,都努力推行了朱八十一獨創(chuàng)的練兵之法的情況下,才出現(xiàn)的結果。其他各地的紅巾諸侯,更是外強中干。甭看個個都號稱十萬二十萬,真的上了戰(zhàn)場,能拿出號稱的十分之一戰(zhàn)兵,都算是本事! “嘿嘿!”傅有德在旁邊低聲冷笑。老進士這句話道理上的確占得住腳,然而打擊面兒,卻太廣了些!細算下來,他傅某人不是徐州軍自己培養(yǎng)出來的將領。他也是慕名來投的“英雄豪杰”之一。如果所有慕名來投者都是濫竽充數(shù)之輩的話,他傅有德又何必站在這里? “傅兄弟別往心里頭去,善公年紀大了,這會兒又在氣頭上,有時候說話難免考慮不周全!”朱八十一聞聽,再也顧不上跟老進士爭辯,趕緊笑著替他補窟窿。 “我不是說你!”逯魯曾也迅速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把傅有德也給卷了進去,扭過頭,悻悻地解釋,“也不是說你哥和李喜喜將軍。像你們兄弟這樣的,一百個里邊出不了一個。并且你現(xiàn)在已經完全歸屬于趙總管麾下。我是說,那些投靠過來,卻依舊帶著部眾單獨立營的。就向張九四這種,誰知道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那您老說怎么辦?”傅有德心里不痛快,便干脆直來直去,“總不能將張九四一刀砍了,然后再吞了他的部眾?別人既然是慕名前來投奔,肯定是覺得跟著朱總管,比自己單打獨斗強。而愿意前來投奔的,實力也肯定不如朱總管這邊。您老總不能因為他們實力弱,就將他們趕到朝廷那邊去?;蛘咧灰皝硗侗?,就不管愿意不愿意,直接將其吞并。那樣,以后誰還敢再來?您淮安軍本事大,就算打仗時候不用別人幫忙??纱蛳聛淼牡胤?,總得有人留下來維持秩序吧?每克一城就把自己的主力分出一部分去把守,五六個城市過后,朱總管身邊還能剩下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