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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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少時被放逐到高麗,身邊只有奇氏為伴。雖然不至于衣食無著,但作為一個親生母親都被處死,看不到任何投資前景的“廢物”,也得不到當(dāng)?shù)毓賳T任何特殊照顧。因此大多數(shù)時候,吃的便是幾樣咸菜。同樣年少的奇氏總是把簡單的蔬菜腌制成各種花樣,雖然入口的味道都差不多,但至少色澤令人賞心悅目。所以直到現(xiàn)在,一看見落魄時的小菜,各種溫暖的回憶便一道涌進(jìn)妥歡帖木兒的腦海當(dāng)中。令他暫時忘卻了皇宮內(nèi)外的權(quán)力爭奪,渾身上下每一根血管里都充滿了溫馨。 然而這種暖和的感覺卻注定無法長久,才抓起筷子吃了幾小口,門外就又傳來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隨即,怯薛統(tǒng)領(lǐng)鬼力赤,帶著中書平章政事月闊察兒,急匆匆地走了進(jìn)來。先給妥歡帖木兒行過禮,然后大聲匯報,“啟奏陛下,末將剛到門口,就遇見了平章大人。他說剛才放的不是爆竹,而是從紅巾賊手里弄來的神兵利器?!?/br> “神兵利器?”妥歡帖木兒眉頭迅速上挑,滿眼難以置信,“你們是說,你們是說,你們買到了,買到了紅巾軍的,紅巾軍的。。。。。。?!?/br> “臣幸不辱使命…”月闊察兒又施了個禮,驕傲地點頭?!俺寂伤朗垦b扮成商販,從紅巾賊手里,高價購得了四門。剛才在高粱河畔試射,怕驚擾到陛下,所以特地進(jìn)宮來向陛下報喜…” “分明是先放了幾炮,向朕炫耀功績。然后又緊巴巴地入宮來賣嘴…”妥歡帖木兒不屑地瞪了月闊察兒一眼,輕輕聳肩。 “臣,臣知罪。請陛下責(zé)罰…”月闊察兒的小伎倆被戳穿,臉色立刻臊得如冬天的柿子,倒退了幾步,跪地求饒。 “滾起來吧,念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朕不跟你計較…”妥歡帖木兒走上前,輕輕踢了月闊察兒一腳,喝令他自行站起。 這個平章政事能力雖然不是很強,但至少沒啥心機。即便偶爾耍一回小聰明,也能被他迅速識破。所以,君臣之間,相處得非常愉快。壓根兒不像某些人,明明把朝政弄得一團糟,卻總是故作高深狀,仿佛別人都是傻子一般。 想到某些人自以為是的做派,妥歡帖木兒臉上的笑容有一點點變冷。“你買的炮,和右丞大人督造的火炮相比,哪個更好用一些?” “臣,臣不敢說…”月闊察兒聞聽,額頭上立刻冒出了汗珠,俯身在地,小心得如同剛剛?cè)腴T的童養(yǎng)媳。 第二百五十一章 帝王心術(shù) 下 “說,有什么不敢的。朕難道想聽一句實話都不行么?…”妥歡帖木兒的心臟猛地向下一沉,板著臉命令。 “臣,臣剛剛拿到紅巾賊的火炮,還,還沒來得及仔細(xì)比較。只,只能說個大概,不,不敢保證是否恰當(dāng)。所以,所以不敢胡亂開口…”聽出了妥歡帖木兒話語里的恨意,月闊察兒愈發(fā)小心,低著頭,汗水成串成串往地上掉。 “那就先說個大概,錯就錯了,是朕命令你說的,誰還敢找你麻煩不成?”妥歡帖木兒眉頭一跳,雙目中射出兩道寒光。 造炮之事就像個無底洞,今年國庫里近三成的稅收,都填進(jìn)了里邊。令整個朝廷的支出捉襟見肘,連皇家在年底的禮佛錢,都比往年少了一大半兒。而右相脫脫花費了如此巨大的代價,卻始終沒收到令人滿意的效果。至今還不肯帶著兵馬和新造的那上百門大炮去征剿劉福通和朱屠戶,任由那兩個賊子把整個河南江北行省,一口口瓜分殆盡… “朱屠戶賣的炮,射程,按照他們規(guī)定的裝藥數(shù)量,能把四斤重的彈丸,打到三百六十步之外。如果冒著炸膛的風(fēng)險加裝一倍火藥的話,甚至可以打到四百五十步上下?!币娡讱g帖木兒的面色越來越陰沉,月闊察兒知道機會來了,磕了個頭,大聲匯報。 不必添油加醋,皇帝陛下最討厭的,就是添油加醋。而自己所說的,全是經(jīng)過嚴(yán)密驗證過的數(shù)據(jù),只要如實列出來,就是一支支投槍和利箭。將那個曾經(jīng)差點要了自己命的家伙在皇帝心中的形象,扎得百孔千瘡。 “咱們自己造的炮呢?”妥歡帖木兒果然聽得心煩意亂,踢了月闊察兒一腳,大聲催促,“站起來說話,一口氣說完,別故意吊朕的胃口!” “微臣不敢…”月闊察兒歪了下身子,然后一骨碌爬起來,低著頭繼續(xù)小心翼翼地補充,仿佛說得稍有差錯,就會立刻墜入十八層地獄一般,“右丞大人派遣漢人心腹督造火炮,大號的那種,也能打到五、六百步。稍小的那種,差不多能打三百步上下。威力方面,跟紅巾賊所用的火炮,差距已經(jīng)不算太大,甚至還有過之…” 這個消息,聽起來多少還令人感覺有些欣慰。妥歡帖木兒輕輕點頭,“嗯…不錯,朕那幾百萬貫銅錢,還算沒打水漂。那個李,李什么來著,還算有點兒用途?!?/br> “李漢卿…”月闊察兒又偷偷看了看妥歡帖木兒的臉色,大聲接口?!安贿^,在耐用性上,雙方就差得太多了。朱屠戶的四斤炮,如果按照他自己設(shè)定的標(biāo)尺裝藥,連續(xù)開二三十炮,一直打到炮管發(fā)紅,都不會輕易炸膛。而李漢卿督造的火炮,小號的那種,每次只能打五炮,就必須停下來冷卻。大號的那種,充其量也是十炮,否則就面臨炸膛的危險…” “嗯………”妥歡帖木兒皺起眉頭,輕聲低哼。以全國最好的工匠,最充裕的錢糧,卻造不出和區(qū)區(qū)一路之地同樣的東西,還敢宣稱說是已經(jīng)竭盡全力?如果這樣都叫竭盡全力的話,那戰(zhàn)場上的將領(lǐng),豈不是個個都該以打敗仗為榮? “在重量上,雙方差距就更多了?!蓖低悼戳丝赐讱g帖木兒的臉色,月闊察兒繼續(xù)低聲補充,“朱屠戶造的炮,重量才五百斤出頭,按九成五的銅料算,造價應(yīng)當(dāng)不會高于兩百五十貫。而李漢卿督造的火炮,大的卻有三千多斤,即便是小的,也重達(dá)一千五百余斤。比朱賊那邊的火炮高出好幾倍。。。。。?!?/br> “該死…”妥歡帖木兒不聽則已,一聽,頓覺心中猶如刀扎般的疼。小的也有一千五百斤,那可是九成以上的銅料啊。如果全化了做銅錢,即便是最好的銅六鉛四通寶,也能得出五六百貫。而這還沒算上人工的開銷和制造過程中產(chǎn)生的火耗… 大元朝今年的稅收才有多少?朕給他最好的工匠,最大的支持,他居然就拿如此破爛來糊弄朕。怪不得脫脫死活不肯帶兵去打朱屠戶,原來根子全在這里…每多造一門火炮出來,就有人又白賺了萬貫家財。 “那李漢卿,的確形跡可疑…”略做斟酌之后,月闊察兒才緩緩接茬。按照與周圍幾個知交好友的謀劃,他今天入宮來的目標(biāo)是右相脫脫,但是卻不能將脫脫一棍子給打死。畢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果一下子打得太狠,難免會受到其反咬。所以先避重就輕,剪掉其一個大腿就行了。沒必要一戰(zhàn)而竟全功。 “嗯?”妥歡帖木兒沒想到月闊察兒敢轉(zhuǎn)移自己的憤怒目標(biāo),皺了下眉頭,斜著眼看向此人。 月闊察兒被嚇得后退半步,做出十分恐慌的模樣,大聲求饒,“臣該死,不應(yīng)攻擊同僚。但那李漢卿本是個漢官,卻掌握了軍器監(jiān)這個要害職位。仗著陛下和右丞大人的信任,半年多來大肆揮霍公孥。臣無法不懷疑,他是在效仿當(dāng)年的鄭國之舉。” 鄭國是戰(zhàn)國時代,來自韓國的水工大匠。為了消耗秦國的國力,特地給秦王獻(xiàn)計,修建一條可引涇水入洛陽的灌溉工程。造價之巨大,導(dǎo)致秦國的國庫空乏,連續(xù)好幾年沒有力氣向外發(fā)起進(jìn)攻。直到后來其陰謀被戳穿,秦王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上了一個驚天大當(dāng)。 妥歡帖木兒雖然是個蒙古皇帝,對漢人的典籍,卻愛不釋手。所以月闊察兒只是輕輕開了個頭,他幾立刻明白了這些話的意思。眉毛迅速擰成一個疙瘩,瞪起通紅的眼睛問道,“你,你確定只是李漢卿一個人在搗鬼,其他人沒有責(zé)任?” “微臣,微臣不敢…”月闊察兒搖了搖頭,滿臉羞愧,“即便是李漢卿本人,微臣也沒有任何憑據(jù)懷疑他。只是,只是微臣買這四門火炮,每門炮才花了一萬多貫。而李漢卿在軍械監(jiān)的位置上這半年來,花費了國孥不下四百萬貫,最后總計才造出了一百五十多門炮。。。。。?!?/br> “啪…”沒等月闊察兒把話說完,妥歡帖木兒已經(jīng)將桌案上的茶盞,又狠狠擲在了地上。一百五十門炮,總耗資四百余萬貫。平攤到每門炮上足足兩萬余。而買一門更輕便更好的,不過才一萬出頭。早知道這樣,朕何必造炮?派人拿著錢去找紅巾賊買就是了。反正只要出得起錢,那邊也有的是黑心腸… “陛下息怒…”月闊察兒迅速蹲身下去,用手一片片將碎茶碗撿起來,拿衣服下擺兜住。“臣只是懷疑,并無真憑實據(jù)。而陛下,也不值得為一個佞臣,氣壞的身子。畢竟,他是脫脫大人的家奴,未必真的有膽子與朱屠戶勾搭。而朝廷自己掌握了造炮之法以后,也早晚能造出和南邊一樣輕便的火炮來…” “嗯………”妥歡帖木兒急急地踱了數(shù)步,仰面吐出一口悶氣。是啊,畢竟姓李的把炮給造出來了,朝廷在抓不到真實憑據(jù)的情況下,不能隨便就處置他。否則的話,難免有卸磨殺驢之嫌,會讓所有漢臣都覺得心涼。 更何況,李漢卿還曾經(jīng)是右丞脫脫的書童,素得脫脫倚重。如果隨隨便便安個罪名就弄死他,恐怕脫脫也不會答應(yīng)。 權(quán)臣,手握重兵的權(quán)臣…兄弟二人,同時手握重兵,總數(shù)量高達(dá)三十萬,并且裝備了舉國之力才造出來的所有火炮。如果再弄到足夠的錢糧的話。。。。。。? 下一個瞬間,妥歡帖木兒脊背上寒氣直冒。不能,朕不能逼急了他。得一步一步來…一邊來回踱步,他一邊暗暗告誡自己不能cao之過急。他的母親死于權(quán)臣燕帖木兒之手,他即位后,也有好些年,生活于另一位權(quán)臣伯顏陰影下。故而對權(quán)臣甚為警惕,同時也積累了足夠多的,對付權(quán)臣的策略。 “咱們蒙古,還有色目人中,有精通于制造之術(shù)的么?”在短短幾個呼吸時間里,妥歡帖木兒就做出了最佳決策。緩緩踱回到月闊察兒面前,用非常平和的聲音向月闊察兒詢問。 “回回司天監(jiān)有一位哈三,精于制器。陛下以前曾經(jīng)召見過他…”月闊察兒早有準(zhǔn)備,躬下身體,小心翼翼地舉薦。 “哈三,他是阿尼哥的后人吧?”妥歡帖木兒眼神一亮,腦海里頓時閃出一個白白凈凈的天竺小胖子形象。(注1) “是…”月闊察兒輕輕點頭?!八靶┠?,經(jīng)常蒙陛下召見。只是后來,后來有人多嘴,說成年男人不能隨意出入后宮。。。。?!?/br> “朕記得他…朕記得他。唉…”妥歡帖木兒幽幽嘆氣,目光隱隱透出幾分惆悵。 若論制器之道,他自己就堪稱一位大師。所以經(jīng)常在皇宮中召見一些精研各種奇技yin巧的貴胄子弟,帶著他們***造各種各樣的巧妙用具。而哈三,就曾經(jīng)是一位宮中常客。每每和他一起忙碌到深夜,廢寢忘食。直到后來引起了言官們的非議,才不敢再往后宮里跑。 推薦這樣一個熟面孔取代李漢卿,足見月闊察兒沒有任何私心。妥歡帖木兒笑了笑,嘉許地點頭,“嗯,他的確是個合適人選。但光他一個不夠,你還得再推薦一個給他當(dāng)副手。以免有人多心,以為朕又不經(jīng)廷議,隨便啟用弄臣…” “工部有一位姓郭的河渠使,叫郭奴心,是郭守敬的后人,也精于制器…”月闊察兒想了想,又給出了另外一個在妥歡帖木兒腦海中印象深刻的名字。 “你說是郭禿子啊…”妥歡帖木兒立刻撫掌大笑,“嗯,他的確是個制器高手。朕記得他。這滿朝文武的家中,恐怕沒有幾個不知道他,沒收藏過他造的那些東西吧?…” “陛下,陛下圣明…他,他的確名氣不太好…”月闊察兒紅著臉賠笑,不敢與妥歡帖木兒的目光相接。 郭大使擅長制器,但最出名的,卻是制造各種房中助興之物。所以在勛貴的后代之中混得極為吃香,只是在朝堂上,名氣卻稍微有些差。至少那些所謂的清流,絕不會當(dāng)面說他的好話。 “朕用人,是用人之長。能給朕制造出更好的火炮就行,管他名聲如何?”妥歡帖木兒大氣的擺擺手,笑著回應(yīng)。目光中,依稀已經(jīng)能夠看見,當(dāng)有人提名哈三和郭恕二人取代李漢卿時,朝臣們的表情。 那絕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并且能最大程度地降低權(quán)相脫脫的防范之心?!澳慊仡^找一下雪雪他們幾個,讓他們明天早朝,立刻給朕薦賢。”嘉許看了月闊察兒幾眼,他繼續(xù)笑著吩咐,“至于那個李漢卿,也別虧待了他。給他個兵部漢人侍郎的職位吧。讓他入軍中,去給脫脫掌管糧草輜重。等開了春,朕的三十萬大軍,怎么著也得動一動了…” “是…”月闊察兒心中大喜,表面上卻做出一幅公正廉明模樣。軍械監(jiān)位置上,每年都有幾百萬貫錢流過。隨著戰(zhàn)火的蔓延,可以預(yù)見,相應(yīng)的款項只會逐漸增加,絕不會輕易減少。而李漢卿那廝,卻仗著有脫脫撐腰,不肯給任何人分潤,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這下好了,換了哈三和郭禿上去,郭某以后隨便提一句今日之事,還用怕沒有大把的人情錢可拿? “群臣當(dāng)中,你是唯一一個跟朱屠戶交過手,并能全身而退的…”妥歡帖木兒又看了他一眼,輕輕嘆氣。今天月闊察兒對李漢卿的指摘,未必完全是出于公心。作為大元朝的皇帝,他早就明白,并且習(xí)慣了這些事情。然而,這些都不重要,此刻最為重要的是,要限制脫脫兄弟的權(quán)力,避免第三個權(quán)臣在自己眼前誕生?!懊魈煸绯瘯r,也把你買到的火炮拉到皇宮門口,給大家伙都開開眼界。朕不能再沒完沒了的等下去了,朕再等下去,就是朱屠戶誓師北伐,而不是朕派人去征剿他了。你,還有雪雪,桑哥幾個,無論如何,要給朕記住這一點…” “是,臣必不辜負(fù)陛下信任…”月闊察兒躬下身,悄悄握緊拳頭。指甲陷入rou中,帶來一陣快意的痛。 注1:阿尼哥,古代尼泊爾科學(xué)家。與郭守敬一起,修建了當(dāng)時世界上設(shè)備最完善的天文臺。 第二百五十二章 忠犬 第二天早晨,月闊察兒花費重金從黑市上收購的火炮,就吸引了所有前來上朝大臣們的目光。 筆直修長的炮身,光潔如鏡的炮膛,三百五十步的射程,持續(xù)二十炮不炸膛的質(zhì)量。如此神兵利器,卻只有五百多斤重,并且下面還帶著一個鐵架子木輪車。兩個身體強壯的漢子抓住車把,就可以輕松的推著走。 相比之下,朝廷花費重金造出來的青銅大炮,就徹底成了笑柄。丑陋、笨重,并且容易出事故。弄得原本應(yīng)該最安全的炮手位置,現(xiàn)在人人敬而遠(yuǎn)之。在戰(zhàn)場上挨上一刀,至少還能剩下個全尸。萬一火炮炸了膛,周圍五步之內(nèi),可是都會被撕得支離破碎。弄不好,連骨頭渣子都撿不回來。 有道是,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凡是見過朝廷所造火炮的人,再見了月闊察兒買來的火炮,難免就覺得面上無光。特別是當(dāng)聽聞每門炮翻了十倍高價,才不過一萬多貫。而朝廷這半年多來已經(jīng)在火炮上面投入了四百萬貫的消息后,一個個個更是怒不可遏。 四百萬貫啊,四百萬…那可是足色的銅錢,而不是朝廷濫發(fā)的紙鈔…要知道,大元朝的國庫收入,可是七成以上來自南方幾個行省。而自打鬧了紅巾之后,湖廣與河南兩大行省的稅賦,就一文錢都沒向朝廷輸送過。江浙和江西兩大行省的稅賦雖然勉強還可以走海路,可最近海上卻非常不太平。不是風(fēng)高浪急,就是海盜搗亂。江浙和江西每向海津鎮(zhèn)發(fā)送一萬貫財貨,沿途竟要被“漂沒”四成以上。再加上沿途人吃馬嚼,各種不可預(yù)估損失,最后能進(jìn)入國庫的能有一半就不錯了。害得國庫里邊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跑了耗子,連給京官的年俸,都得東拼西湊才能拿出來。(注1) 就在這么窘迫的財稅情況下,軍器監(jiān)李漢卿,居然花掉了四百萬貫才造出了一百多門火炮。平均每門炮造價比黑市上買來的還要高出三倍…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有至少三百萬貫本來該發(fā)給官員們的俸祿,被浪費掉了,或者說被收進(jìn)了私人的腰包… 大元朝的高官們通常都不相信儒家那一套,但是卻對商業(yè)數(shù)字極為敏感。因此月闊察兒事先安排的言官還沒得及開口,軍器局漢人主事李漢卿,就已經(jīng)成了眾矢之的。幾乎所有非脫脫派系的人,包括一些平素跟脫脫關(guān)系不錯的勛貴,都恨不得立刻將李漢卿按在地上,從頭到腳扒個精光,看看他到底把三百萬貫給藏到了哪里?… 李漢卿雖然能言善辯,這種情況下,也是眾口鑠金。好在大元朝皇帝陛下妥歡帖木兒“重瞳親照”,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先大聲呵退了圍攻李漢卿的群臣,然后又將當(dāng)事者溫言撫慰了一番。最后,則采納了中書省平章政事哈麻的提議,升李漢卿為兵部侍郎,以酬其造炮之功。把軍械監(jiān)的位置騰了出來,由朝廷另選賢能承擔(dān)。 所謂賢能,自然得由朝中幾大勢力的共同選擇。畢竟這個位置上,以后每年都有幾百萬貫銅錢過手,隨便在上面抹一把,都能富得流油。于是乎,又是一番明爭暗斗,最后達(dá)成妥協(xié),讓天竺人哈三脫穎而出。至于李漢卿,在榮升了兵部侍郎之后,也立刻就被安排了一個重要任務(wù),替南征大軍籌備糧草輜重,隨時準(zhǔn)備追隨丞相脫脫一道去征討各路反賊。 這些事情說起來簡單,實際折騰結(jié)束,也到了中午時分。妥歡帖木兒又說了一些慰勉的話,然后宣布散朝。 眾大臣齊呼萬歲,拜舞而出。來到了皇宮之外,則迅速分成了幾波。有的是相約一起去尋歡作樂,有的是湊在一起商討發(fā)財大計,還有的,則是明顯從今天的廷議中,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兒的地方,悄悄地湊在一起,交頭接耳。 中書省右丞脫脫沒有心思跟眾人湊熱鬧,出了皇宮之后,就飛身跳上了坐騎。新上任的兵部侍郎李漢卿則騎上了另外一匹黑馬,不聲不響地跟在了他的身后。主仆二人在侍衛(wèi)的簇?fù)硐?,沿著長街一路跑出了大都城,直到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了西門外的大校場,才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緩緩地拉住了坐騎。 “老四啊,今天的事情,做兄長對不住你了…”中書省右丞相脫脫沒有回頭,背對著李漢卿,幽幽地說道。 “大人這是哪里話來?”兵部侍郎李漢卿笑了笑,臉色看起來非常憔悴,“是小四沒把事情做好,辜負(fù)了大人您的信任。所以咱們主仆才有今天的麻煩…” “你。。。。?!泵撁撋眢w顫抖了一下,咬著牙搖頭,“你小子還是這幅樣子,不肯拿我當(dāng)親哥哥。今天的事情,明顯是沖著我來的。你只是不幸,做了我脫脫的擋箭牌而已…” “我是您的書童,替您擋箭,不是應(yīng)該的么?”李四疲憊地笑了笑,翻身跳下戰(zhàn)馬?!霸僬f了,這一百五十多門炮,已經(jīng)是我能使出的最大本事了。繼續(xù)賴在軍械局里,也不可能做得更好。如今能夠急流勇退,倒也是個不錯的結(jié)果…” “你?嗨…”脫脫聞聽,又是一聲長嘆。吐出的氣息,在空中形成一道白霧,經(jīng)久不散。 李四越是表現(xiàn)的豁達(dá),他心里頭越覺得難過。按照道理,今天在朝堂上,他這個中書省右丞應(yīng)該帶領(lǐng)麾下爪牙,替李漢卿遮風(fēng)擋雨才對。然而,當(dāng)看到整個朝堂上將近七成的官員都紅了眼睛時,他自己卻退縮了。從始至終,沒有鼓起勇氣替自己的心腹說一句話。 脫脫知道自己今天為何軟弱,不光是由于李漢卿督造的火炮,質(zhì)量比月闊察兒從黑市上買來的差距太大。那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因素,影響其實并不大。凡是頭腦清醒的人,在最初的羞怒之氣過去后,都會清醒的意識到,自己會造,和黑市上購買,有著本質(zhì)上的差別。特別是火炮這種鎮(zhèn)國利器,自己只要會造,哪怕是消耗大一些,賣相差一些,卻意味著想要多少,今后就能有多少,不會受制于人。而買,則完全看賣家的心情。況且不是所有紅巾賊,都會短視到連火炮都倒賣。當(dāng)交易引起了朱屠戶的警覺之后,那些膽大的賣家,也會本能地收手。 此外,眼下能夠制造丑陋的火炮,將來就能制造可與南方貨一較高下的成熟品。從有到精,只需要個時間。而從無到有,卻是質(zhì)的飛躍。上午廷議時,只要自己能站出來,把其中道理講清楚,相信朝堂上絕大部分文武官員,不會繼續(xù)被哈麻、月闊察兒等人牽著鼻子走。 但是,脫脫卻沒有說話。不是因為沒有能力庇護(hù)李漢卿,而是因為他看到了自家親弟弟,也先帖木兒畏縮的目光。在河南一戰(zhàn),丟盡了三十萬大軍的責(zé)任,朝廷一直沒有追究。如果他今天替李漢卿強出頭,惱羞成怒的雪雪等人,保不準(zhǔn)就會把仇恨轉(zhuǎn)移也先貼木兒頭上。那可是他根本無法保護(hù)的軟肋,即便是天底下最不要臉的家伙,都無法將死人說活,將潰敗說成轉(zhuǎn)進(jìn)。而如果也先帖木兒不是他脫脫的弟弟,按照大元朝的律法,早就該斬首示眾了。家人和直系親屬,都會被流放千里。 反復(fù)權(quán)衡之后,脫脫只能暫時犧牲掉自己曾經(jīng)的書童李漢卿。畢竟群臣對后者的指責(zé)沒有絲毫依據(jù),并且即便能雞蛋里挑出一些骨頭來,也罪不至死。只要李漢卿不被人整死,過后,他就有的是辦法,憑借中書省右丞的權(quán)力,令其東山再起。有的是辦法,補償后者的委屈,并且讓后者對自己感激涕零。 但是,他卻萬萬沒想到,李漢卿非但沒有被群臣擊倒,反而因為皇帝的主動出頭,向上連跳數(shù)級。更沒有想到,剛剛升任正四品兵部侍郎的李漢卿,會立刻被皇帝委以重任,來和自己搭檔,替自己的南征大軍督辦糧草物資… 這讓他事先準(zhǔn)備的所有補償計劃,都徹底落了空。并且還要隨時面對李漢卿,面對他眼睛里的幽怨和不解。所以,此時此刻,脫脫真的沒勇氣回頭,看著李漢卿的眼睛,坦誠地告訴曾經(jīng)的書童兼好朋友,我今天是因為要保護(hù)也先帖木兒,才不得不犧牲了你。真的沒勇氣告訴對方,雖然我一直說過,要拿你當(dāng)親兄弟對待,但在我心里,你依舊,并且永遠(yuǎn),比不上也先帖木兒一根汗毛… “大人今天不保小四是對的…”李漢卿卻永遠(yuǎn)是一幅清醒理智的模樣,拉著戰(zhàn)馬向前走了,在脫脫的腳邊說道,“小四說得不是客氣話,大人應(yīng)該知道,小四跟您,早就不用再說什么客氣話了。軍械監(jiān)的位置,小四早晚得讓出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大人,您現(xiàn)在手里可是握著三十萬精銳,并且一直駐扎在大都城邊上。而小四在軍械局,掌握得則是最犀利的火炮和最結(jié)實的甲杖?!?/br> “你說什么?你敢離間。。。?!薄V袝邑┟撁撁腿惑@醒,一肚子負(fù)疚,瞬間轉(zhuǎn)為無名業(yè)火。 “大人,小四是您的書童…”李漢卿毫無畏懼地仰起頭,看著脫脫的眼睛,繼續(xù)低聲補充,“沒有您,小四什么都不是…皇上對您起疑心了,大人,難道您一點兒沒感覺出來么?以您的睿智,應(yīng)該早就感覺得到。只是,只是您一直拒絕相信而已…”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朋友 “嗡…”剎那間,脫脫覺得有一萬道霹靂砸在了自己腦門上,天旋地轉(zhuǎn)。 不是因為顧忌也先帖木兒,也不是因為自己覺得李漢卿將來還有足夠的機會翻身。今天,導(dǎo)致自己沒勇氣開口的真正原因是,皇帝陛下對自己的信任已經(jīng)不在了…自己其實早就清楚地看到了這一層,自己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而已… 真相,最直接,也最簡單,只是疼得人撕心裂肺…皇帝陛下早就不信任自己了,否則也不會對哈麻、雪雪兄弟如此縱容?;实郾菹略谕娴弁踔g(shù),怕逼急了自己,所以寧可主動給李漢卿連升數(shù)級,來將此人從軍械監(jiān)的位置上挪開?;实郾菹赂静幌嘈抛约簺]有任何私心,所以才用這種溫水煮蛤蟆的方式,一點點將自己的羽翼從中樞剝離,以求發(fā)起最后一擊時,自己根本沒有任何能力反抗?;实郾菹掠猛瑯拥姆绞绞帐傲藱?quán)臣伯顏,現(xiàn)在,他又把目光瞄到自己的哽嗓上。。。。。。 而偏偏這種從外圍入手,細(xì)雨潤物般的方法,還是當(dāng)年自己教給皇帝陛下的。當(dāng)初年少的自己和同樣年少的皇帝陛下,聯(lián)起手來,一同斗垮了權(quán)臣伯顏和他的黨羽,發(fā)誓要齊心協(xié)力中興大元帝國。當(dāng)年的陛下和自己親如手足,曾經(jīng)相約世世代代為兄弟。當(dāng)年的自己和現(xiàn)在的李四一樣,對皇帝陛下忠心耿耿,寧愿為之粉身碎骨。。。。。 大冬天,丞相脫脫腦門上的汗水,卻像溪流般淋漓而下。在旁邊的李漢卿看得真切,抬起手來替他拉住戰(zhàn)馬的韁繩,低聲說道:“大人今年一直忙著練兵雪恥,而哈麻、雪雪等人,卻趁著大人無暇分心的機會,帶著西域番僧伽磷真出入禁宮。那番僧不通佛經(jīng),唯善壯陽藥物和男女雙修秘術(shù)。陛下,皇后,還有太子,都甚敬之。傳聞陛下曾經(jīng)召數(shù)名宮女,以番僧所授之法秉燭夜戰(zhàn),通宵達(dá)旦。。。。?!?/br> “住口…”沒等李漢卿說完,脫脫憤怒地打斷,“這些話,你都從哪里聽來的?無稽之談,簡直是無稽之談。咱們做臣子的,怎能如此誹謗陛下?…趕緊給我把它給忘了,要是再敢于老夫面前提起,休怪老夫?qū)δ悴豢蜌狻?/br> “大人管得了李四,管得了天下幽幽之口么?”李四抬起頭,毫無畏懼地與脫脫對視。 “誰在亂傳,老夫就殺了他…”脫脫狠狠瞪了他一眼,將頭扭到了一邊。 李四說得事情,他早就有所聽聞。他也清楚地知道,妥歡帖木兒因為少年時曾經(jīng)遭受過大恐懼,所以對男女之事有著非常怪異的喜好。但是這并不影響他對妥歡帖木兒的忠心。畢竟男女之事屬于私德,而蒙古人對于禮教,向來又不似漢人那邊看得重。 “小四不是在亂傳謠言。小四今天提起這些,只是告訴大人,哈麻他們?yōu)榱搜麑櫍呀?jīng)不擇手段…”盡管脫脫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拒絕姿態(tài),李四的噪呱卻依舊不止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