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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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到了淮安之后,他幾立刻亮出了牙齒。先派船隊封鎖了淮河,然后又在淮河與黃河交匯的清江口處,以最快速度修筑了一座炮臺,擺上了數(shù)十門火炮。 于是,待朝廷大軍追上來時,形勢就急轉(zhuǎn)直下。先是曼不花、白音不花兩個冒失的家伙,在洪澤湖上,被淮賊常浩然給打了個落花流水,從統(tǒng)軍萬戶以下三十余名將領(lǐng),盡數(shù)被人家抓了俘虜。 脫脫聞訊之后,大吃一驚。趕緊下令給眾將,嚴禁他們在自己到來之前,輕舉妄動。誰料沒等命令傳達到位,剛剛追到黃河岸邊的漢軍萬戶李大眼,就被朱屠戶帶著兩萬紅巾賊,在北岸一個名叫大清口的地方給包了餃子,連半天時間都沒堅持住,就全軍覆沒。 然后,脫脫和蛤蝲、李漢卿等人,就遇到了自己最不愿面對的情況。朱屠戶撈夠了便宜,迅速帶領(lǐng)麾下精銳返回了黃河南岸,從此龜縮不出。官軍如果想跟他交手,要么從下游強渡黃河,要么在淮河與洪澤湖上,先打一場大規(guī)模水戰(zhàn)。除此之外,根本沒有第三條路可選。 而這兩種選擇當中任何一種,朝廷的兵馬都很難占到便宜。來自北方各地的蒙古、探馬赤和漢軍精銳,上了船之后,站都站不穩(wěn),更甭說于甲板上cao炮張弓了。而強渡黃河的話,與淮水交匯之后,黃河末段的河面足足有五里寬。在淮安軍的炮火打擊下,三十萬官軍至少得死上兩成,才有機會登上南岸。 脫脫當然不肯被冒著非大勝即大敗的風險,跟朱屠戶來個水上決戰(zhàn)。于是乎,最近兩個多月來,蛤蝲、沙剌班、李漢卿等人智計百出,每個人都用盡了渾身解數(shù)。但無論他們?nèi)绾纬稣?,朱屠戶?yīng)對方式只有一個,死守。死守住淮河與黃河交匯處的三角地段,按兵不動。任由對岸的元軍露出什么破綻,都絕不回應(yīng)。 如此一來,雙方的戰(zhàn)爭,就徹底陷入了僵局。除了偶爾隔著淮河,來一通炮戰(zhàn)之外,沒任何進展。而炮戰(zhàn)方面,脫脫這邊,仍然撈不到半點兒便宜。雖然他這邊有一種重達四千余斤的青銅大炮,無論射程還是威力方面,都遠遠超過了對方手里的任何火炮。 但這種火炮,卻沒有絲毫準頭。除了偶爾蒙中目標一兩回之外,其他時候,都等于拿著鉛彈在淮河對岸嚇唬人玩兒。而淮安軍那邊有一種發(fā)射六斤彈丸,還能用一頭水牛拉著就走的火炮,卻打得又遠又準,集中起二十余門來冷不防來一通齊射,保證將官軍這邊的炮陣給炸個七零八落。 更可恨的是,朱屠戶那邊,隨時被打壞一門火炮,隨時就可以拖進城里去回爐重鑄。而官軍這個,卻是被打壞一門就少一門。再這樣僵持下去,甭說殺過河對岸,就是保證不被朱屠戶派炮船過來偷襲,都日漸艱難了。 所以,此時此刻,脫脫不想抱怨大元皇帝妥歡帖木兒多疑,也不想抱怨哈麻和月闊察兒等人鼠目寸光。此時此刻,他只想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只要自己這邊沒有任何短處被人抓在手里了,眼下遇到的所有責難,當然就煙消云散。得勝班師后再于滿朝文武的面前,向哈麻等人問責,也自然更理直氣壯。 “其實,大人剛才說得未必沒有道理…”沉默了半晌之后,李漢卿終于帶頭向脫脫妥協(xié),“只要咱能盡快打敗了朱屠戶,來一個雪雪也好,還是再來七八個哈麻也罷,都使不出什么歪招來…” “話誰都會說,辦法呢?你莫非還有錦囊妙計不成…”探馬赤軍萬戶沙剌班掉拖頭來,又一口咬向李漢卿?!耙乐遥确胚^朱屠戶這一次,他還能反上天去?光是逃到淮東的上百萬災(zāi)民,就能活活吃窮他。趁著他緩不過氣來的機會,咱們揮師北上,先清君側(cè)。殺光了那些搬弄是非的小人,自然就沒有了后顧之憂…” “閉嘴…”脫脫忍無可忍,“啪”地一巴掌,,將木制的帥案瞬間拍散了架,筆墨紙硯滿地亂滾。 “將他給我叉出去,找間帳篷關(guān)起來,閉門思過…”踢開沖進來幫助收拾地面的親兵,他手指著滿臉不服的色目將領(lǐng)沙喇班,大聲命令?!捌陂g只給水喝,不給飯吃。什么時候?qū)W會管好自己的嘴巴了,什么時候再出來帶兵。” “大人不聽逆耳忠言,早晚有殺身之禍…”沙喇班卻不服氣,沖著脫脫行了個禮,轉(zhuǎn)身跟著親兵們大步往外走。臨出中軍帳之前,又回過頭來,沖著李漢卿、龔伯遂等人叫嚷,“你們這些漢人,沒一個好東西。明知道大人犯傻,還推著他去做岳飛。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哈哈,丞相,您就等著上風波亭吧。看大元朝亡國之后,朝廷那邊,有沒有人記起您的好處來…” 注1:兩都之爭。元泰定帝也孫帖木兒信任回回人倒喇沙,但泰定帝死后,倒喇沙卻試圖篡位。樞密院事燕帖木兒率先行動,擁立武宗海山的次子圖帖爾睦。倒喇沙無奈之下,擁立泰定帝之子阿不吉八。雙方展開激戰(zhàn),死傷無數(shù)。最后倒喇沙兵敗被殺,燕帖木兒從此把持朝政。 注2:天歷事變,元文宗圖帖爾睦做皇帝不合燕帖木兒的意,因此燕帖木兒便逼迫圖帖爾睦下旨遜位,將皇位禪讓給了其兄和世剌。但是元明宗即位之后,更不聽話,所以僅僅一個月就暴斃。燕帖木兒擁立將元文宗“復(fù)位”。將明宗一派的文武盡數(shù)誅殺。這兩場事件,受牽連者大多數(shù)都是蒙古人,都給蒙元帝國造成了極大的打擊。 第七章 盤外 “拖出去,立刻給老夫拖出去斬了…然后把腦袋挑在旗桿上,示眾三日…”脫脫被氣得兩眼冒火,跺著腳大聲咆哮?!坝袌D謀不軌者,今后都以此為例…” “是…”眾親兵大聲答應(yīng)著,上前按住沙喇班的肩膀。 “我不服…”沙喇班也不掙扎,只是梗起脖子大喊大叫,“末將這條命是丞相的,丞相什么時候都可以拿走。但丞相這樣殺末將,末將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丞相…”蛤蝲、李漢卿、龔伯遂等人不約而同跪在了地上,大聲替沙喇班說情,“丞相三思,臨陣誅殺大將,必損軍心…” “我不服,我不服。我沙喇班打仗時從沒落在別人后邊…我沙喇班對朝廷忠心耿耿。但是朝中有小人作祟,丞相你不敢去管,反倒要殺我滅口。我不服,死也不服…”沙喇班卻不知道好歹,繼續(xù)聲嘶力竭地叫嚷。 “拖出去,拖出去用馬糞把嘴巴堵上!”脫脫心里也明白沙喇班罪不至死,咬著牙,大聲命令,“等老夫騰出功夫來,再揭他的皮。” “還不趕緊拖他走…”李漢卿給親兵們使了個眼色,大聲補充?!鞍阉菑埑糇飕F(xiàn)在就堵上,省得他整天瞎叫喚…” “是…”眾親兵們齊聲回應(yīng),用刀子割開中衣下擺,團成一個團,塞住沙喇班的嘴巴。然后拖著此人快速往外跑。 “有再敢勸老夫清君側(cè)者,殺無赦…”脫脫憤憤地抽出腰刀,猛地插向地面,沒入半尺多深?!岸冀o我退下,退下去仔細想想如何打破眼前僵局…老夫現(xiàn)在需要的破敵之策,不是要你們教老夫如何自相殘殺…” “是…丞相…”眾人尷尬地躬身,互相看了看,陸續(xù)走向軍帳門口。 “老四留下…”脫脫氣喘噓噓,從眾人身后大聲命令?!袄戏蛘夷氵€有別的事情…” “屬下遵命…”李漢卿詫異地回過頭,拱手答應(yīng)。 脫脫慢慢向帳篷口走了幾步,目送眾人離開。然后又緩緩走回來,倒背著手踱步。正在收拾地上雜物的親兵們加快動作,將令箭、信札和筆墨紙硯等物歸置好,分門別類放進四周的柜子中。然后用手拎起破碎的帥案,快速退了出去。 “沙喇班將軍的嘴巴雖然臭了些,。卻是出于一片忠心。”李漢卿知道脫脫心中余怒未消,小心翼翼的勸慰,“如果他想明哲保身的話,盡管裝聾作啞就行了。沒必要主跳出來自討苦吃…” “老夫知道…”脫脫看了李漢卿一眼,喘息著回應(yīng)。“老夫知道,你們今天的話,都是為了老夫著想。但正是這樣,老夫才覺得生氣。才覺得一肚子無名業(yè)火不知道找誰發(fā)…” 聞聽此言,李漢卿不覺微微一愣。隨即,又繼續(xù)低聲補充,“哈麻雖然曾經(jīng)對丞相有恩。但丞相此刻。。。?!?/br> “不要再說了,老夫知道私恩和國事不能混為一談…”脫脫用力揮了下胳膊,大聲打斷,“你想說的,老夫都懂。但是,老四,咱們回師清洗了哈麻,就能永遠斷絕后顧之憂了么?或者說,咱們再立一個新君,就可以一勞永逸了?新君的翅膀總會長硬的,到那時,就有無數(shù)人會給他出謀劃策,教唆他去除掉老夫。老夫當年和皇上就是這樣對付的伯顏,現(xiàn)在不過是把伯顏換成老夫罷了?!?/br> “這。。。。?!崩钏乃查g無言以對。脫脫這個人,最大的問題不是糊涂,而是看問題太透徹,透徹到幾乎沒有人能影響他決斷的地步。 “或者老夫就效仿燕貼木兒,殺一個皇帝,毒死一個皇帝,再讓第三個皇上死得不明不白。但是你可知道,那些年我大元有多少蒙古人無辜慘死。三十萬,往少了算都有三十萬…” 搖了搖頭,脫脫滿臉慘然,“而整個大元帝國,連現(xiàn)在不服王化的四大汗國的蒙古人都算上,也只有二百五十余萬而已…再這樣殺下去,不用漢人造反,蒙古人自己就把自己殺干凈了…” “唉………”李漢卿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好,只能報以一聲長嘆。而脫脫卻好像要把自己肚子里的心事全都一次性倒干凈般,繼續(xù)搖著頭說道,“你知道老夫最佩服誰么?老夫最佩服的是漢人的大將岳飛。當年,岳飛豈不知道自己早晚會死在趙構(gòu)和秦檜兩人手中??伤麑幙勺约核溃膊豢显齑笏蔚姆?。不是他愚忠,而是他明白,如果他反了,大宋肯定會內(nèi)戰(zhàn)不休。而金人就會趁機南下,最后大宋國連半壁殘山剩水都保不住。江南各地,不知道要有幾百萬人得死在女真人之手…” “可,可是他,他不光是自己死了,還拖累兒子跟部將?!崩顫h卿搖了搖頭,結(jié)結(jié)巴巴地反駁。他雖然從血統(tǒng)上算是漢人,卻一直在脫脫府長大,心里根本沒有任何民族概念。所以,也理解不了脫脫此刻的情懷。 “可大宋又堅持了一百五十余年。若非我蒙古人受長生天庇佑,突然崛起。最后滅掉金國,一統(tǒng)河山的,未必不是宋人…”有一縷淡淡的失望,迅速掠過脫脫的眼睛?!八麄儩h人老是說,胡人無百年之運。就是因為我們這些胡人,只懂得自相殘殺,卻不知道還有君臣大義,還有天理倫常。算了,咱們今天不說這些了,說了你也未必會懂。總之,你記住一句話,老夫?qū)幾鲈里w而死,也不會學那燕帖木兒,讓自己手上沾滿了族人的血?!?/br> “這。。。。。”李漢卿輕輕打了個冷戰(zhàn),趕緊拱了下手,低聲說道,“大人不必如此喪氣,其實,其實形勢遠還沒糟到那種地步。只是,只是我們需要多加一些小心,不能再給哈麻任何從背后捅刀子的機會?!?/br> “怎么做,你來教我!”脫脫不想打擊李漢卿的積極性,強打精神回應(yīng)。 “首先,大人今后別再跟朱屠戶有任何書信往來。像前段時間那種走船換將的事情,千萬別來第二次…”李漢卿想了想,鄭重提議。 跟紅巾賊交換俘虜,是朱屠戶主動提出來的,并且立刻得到了脫脫的積極響應(yīng)。李漢卿當時無論如何苦勸,都不能讓脫脫改變主意。而接下來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證明,他李四的擔心不是多余的。朱屠戶的目的根本不是換回被俘虜?shù)男熘蒈姳妼?,而是借此抹黑脫脫,離間大元君臣。 “老夫當時,也知道朱賊肯定還藏著后招…”脫脫想了想,非常耐心地跟李漢卿解釋,“但老夫身為大元丞相,卻不能比朱屠戶一個草寇還不如。他每次抓到我大元將士,都好吃好喝地招待,然后收一筆贖身錢遣散。老夫如果坐視奈曼不花和李大眼他們幾個被朱屠戶抓了,卻不肯拿幾個賊頭去交換。將士們知道后,怎么可能還甘心替朝廷賣命?…” “還有,那個王保保?!辈淮顫h卿反駁,脫脫又快速補充,“老夫換回他,是為了察罕貼木兒。此人散盡家財,起兵效力朝廷。不到一年,就成了劉福通的心腹大患。這樣的豪杰,老夫豈能不替皇上拉攏?若是拒絕了朱屠戶的換將之議,察罕帖木兒即便不恨老夫,今后恐怕也不會再全心全意替朝廷出力了…” “他可是月闊察兒舉薦給皇上的…”李四想了想,憂心忡忡地提醒了一句。 “無論是誰舉薦的他,他都是我大元朝的萬戶…”察罕貼木兒搖搖頭,鐵青著煉回應(yīng),“老四,你看著吧,此人前途不可限量。如果哪天老夫真的出事了,今后能扛起大元朝半壁江山的,肯定是這個察罕貼木兒。屆時,老四,如果你還活著的話,就一定去輔佐他。這是老夫?qū)δ阕詈蟮囊蟆?/br> “丞相,丞相何出,何出此言?…事情哪會糟到那種地步。況且,如果沒有了您,小四,小四活在世上還有什么意思…”李漢卿聽得鼻子一酸,眼圈立刻開始發(fā)紅。整個一晚上,脫脫都像在交代后事,可見受打擊之重。而身為脫脫的絕對心腹,他卻眼睜睜地看著災(zāi)難一步步迫近,無能為力。這讓他如何對得起鬼才之名?如何對得起脫脫多年來的知遇之恩? “老夫說的不是戲言…是心里話…”脫脫慘笑著搖頭,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他今年才剛剛四十歲,但看上去卻好像六七十歲的老人一樣,滿臉滄桑?!袄纤?,剛才周圍都是外人,老夫有些話無法說給你你聽。其實老夫在出兵前就知道,無論這仗打輸打贏,等著老夫的,都未必是什么好結(jié)果。所以老夫只想盡全力,在皇上準備拿下老夫之前,搶先一步把朱屠戶平掉。這樣,老夫即便是死了,大元朝也不至于立刻就亡國。而有了這樁大功勞在手,皇上處置老夫之時,說不定也會多少念一絲當年的舊情…” “丞相。。。?!崩顫h卿心中大悲,低下頭去,淚如雨下。如果脫脫心里已經(jīng)存了死志,作為謀士,他還能想出什么有效的辦法?總不能帶領(lǐng)一群親兵把脫脫軟禁起來,然后再假傳號令,反攻大都吧?那不是唯恐脫脫死得不夠踏實么? 猛然間想到反攻大都這件事,他眼前突然一亮。軟禁脫脫肯定不行??扇绻胰俗鲆患S袍子,冷不防披在脫脫身上呢?已經(jīng)生米做成了熟飯,脫脫還能將黃袍再脫下來不成? “抓緊,幫老夫剿滅朱屠戶。老夫的時間不多了,趁著皇上還沒下定決心。你不了解他,老夫卻跟他是總角之交。他不是恨老夫,他是恨天下權(quán)臣。等剿滅了朱屠戶,老夫就將兵馬全都交出去,然后避居塞外。他心里不怕了,自然就不會再想盡辦法瞎折騰…” 除了讓脫脫黃袍加身之外,這也許是唯一的兩全之策。李漢卿咬了咬牙,輕輕點頭,“小四知道,丞相盡管放心。方國珍已經(jīng)答應(yīng)派遣戰(zhàn)艦,協(xié)助董摶霄跨江閃擊揚州。只要我軍順利登岸,無論能不能順利把揚州城拿下來,短時間內(nèi),也不會再有人從南方給朱賊運送糧食了。屆時,光是餓,也能將朱賊跟他的手下嘍啰活活給餓死…” 第八章 緩急 “方谷子答應(yīng)出兵了?他想要什么好處?”聞聽此言,脫脫的精神登時就是一振。蒼白的臉上,瞬間涌起一團病態(tài)的潮紅,“答應(yīng)他,只要他提的要求不太過分,你盡管先替老夫答應(yīng)下來…” “他想做江浙行省平章,咱們的人跟他討價還價之后,以丞相之名,答應(yīng)事后舉薦他為行省左丞?!崩顫h卿猶豫了一下,笑著回應(yīng)。 事實上,雙方目前還在繼續(xù)討價還價之中,尚未達成任何協(xié)議。但是為了激勵脫脫振作精神,他故意把好消息提前了一些。反正方國珍這個人沒太大野心,只要朝廷給足了好處,不難實現(xiàn)這驅(qū)虎吞狼之策。 果然,聽聞方國珍只求一個行省左丞,就肯出動水師對付朱屠戶。脫脫的精神立刻又大幅好轉(zhuǎn)。想都不想,就迫不及待地吩咐,“給他,不用再討價還價了。行省丞相以下,任何官職都可以答應(yīng)他。如果他愿意的話,待剿滅了朱賊之后,老夫甚至可以舉薦他做河南江北行省平章政事。如今當務(wù)之急,是將他的具體出兵日期敲定下來?!?/br> 在他看來,眼下戰(zhàn)事之所以僵持不下,主要問題便出在自己麾下缺乏一支強大的水師上。而如果方國珍肯出兵,就彌補了朝廷方面最后的短板。 “消息是今天下午剛剛送回來的。具體出兵時間,還需要跟董摶霄那邊商量。畢竟方谷子的力量主要集中于水面上,真正登了岸,還得依靠董部官軍。”偷偷看了看脫脫的臉色,李漢卿悄悄給自己留出足夠的退路?!暗钸t也就是下個月中旬的事情,只要董摶霄那邊一準備好,就可以揚帆起錨…” “嗯,你說得也對…”脫脫眼神立刻就黯淡了許多,笑了笑,有氣無力地回應(yīng)。 江浙行省參知政事素來驍勇善戰(zhàn),深得他的器重。然而此人性子狡詐如狐,從來不做對自己沒好處的事情。以前脫脫權(quán)傾朝野,此人當然唯前者馬首是瞻。但如今朝廷當中形勢不明,姓董的在執(zhí)行軍令之時,就有些拖拖拉拉了。 “據(jù)細作匯報,芝麻李傷重難愈,肯定熬不過這個夏天了…”存心給脫脫打氣,李漢卿想了想,又拋出了一個利好消息。 “噢,消息確定么?”脫脫的眼神又是一亮,卻很快就又恢復(fù)了黯淡。 “確定…”李漢卿故意裝作很夸張的模樣,手舞足蹈,“芝麻李在睢陽附近,就受了箭傷。隨后又因為躲避洪水,撤進了芒碭山中,倉促之間找不到郎中和藥材,導(dǎo)致傷口潰爛流膿。如今已經(jīng)毒氣攻心,縱使朱屠戶那邊的醫(yī)館再用心,也回天乏術(shù)了…” “他不過是朱賊等人名義上的共主而已…”脫脫艱難地笑了笑,滿臉苦澀?!叭绻菙?shù)月之前死了,那趙君用和彭大兩個,憑著手中實力,還能跟朱屠戶爭上一爭。如今趙君用和彭大等人手中的殘兵敗將加在一起都湊不出一萬人,芝麻李一死,朱屠戶正好順勢上位。誰還有膽子說什么廢話出來?” “淮西義兵鎮(zhèn)撫康茂才、江浙義兵萬戶朱亮祖,還有建平毛葫蘆兵萬戶陳也先,均已經(jīng)答應(yīng)出兵圍攻張士誠?!崩顫h卿不愿意眼睜睜地看著脫脫頹廢下去,繼續(xù)想方設(shè)法鼓舞他的精神。 “他們幾個?他們幾個實力如何?”脫脫眉頭輕皺,怎么想也找不出與上述名字所對應(yīng)的形象。這兩年朝廷情急之下,封了一大堆肯與紅巾賊作戰(zhàn)的地方豪強做義兵萬戶。這些萬戶們實力有大有小,能力也是良莠不齊。強悍者如察罕貼木兒,可獨自頂住劉福通。孱弱者不過是個山大王,朱屠戶隨便伸出跟手指頭來就能輕松碾死。 縱橫捭闔乃是李漢卿所長,聽脫脫問,立刻如數(shù)家珍般匯報,“康茂才是新附軍將門之后,水戰(zhàn)陸戰(zhàn)都深得其中精髓。朱亮祖曾經(jīng)在宣讓王帖木兒不花帳下效力,兵敗后與其失散,才逃過了長江去重整旗鼓。陳也先祖上乃是蒙古人,素以勇力聞名鄉(xiāng)里。他們?nèi)齻€合兵,即便不能將張士誠擒獲。至少,也能逼得后者自顧不暇,再也無力給朱屠戶輸送糧食…” “噢…”脫脫笑了笑,欣慰地點頭。但是很快,他的臉色就又陰沉了下去,“太慢了,還是見效太慢了。老夫原本打算,將百萬災(zāi)民全都逼到朱屠戶那邊去,然后再徐徐圖之。可惜朝廷那邊,不愿意給老夫更多時間?!?/br> ‘叫你清君側(cè)你又不肯,怪得了誰?’李漢卿心里悄悄嘀咕了一句,然后笑著提議,“丞相不妨讓派人去走走二皇后的門路。據(jù)小四所知,那位高麗皇后素得陛下寵愛。有她于后宮內(nèi)替丞相解釋幾句,想必能讓皇上寬心不少…” “她?一個高麗賤民之女,有何資格對朝政指手畫腳…”脫脫聞聽,立刻不屑地撇嘴。如果是走大皇后伯顏乎都的路子,脫脫也許還能考慮一二。至少此女是正宗的蒙古貴胄,給她送禮不算委屈。而二皇后奇氏,如果不是僥幸生了個兒子,母憑子貴的話,早就該被趕出皇宮去了。憑什么讓蒙古豪杰向她折腰? 李漢卿想了想,換了種委婉的方式繼續(xù)提議,“她以前替哈麻、雪雪兩兄弟撐腰,主要為的是拉攏二人支持其子愛猷識理答臘。但哈麻無論威望還是人脈,畢竟都差丞相您很遠。如今大皇后之子雪山漸漸年長,并且素有聰慧賢能之名。如果丞相肯給愛猷識理答臘指點一下文章的話,奇氏肯定會感激不盡…” 身為臣子,對六月份剛剛被封為皇太子的愛猷識理答臘表示一下支持,算不得什么丟人事情。至少比主動向高麗人奇氏示好,要名正言順得多。當即,脫脫輕輕點頭,嘆息著道,“也罷,該怎么弄,你盡管以老夫的名義去做吧。老夫連性命都能豁出去,又何必在乎些許虛名?!?/br> “是,小四這就去安排…”李漢卿大喜,笑著拱手。 “那依舊是遠水…”脫脫也笑了笑,輕輕搖頭,“能不能起到效果,還要兩說呢…這樣吧,你以老夫名義給朱屠戶寫一封信,約他到黃河上再跟老夫再見一面。就說,就說老夫想跟他商量,讓運河重新通航之事…” “這。。。。。”李漢卿微微一愣,遲疑著提醒,“上次跟他走船換將之事,已經(jīng)被他大肆利用。況且通航之后,肯定有些目光短淺之輩,又從淮揚大肆采購。。。?!?/br> “叫你寫你就寫…”脫脫看了他一眼,不耐煩地揮手,“老夫自有主張。即便運河不通航,黃河之上,每天也有數(shù)不清的船只偷偷跑到朱屠戶那邊去販運東西。與其讓那些jian商偷稅漏稅,還不如讓他們大大方方地去朱屠戶那邊做買賣。至少,朝廷設(shè)在運河上的關(guān)卡,還能收些錢回來…” “是…”李漢卿不敢再勸,無奈地點頭。揚州城出產(chǎn)的許多奢侈物件,在北方都深受蒙古貴胄的追捧。那些拜在王公貴族們門下的商號,也從中大賺特賺。所以封鎖運河以及黃河上的各個渡口,是一件非常得罪人的事情,并且效果越來越差。甚至距離軍營僅僅十幾里遠的下游,每天夜里,都有人偷偷地劃著小船朝南邊跑。 而對于急需養(yǎng)活上百萬災(zāi)民的朱屠戶來說,雙方約好了同時開放運河水道,絕對利大于弊,不愁他不肯答應(yīng)。至于脫脫跟他在會面時,是只談通航的問題,還是會順帶著做些別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先前一直不主張派刺客對朱屠戶下黑手的脫脫,這回徹底改變了想法。低低的嘆了口氣,小聲跟李漢卿吩咐,“如果他肯來河上會晤的話,你就替老夫準備好毒箭。也先帖木兒從草原上重金禮聘了三名射雕手,不日就可以抵達軍營當中。只要能除掉朱屠戶,老夫不在乎跟他玉石俱焚?!?/br> “丞相…”雖然心里邊已經(jīng)隱約猜到了一些,李漢卿依舊大驚失色。玉石俱焚…脫脫居然打算跟朱屠戶以命換命…那姓朱的不過是一介草寇,有什么資格拉著大元朝的丞相跟他共赴黃泉? “去準備吧,這是最快的方法…”脫脫仿佛突然放下了萬斤重擔般,笑了笑,臉上露出了幾分輕松。“芝麻李已經(jīng)病入膏肓,如果能再除去朱重九。余下的趙君用、彭大、郭子興等輩,不過是冢中枯骨而已。朝廷隨便派一名虎將來,就能盡數(shù)擒之。屆時,老夫在與不在,已經(jīng)沒什么分別…” “丞相…”李漢卿頓時兩眼發(fā)紅,淚水再度滾滾而下?!柏┫嗪伪厝绱耍肯胍吹糁焱缿?,小四替您去就是…您留著有用之身,才能替大元擎起這片河山…” “你份量不夠…那朱屠戶素來jian猾,看不到老夫,肯定會心生警覺?!泵撁撚中α诵?,輕輕搖頭,““此人也算一方豪杰,如果還有時間的話,老夫?qū)幵冈趹?zhàn)場上跟他一決雌雄,也不會出此下策?!?/br> 第九章 時間 沒時間了…說一千道一萬,最關(guān)鍵的問題還要歸結(jié)于一個,那就是,脫脫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 如果蒙元朝廷多給他一點時間和信任的話,脫脫完全可以把朱屠戶活活耗死。對此,李漢卿一直深信不疑。 淮東自古就不是產(chǎn)糧區(qū),去年張明鑒剛剛給朱屠戶那邊制造了六十萬災(zāi)民,今年脫脫又給淮揚送過去了一百余萬。即便每天只給兩碗稀粥吊命,也足夠把朱屠戶那點兒家底兒吃個干干凈凈… 并且一百多萬人需要解決的,不光是吃飯、喝水。其中老弱婦孺還需要衣服蔽體,需要房屋,哪怕是最簡單的茅草棚子來藏身。而那些青壯,則迫切需要找到事情做,來幫助全家人重新站立起來,擺脫靠人施舍度日的尷尬境地。如果朱屠戶不能給他們提供任何希望的話,情急之下肯定有一部分人會鋌而走險。 只要內(nèi)亂一起,朱屠戶就不得不從前線調(diào)兵去滅火。而只要他將刀子對準百姓,哪怕是占足了道理,先前苦苦積累下的好名聲,也會毀于一旦。屆時,脫脫麾下的三十萬大軍就能從容過河,徹底將淮安軍斬盡殺絕…